《铁血玫瑰》 第1章 [穿越重生] 《铁血玫瑰》作者:杨之达【完结】 文案 樊华第一次见到霍德森,是在公元2106年,联邦十三区爆发能源天灾之后。 她的指挥官递给她一张照片,对她说道:“这是你的新任务目标:霍德森。你需要从他的身上截获我们需要的能源星石。” 樊华看着那张照片,笑了一下,说:“好。” 这是她作为一名星石猎人,需要完成的任务。 当任务完成,她对着霍德森,也是这样笑了一下。 她说:“我走了。星石,我也拿走了。” 而霍德森只是笑了笑。 他说:“从一开始,计划就是引诱我,没变过,是不是?” “是。” “在我面前暴露身份,也是设计好的,故意的,是不是?” “是。” “那么,我和你,也只是任务所需而已,是吗?” “当然。” 霍德森笑了:“做星石猎人的人,真是狠心。” 樊华说:“不,你错了。” “哦?” 她笑了笑:“做星石猎人的人,根本没有心。” * 强强对决,相爱相杀。 * 架空未来大冒险背景,感兴趣的朋友请考虑收藏^^ 为“第十三区”系列,我绘制了oc世界观地图,可以在微薄或小红薯@杨之达young 查看^^ 内容标签: 强强 相爱相杀 未来架空 主角视角:樊华 霍德森 配角:阮红 一句话简介:强强对决,相爱相杀 立意:实现价值,守卫和平 第1章 chapter 1 prologue 楔子 收到来自“霍德森”的全息无线通话请求时,樊华正忙着: 她刚刚从霍德森身上窃取了一枚星石密钥,她得将它先处理好。她没有接通对方的通话请求。 这样放置一会,通讯器的屏幕自己暗下去,停几秒,又亮起来。“霍德森”的名字在通讯器的荧幕上不断跳动。 樊华一顿,叹口气,说了声:“行吧。” 手指动一动,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啪”的一声点着;收起打火机的同时,拇指按下通讯器上的“仅语音接通”键。 深呼吸,烟云缭绕。 “樊华。” “……” “是我。” “我知道。”她说。 通讯的对面顿一顿,说:“你不应该接通的。” 樊华吸一口烟,没说话。 对方就低声地笑了:“从我身上截走密钥,你凭的是什么,樊华?你凭的是我愚蠢,年轻,动了真心。不过,” 他不笑了,“这样也好,大家不用演戏了。决裂之后,都好自为之吧。” 说完,对方中止了通讯。 听着通讯器“嘀嘀”的提示音,樊华仰起头来,眯了眯眼睛。 夜深了,无人区月黑风高,一片苍茫。 慢慢地吐出一口烟,她想: 这事,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 * chapter 1 初遇 1.1 樊华第一次见到霍德森,是在2106年,联邦第十三区的贫民窟。 废土之上,摩天大楼墙体破败凋敝,只勉强维持住建筑筋骨;天空呈现出不健康的霉绿色,空气中传来垃圾的腐臭与化学品的刺鼻气息。 樊华穿一件灰扑扑的兜帽卫衣,背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低着头,向“十三区第五公共水浴”的方向走去。 一对情侣与她擦肩而过,男孩多看了她两眼,樊华听见女孩说:“看什么看,你小偷小摸的毛病又犯了是不是?” 男孩有点发窘:“没有想偷东西……我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 “你认识?” “不是,她有点像之前那个全息游戏里那个,叫什么的npc来着?我不记得了。” 女孩“啊”了一声:“就是摩根集团新出的那个全息游戏是吧,还真是。” 说完,女孩又“嗤”了一声:“得了吧,能在游戏里做面部采样npc的人,都是有正经工作和薪水的。就算是普通的游戏npc,也不可能会到这鸟不拉屎的贫民窟里来。” 樊华低着头,听见两个人的对话,脚步没停,心里笑了一下: 确实。 由星场能量瘫痪引发的“能源天灾”之后,曾经先进发达的人类文明大幅倒退,百废待兴;而全息游戏行业虽然也遭重创,但尚不算完全无法重建的行业。 眼前的贫民窟却是联邦第十三区的重灾区:木板的房子与简陋的帐篷在曾经繁华的废墟上搭建着,成堆的垃圾散发出异味,无家可归的流浪者随处可见。 确实,若非特殊情况,普通的全息游戏工作者不会轻易涉足这样的贫民区。 可惜,樊华想,她不是普通的工作者;她来到这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这样想,樊华在老的电车站旁边停下脚步,仰头看了看电车站旁张贴的时刻表。 一个妇女站在电车站边兜售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看见樊华停下来,妇女无精打采的脸上赶忙堆出一个笑来:“哎,要不要看看,我这里有天灾前的星石密钥?” 樊华看了她一眼:“没有星石里的能量支持,密钥现在早就不能用了。只是个摆设而已。” 妇女讪讪地笑笑:“摆设也好看的,现在的工厂是做不出这么精巧的东西了。” 第2章 樊华沉吟了一下,伸出手去,将那枚精巧得与周遭场景格格不入的银白色密钥接在了手中。 妇女说:“七元二十分,便宜点儿,算你五元。” 樊华递给她一张十元面值的联邦通行货币:“零钱你留着吧。” 拎起那枚星石密钥,她举起脚步,重新向“十三区第五公共水浴”的大门口走去。 自从星场能量消失,这里的全自动供水系统便瘫痪了,一直没能得到妥善的修复;想要洗浴,只能到广场上新建的“第五公共水浴”里去。 樊华一边向“公共水浴”的大门走去,一边不动声色地拨动拆解着手里的星石密钥;密钥在她的手心里无声无息地转换形态,一分为二地打开,一枚小的旧式金属钥匙从密钥中掉落。 樊华低下头去,看了看钥匙上贴好的标签:“十三区第五公共水浴,女更衣室,储物柜14号”。 她笑了一下,将钥匙握在手心里。 她在“十三区第五公共水浴”的大门口站定。 水浴楼的大门有点坏了,樊华伸手推门的时候,大门的合页发出“吱嘎”的一声。 她抬脚走了进去。 1.2 公共水浴的更衣室有些狭小,储物柜和长椅密密地摆在一起,樊华侧着身子过去,挤到第14号储物柜旁边。 更衣室里的空气潮湿而窒闷,她和所有人一样皱着眉头打开储物柜,速战速决地将自己的衣物和黑色背包塞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樊华随便地披了一条毛巾,然后推开门,走进了女浴室里去。 该怎么形容这间公共浴场呢? 水管道横七竖八地走在墙砖上,铁锈将白砖沾得有些泛黄了;“哗啦啦”的热水声响过去,蒸腾的水汽翻滚起来。 白雾一片中,洗浴的人们有站有坐,姿态各异,但都旁若无人,已经习惯了没有私人浴室,不得不共享管道建设的日子。 樊华也慢慢地踩着水走了进去。 浴场的平面结构是平整的“工”字型,中间的一竖是大众水浴间,装着几排没有隔断的淋浴喷头,下面一横是更衣室,上面一横则砌了一排具有私密性的单间淋浴。 单间比大众间的价格贵三倍,平时没有什么人来,“工”字上面的那一横十分冷清。 樊华“啪叽啪叽”地踩在积水上,穿过大众水浴间,一路来到公共浴场的另一端,那一排单间的旁边。 她就近将身边的一个淋浴喷头开到最大,正要在“哗啦啦”的水声里用手肘去试水温,一个单间的门忽然“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樊华停下动作,在蒸腾的雾气里向着那个方向瞧了瞧: 从单间里出来的人佝偻着半个身子,穿一身灰扑扑的土色工装,左手推着一辆清洁推车,右手里拄着柄脏兮兮的墩布。 回过头来,工人工装的胸口印了大大的“第五水浴”四个字。她是浴场的清洁工。 樊华看着女工将那单间的门关上,心里就是一动。 她一只手将半湿的头发盘在头上,另一只手拎着毛巾,向清洁工身边的方向走了两步。 四周没有别人,清洁工抬起头来看她,樊华在距她一臂远的地方停下,小声地问:“这一间单间,能不能用?” 清洁工愣了一下,然后说:“看你买没买钥匙了。” “我有天灾前的星石密钥。” “多少钱的?” “七元二十分,最后算的五元。” 清洁工打量了她一下。 除了一条毛巾,樊华身上没有别的外物。看见清洁工的视线,她将毛巾从脖子上拿下来,拎在手里抖了抖。 清洁工微微颔首,将手里那柄墩布的金属杆递过来,樊华伸出右手,虚握在墩布金属杆的顶端。 七秒钟后,墩布柄闪了一下,活体静脉识别成功,清洁工终于说:“行,进来吧。” 1.3 单间的门在身后关上时,樊华也打量了一下面前几乎认不出模样的女清洁工,试着叫了一声:“刺藜?” 代号藜的清洁工生着一张不起眼的平凡脸庞,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和那在电车站兜售零碎物件的妇女一样,丢在人群里,就像一颗水滴落入大海,毫无形迹。 她看了看披着毛巾的樊华,再次确定她身上没有携带任何的外物,才低声开口说:“你迟到了。路上辛苦吗?” “抱歉,”樊华说,“摩根集团有个新的全息游戏开售了,路上差点有人认出了我。” “解决了?” “坐电车多绕了两圈路。” 藜女士点点头:“你等一下。” 浴场的单间并不大,一个浴池占了大部分面积,清洁工回过身去,将淋浴头的花洒开到最大。 热水“哗”地一声涌了出来,水柱“噼里啪啦”地砸在浴池里,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就将所有的谈话声盖过去了。 樊华将手里14号储物柜的钥匙递给清洁工:“这三个月,‘9-bsi’这个关键词在各大搜索引擎的搜索量又增加了。软盘我放在了背包的夹层里。” “哦,”藜女士将14号钥匙接过去,随口说,“网络搜索增加很正常,你不要担心。这是秘密,大家好奇。” 顿一顿,代号藜的指挥官笑了笑:“越是秘密,越是好奇。” 樊华也摇头笑笑。 第3章 这算是什么秘密呢? 在公共网络搜索引擎搜索“9-bsi”,第一个跳出来的词条,就是“第九区星安署”,第九区的星能安全组织。 天灾之后,星能量场突然全部消失,新能源大幅瘫痪,人类文明不得不恢复使用以电能与燃油为首的旧能源;只是星场虽然消失,一些仅存的星石之中却依然存有可供使用的有效能量。 相比于旧能源,这些仅存的星石数量虽少,但能源转化效率惊人,在天灾之后陷入能源匮乏的联邦十三区里,如同不世出的稀世宝藏—— 当这种巨大的能量宝藏落入正直之人手中,可以发挥极大的正面效用;如若落入恶人手中,也可引发后果不堪设想的危机。 因此,各区的“星能安全”组织应运而生:指挥官为首,外勤员与分析师合作,再有隐姓埋名的“星石猎人”暗中蛰伏,于全联邦搜集仅存的星石,以保障联邦十三区内能源的供应与安全—— 第一区的1-dsia,第三区的3-si,第九区的9-bsi,等等,都是联邦内知名的星能安全组织,这并不是机密。 真正的秘密,是各区“星安署”的在职人员体系,联络手段,星石的收集与具体分析工作的开展。这大概是普通联邦公民们不会轻易接触的东西。 就像与她擦肩而过的那对小情侣很难想到,在第十三区全息游戏行业里混一口饭吃的、籍籍无名的全息游戏npc扮演者“樊华”,同时也是秘密服务于第九区9-bsi的一名“星石猎人”。 樊华牵牵嘴角,笑了一下。 藜女士不再多说,在“哗啦啦”的水流声中,推给樊华27号储物柜的钥匙和一张照片。 樊华知道,这就是需要她参与的新任务了。 她伸手将那一张六公寸的照片接过来: 照片上,一个青年含笑半侧立着,二十七八的年纪,站姿很挺拔,笑容也诚挚,一双眼睛明朗随和,给人以第一眼有好感的印象。 樊华注视着这张相片,无端地想起全息游戏里的旧式绅士npc,优雅地向玩家欠一欠身,微笑着说:“很高兴认识你。” 藜女士也微微一笑:“这就是你的新任务目标:hudson,‘霍德森’。” 第2章 chapter 1 1.4 樊华从贫民窟的“公共水浴”回到第十三区的中心商务区时,天色已经开始转暗了。 霓虹灯渐渐亮起,中心商务区寸土寸金,摩天高楼拔地而起,人潮拥挤;悬浮飞行器在半空往来穿梭,大屏的广告告示牌与霓虹灯一同闪烁。樊华低着头走下悬浮电车,穿过喧闹的人群,快步走向自己和室友合租的小公寓。 公寓里光线昏暗,空间狭小,樊华倒在自己窄窄的床上,揉揉额角,叹了口气。 这样出神半晌,她从口袋中摸出那张青年的半身像,举在空中,凝视了一会。 “新任务目标,”她喃喃地说,“‘霍德森’。” 再叹一口气,樊华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五公共洗浴”的27号储物柜里,藜女士放置了一个同她来时背的一模一样的灰黑色双肩背包;14号与27号储物柜中的背包被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交换。樊华坐在床边,伸手将新的背包拎到床上,放在自己身边。 背包的其中一个夹层上了锁,而另一个可以自由打开的夹层里,放了一份薄薄的个人资料档案: 旧语名“hudson”,新语名暂译“霍德森”,联邦a类公民,2079年12月30日出生于第一区,现年27岁; 2101年,“hudson”于第一区区立高等学院完成了商科c类学位,主修灾后金融与经济重建; 2103年,“hudson”持旅行者通行证进入第十三区,同年,在第十三区受到雇佣,成为欧氏集团全息游戏的npc采样工作者,获得工作者通行证,在第十三区工作停留至今。 这是一份完整,普通,但并不一定真实的履历。 樊华撑着额头,将这一份档案前前后后地浏览了几遍,然后轻轻地用打火机将它们点着,散成一片飞灰。 她只留下了档案袋中的最后一页:一张全息游戏的采样npc招募宣传单。 是最普通不过的npc招募广告,标题是四个简单的大字:《高原赛道》。 拈起宣传单,樊华粗粗地看了看: 这是一部旧式的全息“赛车”游戏,得到了欧氏集团旗下燃油车制造品牌的赞助。 天灾之后,星场能源瘫痪,大多数以星场能源为动力的新式飞行器都不能使用了,大家不得不重新开始使用使用旧式能源的电车,甚至燃油车。 能源结构转型艰难,燃油车行业发展缓慢,而这一部旧式的全息“赛车”游戏,大约便是为了宣传欧氏的燃油车品牌而被创作。 樊华扯了扯嘴角:“欧氏集团……不愧是五大财阀之一,不惜制作一部游戏作为广告宣传,还真是大手笔。” 她没有在意欧氏集团的燃油车品牌。 薄薄的一张游戏npc招募单上,只有两点得到了她的注意: 《高原赛道》将在山极无人区的f13-6联邦区际大道进行实景采样,完成游戏故事主线的全息录制与场景建模;实景采样与录制的过程中,游戏制作方将为与故事主线有关的主要采样npc提供食宿,酬劳另计。 而“主要npc招募”中,其中一位角色名为“温斯顿”的,被藜女士用红色的圆珠笔画上了圈。 第5章 她喃喃地说:“nita。” “嗯?” “你说,mw-68这样一种装置,……” “怎么了?” 樊华仿佛有些出神,双手无意识地比划了一下。 “这样一种厉害的装置,”她说,“第一区有可能将它的核心技术向其他区出售吗?” juanita一愣,然后就笑了:“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啊,樊。” “各区之间,出售买卖技术并不奇怪。” “可那是mw-68。” “……” 怔了半晌,樊华看看她:“那,如果是秘密出售呢?” juanita愣了愣,樊华眨眨眼睛:“让星石猎人进行地下交易。那些电视里,不都这么演吗?” juanita就“哧”地笑了一声:“那都是胡扯的。” 顿了顿,室友倒真是想了想,然后轻轻地“哼”了一声:“也不是不可能。各区之间的竞争与博弈,谁知道呢?不过,如果第一区真的要向其他区出售mw-68的核心技术,那,” 五指一拢,再一放,juanita做了一个爆发的动作,“那就是一道惊雷在海平面下炸起,不知道要引发多少暗潮汹涌。” 可不是吗? 看见手提电脑上阅后即焚的“mw-68星石集成装置技术,地下出售,秘密交易”这几个关键词时,樊华心里震惊不已。 第一反应同juanita一样:那是mw-68,最新研发的mw-68,第一区怎么可能将它秘密出售? 可是…… 握着水杯,樊华坐回自己房间的小书桌前,再一次按下npc室内采样视频的播放键。 “……any mans death diminishes me,……” 可是,谁能想得到, “……because i am involved in mankinde; ……” hudson,霍德森, “……and therefore never send to know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视频里这个正对着她微笑的青年,这看上去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全息游戏npc扮演者, “……it tolls for thee.” 就是来自第一区1-dsia的,肩负任务的,负责向第六区秘密出售mw-68技术的——星石猎人。 第3章 chapter 1 1.6 樊华和霍德森的npc采样视频苦苦奋战时,手腕上的通讯器“beep”地响了起来。 通讯来自与她同为全息游戏npc扮演者的好友棠真真:“樊华,你到哪里了?” 樊华这才想起来,今天是棠真真的生日加线下“庆功宴”。 这位样貌极其出众的npc扮演者在上一部探险游戏里大获玩家的喜爱与欢迎,一战成名,一时间游戏制作方的邀约纷至沓来,收入水涨船高。 因此,在生日这一天,棠真真扬眉吐气地选择在线下举办party,地点更是定在了十三区大名鼎鼎的sfcs地下酒吧。 通话里,樊华的语气不紧不慢,还带了点儿轻快:“再有十五分钟吧?你也知道,西区的电车经常误点,我也没办法。” 通话外,火急火燎,描眉画眼施脂粉: 太久没有进行线下的真人社交活动,失去了一键生成的线上化妆滤镜,樊华已经快忘记了该如何维持线下“party”的社交礼仪。 匆匆地选了一条石墨灰色的亮面礼裙,樊华戴好唇钉与耳钉,向juanita打声招呼,可供租赁的悬浮无人驾驶飞行器已经在公寓的窗口等待了。 一路飞行到地下酒吧时,天已经黑透了,九时正。 霓虹灯将夜色照得繁华至极,拥挤的地下酒吧里人头攒动;节奏疯狂的音乐声中,群魔乱舞,光怪陆离的昏暗灯影下,充斥着无数个属于社交场合的虚假微笑。 樊华一路挤过人群,一路同认识的不认识的人们招呼,握手:“你好,你好,你好,……” 握到最后一个人时,手停在半空:“欧女士。” 欧氏集团的游戏制作人穿着便装,银灰色长衬衫,烟黑色长裤,在一众光鲜亮丽妆饰琳琅的npc扮演者中,风格独树一帜。 打量樊华一眼,欧俪挑起半边眉毛,没伸手。 棠真真从舞池分花拂柳地走过来,看看他们两个:“你认识欧女士?” 樊华半真半假地恭维:“谁不认识?” 棠真真笑了:“也是。” “真真你同欧女士合作过?” “噢,我马上就要参加欧氏的新游戏制作,《高原赛道》。” 樊华“哦”了一声。 《高原赛道》。 她伸出去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地下酒吧的侍应生这时替她解了围:托盘里端来几杯花花绿绿的鸡尾酒,樊华伸出两根手指拈起一杯青柠色的,仰头就喝。 浓烈的酒液滚下喉咙,带一点涩味,一直没开口的欧俪这时候乐了:“你当这是啤酒呢?小女孩,知道这是什么吗?” 樊华侧头说:“这不是旧式的玛格丽塔鸡尾酒吗?” 欧俪“咦”了一声:“可以啊。” 樊华笑了:“这一点,您想考,尽管考我。我别的本事没有,调酒喝酒却是行的。” “行,”欧俪来了兴致,摸摸下巴,“你就调一杯旧式玛格丽塔给我试试。” 酒吧里自然不缺酒,欧女士这样说,立刻有人从吧台端来调酒的原料: 旧式的龙舌兰,柠檬水,利口,一一加入摇酒壶摇动,樊华信手拈来;柠檬片擦过鸡尾酒杯的杯沿,蘸一层细盐,再将切片挂在鸡尾酒的杯口,她晃一晃杯子,透亮的淡青色液体,真好看。 第6章 樊华将高脚杯递给欧俪:“做好了。” 欧俪看着樊华:“你知道这酒的寓意吗?” “了解不多。” “说说看。” “这杯酒的寓意,据说,是逝去的回忆,和不可再得的明星。” margarita是多年前早逝的影视明星,她的追随者使用她最爱的旧式龙舌兰,调出了这杯青柠檬酒,并以她的名字为它命名。 玛格丽塔。 欧俪接过酒,不笑了。 后来,樊华对棠真真说:“谁都有不为人知的往事。欧俪独独钟爱旧式的玛格丽特酒,我只是投其所好罢了。” 而欧俪慢慢地抿完那杯玛格丽塔,突兀地说了一句:“檀青和我提起过你,我觉得你挺好。《高原赛道》里那个‘酒吧老板’npc,很适合你。” 樊华慢慢地笑了。 有人来同欧俪寒暄,她借机抽身离开。 在酒吧的洗手间补妆时,棠真真站到她身边,手肘顶她一下。 “真行啊你。” “什么?” “跟我装什么傻?” “……” “你是为了《高原赛道》来的,是吧?” 樊华补着唇红,不说话。 “咱俩这么久的交情了,你知道,我没怪你的意思啊。”年轻漂亮的npc扮演者难得露出孩子一样的探究眼神,“我就是好奇,你从哪里知道欧女士喜欢玛格丽塔?” “巧合。” “……” “真的,玛格丽塔是我老板最喜欢的鸡尾酒。” “胡扯。我们在同一个游戏公司,你老板不就是我老板?” “……” 棠真真还想再说什么,此时过来解围的是棠真真的助理judy:“可算找到你了,真。在这里做什么呢?该你切蛋糕发表祝酒辞了。大家都等着呢。” 棠真真离开后,樊华轻轻合上化妆包。 看看镜子里的女人:唇钉漂亮,唇色饱满,礼服裙上的金属铆钉闪闪发亮。 她微微一笑。 对樊华而言,星石猎人是一份工作,npc扮演者也是一份工作。 这两份工作都允许她喝很烈的酒,穿很美的裙子,看很好的风景,体验不一样的旅程。 她不算讨厌她的工作。 所谓的“mw-68装置技术,地下出售,秘密交易”,听上去再危言耸听,归根结底不过两个字,“买卖”。 俗话怎样说? 买家,卖家;左手交钱,右手交货。 这是古老的法则,不难想到。 难想到的是: 谁,和谁,什么时候,在哪里,怎样交钱,怎样交货。 这六个变量,她只知道一个: hudson,“霍德森”,这位即将参与《高原赛道》的npc扮演者,就是负责出售mw-68装置技术的“卖家”。 尽量从他身上探明并上报有关这项星石装置交易的其余五个“变量”,是指挥官藜女士交给她的任务。 站在化妆镜前,樊华轻轻闭上眼睛。 第一步,她已经成功加入《高原赛道》的游戏制作,下一步,即是分析并接近她的目标人物。 “any mans death diminishes me, ”她喃喃地说,“because i am involved in mankinde; ……” (任何人的死亡都会使我凋敝,因为我与人类是共同体;……) 过去的一个半小时里,她将霍德森的npc采样视频,已经反反复复地看了十几遍。 他与人握手的力道,嘴角微笑的弧度,肩背肌肉的线条,还有这短短的翻来覆去被朗诵的一句npc台词,她闭上眼睛,可以完全重现。 “and therefore, never send to know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 (所以,不必问丧钟为谁而响起;……) 霍德森这样将npc的台词念出来,看上去演技平平,不算精湛,只是一个非常普通的npc扮演者。 只有樊华知道,他是个厉害的演员: 扮演大方坦然的联邦a类公民,唇角含笑,神情自然,没有什么破绽。 樊华慢慢地睁开眼睛。 地下酒吧几乎没有窗户,只有墙的最高处嵌着细细长长的一条可供通风的玻璃;仰头看去,可以透过玻璃看见密密排布的摩天大楼,明明灭灭的霓虹灯告示牌,和偶尔从低空掠过的飞行器。 光线昏暗的地下酒吧内,party来到高峰环节,所有人都面对着中央舞池,尖叫欢呼着举起酒杯:“生日快乐!” 只有樊华站在昏暗的角落里,仰头面对着狭小紧窄的一面通风窗,微微一笑。 她也轻轻地举起酒杯。 致霍德森: 任务开始。 “it tolls for thee.” (丧钟响起,是为你。) 第4章 chapter 1 1.7 2106年11月,《高原赛道》的游戏制作组乘大型飞行器,远赴山极无人区f13-6联邦区际大道,进行实景拍摄。 山极无人区,顾名思义,因海拔过高而人类不宜居,因此风景荒芜,人迹罕至。 不同于科技高速发展而又因“能源天灾”迅速颓败的中心商务区,这里没有摩登的高楼大厦,没有星场消失后百废待兴的废土,亦没有霓虹绚烂的纸醉金迷;无人区所拥有的,只是苍茫无际的,连绵不绝的浅赭石色沙山。 棠真真望着飞行器窗外掠过的风景,感叹道:“除了巨大连绵的荒山,还是巨大连绵的荒山。这荒芜一片全无生命迹象的样子,倒像是外星球。” 第7章 樊华则笑笑:“还是有人住的。你看:前面就是warruga镇了。” warruga是高山原住民的聚集区,虽然人烟稀少,但尚有一些人类的活动;游戏制作组的飞行器在warruga镇的大型飞行器经停处缓缓降落,发出嗡嗡的轰鸣,气流激起一阵砂石飞扬。 棠真真走下飞行器的时候,呼吸微微一窒。 “气压变了,”她拉了樊华一把,“而且,得戴上护目镜。这白光也太刺眼了……我都快忘了,日光还有不是雾蒙蒙的灰色的时候。” 樊华眯着眼睛,一边调整适应着气压与呼吸,一边戴上护目镜,仰头看了看山极无人区白色的天空。 确实。 无人区的日光是少见的白色,干净稀薄。白的天空,赭石色的砂石高山,天地之间只有这两种颜色,单调旷阔。f13-6联邦区际大道在这片单调旷阔的景色中直穿而过。 顾名思义,“f13-6联邦区际大道”,即是连接第六区与第十三区的公路;只是f13-6沿绕山极无人区,地势条件恶劣,因此,除了大型货物运输车,极少有人选择从f13-6公路出行。 棠真真咳嗽一声,低声抱怨:“环境这么恶劣,没有人来也正常。景色倒是不错,怪不得要来取景,做成全息游戏。” 樊华点点头:“这种有些特别的景色,ai比较难模拟。还是得实地录制取景,全息看起来才比较真实。” “星场瘫痪了,没有能源,ai的算力早就支撑不住了,根本做不了全息,非得拍摄不可——唉,前面的warruga镇,倒还真是有人在生活。” 远远地望过去,warruga镇上,矮矮的石砖房整齐排列着,秩序井然,亦有纵横道路,商业街区。 棠真真奇道:“我只在老的影像资料里见过这种小镇,还没在生活中亲眼见过。” “确实,”樊华笑笑,“自从星场能源被开发,科技高速发展,人口爆炸增长,联邦十三区里早就都是高楼大厦了,哪里还有这样的小镇。” 而星场能源瘫痪之后,人口虽然有所萎缩,摩天大楼颓败下去,却也没有被拆除,形成略有讽刺意味的“科技废土”。 棠真真有些感叹:“据说,当年山极区的原住民拒不接受星场能量带来的新科技,维持着旧式农业与生产。有人笑话原住民固步自封,却没想到,他们因此完美避开了能量场消失带来的天灾——你瞧,warruga小镇几乎没有败落下去的那种建筑与废土。这场景看了确实新鲜。” 来自第十三区中心区的游戏制作组内没有几个人见过这样的风景,一时间感慨与议论声四起。 有人提议道:“前面好像有一个酒吧,我们去看看吧?” 樊华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回眸一瞥。 隔着游戏制作组浩浩汤汤一行几十个人,护目镜的广角之内,她看不见霍德森。 棠真真没有察觉樊华的动作,只推一推护目镜,愉快地拉着她“噔噔噔”地快步走向warruga酒吧:“来来,我们体验一下这种小镇。” 这是warruga镇上唯一的酒吧,游戏制作组的工作人员三三两两地走进来,原本安静的空间一下子热闹起来。棠真真拉着樊华,在靠窗的卡座内坐下。 游戏的主线编剧檀青同样选择在酒吧靠窗的位置落座,樊华的心里微微一动。 她状似不经意地背过身去,用檀女士可以听见的声音对棠真真说:“这边还有露天的观景露台,蛮有趣的,我去看一看。” 檀女士闻言,下意识地抬起眼睛: 樊华背对着檀女士,看似无心,实则小心地挑开护目镜,微微踮起脚尖,在三五成群谈笑的游戏制作组人群中眯着眼睛睃视张望,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人; 这样找了一会,樊华似是没有找到自己关心的对象,脸上显露出一个微妙的失望表情;年轻的npc低下头去,肩膀微垂,将护目镜重新戴好,然后慢慢地踱步到露台上去了。 酒吧的露台十分简陋,也并无特别风景可看。山极区的风刮过,将樊华的衣袖鼓动;她半伏在围栏上,沉默地垂着头,仿佛是在思考自己的心事。 这样无精打采地沉默了一会,身边有高跟鞋的声音“嘚,嘚”地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转头看,檀女士走到樊华身边,半倚在栏杆上,懒懒地斜她一眼:“刚刚是想在制作组里找什么人呢?” 樊华抿了抿嘴唇。 檀青是全息游戏行业内知名的游戏主线编剧,尤其擅长编排玩家与主要npc之间的爱情线;由檀青经手的全息游戏,大都受到恋爱玩家的欢迎: 她是擅长编写爱情故事的人。 而擅长编写爱情故事的人,常常也不自觉地看重爱情。 以己度人,檀女士会下意识地认为:年轻人的失态与异常,来源于爱情的纠葛与困扰。 这是她的弱点。 是弱点,就可以利用。 这些念头在樊华脑海中飞速地转过,只用了一两秒。 她移开眼睛,语气一转,就捎带上了属于年轻人的惆怅:“檀女士,您说什么呢?我没在找人。” 檀女士看她一眼,反问:“项目里有你喜欢的人?” “……” “宣恒?” “……” “那就是hudson。” “……”樊华作出吓一跳的表情,“这么明显吗?” 第8章 “傻孩子,”檀女士笑出声音来,“你这么年轻,护目镜底下的眼睛还不会说谎呢。项目里统共就那么几个长得还不错的npc,难不成你刚刚是在找头顶头发都没有了的cg设计总监?” 檀女士这样说,樊华先是闷着头,默不做声。 这样闷了一会,年轻的npc才泄气似的垮下肩膀:“您说得对,我真是不会说谎。” 檀青笑了一下:“作为过来人,我只劝你一句:hudson不是第十三区的公民,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 “小心长距离恋爱关系。” “长距离恋爱关系……”樊华若有所悟,“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檀女士的丈夫来自第三区吧?” “是。” “您爱他吗?” “……” 樊华这样问,檀女士怔了一怔,有一瞬间的失神。 然而,她很快地笑了一下。 “什么爱不爱,”檀青说,“孩子话。” 游戏编剧这样说,从身上摸出一支烟,“啪”的一声点燃。 红色火星在苍茫的景色中一闪一闪,烟升起来,是寂寞的形状。 檀女士笑笑:“年轻,冲动时,被一个异性毫无道理地吸引,是爱吗?不是爱吗?谁知道。定义问题而已。” 樊华说:“真哲学啊。” 檀女士看看她,过了一会才说:“樊华,你不用再说了。你对我说这些话的用意,我明白的。我可以为你略微改动游戏主线和npc台词,为你们两个增加一些爱情戏份,这都没有问题。” 樊华笑了,有点赧然:“被您看穿了啊。” “我说了,你的眼睛还不会说谎呢。” “那怎么好意思?” “也不全是为你。我离你们这些年轻人们活力四射的年纪,太远了。我看那位hudson为人看着也还不错,趁着年轻,想恋爱,就放手去吧。要是真能促成一桩好事,那也算我功劳一件。” 她拍拍樊华肩膀,鼓励地微笑。 樊华也回她一个微笑,目送她坐回酒吧里。 抓住了人的性格弱点,达到目的,不过几句话的事。不难。 再转回头,樊华的笑容就慢慢淡了。 难的是她的行动。她的任务。 藜女士希望她尽可能地从霍德森的身上获得并回报有关mw-68装置技术交易的相关信息——时间,地点,“货物”的交易方式。 这部宣传公路与燃油车的全息游戏,《高原赛道》,大概是她唯一的机会。 樊华仰起头来,隔着护目镜望向头顶高远的白色天空,眼前浮现藜女士意味深长的微笑。 指挥官说:“‘霍德森’是来自第一区1-dsia的星石猎人,他选择这一部《高原赛道》,自然有他的用意。古语怎样说?喝醉的人,想要的,其实并不是美酒。” ——“醉翁之意不在酒”。 樊华从身上摸出一支烟,夹在手指间。 山风猎猎地掠过,白色的太阳慢慢向着西侧的浅褐色群山下坠。 护目镜过滤了刺眼的光线,极目远眺,山极无人区的砂石高山拔地而起,延绵不绝。 山的另一侧,即是第六区。 的确,“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warruga小镇坐落在第十三区之内,距离第六区,不过一山之隔。 樊华没有忘记,第六区,就是试图从第一区手中购买mw-68技术的“买家”。 《高原赛道》游戏制作组来到f13-6这可以通向第六区的联邦大道取景,是否就是霍德森参与这项任务的原因? 毕竟,山极无人区人烟稀少,单单只因为“旅行者”的身份而滞留此地多时,痕迹太过于明显,容易引人怀疑; 而霍德森的掩护身份是“全息游戏npc扮演者”,跟随《高原赛道》的游戏制作组来到这地广人稀的无人区进行工作,则正常许多。 是这样吗? 还是另有玄机? 樊华正在出神,棠真真在餐厅里遥遥地叫她:“樊华,你要的鸡尾酒送来了。” “我这就过来。” 樊华这样说,直起身子,伸手推了推护目镜,微微一笑。 这一瞬间,心里的计划成了型,就不再犹豫。 樊华摘下护目镜,将它的镜面当做镜子;她望着镜面里自己的倒影,一点一滴地调整自己嘴角上扬的弧度,直到镜面里出现一个爽朗,大方,笑容无懈可击的星石猎人。 这个星石猎人,要在《高原赛道》的全息游戏里,以一种实行起来最为高效的手段,迎接那个叫做“霍德森”的目标。 她要让他爱上她。 第5章 chapter 1 1.8 warruga镇位于南大陆中部,赭石色高山之上。沙丘连接荒山,山巅偶尔有冰川与山雪,清晨的半轮太阳升起来,天空是暗暗的金色。 相比于人类科技文明高度发达的中心区,这里的景色旷阔而荒芜,仿佛从未有过生命活动的外星地表,风景奇特。 霍德森缓步走在砂石铺就的山道上,好似一个普通的旅行者,在护目镜下欣然地观赏着山极无人区的风景。 warruga镇保留了原住民的沙山文化,荒漠之上,老式的石砖房染上风沙的颜色,沙山王的图腾伫立在手工打磨的石板上,远远望去,仿佛曾经失落的文明遗址。 第9章 清晨的日光薄薄地晕开,有开设纪念品商店的原住民看见霍德森,友善地同他招呼:“wominjeka!” 霍德森微微一怔,原住民笑起来:“这是我们的语言,意思是‘你好,欢迎’。不用担心,我们会说新世界的联邦新语。” 霍德森也微笑起来。 原住民向他指一指商店中的货物:“要不要买一点山极区的旅行纪念品?” 霍德森沉吟了一下,低头拈起一枚已经无法使用的星石密钥: 曾经的高科技信息载器如今成为精巧的装饰品,赭石红土调制出的颜料在密钥上画出图腾的纹样,镌刻原住民的箴言。 他正看着,忽然听见有人将那句箴言缓缓念出: “ngayuluna pitjangu,manta nganampa nguru。”1 霍德森一怔,驻足回头。 该怎么形容这幅画面呢? 白色的太阳升起来一半,天边一片金光。 荒芜的无人区之上,有野生的博瑞尔岩羊群经过,羊蹄“嗒嗒”地溅起一些蒙蒙的砂土。 漫天风沙飞扬中,一个人影缓缓地从逆光中走来: 她的长发随着风沙飞舞起来,划破了身后的半轮太阳,几线金光;她笑起来,光和影子在她棕黑色的眼睛里面跳跃,是大气而快意的光彩。 她说:“‘ngayuluna pitjangu,manta nganampa nguru’:我来自砂石漫天的红土地,我来自生命生发的蒙昧梦中——这是我的第一句npc台词。” 霍德森看着眼前缓缓走近的人,也笑了。 “樊华”的名字,他自然是在游戏制作组的npc名单里见过的。 她在全息游戏行业里并不出名,因为她不算是符合高新科技时代大众审美的“漂亮”npc: 她的皮肤略微粗糙,脸颊两侧生有浅褐色的小斑,五官不精致;她的肌肉匀实,爱穿适宜在废土地区生存的结实工装,并不适合银白色金属质感的光滑衣料,或是金属环扣与铆钉构建出的几何形状的冰冷机械美学。 在中心商务区五光十色的告示牌霓虹灯下,她的身上有一种与冰冷科技感并不相合的温度,因此,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一位npc扮演者。 然而,在这一个瞬间,在沙石之上,在荒芜之中,当她缓缓地自无人区的风沙中走来,她终于展露出野性与不羁,展露出独属于自己的特色和气质。 这时,便不能再用“漂亮”来形容她,而要用“美”来形容: 此时此刻的樊华,她非常美。 这种美是大方的,张扬的,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顾盼之间,令人心神为之一夺。 她微微一笑,说:“hudson,对吗?我是樊华,幸会。” 1.9 这是他们的初见。 一场惊艳为表,阴谋为里的算计。 樊华用余光瞥了一眼手腕上的通讯器。 十一月中,早间7点17分,正是清晨的日光自warruga的地平线穿过,将砂石高山镀上金光的时刻。 黄沙满天中,她自无人区中逆着光走来,仿若一幅古老的油画,拥有一种异样的,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 可别傻了,樊华想。 如果不是通过人为的算计,找到合适的地貌,拿捏合适的时间,搭配合适的光影,故意出现在面前这个人眼前——在这冷冰冰的联邦数字时代,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矫揉造作的“初见”。 樊华心里叹一口气,面上却浮起一个微笑。 她说:“你就是hudson,对吗? “哦,还没有联邦新语的译名吗? “那么,不如就译作‘霍德森’。朗朗上口,非常大方。 “……对,我是樊华。幸会。” 1.10 回酒店的路上,樊华和霍德森并着肩徐步而行。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日光干净。四周非常安静,只有一些轻柔的风掠过砂石的声音。 站在山极无人区广袤无垠的天地间,心胸宽阔,人也愉快。并肩而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却不尴尬。 走到长街的尽头时,迎面碰见前来山极区朝圣的沙山神信徒。 一行人举行着虔敬的仪式,樊华侧身避让,打破沉默。 “数字时代,信仰神的人越来越少了。”她说,“你信神吗?” 霍德森摇摇头。 “我也一样。”樊华说,“‘神学就像萤火虫,为了发亮,非要有黑暗不可’。”2 “这话有意思。” “不是我,是旧世界的哲学家说的。”樊华笑笑,“神学也许起源于人类对未知和不可控的恐惧与寄托。我尊重它,但是某种意义上,我不算是需要它。” 霍德森微微一笑:“能全心全意地将自己交出去,也是难得的幸福。你看。” 虔敬的朝圣信徒全神贯注,一步一施礼。 衣褶里满是沙尘,但眼睛里是光。 樊华点点头:“你说得对,你说得对。” 她想想,又笑了:“不好意思啊,交浅言深了。” 霍德森看看她,也笑起来。 他这样笑,笑容仿佛旧世界的老牌绅士,十分诚挚。 酒店到了。 两个人站在大堂里,摘下护目镜,对视一眼。酒店的墙壁挂着原住民的点状画,浓烈的颜色,炽热的情感,饱满的生命力,原始的冲动。 樊华和他握一握手:“合作愉快。” 第10章 霍德森看着她的笑容,也微笑着说:“我决定了,联邦新语里的名字,就译作‘霍德森’。” 1.11 “我决定了,联邦新语里的名字,就译作霍德森。” 樊华站在酒店里,手指轻轻按住心脏。 略舒一口气,这时真真正正地微笑起来。 回到酒店的套间,和她同住的棠真真助理judy正窝在床上,看着通讯器里投出的全息投屏影视: warruga酒店环境简陋,光线昏暗,空气中沙尘遍布,倒是意外地适合全息投屏;房间里投影亮起,全息影视剧里,英俊的男人和美丽的女人两两相望,judy看得入神:“哎,真好。” 樊华换下鞋子:“什么好?” “一见钟情的情节呀,真好。” 樊华“哦”了一声,脱下风衣挂好,摇头笑笑。 一见钟情,多么玄妙。 姿态,眼神,气质,美貌。 是什么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见钟情? 不知道。 她尽到了七分的努力,剩下三分的命运。 judy关上全息投屏,离开酒店,去为棠真真买早餐。樊华一个人走进洗手间,反锁上门,两只手掌撑在洗手台前,笑容就淡下来。 这一个早上过得很乱。山极区的涩风吹得头脑生疼,皮肤干裂,手脚冰冷,太阳穴突突地跳。 好在,“初遇”霍德森成功。 然后呢? 樊华看着镜子里的星石猎人。 眼睛不算大,皮肤不细腻,嘴唇形状不饱满,三庭五眼也不标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科技时代大众审美里的“漂亮npc”。 在各个全息游戏里扮演不重要的npc时,她任由造型师将不适合自己的惨白色粉底往自己脸上涂抹,再在这样的白色面具后露出虚伪的假笑,轻易就可以成为不引人瞩目的“普通npc”。 可是,现在出现在镜子里的这一个星石猎人,她的身体健康匀实,气质张扬大方,眼睛明亮有神,挑一挑眉毛,就有洒脱爽朗的真诚笑意。 她知道自己真正可以吸引人而使人眼前一亮的气质是什么;她是属于旷野的战士,当她想要成为一个美人,她便可以是一个美人。 外貌是她的资本,而合格的星石猎人懂得利用自己身上的一切资本去达成自己的任务。 但这还不够。 “星石能量集成装置技术,地下出售,秘密交易”。 樊华拧开水龙头,掬一把冷水拍到脸上。 摇摇头,她将发丝上的水珠甩开。 其实,心底还是有疑问不能释怀: mw-68这星石能量集成装置的核心技术,论理来说,是十分尖端的机密。以联邦第一区的作风,保护还尚且来不及,可他们偏偏选择将这样的技术对其他区秘密出售。 为什么? 门口有响动,是judy回来,手里提着满满三个食盒。樊华在洗手间门口大力拥抱她:“哇,还给我带了早餐,谢谢,谢谢。” 两个人在茶几前盘腿坐好,打开食盒,普通的面饼之外,还有炸制的盐土豆,一口咬下去,樊华连连称赞:“好吃,好吃。” judy笑嘻嘻地说:“那是,炸土豆算是第六区的特产呢。” 樊华手一顿:“第六区?” “是啊。warruga离第六区也不远了,有一些第六区的小贩翻过山来兜售东西。” 樊华没说话。 judy叹一口气:“这些第六区的小贩也是不容易。山极区气候这么恶劣,我看有些人连护目镜都没有戴。” 樊华跟着叹气,神思却微微飘远。 第六区的地理位置最为靠近北大陆,在联邦十三区内拥有不可忽视的地位,一举一动受到各区的瞩目。 在这样的情况下,第六区试图明目张胆地,从第一区的手中购买一份尖端星石能量的集成技术。 为什么? judy喝一口水,又说:“虽然十三区和第六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但你不得不承认,他们的食物还是不错的。” 樊华面上笑起来,心里更是沉吟。 十三区与第六区一山相隔,“邻居”之间,时有摩擦。 第一区与第六区两方试图交易,而第一区的星安署,1-dsia,他们的指挥官没有直接选择在第六区活动的星石猎人来完成任务,反而选择在第十三区活动的星石猎人,hudson,霍德森。 第十三区,分明是与交易无关的第三方。 真是蹊跷。 叉子戳进炸土豆,樊华想:蹊跷也不能问。 她是听命于第九区9-bsi的星石猎人,她听从指挥官的命令,以掩护身份在暗中活动,搜集信息。 至于任务的分析,那是技术员与分析师应该做的事,大家各司其职,她不能贸然质疑。 酒店房间的门铃响起来,judy擦擦手,站起来应了:是cg总监顺路送过来檀青更改后的npc主线台词。 judy谢过总监,寒暄一番,再关上门,将芯片递给樊华。 樊华将芯片接入通讯器,手指略略一翻,不由自主地微笑: 她与霍德森的主线情节增多了一些,甚至加入了罗曼蒂克的爱情线成份。 喝一口水,樊华想,檀青檀女士,真是多谢了。 judy起身收拾食盒,说道:“你起得好早,今天没有npc采样拍摄,你再睡一会吧。” 第11章 樊华“嗯”了一声,在床边坐下。 白色的日光透过窗棂,漫漫地拢在她的身上。 窗外可以看见平凡的原住民人家,小小的院落年代久远,黄沙石墙,院中立起沙山神的石像。 信徒虔敬地拜过了神像,又有动力,开始新一天的劳作。 樊华远远地看着,微微地笑了一笑。 她对他说什么? 她不信神,因为面对未知的任务,她首先寻求自己的力量。要开始新一天的行动,工作,不到最后一刻,不必有神佛的支撑。 mw-68的任务虽然困难,但也在缓慢地推进:她已经成功加入了《高原赛道》的游戏制作组,结识了霍德森——她甚至和他扮演的npc在游戏主线里拥有了爱情线的戏份。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樊华想。下一步,即是—— 房间门忽然“叩”的一声被敲响。 第6章 chapter 1 1.12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樊华的心也“咚”的一跳。 是谁? judy在洗手间洗澡,她自己站起身来应门。 可视屏里一看,微微放松: 棠真真全副武装地站在门口。烟灰色的工装,长手套,胶靴,长长的头发高高地扎在脑后,神采奕奕。 樊华打开门,好笑:“这是做什么?” 漂亮npc神气活现地说:“走,钓鱼去。” 手里的钓箱晃一晃,非常专业的样子。 樊华一怔,继而失笑:“多少年都没听说哪个自然湖里能钓到鱼了,更别说山极区这样的气候。” “这你就不懂了,”棠真真一本正经地摇摇手指,“恰恰是无人区,反而保留了自然湖。岩羊群都能生存,高山鱼怎么就不行了?这还是warruga当地人一项重要的食物来源呢。” 樊华狐疑地看看棠真真,棠真真极力地想要说服好友:“真的,是有原住民人工繁育鱼类的自然湖,宣恒交了钱的,邀请所有npc都去钓鱼试试呢。毕竟只有这两天我们npc没有采样拍摄任务,能出去玩一玩,放松一下。” “……” “无人区没有人,也就没有外来物种的入侵,鱼的生态都和中心区很不一样的。我们去吧,去嘛。现在就去。” “算了。我困。” 樊华说着,就要关门。 棠真真一急,手指撑在门框上:“hudson也去。” 樊华关门的手停了下来。 棠真真看看她,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樊华瞪她一眼,棠真真揶揄地向她眨眨眼睛,“咯咯”地笑:“怎样,现在去不去了?” 樊华听见自己说:“hudson现在有新语译名了,叫做‘霍德森’。” 1.13 “一个渔夫,在第十海岛区上钓鱼维生。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钓来的鱼仅能维持生计,没有多余,因此他衣衫褴褛,没有鞋子,屋子也有些漏雨。可是,他有阳光,有沙滩,每天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十分快乐。 “这天,一个财阀家的孩子来到第十海岛区度假,惊叹小岛鱼类的鲜美。 “财阀家的孩子找到渔夫,说:‘这个产业有很好的前途。’ “渔夫说:‘我不明白。’ “财阀说:‘这不难。你只需要向银行贷款,成立公司,招揽雇员,扩大生产规模,建立流水线,融资上市,……你的鱼如此鲜美,一定有很大的市场,你可以挣很多钱。’ “渔夫说:‘可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财阀回答:‘挣了钱,你就能像我一样,在第十区有阳光的海滩度假了呀!’ “渔夫想了想,说:‘那不是和我现在一样吗?’” 樊华和霍德森一起笑了起来。 山极区气温寒冷,自然湖边更甚,然而风景非常旷阔: 沙石荒山纵横不绝,自然湖仿佛一块清透的玻璃镜,安静地倒映出沙山的侧影。 天地一色,幅员辽阔,湖水为一眼望不尽的荒芜之中增添了一种平静;一两只叫不上名字的灰鸟独立在湖水的一侧,霍德森的鱼漂停在水面上,偶尔被山里吹来的风拨得摇晃一下。 樊华不擅长钓鱼,撑着下巴坐在一旁,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并不像专业的游戏npc演员。……哦,在第一区区立学院毕业?学的是什么呢?” “商科,主修灾后金融与经济重建。” “哦,金融与经济。”樊华看看他,“大概讲什么?” 霍德森想一想:“一言难尽。你有没有听过渔夫和财阀的故事?” 这其实是个老经济学笑话了。樊华和霍德森还是一齐笑起来。 樊华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很重要啊。” 这话让霍德森摸摸下巴,饶有兴趣地问:“那么,你想要什么呢?” “那很简单。我要活得自在。” “哦?” “嗨,怎么说呢?古语之中有一句名言,大意是:‘我可以跟随我的心意做事,因为我想要做的事都不再会逾越正义的界限’。” 霍德森笑起来:“我知道,是‘从心所欲,不逾矩’。” “你呢?你想要什么?” “……” 浮漂忽然沉下去:有鱼咬钩了。 霍德森停下话头,迅速地转回注意力,站起身来。 他并没有急于拉出鱼钩,而是手下停顿两秒,直到鱼线绷直,下拽得更为迅速,霍德森才扬眉一笑,手腕发力,陡然将鱼竿向上一提。 第12章 水花“剥”地一声四溅开来,樊华“哎”了一声,二十公寸长的高原鱼在空中翻了个身,银青色的鳞片在灼烈的日光下闪闪发亮。 霍德森捉住鱼的尾巴提在手里,回过身来,似乎想要向樊华展示,可是一回头就看见樊华被溅了半身的水珠,他不禁失笑。 樊华抹一把脸,也仰头看他。 年轻的星石猎人逆着光站着,身形挺拔,笑容朗朗,周身的光芒比山极区直照的日光更灼人。 那银鱼在他手中挣扎了几下,霍德森忽然回过头来,打量她一眼,展眉一笑:“并不是为了自己生存而必须做的杀生,还是少做点好。” 樊华还没来得及反应,只看见霍德森取下鱼钩,向上一抛,那银青色的高原鱼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哗啦”一声扎回了湖中。伴随这“哗啦”的声音,亮亮的水光闪过去,湖水溅出来,她又是一身的水珠,那可恶的始作俑者却哈哈大笑起来。 这次樊华却没有笑,只是望着霍德森发怔。 霍德森感受到她的目光,也一怔,继而目光灼灼地凝视她。 涟漪一圈一圈地荡了开去,最后逐渐地平歇;鱼游走了,湖水又恢复成一轮明镜。 风停住,灰色的水鸟也不再飞翔,四周非常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樊华终于移开视线,低头看看无色的湖水。 天有多高,水就有多清,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身影。 水中的人影对她说:你有没有意识到?樊华。 大鱼落入湖心,水波荡出涟漪,你的心上,灵魂中,已经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场陌生的,强大的,一旦兴起便难以将息的危机。 樊华看着那个影子,心里说: 太迟了。 《高原赛道》将在明天开始采样拍摄。所有的npc扮演者都已上场,好戏即将拉开帷幕。 谁都没有退路。 第7章 chapter 2 chapter 2 戏中戏 2.1 《高原赛道》于2106年12月正式开始游戏主线的全息采样拍摄。 游戏的主线近似于上世纪曾经流行过的“公路电影”,来自中心商务区的游戏主人公——即“玩家”——驾驶着自己的燃油车,开往高原的f13-6大道。 主人公的各关卡游戏任务,自然是在各种无人区联邦大道上进行赛车竞赛;而游戏剧情的主线,则是主人公意外地被卷入一场未知的犯罪风暴,通过触发主线剧情场景收集信息,解密真相。 这是很常见的竞技游戏题材,主线故事同样中规中矩,唯一的亮点大概即是山极无人区实景全息采样,可以使得玩家沉浸式体验山极无人区神秘而荒芜的自然风光。 樊华所扮演的npc,是小镇的“酒吧老板”,即:在吧台后面擦拭酒杯,为前来歇息的玩家提供对话信息的npc角色。 这是一个对话信息量很大的npc,第一天就有她的采样拍摄任务。不到六点钟起来化妆,坐在梳妆台前,镜子里的npc演员眼底发青,皮肤干干的,精神不太好。 化妆师将捕捉npc面部动态表情的标识点贴在樊华的面部,再用膏与粉仔细掩盖。 膏粉扑在眼底时,化妆师说:“樊,要注意休息啊。” “怎么了,皮肤状态影响采样了吗?” “那倒不至于,可还是要注意。别的问题不大,但是眼袋要是出来了,后期可能会有点不好处理。” “哎,这可恶的山极气候。” 樊华将状态归结为天气,化妆师体谅地笑笑,不再追问。 樊华微微地阖上眼睛。 精神不佳的真正原因只有自己知道。 半夜做梦,她孤身一人走在漆黑一片的大湖边上。银青色的大鱼扎入湖中,深色的湖水“哗啦”一下剥开,溅起,迅猛而不容分说地将她包围,淹没。年轻的星石猎人猛地睁开眼睛,摸一摸额头,一手的冷汗。 再睡就睡不着,眼前反反复复地出现霍德森的笑容。 樊华伸出手来,揉了揉太阳穴。 “怎么了?樊。” “哦,没事,有一点困。我抽一支烟,你介意吗?” 引火,吸一口,烟圈吐出来,精神随着尼古丁的到来微微一振。 再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一愣。 大制作的游戏化妆还真是有魔力: 黑眼圈和干涩粗糙的皮肤不见了,镜子里的这个“酒吧老板”,五官立体,肤色健康,一双眼睛熠熠地生着光。 为了向玩家提供新奇体验,所有的npc都穿上了无人区原住民的服饰,米白色的长袖,亚麻的材质,倒是意外地适合樊华。 樊华凝视着镜中气质独特的酒吧老板,想: 你有没有爱上她? 2.2 你有没有爱上她? 山极区的小镇上,空气稀薄干冽,风也粗犷,一切都古老而原始。酒吧里坐着几个人低声地谈笑,石墙边,几支干枯的野花随着山风微微摇摆。 温斯顿坐在吧台的旁边,向酒吧老板要了一杯坎帕里苦酒。 酒吧老板为他将酒调好,似笑非笑:“旅行者,你这是受了爱情的苦了。” 她说着,手指点了点温斯顿的心口:“才到这里来了短短几天,你这里,就住了一个姑娘,是不是?” 她非常直白。温斯顿没答话,只是笑着看着她。 第13章 酒吧老板也笑:“喜欢她,就告诉她呀。” “不行。” “为什么不?” “……” “我知道了,一定是她太漂亮了。” 温斯顿就轻轻地笑了:“这算不算在自夸?” 这句话用了小众的旧世界语言,酒吧老板没有听懂。她略低下头去,从吧台边的盆栽里折下一支干枯的野花。 “就算她漂亮得像沙山神女一样,”她说,“那也没有什么。我们这里的人,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喜欢她,就告诉她。” “可是,”温斯顿凝视她,“如果她不喜欢你,怎么办?” “她不喜欢你,你也没有失去什么。” “……” “相反的,如果她也喜欢你,” 她将干花递给他,嫣然一笑:“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2.3 霍德森走到用于化妆的小型飞行器旁边时,樊华正在卸妆。这一天的npc采样拍摄,他们的任务结束了。 这海拔高的无人区,空气十分干燥,日光直直地照下来,皮肤干涩,保护皮肤的产品要涂上许多层。 樊华换回自己惯常爱穿的工装风衣,将脸上识别捕捉表情的标识点卸下去。她看上去有些累了。 注意到他,樊华走下飞行器,说:“嗨。” 粗糙的晚风在广袤的荒山上跳跃,几线日光斜斜地照在她打散的长发上,有些凌乱和疲惫,可也有些平静与安宁。 她问:“任务结束了吗,回不回酒店?一起走?” 霍德森点点头,樊华于是向游戏制作组的工作人员打个招呼,快走两步,赶在他的身侧。 两个人这样并肩地走着,樊华一面用手指梳理长发,一面轻松而絮絮地闲谈:“凌女士她们说,趁着天气还不错,制作人打算周四就去冰川引爆,拍摄取景主线里‘雪崩’那个场景。……唉,我们公司的助理来了。” 认出judy走近前的身影,樊华停下脚步。 “那我先走——” “樊华。”他打断她。 “啊。” 霍德森向着她侧了侧身子,背着光,轮廓被夕阳镶上一层细细的金边。 樊华注视那层毛茸茸的金边,手指无意识地掐住手心。 霍德森低声说:“今天的npc台词,让我想通了一件事。” “哦?” 仰脸看他,樊华表情故作懵懂,心头“怦”地一跳。 成功了吗? 是成功了吧。 果然,下一秒,她看见霍德森低下头来,微微一笑,然后伸出手,指了一指自己的心口。 “短短几天,”他说,“我这里,可能也已经住了一个姑娘。” 第8章 chapter 2 2.4 放下有线线路的公共通讯器,看看时间,凌晨四点过一刻。 樊华仰起头来,看了看无人区的夜空: 少见地,夜空里可以看见星子。 明亮的星子嵌在深黑的夜幕里,甚至可以看见一点月亮。这在中心商务区是很难看见的光景。 同室的judy没能欣赏这样的夜空;她睡得很沉。 几十毫克的东西加在饮料里,无害,但安眠。 自从“樊华”这个身份在“npc扮演者”这份工作里深耕,她的社交圈便越来越大,想要单独一个人行动,就越来越不容易。 对于judy,便只能这样处理。 樊华在漆黑的夜色里独行,找到warruga镇上老旧的有线公共通讯器,连通了藜女士的安全线路。 她在安全线路里向上线用密文简略地报告,藜女士只用密文回了一句“知道了”,就切断了通讯。 回到酒店时,借着漆黑夜色的掩护,樊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酒店另一侧的窗口: 霍德森的房间是1435号,窗子关着,里面漆黑一片。 几个小时前,这年轻的星石猎人指着自己的心口对她说: “我这里,可能也住了一个姑娘。” 而她呢? 她面色一白,僵硬三秒,招呼也没打,拔腿就跑,留下霍德森啼笑皆非地目送她拉着judy绝尘而去。 樊华轻轻地笑了笑。 无人区寒冷,这样笑,她呼一朵霜花。 欲擒故纵,老招数了。 她戴好防追踪的护具,低下头去,轻悄悄地走向酒店的后门。 还不够,她想。 他喜爱她,只是喜爱一个气质瞧上去挺独特的有趣的人,就像他喜爱一幅名画,一枚珠花,和一瓶好酒一样。 不能只是这样。 2.5 温斯顿再次来寻酒吧老板的时候,酒吧已经打烊,她正忙着,将酒吧的吧台清扫干净。 这是古朴的小酒馆,酒吧老板穿着沙山原住民的服饰,长穗流苏自她的腰间荡过去,壁炉里的火苗“毕剥”地跳了一声。 没有回头,她也知道那异乡的旅客温斯顿正在注视着她。酒吧老板笑吟吟地回过身来,向他招招手:“你好吗?过来坐呀。” 而温斯顿回答:“我很好。你呢?” “谢谢,”酒吧老板说,“我也好。” “……” 酒吧老板笑了:“你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温斯顿看着她:“你呢,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有啊。” 说着,她顺手自壁橱里牵出一瓶已开封的龙舌兰酒,斟在酒杯里。 第14章 酒的香气铺在空气里,酒吧老板将酒杯握在手里摇了摇,嫣然一笑:“你喜欢我,谢谢你。我很高兴。” 她这样直白,温斯顿反倒有些哑然。而酒吧老板在龙舌兰的香气里轻笑了一声。 “可是,”她说,“你喜欢的,只是一个新奇的,异质的,你没有接触过的有趣的人,是不是?” “……” “就像,”她想一想,伸手指一指酒吧墙上挂着的粗毡,“就像你喜爱一幅稀有的毡画,”指指自己的胸前,“一枚珍奇的玛瑙,”再一摇酒杯,“和一碗味道不同的好酒一样。” 温斯顿看着她,说:“不是这样。” “不,”酒吧老板说,“你应该说:不止是这样。” “……” 看着旅客的眼睛,酒吧老板微微地笑了:“你这样的旅人,我见得太多了。没有关系。直到你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喜欢的究竟是谁,是什么,再来找我吧。” 她还是那样漂亮,那样直白,可是温斯顿第一次发现,她还有着这样的自持,清醒,还有智慧。 镜头紧紧对准温斯顿,捕捉他的面部表情:他的眼里有些惊奇,有些迷惘,也有些豁然开朗。 2.6 《高原赛道》以“无人区真实取景”的3d全息场景作为游戏卖点,游戏主线设计了不少宏大场面,其中之一便是:冰川崩塌。 依照游戏制作组的计划,工作人员将选取黄沙冰川的一角,进行人工引爆,全方位拍摄并构建冰川崩塌的3d全息实景。 这项工作任务量巨大,大型悬浮飞行器承载了《高原赛道》游戏制作组的大部分器械与工作人员,自warruga小镇起飞,越过f13-6大道,向着无人区海拔更高的黄沙冰川飞去。 樊华作为“酒吧老板”npc,冰川崩塌的场景并不需要她的参与,然而棠真真却坚持地将她拉上了飞行器。她说:“来吧,来嘛。我保证你没有见过这样子的景色,真的是太好看了。” 樊华望着飞行器窗外的风景,想:确实。 黄沙冰川是山极无人区海拔最高的区域,顾名思义,山极封有延绵的冰川。 高大的山川连绵不绝,层层叠去;黑褐色的山石在千万年的自然演变中,蕴育出纵横的纹路与沟壑。 山顶凝结了银青色的冰塔,旷达雄浑,拥有着原始的广袤。 悬浮飞行器缓缓下落,灰黑色的器械与轨道在冰川上铺开,工作人员活动在冰川上,远远望去,是一个一个渺小的黑点。 樊华戴好护目镜,裹上厚实的工装大衣,将保暖器贴在身侧,仔细地做好了保暖工作;即使这样,走下飞行器时,脸颊依然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冻得有些发涩。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是人力不可及的属于天地的力量,肃杀凛冽,却又威仪慈悲,令人不自觉地生出敬畏。 霍德森自飞行器上走下来的时候,工作人员将将准备完毕。 樊华正被棠真真拉着拍摄纪念的照片,瞥眼瞧见他,垂下眼睛,不动声色地闪身,避在巨大的器械后面。 棠真真一怔,笑起来,跟在她身后。 “你还没答应他啊?” “你在说什么?” “有什么不可说?judy告诉我了。” “……” 棠真真误会樊华的沉默:“放心,没有其他人知道,只有我。——樊华。” “嗯。” “你对他不是很有好感吗?你为什么不答应他?” “……” 樊华正待开口,通讯器“beep”地闪烁起来。公共频道里响起工作人员的声音: “各组人员准备。冰川爆破,倒计时开始,……” 棠真真“啊”了一声,握住樊华的衣袖:“开始了。” 话音尚未落下,炸物的轰鸣声响起来,冰川开始震颤。 樊华突然失声说:“不对,危险!” 2.7 棠真真一愕,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子被扑面而来的寒气一冲,向后就是一个踉跄。 惊骇地抬头,天摇地动中,崩塌的冰川碎冰竟然是向着她们休息的方向流泻而来了。 寒气倏地从脊背升起,棠真真僵在原地,叫不出名字的金属器械在面前“轰”地塌了下来。 一切都非常快,快到连失声的惊叫都哽在了嗓子里,半点也移不开身。 千钧一发,忽然有人扣住了她的手腕,不知怎的拧身一带,身子转一个圈,沉重的器械“砰”地砸在她的脚旁。 惊魂未定中,棠真真死命地抓住了身边人的手臂,抖着手在通讯器上乱按,也不知是在联络谁—— 联络谁都没有区别,“轰隆”的声音中,通讯器传出微弱的提示音:通讯失败。 通讯器的信号被人切断了。 棠真真还没有来得及反应,有冰块砸在她的手臂上,“啪”的一声,小臂吃痛,通讯器被打落在地。 与此同时,又有大块的碎冰砸在腰侧,棠真真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力一冲,斜跌在地上。 她在一片混乱中喊:“judy?” 没有等到回答,夹杂着碎石的冰块砸在后脑上,头晕眼花中,棠真真伸手摸一摸,满手的猩红色,温热粘稠。 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她再醒过来,闻见医疗院消毒剂的气味。 浑身酸痛,动一动手指,将助理惊醒。 第15章 “棠小姐你醒了。” “真真,真真。” “可以听见我说话吗,真?” “不要吵,让病人静养。” 护工,医生,助理,游戏制作组的负责人,一群人挤在病房里,凑到病床前,棠真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茫然四顾,她动一动滞涩的嗓子,勉强发一发声:“怎么回事?” 游戏制作组的负责人小声答道:“技术失误,爆破点出了偏差。” “我有没有事?不要瞒我。” 医生说:“只是轻度脑震荡,不要紧。” 棠真真“噢”了一声,助理说:“已经给你家里报了平安,其他的事,公司叫你不用挂心,安心休养身体。” “……” “累了吗,真?先休息。” “不,不,”脑中混乱,棠真真抓住重点,“伤亡呢?伤亡如何。” 一句“伤亡”问出来,病房里逐渐变得安静。 最后,还是游戏制作组的负责人清了清喉咙,含混不清地说:“真真你被山石打中,已经是工作人员里最严重的伤员之一了,不过幸好不会有后遗症,这点你一定放心。灯光,音效和摄影都有不少擦伤,冻伤,但都没有生命危险。大家都不碍事,只是……” “只是?” “只是,”沉默一下,负责人不安地低声回答,“樊华和霍德森,暂时失踪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第9章 chapter 2 2.8 樊华是谁? 樊华是一个经受过训练的星石猎人。 下意识地将棠真真带到自己身子的一侧,星石猎人面色微微一变,眼神沉下来,身体已经先于思维作出了反应: 屈膝,矮身,腰脊微微低下去,在山摇地动中首先将重心稳住;激活护目镜的分析功能,她将手臂微微抬起,保持平衡,小腿同时准备发力。 她想要躲过这样一场人为制造的“冰川崩塌”,不算太困难。 然而余光一瞥,霍德森就站在不远处,流泻的碎冰形成白色的风,遮住了他大半个身形,只看到工装风衣下摆在气流的击打下一下一下地翻卷。 樊华微微一怔。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然而樊华望着他,护目镜聚焦在他的身上,可以清晰地看见: 他在看向她。 作为游戏主人公同行者的npc“温斯顿”,霍德森的面上总是含着微笑,那个笑容温和诚挚,一双眼睛明朗随和。他给人以一种友好的印象。 然而现在,那些诚挚与亲和都不复存在。浅色的护目镜下,霍德森目光平静地注视她,在漫天的冰与石中,缓缓地推了推护目镜。 他在观察她。 隔着纷纷扬扬的冰川碎片,霍德森直白地观察着她对于冰川崩塌的反应。 樊华就停住了动作。 哦,原来如此。 这是一场试探。 樊华心下明了,强行将肌肉放松,脚下打了一个趔趄。 碎冰夹着石块砸在她的身上,生生地疼。樊华心里骂了声“操”。 骂完又想:不对。 普通的npc扮演者,这时候应该怎样反应? 下一秒,她闭上眼睛,学着棠真真的样子,完全放松所有的力气,僵在当地,任凭一面大的碎冰向她逼近。 果然,碎冰还没有落在她的身上,那边就有人影掠向她。 用这个“掠”字形容不为过:霍德森动作很快,伸手钳住她的手腕,一翻,一带,她就一下子被他半挟持在身侧。 手臂在她的腰际挟持得很紧,樊华悄悄动了一下,在心里对双方的体能做出判断: 除非她选择暴露自己真实的近身格斗的实力,否则,以一个普通“npc扮演者”的体能,在这样的钳制下,没有什么挣脱的余地。 不过,即使右手臂挟持了一个人,霍德森的身手依旧很快,左右闪避飞溅而来的碎冰,脚下不停,向着黄沙冰川的深处行进。 樊华将眼睛眯成一条线,漫天的碎冰里,护目镜飞速地分析记录着周遭的情形与路线: 霍德森前行的目的地显然很明确,即是黄沙冰川的冰塔林。 与她相反,他似乎没有在她面前隐藏实力的意图。 为什么? 1-dsia的星石猎人,这样劫持她一个普通的“npc扮演者”,目的是什么? 樊华默然地思考了半晌,又觉得不对: 普通的npc扮演者,这时应该怎样反应来着? 樊华在心里叹一口气。 任由冰块砸在她的额角,她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2.9 闭目假寐了十二分钟,耳边“飒飒”的寒风声终于渐渐小了下去,她也被霍德森放了下来,挨坐在一片冰冷的冰川旁。 眼睫微动,樊华想要睁开眼睛。 然而这是真正肃杀冰封的山极,哪怕有护目镜的保护,眼睛在寒冷的温度中闭得久了,动作不畅,连最简单的睁眼动作都有些滞涩。 慢慢地将眼睛转了几转,天寒地冻中,她终于一点一点地将眼睛睁开。 饶是见多识广的星石猎人,看清楚眼前的情形时,也有一瞬间的怔愣: 这是真真正正的无人区域,山极冰川。 warruga小镇是山极区的边沿,虽然土地是一片荒沙,然而人们尚可以在较为平坦的地区进行日常活动;而眼前的这一处冰川,入目之处,全部是异峰突起的冰塔: 第16章 白色的天空之下,几人高的冰锥拔地而起,集聚成林,冰冷,尖锐,如同锋利透明的刀器,将日光切割成幽莹莹的青白色。 仔细看,他们所处的这一处更是十分特别: 冰塔林地势奇险,一支一支冰锥向天而生,而他们所处的这一处,一片暖化崩塌的冰川恰好斜架在左右两座冰塔上空,三片冰塔围架出一方“冰窟”,他们如同置身一方巨大的冰塑正中。 几支冰锥滴下,天工造物,真正的奇观。 樊华望着眼前的奇景,在心里算了一算: 十二分钟,挟着一个人,霍德森离开游戏制作组的直线距离也许算不上太远; 可是冰川地势险峻,冰塔林未经开发,眼下这冰锥围成的地势又是十分的奇巧,似乎是一个天然的陷阱。 制作组与救援队没有目标,没有头绪,短时间内想要找到他们,大概,不太容易。 能选到这样一处全然没有人迹的“冰谷”,也真是难为他了。 樊华这样想着,微微抬起头来,注视着并肩靠坐在她身边的霍德森。 嘴唇微动,她想要说话,没忍住,先打了一个喷嚏。 这鬼地方,她想,真是冷。 霍德森闻声望了过来:“你醒了?” “嗯。” “冷不冷?” “有一点。” 霍德森点点头,递给她一柄燃油的取火器:“暖暖手。” 山极空气稀薄,燃油的火苗十分微弱,随着两个人的呼吸轻轻地摇晃。 樊华的皮质手套已经湿透了,她将手套摘下,伸出手掌,虚虚地拢在火焰的旁边。 两个人隔着取火器相对而坐,火焰上方的空气微微地扭曲了,星石猎人的影子也随着火光一起轻轻飘摇起来。 樊华抬起头来,隔着火光,看向霍德森。 他的工装风衣也被冰水浸湿了,护目镜上一道裂痕,似乎是被崩塌的冰石砸出了痕迹,这时形容也有些落拓的狼狈。 然而霍德森似是不在意,只低着头,默然望着地上的燃油取火器,微微地出神。 感受到樊华注视的目光,霍德森抬起眼睛来,问她:“还冷吗?” “还好。”樊华说,“霍德森。” “嗯?” “……” 樊华借着火焰暖着手指,想: 他似乎受到困扰。 困扰他的事,她想,大概是mw-68星石装置技术的售卖任务。 她并不知道对方任务的底细;他将她这个与任务无关的“npc扮演者”挟持到冰塔林里,是否也是星石猎人执行任务的一种掩护障眼法? 樊华心里好奇,然而,这一件事,npc扮演者“樊华”却不能主动提起。 他与她之间,可以主动提起的,自然是另一件悬而未决的罗曼蒂克困扰。 “霍德森,”樊华说,“之前,是我不好。” 这句话,她说得真心实意。 也许,她想,她确实是用错了方式。 欲擒故纵也需把握好分寸,她拖的时间可能有些过于长了,这欲擒故纵大概是耍得有点烂,失策了。 她得换个方式,赌一把。 听见樊华这样说,霍德森的眼睛里浮起一些笑意。樊华隔着护目镜,也笑了一下。 她说:“之前的事,没有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是我不好。真是对不住了。” 樊华说着,偏过头去,咳嗽一声。 冰锥林里,寒意深重,她这样咳嗽,呼出一片翻滚的白雾;水汽沾在护目镜上,模糊一片。 隔着这样一层模糊的白雾,npc演员微微闭上眼睛。 “之前是我失礼了,”樊华说,“不过,霍德森。” “嗯?” “你将我带到这里,我很困惑。为什么?” “……” “这里实在太冷了,非常容易生病。如果你将我带到这里,只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复——” “樊华。”霍德森打断她。 “啊。” “这里是有点冷,但是,”他说,“以我们两个联邦x类公民的身份,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说话,本来就不容易,是不是?” 2.10 联邦共有a至e五类公民与非公民,“霍德森”与“樊华”的npc扮演者掩护身份,均为无犯罪记录在案的联邦“a类”公民。 而“x类公民”,则是各区的星安署与刑安署麾下,不能直接记录在案的身份:星石猎人,刑安卧底,或是重大证人保护;平常的a类公民,甚至不会知晓,联邦十三区里,还有“x类”公民的存在。 因此,当霍德森说:“以我们两个联邦x类公民的身份,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说话,不容易。” 樊华一凛,手指一顿,微微地眯起了眼睛。 小型的燃油取火器慢慢地将燃料燃尽了,火焰熄灭,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渐渐冷了下去。 护目镜上雾气一片,樊华干脆伸出手来,直接将护目镜摘下。 “霍德森,”她说,直视霍德森,“你什么意思?” 霍德森望向她,同样缓缓地摘下了护目镜。 两个人在冰川白色的日光下直视对方。山极冰川,寒意深重,交错的视线似乎可以化作实质的寒气,穿过夹克风衣,透进身体。 霍德森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向她伸出右手:“我是来自第一区星安署1-dsia的星石猎人,hudson,霍德森。幸会。” 第17章 第10章 chapter 2 2.11 第一区星安署,1-dsia。 星石猎人,霍德森。 幸会。 樊华看着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没有动作。 她说:“你在说什么?” 霍德森说:“我见过你。” “……” “第十三区,sfcs地下酒吧。”霍德森收回手去,笑了一下,“记得吗?棠真真的party。她邀请了《高原赛道》制作组的所有npc。” 樊华一顿,霍德森牵了牵嘴角:“在所有人向棠真真祝酒时,你举起酒杯,念出了我的npc台词。” 怎么会忘记? 半分钟的npc采样视频,她将他握手的力道,微笑的弧度,脊背的线条,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 纸醉金迷的地下酒吧里,她在昏暗中举起酒杯,微微地笑。 致霍德森: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it tolls for thee。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初见。 也许同样是一场华美为表,阴谋为里的算计。 这样想,樊华终于也笑起来。 她说:“是你对游戏制作组的爆破动了手脚?” “是,”霍德森微笑着看着她,大方地承认,“虽然也有别的意图,但是,这同样是一个安全的机会,可以让我们彼此自由地说一说话,验证我的想法。” 樊华没有接话。霍德森微微地收敛了笑容,凝视她:“你到底是谁?” 2.12 你是谁? 樊华低下眼睛,想:一个究极命题。 再抬眼,她说:“3-si。” 隶属于第三区的星安署,3-si。 “eleanor,”樊华将谎言说得云淡风轻,信口拈来,“我是服务于3-si,长期潜伏在第十三区的星石猎人,eleanor。” “哦?3-si。”霍德森饶有兴趣地摸了摸下巴,说,“失敬,失敬。” “彼此,彼此。” “看来,第三区同样有着向南大陆发展的野心。” “北大陆能源匮乏,第一区与第三区境况类似,我们不需要互相批判。” 樊华这样说,自己摇头笑了。 一摇头,细碎的发丝里,有碎的冰渣落进风衣的领口里。 她伸出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慢慢地捋了捋头发。 “算了,”她说,“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牵牵唇角,向着霍德森笑了笑:“我是为了什么而来,你的心里,大概比我更加清楚。” 霍德森一顿,默然不语。 樊华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追究是谁的错,实在没有意义。——霍德森。” “嗯。” “你给我一句痛快话——现在,立刻,我们是否要进行公平的决斗。” “……” 这样说,樊华眯起眼睛,攥住自己的手指。 两个人在冰川上相对而坐,睫毛上的冰粒落下来,鼻端是冰冷的空气。 这深深的冰塔林,冰冷,肃杀,充分地体现着大自然无情的力量。 冰川崩塌之下,黄金救援期过去,一个npc扮演者因为“意外”事故冻死在无人区里,只怕是再正常不过的“自然死亡”。 如果他们最终起了干戈,在这样的条件下近身搏斗,大概只有你死我活。 攥了攥自己冰冷的指尖,樊华想: 虽然已经做好了殊死格斗的准备,但两虎相争,她没有百分之一百胜利的必然把握。 得先,用另一种方式赌一赌。 风衣的面料“窸窸窣窣”地摩擦,霍德森站起了身来。 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年轻的星石猎人拍了拍风衣下摆,走到了她的近前。 樊华眼睑微动,心脏沉下去,虽然保持着抱膝而坐的坐姿,身体肌肉却微微绷紧,暗中作出迎战的准备。 霍德森俯下身子,向着她伸出手来—— 樊华正要暴起,霍德森手指方向一转,突然恶作剧一般地揪了揪她的脸颊。 他的动作轻而顽劣,樊华吃惊地“哎”了一声,霍德森扬起眉毛,哈哈大笑起来。 樊华又好气又好笑,霍德森进而得寸进尺地曲起食指,刮了刮她冻得通红的脸颊。 “你为的,”霍德森笑道,“不止是mw-68吧?” 樊华一怔,身体放松,干脆盘腿而坐,靠在冰塔上。她耸了耸肩。 “如果你指的是引诱你,那么是的。”她说,“通常而言,这是我达成任务的最有效的手段。” 她说着,撇一撇嘴:“如果没有在冰川上暴露,我本来就快要成功了,是不是?你明明已经对我有了一点好感,还借用了npc的台词向我表白。” 霍德森闻言,直起身子,收了笑。 他站在她身侧,低头凝视她,目光几乎有一些严肃。 赌输了吗? 樊华眯起眼睛,正要重新积蓄战斗的力量,霍德森却忽然动了: 他伸长手臂,猛地将她拉起身来,手臂一揽,结结实实地将她拥在了怀里。 樊华实实在在地一怔。 她下意识地仰起脸,借着冰川上白色的日光,看见霍德森嘴角牵起的弧度,和眼角的一丝笑纹。 他们都没有佩戴护目镜,可以清晰地在彼此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这场美人计,谁才是美人? “eleanor,”霍德森说,“不是这样。” 第18章 “……” “不,”霍德森忽然笑了,“我应该说,不止是这样。” 他这样说,看见樊华怔忡的神情,眉目舒展,重新愉快地微笑起来。 “你和我,”他说,“我们之间,不止是在两个npc在出演游戏的情节。” 樊华望着他,霍德森微微一笑:“我并不会喜欢一个和我在精神上没有共鸣的人,相信你也是一样。你也经过特殊的训练,eleanor,大概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星石猎人这份暗中的职业虽然为我们带来危险,但同时,它也为我们带来了不同的人生经历与思考。 “你问我欣赏的是谁,是什么,那么,我明确地告诉你:让我动心的,不是游戏npc扮演者‘樊华’,而是活在当下,‘从心所欲不逾矩’的3-si 星石猎人,eleanor。” “……” “eleanor。” “嗯。” 霍德森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2.13 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 樊华望着他,心说:当然好。 可是,不能这样简单。 一颗眼泪自眼角滑落,她说:“霍德森,不行的。” 霍德森一怔,樊华说:“星石猎人知道太多关于联邦遗留星石的机密讯息,每一个区的星安署,都不可能轻易放任任何一个星石猎人离开,让他们去拥有自己的人生。” “……” “1-dsia不会放过你,3-si也不会放过我。走出这片冰川,我和你,将没有任何的出路。” “……” 他们都知道,樊华没有说错。 星石猎人在暗中工作,他们可以经历无数的,不同的,属于各式“掩护身份”的人生,却不能真正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人生选择。 冰川寒凉,樊华的一滴眼泪已经渐渐凝结在脸颊,霍德森抿抿嘴唇,伸出拇指,有点钝拙地为她将那一滴已经结成细冰的泪痕抹去。 他认真地说:“eleanor。” “……” “你相信我。” 樊华抬起眼睛。 霍德森深深凝视她,而后微微莞尔,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 他说:“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相信我们有能力保护对方,保护自己;相信我们可以依靠自己,去选择与创造我们想要的生活——从今往后,只要你愿意,我愿和你一路同行,一切也有我和你一起承担。” 2.13 相信我。 从今往后,只要你愿意,我愿和你一路同行。 一切,也有我和你一起承担。 樊华隔着眼泪看他,嘴角浮起一朵隐秘的微笑。 你看,她赌赢了。 第11章 chapter 3 chapter 3 公主与龙 3.1 公主被恶龙抓走了。 她坐在山洞里,看着满地的金银财宝,说:“你想吃了我吗?” 恶龙挠挠脑袋,说:“不想。” 公主说:“那么,接下来的情节,大约是勇敢的骑士来救走公主了。” 恶龙说:“或者,公主和龙相爱也有可能?” 公主说:“这么说的话,也有可能是骑士杀死了恶龙,但是看着满洞的财宝,身上长出了麟,变成了新的恶龙。” 恶龙说:“嗯。” 公主说:“故事情节套路也就这么多。你还能想出什么新的套路吗?” 恶龙又挠挠脑袋:“不能。你呢?” 公主摇摇头:“我也不能。” 恶龙说:“那我们就等等看吧,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 公主和恶龙坐在洞里等了三天。 公主说:“这得有五天过去了吧?” 恶龙说:“三天。” 公主说:“骑士来了吗?” 恶龙说:“没有。” 公主说:“你爱上我了吗?” 恶龙摇摇头:“也没有。” 公主也摇摇头:“我有点想家,想我妈妈了。” 恶龙说:“你要回去吗?” 公主说:“我要回去。你能送我回去吗?” 恶龙说:“不能。” 公主说:“为什么?” 恶龙说:“我把你抓过来,我再把你送回去,我是来搞笑的吗?” 公主想想也对,于是决定自己走回家。 恶龙愣了愣:“这样也行?” 公主说:“为什么不行?故事里规定公主不能自己回家了吗?” 恶龙想想,也对。 于是公主收拾好东西,对恶龙说:“再见。” 恶龙只好说:“好吧,再见。” * 公主本来以为路上会遇见万千艰难险阻,可是并没有。她挺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对守卫说:“嗨,我是公主,我回来了。” 守卫大惊失色:“公主?” 公主说:“你那是副什么表情?” 闻讯而来的女王也大惊失色:“女儿,你怎么回来了?” 公主说:“怎么回事?” 女王支支吾吾,公主一瞥眼瞧见广场上训练的兵甲,嗬,好家伙,好多好多勇敢的骑士。公主说:“他们都是打算去救我的吗?” 女王还是支支吾吾,说:“女儿,我不想对你撒谎。” 公主说:“那就不要撒谎。” 女王说:“好吧,其实恶龙作恶,资源匮乏,各地为资源起了争端。” 第19章 公主说:“哦?” 女王说:“之前大家签订过合约,不许无故招募骑士兵士。” 公主说:“哦。” 女王还想说什么,公主说:“行了,我知道了。利用‘拯救被恶龙抓走的公主’这个借口,来召集勇敢的骑士兵士。这样算不上‘招募’,他们就只能干瞪眼了,对吧?挺聪明的嘛。” 女王说:“一般聪明吧。” 公主说:“可是你想过我吗?” 女王一愣。 公主说:“是,我身为公主,享受了子民的拥戴,便有义务奉献。这道理我明白。” 女王说:“女儿。” 公主说:“可是,作为一个母亲,你就这么让恶龙把我抓走,有没有想过,我一个人在潮湿的洞穴里,会饿吗?会冷吗?会害怕吗?会被恶龙欺负吗?” 女王想拉她的手:“女儿。” 公主说:“你别碰我。” 女王不敢动了。 公主说:“我说回来这一路,没有遇见万千艰难险阻,是骗你的。” 她说:“我是一个没有经验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没有遇到艰难险阻呢?” 然后,她流下眼泪:“可是,我还是回来了。因为我想你。” 女王低下头去,公主看不见母亲的表情。她擦掉眼泪:“我要走了。” 女王说:“你去哪里?” 公主说:“你忘了吗?我被恶龙抓走了。否则,勇敢的骑士们要以什么样的理由留在这里呢?” * 恶龙坐在洞穴里听完,说:“所以你就回来了?” 公主说:“对啊,所以我就回来了。” 恶龙说:“那么,回来这一路,艰难吗?险阻吗?” 公主说:“没有。其实去的时候也没有。” 恶龙一愣。 公主说:“我骗妈妈的。她拿我当个工具人,我就让她多心疼一下呗。” 恶龙摇头:“有其母必有其女。” 公主说:“得了,其实你也有份吧?” 恶龙说:“啊?” 公主说:“妈妈疼我,我还是知道的。我就是气她把我当小孩子看,什么计划都不跟我说。但我知道,她不可能毫无准备地就让你把我抓走了。说吧,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收留照顾我?” 恶龙说:“好处就是得到你呀。” 公主说:“恶心死了。你不是没看上我吗?” 恶龙说:“嗯,之前是没看上。你以为我们龙都那么肤浅?看见个美人就发情。我们龙要娶妻,也要看性格。” 公主说:“我什么性格?说来听听。” 恶龙说:“聪明,识大体,但是又有小孩子的天真个性,很可爱。” 公主点点头:“不错。” 恶龙说:“怎么,你接受我了?” 公主说:“当然不。” 恶龙说:“为什么?” 公主说:“因为你太丑了。” * 因为你太丑了。 公主想了想,补充说:“你们龙可能不肤浅,我倒是挺肤浅的。” 恶龙气了个仰倒。 公主说:“不闹了。说真的,我妈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恶龙说:“就是你给我做妻子。骗你干嘛?” 公主说:“真的?” 恶龙说:“真的。” 公主沉默一会儿,说:“你喜欢我吗?” 恶龙说:“喜欢啊。” 公主说:“那你娶了我吧。” 恶龙说:“受刺激了?” 公主又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说:“嗯,原来我妈真的把我给卖了。亏我还相信她对我有其他妥善的安排,够窝囊的。” 恶龙说:“行,那我宣布:你是我妻子了。” 公主说:“就这样?” 恶龙说:“不然呢?” 公主说:“你不变成个王子什么的和我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恶龙说:“想多了,我就是个龙。” 公主说:“行吧,龙就龙。那龙先生,你总是会飞的吧?可以带我从空中看看我妈他们打仗打得怎么样了吗?” 恶龙把公主驼在背上,说:“啧啧,嘴上埋怨,心里还不是惦记着你妈妈?” 然后,后背心一凉,公主的匕首插进了恶龙的心脏。 * 恶龙说:“为什么?” 公主说:“我不喜欢你。” 恶龙说:“所以你就伤了我的心。” 公主说:“嗯,所以我就伤了你的心。” 她忽然笑了。这是恶龙第一次看见公主的笑,真好看。公主说:“我猜,世间的爱情,大多都是这样吧。” 恶龙说:“我要死了。” 公主说:“嗯,你要死了。而这个故事的读者,看到这里,对我的好印象,多半也都没了。” 恶龙说:“因为,我从头至尾没做过什么错事啊。” 公主说:“你真的没做过什么错事吗?你为什么叫做‘恶’龙?洞穴里的金银财宝是哪里来的?我的母亲为什么要招募骑士?读者们大概都忘记了,巨龙以金银为食,蚕食财富,所以被称作恶龙。我们的村庄被你抢得太穷了;我们的子民们被你欺负得太惨了。” 恶龙沉默一下,说:“原来,你本来就想要杀我。” 公主说:“嗯,我本来就想要杀你。” 第20章 恶龙说:“前面演那一出戏,原来是要让我放松戒备,喜欢上你?” 公主说:“否则,凭我,能杀得了你吗?” 恶龙说:“你真没喜欢过我?” 公主说:“我真没喜欢过你。你太丑了。” 恶龙叹一口气,死了。 * 公主归乡的路上,第一次遇见了艰难险阻。 她看着为首的强盗,说:“之前走的同一条路,你怎么不来抢我呢?” 强盗说:“因为恶龙在一路保护你呀。可是现在恶龙死了,哈哈哈哈哈。” 公主说:“嗯,恶龙死了。” 强盗说:“你尽管叫破喉咙吧,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公主叫:“破喉咙!破喉咙!” 强盗说:“……这笑话也太老了吧?” 公主忽然就哭了。她说:“你说得对,没有人会来救我了。因为我自己把它杀死了。” * 公主只身杀死恶龙,全身而退,成为家乡的大功臣,却不明不白地消失在了凯旋归乡的山道上。 强盗被审判的时候,连连喊冤:“我没有绑走她,是她借着我的名头,自己假死遁走了而已。” 女王说:“我相信你。” 她将匕首递给公主的那一刹那,就知道自己失去了女儿。 公主说:“母亲,我长大了。” 女王说:“是,你长大了。” 公主说:“我发现,你不是我想象中的人,不是我想象中的母亲。” 女王说:“我是大家的女王。” 公主说:“嗯,别担心,我不是怪你。你是个好人,更是个负责任的好帝王。母亲,其实我很爱你。” 女王说:“也许,世间的亲情,大多都是这样。女儿,我也很爱你。” * 公主从山林里悄悄离开家乡之前,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被恶龙抓走了,坐在山洞里,看着满地的金银财宝,问恶龙:“你想吃了我吗?” 恶龙挠挠脑袋,说:“不想。” 她说:“那么,接下来的情节,大约是勇敢的骑士来救走公主了。” 恶龙说:“或者,公主和龙相爱也有可能?” 她说:“嗯,对。” 恶龙一愣,公主说:“就让公主和龙相爱吧。你爱我吗?我爱你。” 3.2 棠真真坐在樊华的病床边上,握着平板电脑愣了半天,说:“这故事就这样完结了吗?” “是啊,”樊华说,“完结了。” “恶龙死了,而公主远走他乡?” “嗯,是啊。” 棠真真就“唉”了一声。 这时候离那场人为制造的“冰川崩塌”过去,有差不多两个星期了。 第十三区救援队最终在warruga向导的带领下,在黄沙冰川雪的山脚找到了冻伤昏迷,发起高热的樊华。 游戏npc的伤,三分真,七分假,这样躺在病床上,百无聊赖,在平板电脑上敲敲打打,写写画画。来探访的棠真真瞧见了,凑过脸来:“写什么呢?” 樊华顺手将平板电脑递给她:“之前参加过一个没什么人气的旧世纪游戏,扮演过‘公主’npc。我闲得无聊,就将游戏的故事主线改了改。” 棠真真拈起来看一看,标题十分的敷衍:《公主与恶龙》。 “公主与龙”是非常老套的故事题材了,棠真真本没有在意,看到最后却有些难受。她捏着平板看看樊华:“就这样完结了?” 樊华说:“是啊。公主和女王计划完成,恶龙死了,天下太平。怎么,不好吗?” “可是,”棠真真说,“这公主好可怜。” 樊华就笑:“龙不可怜吗?女王不可怜吗?故事里的普通人不可怜吗?” 棠真真无言以对。 半晌,她喃喃地说:“是谁的错呢?” 樊华说:“不算是谁的错。” “……” “能源匮乏,物竞天择,各有各的阵营吧,大概。” 棠真真看着樊华深颜色的眼睛,那里面的光太过于透彻了。 护工这时来查房:“换药了,麻烦棠小姐在病房外等一下吧。” “哎”地应了一声,棠真真站起身来,将平板电脑递还给樊华。平板电脑擦过樊华的手指,那上面因为冻伤而留下了深色的瘢痕。不疼了,只是痒痒的。 棠真真阖上房门,护工背对着樊华,淡淡地说:“原来,你还记得,我们各有各的阵营呢?” “……” “你对那个霍德森动了感情,是不是?” 樊华说:“是啊。” 护工扭头看着她。星石猎人轻轻地叫了一声:“刺藜。” 3.3 樊华叫了一声“刺藜”,护工说:“别做表情,手伸出来。” 医用酒精擦过去,触感很凉。 护工问她:“进展如何?” 语气和煦自然,像一个真正的医护人员,殷殷地关切她的病患。 病人则说:“他应该是爱上我了。” 护工手一顿。 下一秒,点滴注入静脉,微凉的药水缓缓流进身体,将思绪一同镇静下来。 樊华注视着自己的手背。藜女士不是专业的护工,注射点滴的手法并不是很熟练,针头扎入血管,有一瞬间的刺痛。这刺痛让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第21章 “他应该是爱上我了,”樊华说,“他已经对我坦白了身份,只是让我再给他两周的时间。他说,mw-68星石集成装置的核心技术事关重大,他不能轻易地将它交给第一区以外的任何一个区。但他向我保证:最多两周,等他将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就可以一起离开。” 病人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这不自然的停顿被藜女士捕捉到,她看过来,问:“然后呢?” 然后? 樊华微微扭过头去,目光长长地望着病房的窗子。 窗外黄沙漫天,映照一片好日光。 樊华轻轻一笑:“然后?我吻了他。” 3.4 霍德森握住她的手时,语气诚挚,目光坦荡,脸上映着一片冰川折射出的剔透日光。 他说:“再给我两周。最多两周。” “……” “你也知道,mw-68星石集成装置的核心技术事关重大,我不能轻易地将它交给第一区以外的任何一个区。但我向你保证:最多两周,等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就一起离开。” 离开,她当然知道这个“离开”指的是什么。 她离开9-bsi,他离开1-dsia。 他们离开星石猎人这份职业,成为自由的人。 不太能够分辨出来,自己对这个提议有没有过一瞬间的动心。 霍德森微微地低下头来,目光灼灼地注视她:“你愿意吗?eleanor。” 她笑了笑,也问他:“你呢?放弃星石猎人的使命,你愿意吗?” 霍德森闻言,微微一笑,没有什么犹豫:“我这一生到现在,虽然还年轻,却也兢兢业业执行任务,自问对得起1-dsia,也对得起自己。我其实已经对各区之间的星石争斗感到有些疲惫,很想要拥有更加自由的,能够自己为自己做出决定的人生。” 樊华看着他:年轻的星石猎人扬起脸来,微笑着向远方望去,目光明亮,笑容慨然,身后是一方朗朗明日,和万里剔透冰川。 心底的那个声音再度出现,凝重地对她说: 你有麻烦了,樊华。 你那心上,灵魂中的危机,已经蔓延成了一片燎原的大火。 心火。 樊华自己笑了一下。 然后,她仰起脸,轻轻地吻住了霍德森。 3.5 藜女士问她:“你对那个霍德森动了感情,是不是?” 樊华仰起头想了一想,然后说:“是啊。” “……” “他待人友好诚挚,做事有条不紊,为人稳重而又清醒,是我会动心喜欢的类型。” 她是真的直白,藜女士倒哑口无言。樊华就笑了:“刺藜,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来都是有一说一。自欺欺人不是我的风格。” 是的,她一贯直视自己的心,豁达洒脱。 一点心火,这没什么。 不过,她属于9-bsi,而他属于1-dsia。 她写的不是公主与恶龙的故事,她写的是他和她的故事。 阵营不同,即使相爱,也没有用。 他们之间,也就是这样了。 她明白的。 第12章 chapter 3 3.6 2107年的公历新年匆匆过去,冰川崩塌的意外使得游戏制作组的采样进度有些紊乱,项目收尾的时候,已经是2107年1月的中旬了。 山极区的寒风拂过去,全息拍摄的镜头跟随游戏主人公“玩家”的视角,来到游戏主线真相揭露的高|潮剧情: 原来,主人公“玩家”在《高原赛道》的旅途中结识的三位好友——即分别由宣恒,棠真真,以及霍德森扮演的三位npc——其中一位,是一个在山极区活动的犯罪集团枭首; 三位npc,三种反派可能性,三条游戏故事线并行,如果“玩家”可以成功推理出“三位主要npc里有潜藏的反派npc”这一事实,便可以在另外两位正面npc的帮助下,与刑安署取得联系,里应外合,剿灭山极区犯罪集团,取得最终胜利。 而在npc“温斯顿”是游戏最终反派的支线里,樊华扮演的“酒吧老板”有着最后一个游戏场景:死亡。 硝化物将沙尘炸起,赭红色的颜料洒下去,武器的声音响起来,群演npc踉踉跄跄地倒下。 全息场景拍摄的监视屏里看过去,山极区披上硝烟和血的颜色,一场普通的商业电影式的战斗,配上无人区的荒芜背景,莫名有了些悲壮的意味: 几个反派npc被“玩家”视角一步一步逼近山极的悬崖边,而酒吧老板被穷途末路的反派抓在手里,当作人质推在身前。 双手在背后反剪,她还穿着山极区原住民的特色服饰,夕阳光打在上面,薄薄的一层血色。 她对投鼠忌器的“玩家”说:“如果你能抓住温斯顿,请你告诉他,我知道他是犯罪集团的一份子。” 这样说着,酒吧老板停顿一下,轻声地说:“你同样可以告诉他,他的行踪是我出卖的——我利用了他对我的感情,但我不后悔。” 全息镜头捕捉酒吧老板的面容,她的脸颊上有一些血污,但是眼睛清清亮亮,没有眼泪。 她平静地注视着无人区的高原与山川,然后低低地哼唱起一支原住民的歌谣。 “高高的冰川上,有透明的湖水。透明的湖水旁,有漫天的风沙。漫天的风沙里,山极花开又开。姑娘心上的人啊,正在向她走来。山极花啊,美丽的山极花,请你务必告诉他,我爱他,但我更爱我的家园。我美丽的家园啊,就是我心中的天堂……” 第22章 这样哼唱出无人听懂的歌谣,酒吧老板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带着这一个微笑,她对“玩家”说:“请你放心,我不会放任这些人危害我的家园。” 这样说,她猛地将身子向后一撞,与三个反派一齐向着深不见底的山极悬崖坠下。 衣袂猎猎地翻飞,她的身影在广袤的天地间,如同流光一样消逝了。 场景全息拍摄停止,有人喊: “好,很好。” 话声落下,拍摄现场响起鼓掌与口哨的声音:“恭喜,恭喜。” “酒吧老板”的支线情节完成,樊华的工作结束了。 她披上工装大衣,与游戏的主创,npc,工作人员一一握手,拥抱,道别。 动听的祝贺在耳边交错响起,真心的假意的赞扬此起彼伏,樊华伸出的手忽然在半空中停下。 山极区的风吹过去,整整两周没有同她见面的霍德森风尘仆仆地赶到了现场,向她露出一个微笑。 樊华一顿,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的同时,轻轻地阖了阖眼睛。 “你来了。”她说。 3.7 这天是2107年的1月21日,一月的第三个星期天。 樊华十分清楚地记得这个日期,不止因为她在这一天结束了《高原赛道》的npc 全息采样工作。 工作结束了,有些事情,也该做个了结。 她敲开1435号房的房门,一语不发。他并不惊异。 彼此的眼睛里有着相同的火光,平常里是将燃未燃的灰烬,隐隐地蛰伏着;此时此刻,那灰烬只需要一点零星的火引,就可以生成燎原的大火,将理智烧个干净。 是啊,樊华想。 没有理智了,早就疯了。 感受到她的分神,霍德森呼吸微重:“eleanor。” “……”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樊华退开半步,看着眼前这张脸。 浓的眉毛,深的眼目,他这样深深地注视她,眼角一点浅浅的笑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力。 后悔吗? 他说,我是霍德森,来自第一区1-dsia的星石猎人,幸会。 他说,我所欣赏的,不是npc扮演者樊华,而是活在当下,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星石猎人eleanor。 他说,你相信我,也相信自己。 他说,从今往后,只要你愿意,我愿和你一路同行,一切也有我和你一起承担。 尽管这个年轻的星石猎人身上充满谜团,尽管她与他的阵营背道而驰,尽管今夜之后,他们即将分道扬镳…… 尽管如此。 樊华的眼泪自眼底漫涌而上,她轻轻地摇头。 在他吻住她的一瞬间,樊华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我不后悔,霍德森。我不后悔。” 第13章 chapter 3 3.8 这一天的晚上,山极区难得出现了月亮。月光透过云层,将简陋的1435号酒店房间照得时明时暗。 霍德森撑着头,伸手拨了拨樊华的睫毛。樊华拍开他的手,闭着眼睛微笑:“别闹。” 霍德森也微笑。 他低声地叫她:“eleanor。” “嗯。” “……刚才还好吗?” 她睁开眼睛,就是一乐:“怎么?” 他有点赧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就是,我经验不多,希望可以让你快乐。” 樊华听见他这样说,挑挑眉毛,斜睨了他一眼:“那句表扬怎么说的来着?还有进步的空间。” 霍德森笑起来,双臂一合,揽过她。樊华阖上眼睛,脸颊贴在他的胸口,听见他的胸腔传来愉快的震颤。她不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霍德森才再次开口: “eleanor。” “嗯?” “eleanor。” “哎。” 霍德森的语气变得慎重:“eleanor。” “……” 有预感在她心里升起,果然,下一秒,她听见他微笑着说: “eleanor,离开的计划,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一起走吧。” 这一刻,月亮穿破云层,照进现实。 樊华的心脏似乎被月光刺了一下。 下一秒,月亮重新被乌云遮蔽,房间内归于黑暗。 漆黑一片中,樊华仰头说:“好。” 她发凉的鼻尖划过他的胸膛。然后,有更凉的东西贴上了他的左肋。 霍德森低下头去。 银白色的武器,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3.9 左肋被武器抵住的同时,右颈传来轻微的刺痛。 麻醉剂扎在颈侧,霍德森没有反抗。他只是半低着头,注视着那件制作成口红模样的武器。 银白的管道,口红的外型,精致小巧,在十分微弱的月光下,也折射出漂亮的光芒。 握住武器的那只手很稳,也很美。 手指修长,指甲整齐圆润,一点颤抖也没有。 霍德森的目光顺着樊华的指节看过去,她小麦色的肌肤在单薄的月光下变得有些发白,隐隐看得见小臂内侧淡青色的血管。 霍德森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阖上眼睛,低低地叫了一声:“eleanor……樊华。” 樊华不语,右手的武器对准了霍德森,左手不停,单手将衬衣的纽扣扣上。 霍德森看着她,半晌,笑了一声:“你是一个真正的美人。” 第23章 “哦?” “美色误人。” 樊华莞尔:“彼此,彼此。” 她跳下床,立起身子,一扬手,将他藏在耳后的,小巧的星石密钥握在了手中。 “抱歉。”樊华说,“密钥,我拿走了。” 3.10 一周前,当藜女士在医疗院向樊华提出截获mw-68装置密钥的要求,樊华的第一反应其实是: 疯了。 “探听mw-68的技术交易,没有问题,”她说,“但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指挥官,没有外勤小队,没有后援,在第十三区,想要孤身一人从另一个星石猎人身上截获密钥,这几乎没有可能做到。” 藜女士只是笑了一下:“有可能的。” 她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樊华:“这件‘货物’事关重大,分析员得到的信息是:霍德森将它带在了身上,一刻也不离身。” 樊华看着指挥官的眼睛: 她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当两个人坦诚相见,地毯式的搜身,就变得轻易且合理。 这是9-bsi需要她做的;这是只有她能做到的。 这样想,樊华手指收紧,握住手中的密钥。她说:“密钥,我拿走了。” 而霍德森笑了笑,说:“从一开始,计划就是引诱我,没变过,是不是?” “是。” “在我面前暴露身份,也是设计好的,故意的,是不是?” “是。” “那么,我和你,也只是任务所需而已,是吗?” “当然。” 霍德森笑了:“做星石猎人的人,真是狠心。” 樊华说:“不,你错了。” “哦?” 她笑了笑:“做星石猎人的人,根本没有心。” 3.11 回到故事的最初,她来自9-bsi,心怀隐秘;而他来自1-dsia,肩负任务。 他诚恳,随和,笑容诚挚;而她大方,爽朗,手段高明。 她有计划地引诱他,成功地截获他即将出售的技术密钥:小小的金属芯片,藏在他耳后薄薄的头发里。 这不是一个复杂的故事,现在它正式结束了。 山极无人区的天空中漫漫地扬起黄沙。樊华慢慢地闭上眼睛。 她星石猎人的生涯中,又一项行动完成了,挺圆满的。 唯一有一点复杂的遗憾,大概是听到霍德森在通讯器里低声地说: “你不过是凭我愚蠢,年轻,动了真心。” 不过,这样也好。 大家不必再演戏了,决裂之后,都好自为之。 樊华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第14章 chapter 4 chapter 4 事实真相 4.1 tgp-13号有轨列车发车的时候,站台上发生了一些骚动。 对面的大叔向窗外看了看:“说是检票的时候发现了特制的武器。” 樊华扬扬眉毛,耸耸肩,后背上灰黑色的双肩背包随着她的动作掂了一掂。 这是老式的内燃机车,连通warruga镇与第十三区中心商务区;这时是凌晨四点三刻,天色黑,温度也冷,车厢连接处的玻璃窗上一片雾气。 大叔用手一抹,仔细看,原来是warruga小镇之前下了一点薄雪。 列车“咣当咣当”地开动,窗子外头看过去,薄雪洒在夜色里,归于漆黑一片。 樊华看了一会,说:“大叔。” “嗯?” “我抽支烟,行不行?” 对面的大叔就笑了:“车厢连接处不就是用来做这个的吗,要不然大半夜的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这样说着,大叔看了看樊华身后的车厢,想了想,又说:“要不还是开点窗,散一散。” 樊华笑笑:“天冷,风大,您小心别冻着。” 车窗只拉下来小半条缝隙,也有不小的冷风灌进车厢,将樊华的长发“忽”地一下子吹散了。 拨开头发,打火机“咔嗒”两声点起来,蓝色的火苗摇摇晃晃,映在脸上,光和影子明明灭灭,樊华虚着眼睛,用手拢了一拢。 深呼吸,又是烟气缭绕。 大叔看看她:“姑娘,心里不痛快啊?” “哦,”樊华也不避讳,“刚刚和人吵架了,有点难受。” “男朋友?” “……算是吧。” “这海拔,还是别多抽,肺里不好受。” “不抽的话,心里不好受啊。” “……” 大叔看她,樊华笑笑,正要说声“开玩笑的”,列车忽然颠了一下。 大叔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扶住了樊华的小臂。 “姑娘,”大叔说,“你男朋友在找你呢,别任性了。” 樊华一凛。 大叔拍拍她的肩膀,樊华心念电转,没有反抗: 列车颠簸时,大叔没能稳住身形,脚下没站稳,手肘撞到车厢上,“碰”的一声响。 他不是一个经受过训练的人。他是一个普通的第十三区公民。 普通的联邦a类公民,她有顾忌。 然而,就在樊华踌躇着,被大叔掣肘的一瞬间,后背心被冰冷的金属抵住。 车厢门打开又关上,身后有陌生的年轻人从侧后方半挟住她的手臂:“唉,可算找到你了,我的女朋友,katherine。” 4.2 katherine,这是樊华在第九区活动时,曾经使用过的掩护身份之一。 第24章 樊华只停顿了一瞬间,就心中雪亮。 年轻的星石猎人微微地抿起嘴唇,仿佛真是一个娇蛮负气的女朋友,向着大叔的方向娇嗔地一扬下巴:“怎么,还找别人来当说客,劝我不要离家出走啊。” 大叔赶忙道:“姑娘,你一个人这样晚上出来瞎走,你男朋友也是担心你。” 身后的人也连忙说:“多谢您关心了,我找到她就好。” “年轻人别闹别扭,好好把话说开啊。” 车厢门打开又关上,大叔回到卧铺车厢去了。樊华随即平平地举起了双手。 身后那人就笑了:“唷,不错不错,古语那句话怎样说的?‘识时务者为俊杰’。” 这人说话的声音显然经过了变声器的处理,樊华皱起眉头,从车窗的反光里看了看身后那人模糊的影子: 年纪还轻的一个男人,夹克衫的拉链一直密密地拉到下巴领口,一顶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孔,瞧不清楚五官。 大叔离开,樊华这样平举着双手,鸭舌帽从背后扯下她的双肩背包。 脚下一踢的同时,武器在樊华的后腰一指:“樊小姐,得罪了。” 樊华叹了一口气。 “没有得罪,”她说,“是我技不如人,佩服。” “好说。” 她说的是实话。 这鸭舌帽欺骗列车上无辜而好心肠的普通公民牵掣住她,其实是老手段了。 毕竟,星石猎人不能在普通的联邦a类公民面前轻易暴露身份,因此常常投鼠忌器。 不怪别人,怪她自己在这样一个夜里,因为一些原因略微地出了神。 樊华闭了闭眼睛。 山极区的夜风拍在脸上,凉而干涩,再睁开眼睛,情绪都散去,星石猎人的眼底只剩下一片冷静与清明。 鸭舌帽卸下了她的背包,却显然不敢轻举妄动,不敢轻易使武器离开樊华的后心。 樊华就轻轻笑了一下:“要钱,还是要命啊?” 鸭舌帽也笑了:“这不应该是我的台词吗?” “我倒是希望你这样问呢。”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没趣的人吗?” “……” 这鸭舌帽一口俏皮口音,口风圆滑,滴水不露。 “规矩我懂。”樊华心里说一声罢了,“随便问问。” “其实,告诉你也没事。” “哦,洗耳恭听。” “大家为的,不都是那芯片密钥嘛,多大点事。” 樊华就笑了。 她想也没想地说:“你要那芯片密钥啊?小事情。” “咦,樊小姐倒爽快。” “你想要,现在就能拿到。”樊华向着地上的背包一扬眉毛,“东西不就在你脚底下呢。” “……” 思忖一下,鸭舌帽说了声:“不必了。” 樊华微不可见地抿抿嘴。鸭舌帽在她身后笑了笑:“樊小姐,katherine,你是什么人,我是知道的。我呢,没经过你们那些训练,可不敢冒险。我们两个,都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吧。” 后腰上又被武器顶了一下,樊华在心里说一声可惜。 她哪里来的芯片密钥呢? 芯片密钥早在warruga站站台发生骚乱的时候,被她趁乱上交给了指挥官刺藜。此时此刻,大概正在向第九区前进吧。 樊华信口而来,虚以委蛇,不过是随机应变,希望鸭舌帽能够分神,为她制造反制的机会。 这鸭舌帽不上当。 她牵一牵嘴角:“你真谨慎。” “好说。” 言谈间,耳边是“呜呜”的风声。列车已然开到了一定的速度。 樊华一瞥窗外,两块旧式的里程碑掠过,再一数心跳,计算列车速度:大约90千米每小时。 不太容易跳车。 余光看一看四周,这粗犷的山极区,苍茫漆黑的深夜,什么也瞧不清楚。 列车有规律地颠簸,鸭舌帽十分谨慎,武器一错不错地抵住她的后心。这样普通的颠簸并不足够为她创造随机应变反击的机会。 冷的风灌进车厢里,刮在脸上,又糙又痛,越发衬得窗外幅员渺渺,夜阑人静。 听着列车轨道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响,樊华冷静地想: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 她冷不丁地开口问:“你是mw-68的卖家还是买家?” 鸭舌帽就是一愣:“什么?” “你知道我是katherine,那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 “这意味着,你在公然与第九区9-bsi宣战为敌。第九区的暴力行事作风声名在外,后果,你可要想清楚了。” 樊华这样说,鸭舌帽果然迟疑了一下。 列车轨道发出轻微的“吱”的一声,樊华的心头骤然一跳。 机会来了——就是现在! 第15章 chapter 4 4.3 山极区旁边的列车轨道不好修。 通向warruga小镇的列车线路在能源天灾之后一度瘫痪,近几年才勉强恢复通车;高海拔,开山建桥修出来的轨道,有路段建立在坡度陡峭的下行地势上,减速总是难以避免。 鸭舌帽以胁持人质的姿态胁持樊华,列车颠簸中,樊华平举着双手,一面和他周旋,一面凝神默数着过路的里程碑,注意地倾听着列车轨道发出的“咣当”的声音: 第25章 列车匀速地行驶,这“咣当”的声音是有规律的。 然而这一秒不一样了,轻微的“吱”声过后,规律的节奏打乱了。樊华的心头骤然地一跳。 就是现在! 列车进入陡峭的下坡路段,“吱”的一声开始减速,车厢连接处的两个人都猛然一晃,重心不稳。 鸭舌帽一直维持着胁持樊华的姿势不动,肌肉紧张,这样一晃,重心后仰;手臂下意识地抬起,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这样一抬,武器的方向就是一歪。 失控只有一瞬间。 但是,对于训练有素的星石猎人来说,一瞬间,已经足够了。 樊华猛地将身子一拧,左手臂陡然地曲起,趁着列车减速的惯性,手肘直撞上鸭舌帽的面门。 她手下没有容情,直接用了全力,“喀”的一声,她听见鸭舌帽下颌骨错位的声音。 剧痛之下,鸭舌帽一声闷哼,反应有一瞬间的迟钝。 这一个瞬间已经足够樊华将身子拧过来,“砰”地一声将鸭舌帽撞靠在他身后的车厢墙壁上,左臂死死地抵在将对方的脖颈上,以手臂与墙壁将对方锁喉。 同一个瞬间,星石猎人的右手也没有闲着,“咔嗒”一声,一翻,一拧,直接卸下了对方手中武器的药匣。 高原的列车,车厢连接处车窗开了一线,本来就氧气稀薄,鸭舌帽被樊华这样不容情地锁喉,眼皮只抽搐了两下,便无力地晕厥过去。 怎么说呢? 两个人一对一地打擂台,樊华未必可以这样轻易地全身而退。 可是,这世界上从来只有实战,没有擂台。 星石猎人并不是斗牛场的蛮牛,而是留心观察并利用身边一切环境的狐狸。 列车减速下行这一件事,一个人没有预料,一个人精心准备,樊华赢得不算侥幸。 进入平缓段,列车这时候终于减缓减速,再次慢慢进入匀速行驶,轨道重新发出有规律的“咣当哐当”的声音。 从鸭舌帽胁持樊华,到星石猎人反制,其实过程快,一切不出几分钟。 半蹲在昏迷的鸭舌帽身边,樊华伸手试了试对方的颈动脉:还在跳动。 余光一瞥列车窗外:荒山藏在夜色里,雪停了,漆黑一片,看不清天边的月亮。 樊华看着脚下的鸭舌帽,再次皱了皱眉头。 正当她要掀开那一顶鸭舌帽,将对方的真容一探究竟,车厢连接处的车窗忽然“咣”的一声被人猛地从外面拉开! 4.4 车窗被人拉开的“咣当”声音还没落下,“咔嗒”一声同时响起: 是樊华疾速地扑向地上鸭舌帽被她拆卸开的武器,将药匣装载。 可惜太迟了:就在她将武器装载的一瞬间,车顶上的人已经通过窗户窜入车厢连接处,一管金属顶在她的后脑上:“freeze!” 星石猎人的动作骤然地冻住。 情势遽变,车窗大开,风声骤然变大,“呜呼”地迅猛地灌入,将两个人身上御寒的冲锋衣吹得“哗啦啦”地作响。 樊华的长发被大风卷起,有两缕撩在她的脸上,有点痒,但樊华不敢松手去拂。 攥紧了武器,全身肌肉都紧绷着,呼吸也屏住。 心里不是不烦乱: 为了制造混乱,她贴身防身的“口红”故意遗留在了warruga列车站的站台。 因为这样,当场组装鸭舌帽的武器,就晚了一步。 樊华维持着半蹲半跪的姿势,不必回头看,也可以清楚地知道: 这次的来人能够沿着列车外沿攀爬至这一节,一定经过专业的训练,比门外汉模样的鸭舌帽更棘手。 年轻的星石猎人喃喃地说:“我真是……fuck。” “stop fucking around,”对方的声音冷冷地从身后传来,说旧的世界语,“drop the weapon(把武器扔了)。” 樊华没有反抗。 将手柄在衣角上擦一擦,抹去指纹,她将左手的手指张开,举在空中以示无害;右肩矮下去,将武器缓缓放在地上,最后用脚尖撇开。 这样完成指令,又听见身后的人喝道:“on your knees(跪地), hands behind your back(手放在脑后)。” 樊华依言形成双膝直跪的姿势,缓缓地将双手搭在脑后。 也许是她太过于顺从,身后的人沉默了两秒。 樊华就轻轻地笑了笑:“看来,我还有一些用,需要留我一条命。” 废了这样大的力气,只为了活捉她。 否则,这样粗粝苍莽的无人区,深不见底的黑夜,一个没有真正身份的星石猎人被杀死抛尸在无人区,一点声息也不会有。 “你没有说错。你很懂谈判。”对方冷淡地说,从旧世界语言切换回联邦新语,没有回避她的话题,“我们需要你活着。所以,现在,立刻,爬出车窗,从车顶,向第18号车厢前进。” 4.5 列车平稳地行驶在山极区的丘陵上,不到一百千米的时速并不算非常快,可是冬季的深夜里,凛风猎猎地刮在身侧,如同三千无形的飞刀,冰冷又锋利。 所幸樊华披着御寒的山地冲锋衣,身上贴好了取暖器,手指也有露指手套保护,漆黑的夜幕下,她逆着风在列车的车顶匍匐前行,勉强还可以行动。只是山极区氧气稀薄,呼吸困难一些。 第27章 他们互相看一看对方,同时牵起嘴角。 “你好,katherine。” “你也好,霍德森。” 4.8 樊华并不意外。 她知道,mw-68装置技术这项行动上,当然她会收到来自于霍德森的反击。 他们之间会有另一番交锋,为此她也做出了准备。 只是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交锋会来得这样快: 算一算,同一个夜晚,几个小时过去而已。 霍德森说:“好久不见。” “是啊,”樊华说,“几个小时了,好久。” 她说着,自己笑笑:“这算什么?古语里说的,‘一天不见,仿佛隔了三个秋天’?” 霍德森没答话。他半低着头,从口袋里拈出一盒烟:“请?” “不了,谢谢。” 他嘴角一牵:“真遗憾。这是很好的烟。” 樊华没有回答。 她其实觉得眼前这一幕有点好笑。 几个小时前,两个人还挨挤着躺在一间简陋的旅店里,憧憬着,谈论着,畅想着属于未来的全新的生活。 几个小时后,两个人站在冷冰冰的金属仪器与管道旁边,假笑着,虚伪着,交换着从容而公式化的客套。 就像老套的肥皂剧中的场景,男主角和女主角在决裂之后,带着对彼此的误会与怨怼再重逢。 樊华忍不住乐了一下。 她说:“霍德森。” 霍德森没答话,“嚓”地一声,自顾自地将手指间的香烟点着了。 烟草的味道自燃油气味里氤过来,樊华看着那一点红星,笑了一声:“车厢脱节,你计划的?” 霍德森慢慢地吐一口烟,没否认。 “我说过,”他说,“你和我,我们两个联邦x类公民,想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说话,不容易。” 樊华点点头。 “你真有本事。”她说。 霍德森看着她,笑了一声:“第十三区轨道线路车间的抢修队,会在18分钟之后赶到。这我知道。你不用在这里拖延。” “……好吧。” 樊华耸耸肩,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半靠在车窗上。 “说说吧。”她说,“留着我这一条性命,你想用它做什么?” “原来,你想要知道这个。”霍德森牵了牵嘴角,“我还以为,你会更好奇mw-68行动的事实真相……9-bsi的星石猎人,katherine小姐。” 第17章 chapter 4 4.9 再次回到樊华与霍德森之间的开始。 她是心怀隐秘的9-bsi星石猎人katherine,樊华;他是肩负任务的1-dsia星石猎人hudson,霍德森。 山极无人区上惊鸿一瞥,两个星石猎人在阴谋里相遇,微笑,肩并着肩,一路谈笑地回到warruga那简陋的旅店。 他们在旅店里握手,然后分开。 霍德森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房间里并没有人,然而小屏的电视却在他踏入房间的一瞬间自动地打开: warruga镇的小旅店里没有配备全息影视播放设备,因此,电视里只能播放上个世纪的平面电影; 霍德森随意地一瞥,就知道:那是经典商业电影《mission:impossible》的录像带。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桥段更是经典中的经典: 带有自毁装置的录音机开始转动,播放出男主人公需要接受的任务—— good evening mr hudson, (晚上好,霍德森先生。) the device you recovered in warruga were confirmed as the lost properties of the first district. the microchip encoding the key technology of the device, unfortunately, remains missing. (你在warruga缴获的装置经过证实,确认为自第一区失窃的mw-68装置。很不幸,刻有装置核心技术的密钥芯片,依旧处于失窃状态。) you mission, should you choose to accept it, is to continue hunting and recovering the microchip, using any means at your disposal. if you, or any members of your team are caught or killed, the agency will disavow any knowledge of your actions. this message will self-destruct in five seconds. (你的任务,如果你选择接受,是继续追回失窃的密钥芯片,不限手段。如果你失手被擒,组织将不会承认你的任何行动。本信息将于五秒钟后自毁。) …… 和霍德森同住的npc宣恒回到房间时,正好听见电视里的最后一句台词,“this message will self-destruct in five seconds”。(本信息将于五秒钟后自毁) 宣恒一边摘下护目镜,一边笑起来:“在看上个世纪的平面电影吗?台词都还在用旧世界语呢。” “是啊,”霍德森一边关掉电视机,一边笑着说,“还是老的平面电影好看。” 4.10 真相在没有被揭晓之前总是显得扑朔迷离,揭晓之后,有的时候也只有四个字的感受:原来如此。 樊华耸了耸肩。 “原来是这样,”她说,“mw-68装置和它的核心技术,原来并不是第一区主动出售——它是从第一区被盗走了。” “是的,”霍德森牵了牵嘴角,“我的任务目标,从来都不是达成‘出售’的交易。” 当然樊华已经明白了。 他的目标不仅不是出售mw-68的核心技术,正好相反,他要制止任何关于mw-68技术的暗中交易: 第一区1-dsia的星石猎人一路地追踪,不远万里地来到荒芜的山极无人区,来到warruga小镇,为的,是追回被盗窃者暗中转移至此的mw-68装置。 第28章 那些执行任务时心底产生的矛盾与疑窦,这时候终于得到了解释,一切都开始合理。 樊华微微地叹了口气:“对啊,这才对了。关于mw-68装置与技术的交易也许真的存在,但是,你却不是交易真正的‘卖家’。” 霍德森神色坦然,并无隐瞒的意图。他随意地点了点头:“1-dsia在暗网截获了有人秘密出售mw-68装置与核心技术的消息,而第六区是展露出兴趣的买家之一。1-dsia派我前来阻止任何潜在的交易,并以联邦法律逮捕起诉泄露传播机密的人。” “那么,”樊华说,“装置由1-dsia主动‘出售’,这是你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了,是吗?” “没有那样复杂。”霍德森说,“是那一位盗窃罪犯自己谎称自己是1-dsia,想要出售mw-68技术,将货物脱手。他大概想要正当化自己的货物来源。而我们,不过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罢了。” 说到这里,霍德森掸了掸烟,忽然笑了一下。 樊华知道他在笑什么。 本来不过是将计就计的烟雾迷雾,可是,这子虚乌有的“出售”信息被9-bsi截获,指挥官刺藜试图让她横插一手,前来钓鱼。 上钩的不是霍德森,是樊华。 樊华叹一口气:“你将任务的事实真相一五一十地对我和盘托出,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妙呢?” “……” “听完这些真相,我还能活着走出warruga吗?” 樊华说着,忽然扯着嘴角笑了一笑。 “那句古语怎么说来着?‘早晨明白了真理,晚上死去也可以’。” 这句话说出来,她的笑容渐渐地变淡,而霍德森也不再笑了。 樊华注视她几个小时前的情人: 霍德森面沉如水,“刺”的一声,将指尖燃尽的烟尾按灭在金属的管道上。 列车的车厢里非常平静,可是谁都知道,摊牌之后,便到了生死攸关的决定时刻。 樊华忽然笑了一下。 “怎么样,”她说,“决定了吗——让狙击手留下我的性命,是为了什么?” 顿了顿,樊华耸耸肩:“总不能,是为了把我留着,让你亲手给我这里来一下。” 她说着,一指自己心口。 这真是一个熟悉的动作。霍德森看看她:“在你心里,我可真是薄情啊。” “所谓‘心中有佛,看人是佛’。”樊华笑了一下,“大概,我自己本身,是个薄情的人。” 第18章 chapter 5 chapter 5 她计划中的又一环 5.1 樊华登上warruga至十三区中心商务区的大型客运飞行器时,顺手领取了一份warruga的新闻报纸: 小镇新闻少,夜里的“燃油列车脱节”自然成为了今日本地新闻的头条: 昨夜,即2107年1月21日凌晨六时,tgp-13次燃油列车行至下坡段时,电力配电车意外脱节。 好在通向warruga的列车班次稀少,影响不大,第二日已恢复正常行驶。 列车车厢脱节看上去似乎是意外事故,没有什么异常。 樊华耸耸肩,随手将报纸放回了飞行器的杂志栏里,然后根据订票信息,找到自己位置所在的14号普通舱。 这是为旅客提供的商业飞行器,每个封闭的普通舱里,面对面地排有四个卡座座位;前来warruga旅行的游客不多,樊华拉开舱门,14号普通舱里只有一个旅客。 两个人互相点头笑笑,同行者随即重新低下头去,开始在手提电脑上处理工作。樊华坐在同行者斜对角靠窗的位置,顺手从面前的小桌上拿起一页旅行宣传单看了看: 山极无人区的旅游推介不难做,毕竟风景确实值得一看。平面宣传单上,黄沙冰川的特写拍得很好,冰塔林高耸入天,干净漂亮的颜色拉满整个版面。 然而看一看飞行器窗外,苍茫的山极,荒芜的砂土,那样的无情与慈悲,平面的照片到底难以体现出来。 有些景色,还是得自己亲眼看过。 “叮”的一声,飞行器广播响起:“飞行器即将垂直起飞,请旅客们注意重力状态失常。” 广播声音落下,引擎发出轰鸣,飞行器略微一颤,巨大的气流向下喷起,激起大地黄砂向外翻滚。 窗外沙尘蒙眬一片中,旅客身体一重,被飞行器巨大的加速度向下压去,飞行器直升起来了。 随着飞行器向上攀升,穿出翻滚的沙尘,窗外景色渐渐清明: 视线中的warruga小镇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不再能被看见。樊华微微地闭上眼睛。 她当然还是活着走出了warruga—— 昨夜凌晨,列车脱节的电力配电车厢里,樊华直接地问过: “为什么?” “……” “直说吧,”她说,“你留我活口的原因。毕竟,在狙击手完全占上风时,你本来可以将我这个星石猎人对手直接消灭。” 霍德森看看她,神色莫辨。 “原因不是很明显吗?”他说。 “……” 霍德森笑了笑:“我留着你,自然是因为,你对我们有用。” “哦,”樊华说,“那就没有必要了。” “……” 第九区的星石猎人笑了笑:“我是不可能替你们第一区做事的。你也并不可能真的相信我。” 樊华这样说,霍德森将新的一支香烟燃起来,缓缓呼出一口烟雾的同时,似笑非笑地说:“是吗?” 第29章 樊华耸耸肩:“各区对能源和星石的竞争摆在那里,做星石猎人的,都只对自己区的星安署忠诚负责。身份一旦在其他区的星安署暴露,下场么,不是死,就是监|禁。都知道的。” 这样说着,第九区的星石猎人笑了一下:“不是不怕死,只是,成为星石猎人是自己做出的选择,所以也早就知道,有朝一日,要自己承担风险与后果。” 霍德森一顿,掸了掸烟,淡淡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樊华一挑眉,霍德森没再看她,脚下轻轻一踢,一个被捆着手脚的人从巨大的发电机管道下面滚了出来。 发电机下空气窒闷,那人这样躺了不知道多久,早已经晕了过去。 “认识吗?”霍德森说。 “……” 樊华不说话,霍德森叫了一声“huynh”,蹲在车厢顶上放风的狙击手随即从车窗里抛了一柄武器进来。 霍德森信手接住,“咔嗒”一声将武器上了匣,拨开安全栓,扬起来,就对准了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顺着武器指住的方向看过去,藜女士阖着眼睛,呼吸绵长而微弱。 樊华在9-bsi向来精明能干的指挥官,现在是实打实的落网了。 霍德森低头看看刺藜,微微一笑,说:“作为身份暴露的9-bsi指挥官,你说,她的下场,是死,还是监|禁呢?” “……” 沉默地看了藜女士半晌,樊华叹了一口气。 “请放下武器,有话好说。” “怎么,答应为我们做事了?” “答应了。” 霍德森低声地笑了:“katherine,你不如自己说的薄情。” “别叫我katherine。” “……” “叫我樊华。” 5.2 樊华将身子靠在飞行器的座舱里,平静地看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灰色层云。 临行前,霍德森的一字一句仍在耳边回响: “我留着你,自然是因为你还有用。” “我们谎称自己是卖家,将mw-68技术在暗网出售,的确成功吸引来了第六区潜在的买家。” “在warrgua,我们从买家身上反向追查,追查到了真正的卖家——或者说,我们追查到了那个mw-68技术的盗窃者。可惜,这个盗窃者十分狡猾,识破了huynh的身份。” “因此,huynh和我不打算再次直接出面。我们需要一个不曾在这个盗窃者面前暴露的生手,继续追查真正的mw-68密钥芯片的下落。” “你是一个星石猎人,具有一切能源安全工作的素养。你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现在,就请你发挥你作为9-bsi星石猎人的本领,从这位盗窃者身上,为我们取回失窃的mw-68密钥芯片。” “这就是我留着你的用处……樊华。” …… 霍德森送走她的时候,轻轻地向着她笑了一笑。 他说:“取回mw-68密钥芯片,和你的前一个行动其实没有什么差别,是不是?只是这一次,目标不再是我身上那假的鱼饵,而是盗窃者身上真正的密钥了。” 樊华闻言,也笑了笑。 她有什么不明白呢? 假的密钥芯片不再是鱼饵,她自身,则变成了新的“鱼饵”。 狡猾的卖家,诡计多端的盗窃者,面前是未知的凶险,谁也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罪犯与危境。 他将她投入危机四伏的混水之中,用她做棋子,使她身先士卒,为他探路。 他对她不再真心相待,将她用作了为他在前路舍身探险的“地雷鼠”。 这些话他没有说,但是她和他,心里都知道的。 樊华将身子靠在飞行器的座椅里,抱着手臂,闭上眼睛,扯了下嘴角。 座舱的舱门忽然被人“叩”地敲响。 14号普通舱里的两个人都抬头去看,舱门打开,戴鸭舌帽的年轻人向樊华嘻嘻一笑。 “果然,”年轻人说,“我就说在飞行器上看见的人是你。好久不见,樊华。” 樊华盯着对方的鸭舌帽看了两秒,也笑了。 “是你。”她说。 怪不得昨夜在列车上要用变声器,原来是熟人。 “没有认出来吧?” 樊华确实没有在列车上认出欧兰铎。 毕竟,她认识欧兰铎的时候,这年轻人一贯穿着时尚最前沿的未来感金属正装,胸前系着昂贵的领链,每一处剪裁都精致考究。 更不要说那保养得宜的齐肩长发,似笑非笑的一张脸孔,有些漂亮得过了分,好似一只傲慢而又玩世不恭的白孔雀。 而列车上的欧兰铎,戴一顶开了线的鸭舌小帽,加一件灰头土脸的皮质冲锋衣,大的双肩包,活似废土地区贫民窟里的流浪汉。 任谁也不会想到,眼前这灰头土脸的年轻人,是联邦五大财阀之一,欧氏集团的继承人之一,欧兰铎。 当欧兰铎说:“好久不见,樊华。” 樊华没有太过意外。她只是点点头:“是你。” 两个人这样招呼,14号普通舱的另一位旅客看过来,欧兰铎就笑嘻嘻地说:“这位朋友,和我换一个舱位可以吗?我们这是遇见老朋友了,想要一个私人空间叙叙旧。” 樊华对面的旅客也爽快:“遇见朋友是好事啊。我没有问题。你的舱位是几号?” 陌生的旅客起身离开,14号舱门阖上时,欧兰铎在樊华身边坐下。樊华似笑非笑地睃了他一眼:“哦,‘老朋友’?” 第30章 欧兰铎笑容可掬,压低声音:“我要是将‘前男友’三个字说出来,你说,那位旅客还会愿意和我换舱位吗?” 第19章 5.3 樊华和欧兰铎结识于2105年的5月,十三区中心商务区。 仿古探险游戏《公主与龙》的总制作人贾斯珀坐在studio的休息室里,一个人烦躁地出神。 冷色调的摩天办公大楼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面无表情,和钢筋铁骨的大楼一样冷漠。 偶尔有《公主与龙》游戏的工作人员看见他,驻足,流露出询问的神色,贾斯珀只无力地摆摆手,示意自己需要一个人坐一会。 偏偏有人不识趣,在他身边坐下,说:“嘿,贾斯珀,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 贾斯珀心里有点烦躁,扭头一看,是欧兰铎。 游戏《公主与龙》的最大投资人。 贾斯珀一顿,勉强点一点头:“欧先生。” 别的人都可以不理会,眼前这个人不行。 贾斯珀是十三区程序专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对于游戏制作有想法,有才华,有野心,唯独没有钱。 而欧兰铎是玩世不恭的财阀继承人,可能什么都没有,唯独有钱。 贾斯珀想,对于欧兰铎而言,投资他的游戏,不过是几个小钱,大概只是财阀继承人兴之所至的消遣,不值一提。 欧兰铎问他:“一个人坐在这里,想什么呢?” 贾斯珀勉强扯扯嘴角:“没什么,一点小困难——找不到合适的游戏npc 。” 欧兰铎看上去有些疑惑:“ npc还要找?直接生成不就可以了。” 贾斯珀只好用尽量简洁的语言向他解释:“能源天灾之后,旧能源支撑不起ai运行所需要的庞大算力,由ai生成建模的npc不仅造价昂贵,且表情僵硬,行动也卡顿不自然。” “哦,”欧兰铎有点明白了,“怪不得现在的全息游戏里, npc都是真人采样扮演的。” “对,”贾斯珀点点头,“天灾之后,全息游戏中的npc扮演也逐渐形成了一个职业。外貌和演绎能力出色的npc扮演者往往能够得到玩家在现实生活中的关注与喜爱,形成粉丝经济效应,自带话题。” 欧兰铎完全明白了:“就是你找不到长得好看的,能吸引玩家的npc呗。” “……”贾斯珀揉揉眉心,“其他的npc倒罢了,就是'公主'这一个角色,是伴随着身为'骑士'的游戏玩家一路贯穿主线的灵魂npc ,扮演者换了几个,都不合适。” “现在的这个npc演员叫什么来着?” “faith。” “对,对。faith。” 欧兰铎摸摸下巴,嘿嘿一笑:“她不好吗?我看着漂亮得很。” 贾斯珀看着对方不着调的轻浮模样,忍住心里的嫌恶,继续耐心解释:“ faith确实很漂亮,但是是属于二十二世纪'冰冷金属派'审美的漂亮,而不是可以在旧世界的中世纪里探险的'公主'的漂亮。” 欧兰铎偏过头去,看看休息室里的npc扮演者们: faith披着顺滑的银发,肤色苍白,眼神幽黑,唇色淡淡,仿佛经过机械改造的机械姬,美丽而冰冷。 贾斯珀叹一口气:“一个可以跟随骑士在野外丛林探险的'公主',她应当是肌肉健壮的,活泼的,皮肤被中世纪未经污染的阳光晒做小麦色的,甚至有一些野性的女孩。 faith很漂亮——现在的npc扮演者其实都很漂亮——但扮演起'公主',都有很大的违和感。” 欧兰铎“哦”了一声,随手一指:“ faith旁边那个废土风格的小助理,不就是这样的?” 贾斯珀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倒是怔住了。 全息游戏的npc采样制作里,偶尔也会需要临时的npc演员,充当各类不重要的背景板角色;欧兰铎指向的并不是助理,而是studio里的一位临时npc演员: 她穿着很随意的亚麻制长袍,长发也没有梳得很整齐,小麦色的皮肤略微粗糙,给人以一副废土居民的印象。 studio里似乎有人说了一句玩笑话,这位临时npc哈哈大笑起来,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她不算漂亮,但身上充满一种野性蓬勃的生命力。 “唉。” 贾斯珀猛地站起身来,拍了一拍欧兰铎的肩膀。 “谢谢你。” 后来欧兰铎问樊华:“贾斯珀说他谢谢我。你又怎么谢谢我?” 樊华啼笑皆非:“我?谢谢你?” “是啊,你在《公主与龙》里拿到一个有名有姓的npc角色了——甚至是游戏主线重要角色呢。” “之前那样说,是在和你开玩笑呢。”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欧兰铎笑眯眯地说,“不管怎样,反正我让你当上有名有姓的npc了。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得和我出去约会一次。” “……” 樊华一顿,就微微地笑了。 在欧兰铎眼中,“樊华”是十三区废土地区的平民,是居无定所而依靠四处打杂工赚钱养活自己的可怜人。 然而这个“可怜人”却在上司要求她为前来视察的欧兰铎清理一下不小心碰脏的鞋面时,理所当然地拒绝了。 “我是来做临时npc的,”她说,“不是来给投资人擦鞋的。” 上司要发火,然而欧兰铎看着樊华抬起来的那双眼睛,十分感兴趣地摆了摆手:“不碍事。你叫什么名字?” 第31章 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 樊华无意于欧兰铎,欧兰铎倒十分新奇。 他问她:“要怎么样,你才愿意和我出去约会一次?” 樊华敷衍地随意一指欧氏studio大楼里一个游戏制作组:“除非你让我当上那个全息游戏里有名有姓的一个npc 。” 樊华随手指到的,就是贾斯珀制作中的游戏,《中世纪传奇之公主与龙》。 全息游戏发展到现在,“npc扮演”已经成为一个成熟运转的行业,每年有无数漂亮的年轻人试图在各类游戏中崭露头角,获得追捧与人气; 然而当“npc扮演者”自身已经成为具有商业价值与号召力的“商品”,各大财阀旗下的游戏公司早已迅速签约了人气火爆的npc扮演者,以明星效应模式运营;而没有被大游戏公司签约的npc,则很难依靠自己在游戏npc扮演这个行业做出成绩。 因此,当樊华敷衍地随手一指,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只是想要找到一个借口,让欧兰铎知难而退。 然而,欧兰铎真的将事情办成了,樊华却有些进退两难;欧兰铎本来可以“正大光明”地要求樊华同他出去约会,可是,他又不太想真的违背挟持樊华的意愿。 他总是觉得,樊华和他以往认识的朋友都不太一样,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樊华没好气地说:“哪里不一样?欧兰铎,你是联邦五大财阀的继承者之一。能自己主动往你身边一直凑的那些人,多半不管你姓欧姓金还是姓摩根,只是想从你身上随便捞点钱,得到点好处。我只不过是对你无所求,你就觉得我稀奇。欧兰铎,你这人脑子里真是缺点什么。” 欧兰铎摸摸鼻子,委屈地问贾斯珀:“我脑子里缺点什么吗?” 贾斯珀忍着笑,一本正经地回答:“何止缺一点?那简直是缺太多了。” studio里的大家一齐笑起来。 随着游戏《公主与龙》的制作进度向前,游戏制作组的工作人员心里也渐渐明白:欧兰铎看似不着调,实则有自己为人处事的方式。 后来贾斯珀说:“在欧氏集团那种地方,内部争斗只怕比外部斗争更甚。欧兰铎做出不求上进没有正形的样子,和欧氏其他人周旋交好,让自己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这是他的求生之道,也是他的本事。” 游戏制作组的工作人员也都知道,欧兰铎在追求樊华。 但樊华来自十三区中部废土,为人爽朗洒脱,不拘小节,只想要过上无拘无束的生活,而对中心商务区的霓虹灯和纸醉金迷的欧氏集团不感兴趣。大家都看得明白。 后来,欧兰铎对樊华说:“我也不明白了,我怎么就对你着了魔呢?你越不在意我,我越觉得你可爱。” 樊华说:“那很简单。我随性,自主,自给自足,是你所处的精致温室中没有见过的野生劲草。你从来没有见过我这样的人,想要试图得到我的偏爱。所谓'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没能得到,所以就越发不甘心罢了。” 欧兰铎沉默很久,说:“你说得对。” 樊华说:“话都说清了,就这样吧。” 这时《公主与龙》已经结束了制作,游戏准备发行,樊华作为npc的工作项目也结束了。 欧兰铎耷拉着脑袋,说:“别啊。” “……” “项目结束了,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樊华说:“我已经签约了摩根集团的游戏公司。以后,我们最好不要再见了。” 故事停在这里,也许是还不错的开放式结局;可惜, warruga飞向中心商务区的飞行器上,欧兰铎一按鸭舌帽的帽檐,笑眯眯地对樊华说:“没想到吧。我们还有今天。 ”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欧兰铎早就想明白了: 令他念念不忘的,只是樊华刻意做给他看的一种伪装: 来自废土区的平民,自由随性,洒脱鲜活,所谓“不与世俗同流合污”。 这种伪装的目的,是激起他的好奇心,他的兴趣,与他的征服欲。 而真正的樊华隐藏在这种伪装的背后,冷静地分析他的性格弱点,准确地利用了他的弱点与身份,达成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欧兰铎睇着她,说:“你当初刻意接近我,只是为了以欧氏集团继承人的推荐为跳板,顺理成章地进入npc扮演这个行业,进入摩根集团,得到掩护身份,是不是?” 这才是她与他来往的真正目的,铁血无情。 樊华牵牵嘴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说真的,”欧兰铎说,“我后来,其实拜托过爷爷,去查过'樊华'这个人。” 樊华手指一顿。 欧兰铎的爷爷,即是欧氏财阀现任的掌权人。 欧兰铎扯了扯嘴角。 “第十三区的中部废土区,”他说,“的确有着一个2083年出生的联邦a类公民,'樊华'。——但是,” 樊华没有说话,欧兰铎盯着她,慢慢地说:“但是,这个'樊华',在2104年,已经因为意外,而去世了。” “……” “樊华。” “……” “你冒用了这个已死之人的身份,并利用了我,进入摩根集团,得到'npc演员'的掩护身份。” 一个肯定句。 顿一顿,欧兰铎低声地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第33章 樊华点点头。 在电力配电车里看见藜女士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的秘密暴露了: 霍德森已经知道:她并不只是第九区9-bsi的星石猎人,因为,她交给了藜女士一份假的密钥芯片。 而这一件秘密的暴露,同时为她带来了一线生机。 “其实,”樊华轻松地说,“不论霍德森是否截住我,我都不会有事。所以,我并不担心。” 欧兰铎明白的: 如果樊华没有被截住,她自然可以顺利脱身。 如果被截住,她的多重身份暴露,以霍德森为人处事的稳重个性,樊华已经预判到:他不会轻举妄动,打草惊蛇,而是会试图利用她,顺着她带来的线索,去接近调查她身后的势力。 毕竟,这势力试图通过她去劫取mw-68星石集成装置的技术密钥,也许是比第九区9-bsi更加危险的存在。 “霍德森没有杀我,”樊华牵了牵嘴角,“不过,他以后,多半会为这个决定后悔的。” “哦,为什么?” 欧兰铎这样问,樊华似笑非笑,没有回答。 飞行器平稳地飞行在第十三区上空,逐渐地进入十三区中心商务区周边。 欧兰铎看着樊华神情自若的眼睛,忽然明白过来: 她和他,樊华与霍德森,这两个人的博弈是双向的。 明面上,她现在处于“下风”,因为藜女士而受制于人,不得不听命于霍德森。 事实上,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樊华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所设计的计划中的又一环。 “你别动太多歪脑筋啊,”欧兰铎咳嗽一声,“从现在开始,将由我代表霍德森,全程跟在你身边,监督着你;你的行动,我也会向他回报——我说,樊华。” “嗯?” “现在,你打算从什么地方开始着手行动,为霍德森取回失窃的那一件东西?” “……” 樊华静默一下。 她转过头去,从飞行器的小窗里,看向窗外的风景。 warruga小镇已经远得瞧不见了,山极区的另一侧,第六区连绵的山脉更在更遥远的云层下。 樊华牵牵嘴角,微微一笑。 “自然是第六区。”她说,“既然霍德森选择使用《高原赛道》做掩护,去第六区交涉,那么,失窃的货物大概率被盗窃者暗中走渡,正途经第六区。 ” 第21章 chapter6地雷鼠 6.1 巴士颠簸了三个小时,终于停在了第十三区与第六区交界的边沿地带——东河区。 樊华与欧兰铎拖着行李箱穿行在东河区的大路上,身边传来游客们嘁嘁喳喳的兴奋的议论: “这里的天空竟然是蓝色的。快,给我在这个绿叶树前面照一张相。” 欧兰铎感叹:“东河区的景色可真有意思。” 樊华也笑了笑。 “确实。”她说。 东河区处于热带,又靠近海洋,能源天灾之前,便以旅游行业著称;能源天灾之后,更是形成一副独特的奇景: 玻璃与钢筋筑成的摩天大楼破败下去,热带的植物从废墟的缝隙中重新地生长起来;绿的阔叶树与藤蔓穿过建筑遗骸的缝隙,向上生长,仿佛有一种“文明遗址”之上“废土重生”的奇异艺术感。 樊华穿行在长满热带植物的城市废墟之中,行李箱的轮子滚过青灰色的旧柏油路,发出“骨碌骨碌”的欢快响声,身上黏腻的汗水也并不令人感觉讨厌。 这奇异的,鲜活的,风情万种的东河区,她让人从心里生发出愉快的体验。 樊华与欧兰铎在被复原使用的便捷旅店定下了一间双人房。 房门“咔嗒”一声关上的瞬间,欧兰铎仰面倒在了床上。 “累死了。”他说,“好热。” 樊华“嗯”了一声,没有理会他。她自己在房间的窗边坐下。 欧兰铎倒在床上,扭头看看她。 “樊华。” “嗯?” “你打算从今天开始调查,还是休息一天,明天开始?” “……” 樊华没说话。她从背包里取出一架手持望远镜。欧兰铎吃惊地看看她。 “怎么,”他说,“你现在就要开始行动了吗?” “对,”樊华笑笑,“就从这里开始。” 6.2 樊华选择的便捷旅店价格低廉,房间由能源天灾废弃的旅店改造重建,设施老旧,勉强可以使用,但很难令人满意。 制冷器“嗡嗡”地努力工作,可惜热带的天气,屋子里还是潮湿又闷热;下水道的功能也不太好,天一下雨,就翻出隐隐的下水气味。 樊华与欧兰铎在旅店里住了三天;欧兰铎只觉得自己的身上都要被闷出皮肤病来。 而这三天里,樊华只是握着望远镜,静静地观察着旅店窗外的街道。 一开始,欧兰铎还试图坐在樊华身边,搞清楚她究竟在看些什么。 三天之后,财阀家的小少爷已经完全放弃,只顾着避暑。 “有什么可看的。” 欧兰铎倒在床上,没精打采地扇着手里的打印纸。 “便利店,咖啡馆,邮局,纪念品商店……”他说,“就这么点破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樊华选择的廉价旅店当然没有可观赏的窗外风景,窗户的存在也仅仅是为了通风与采光。 第34章 从窗子里看出去,只能看到热闹又狭小的一条废墟后街,人流涌动,在闷热的热带天气里,街上布满汗水的味道与叫卖的声音。 “差不多了。”樊华笑了笑,“我有目标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6.3 走在街上,欧兰铎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 电动车,燃油车,来来往往的行人,本地的居民,异地他乡的游客,熙熙攘攘地挤在废墟与植物并存的后街上,人的体味混在潮湿的空气里,冲得他头晕脑胀。 而樊华则神态自若地漫步在街道上,周围时不时地传来吆喝招呼的声音: “卖水果,由土地种植的的真水果。” “需要向导吗?东边河本地人,不贵。” “买一点纪念品,带给中心商务区的朋友家人吧。” 还有就是:“小姐,要体验人力车吗?” 樊华略略停下脚步。 东边河的湿气常年地缠绕在空气中,空气潮而黏,这样走了一会,身上有汗水,额头也有头发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上。 她看一看那造型奇异的仿古人力车,问道:“多少钱?” 车夫一笑,黑黝黝的脸上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看你要去哪里,不过都不贵的。” 樊华微微一笑,递给车夫一个纸条:“这里去吗?” 车夫接过来,看一看,瞳孔微微一缩。 纸条上只写了一行字: 别张望,十三区刑安署盯上了你,你已经暴露了。 6.4 后来欧兰铎问过樊华:“你是怎么看出来,这个车夫有问题?” 樊华没有隐瞒他。 “邮局。”她说。 欧兰铎一怔。 “我选择了能够看到东河区邮局的旅店。”樊华笑了一下,“三天时间,这一个以拉人力车为生的车夫有规律地从邮局取送包裹,每天五次。” 欧兰铎若有所悟:“普通的人,应该不会这么频繁而且有规律地收发邮件。” “至少概率上不会。” 樊华这样说着,顿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窗外的风景: 刺目灼烈的白色阳光下,东边河幅员宽广,向着海洋流动;东边河划分了第六区与第十三区的区界,两区以一河相隔。 河岸两侧的废墟里,花朵,水果,高大的绿色植物密密生长,鲜妍欲滴,充斥着独属于热带的生机。 废墟与生命交织的表象下,鱼龙混杂。 第六区与第十三区在这里接壤,以一河相隔;药物滥用,偷运,人口犯罪,各式的罪恶滋生在废墟的泥土里,开出外表艳丽的花。 “两区边界,偷运猖獗,”樊华收回视线,“我们要找的货物——霍德森要找的货物——很大概率经手了当地的地头蛇。” 欧兰铎渐渐明白了:“你要主动出击,找上当地偷运的地头蛇组织,试图以此追踪我们要找的货物。” 樊华颔首:“将偷运物伪装成普通的包裹,由'普通人'邮寄偷运,是老手段了。” 欧兰铎也点头:“所以,观察邮局,大概率可以摸出作案的团伙。你因此找到了那个人力车车夫——刑安署已经发现他的事,是真的吗?” “哦,”樊华笑起来,“当然是诳他的。诈他一下,就能从他的真实反应里看看我们找没找对人。” “……可以啊,樊华。” “小事情。真的。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不值一提。”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供旅客观光的人力车里,欧兰铎摸不着头脑,缄口不言,樊华则抱着手臂,靠在人力车里,好似一个真正的旅客,欣然地浏览着东边河独特的风情。 人力车还在路上跑着,车夫压低了声音:“你是什么人?” 樊华笑了一下:“我要请人,为我处理一批货。” 车夫一顿。 “那个署……”他低声说,“是怎么回事?”车夫将“刑安署”三个字含混过去。 樊华耸耸肩:“就是我说的那么回事。” “……” “放长线,钓大鱼,懂不懂?”樊华微微一笑,“刑安署想要抓的不是你,他们想要抓的,是你的老板。” 车夫顿了一下,没作声。 这不难明白。 老板从不会直接出面。老板永远与他们单线联系。 因此,刑安署要抓,抓到的也总是他这样的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我不想为难你,”樊华说,“只是下次老板单线联系你的时候,我想请你替我给你的老板带个话。” 她说着,轻轻地推了推护目镜:“我手上有一些货要脱手,需要熟门熟路的老手掮客操作。” 顿了顿,她笑了笑:“是好货,你们老板会感兴趣的。” 人力车停在便捷旅馆门前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 积雨的黑云越来越密集,“隆隆”地低响。 阔叶树“哗哗”地摇动,云压得越来越沉,空气潮湿窒闷,便携旅店的照明灯摇摇晃晃,明明灭灭。 回到旅店的房间,欧兰铎看看窗外的天色:“要下大暴雨了——听说东边河的雨常常是酸雨,会很糟糕。” 顿了顿,他看看开始收拾东西的樊华:“怎么,这么坏的天气,你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吗?” “收拾收拾东西吧。”樊华轻松地说,“咱们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被人盯上了。我想,我们想见的那位地头蛇'老板',大概很快就会和我们联系。 ” 第35章 话音未落,“叩叩”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欧兰铎蓦地回过头去。 旅店房间的门被人敲响了。 第22章 6.5 房门被人敲响的同一瞬间,雨终于“哗”地落了下来。 敲门的是旅店的工作人员。 “客人,”工作人员说,“有朋友来接你。” 东河区处于热带,雨水密而急,樊华和欧兰铎拖着行李箱,刚刚走出便捷旅店,雨水一下子就淋湿了防腐蚀材料的透明雨衣。 欧兰铎在透明雨衣之下咋了咋舌:“怪不得这里的雨衣要做成将脸部全部遮挡的样式——要是雨水真的是酸雨,淋在皮肤上,可真吃不消。” 樊华么有说话。她将面部的透明雨衣调整好,隔着雨衣,凝神望向东河区的街景: 天色已暗,雨水如注,街上行人渐少,欧兰铎忍不住低声说:“不是说来人了吗,怎么没有见到?” 樊华则一扬下颌:“就是前面左数的第二辆燃油货车。” 欧兰铎脚步一顿。 东河区鱼龙混杂,交通并不发达,天灾之后,极少看见飞行器的踪影,旧式的燃油货车成为交通运输的主力。 街道上,灯光昏暗,行人们各自躲雨,偶尔有电动的车“唰”地开过,溅起水花,引起行人的叫骂;而几辆白色的燃油货车在废墟边杂乱地停着,并不引人注意。 欧兰铎看向其中左数的第二辆: 中型的燃油货车,货厢已经有点旧了,雨水也没能将车身冲刷得干净,在嘈杂的夜雨之中,毫不起眼。 欧兰铎忍不住问:“为什么?” “嗯?” “为什么是这一辆?” 樊华没有藏私。她说:“因为货厢的涂料。” “……” “雨下得不小,而且你也说了,东河区的雨水很可能有一些腐蚀性——但是,在这样的雨水的洗礼下,这一辆燃油货车的车厢上依然全是脏污的痕迹。” 欧兰铎一怔,随即醒悟过来:“这辆车本身不旧,但是故意做旧,为的是更好地伪装。” 樊华微微点了点头。 他们在大雨中悄无声息地靠近,而燃油货车的司机从后视镜瞧见这一双旅客,无声地将车子发动了。 而货厢车尾的厢门打开,铁栓发出“吱嘎”的一声。樊华转过头去,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蹲在车厢里,冲她招了招手。 “上来吧,”她笑道,“你们成功地引起了老板的好奇。她愿意见一见你。” 6.6 货厢门“砰”的一声关上,燃油货车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货厢里只有一盏小灯,光线昏暗,隔着一排一排的空空荡荡的货架,樊华瞧不清楚那瘦小女孩的面目表情。 两个人一时间没有动作,女孩笑吟吟地冲他们招招手:“来,该做的事先做了。” 看见对方拿出一个安全扫描仪,樊华这才笑了一下,走近前去,配合地展开双臂。欧兰铎看她一眼,同样照做。 女孩用扫描仪将两个人全身上下扫过一遍,才点点头:“好了。现在,行李箱推过来。” 樊华的手指微微一顿,但很快地动作起来。 “不用扫了,”她一边说,一边将箱子推向女孩,“行李箱的夹层里面,都是……。” 她将一些物品的名字含混过去,那女孩也没紧张。 接过行李箱来,打开略略地看一看,就笑了:“怪不得要走我们老板的路。都是好货啊。” 车厢外面的雨似乎渐渐大了起来,模模糊糊地“劈里啪啦”砸在车顶上。 燃油货车“咣当咣当”地颠簸两下,瘦小女孩将行李箱扣上:“这边。” 拨开两排空的货架,樊华和欧兰铎跟在女孩身后,看着她将一个旋转式的货架一转,三个人的身形就被金属的货架隐蔽。女孩冲她“嘘”了一声。 身子跟着惯性向着燃油货车行进的方向倾了一倾,欧兰铎看了樊华一眼,樊华冲他微微颔首:是燃油货车停了下来。 车头的方向模模糊糊地传来对话与盘查的声音,樊华屏息凝神,注意地去听: 他们使用了第六区的旧式地方语言,听起来,燃油货车已经开到了第十三区与第六区的边界线。 货厢的门“咣”的一声被人打开,大雨“哗啦啦”的声音一下子清晰地传了进来。 几缕手电筒的光晃动而过,有人叽叽咕咕地嘀咕了几句什么。 几分钟后,货厢的门又重新地被人“咣”的一声关上。 欧兰铎松了一口气,樊华也无声地扯了一下嘴角。 这就是通过了。 地头蛇们,总有自己偷运货物的方法。防不胜防。 蜷伏在货厢里的三个人一时间都没有出声,直到燃油货车再次颠簸着启动,开出去一段时间,陌生的女孩才打破沉默。 “欢迎来到第六区。”她说,“你是——” “我姓樊。”樊华说,“这位姓欧。” 女孩莞尔,“欢迎来到第六区,樊。我姓阮。阮红。” “你好。” “先省省这些客套。” 阮红用脚尖轻轻地踢了一下地上的行李箱,扬头睨了一眼两位陌生的来客,“樊。” “嗯。” “你和1-dsia的hudson——霍德森——是什么关系?” 第36章 第23章 6.7 从阮红的嘴里听见“霍德森”的名字,樊华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你认识他?”樊华说,眉心也没动一下,面不改色地随机应变,“这批货,就是从这人手里弄来的。” ——这也不算谎话。行李箱里的各种械物,本来就是霍德森交给欧兰铎防身的。欧兰铎忍不住低声咳嗽了一声。 阮红没有回答樊华的问题,女孩只是“哧”地笑了一声。 “待会见了老板,”她说,似笑非笑,“你们最好别提霍德森这人。” 樊华挑了一下眉目:“你们老板和这人有过节?” 小姑娘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说:“准备下车了。” 货厢门打开的时候,雨声渐小,夜色也深了。 第六区和第十三区的以东边河相隔,燃油货车越过十三区边界线,来到第六区: 这是第六区略显荒凉的郊野,没有灯光,也没有人烟。东边河的轮廓远远地模糊在黑夜里,河水的湿气蔓延在空气中,即使刚下过雨,空气依然潮湿而闷热。 樊华和欧兰铎相继跳下燃油货车。雨水已经停了,樊华解开雨衣,透了透气;热带天气闷热,雨衣下的衣裳已经被自己的薄汗打湿。 而小女孩阮红与燃油货车的司机交涉两句,樊华看着司机重新发动车子,借着夜色的掩映,三两下就消失在黑夜里。 燃油货车将樊华的行李箱带走了,樊华没有出声反对,也没有出声询问。 她只是注视着燃油货车的车灯颠簸着远去。她伸手将雨衣重新穿好。 货车的车灯远去之后,周遭陷入一片黑暗。阮红“嗒”的一声点起手电筒,笑了一下。 “想见老板这件事,”女孩意味深长地说,“你们两个还真是执着。” 黑夜湿热,荒废的河堤旁草虫翻飞,樊华只是回她一笑,没有答话。而欧兰铎生怕多说多错,只是老实地闭紧嘴巴。 阮红向两个人一扬下巴:“走吧。得走一段路。” 樊华没有开口询问“目的地是哪里”。 夜色漆黑,他们打着手电筒,沿着东边河的河岸攀走。刚下过雨的泥土地泥泞湿滑,走路之时,胶靴“啪叽”“啪叽”地陷入土地里。 手电筒灯光晃动,偶尔照到热带形状奇异的巨叶植物,欧兰铎挥手驱赶被惊起的蚊虫与飞蛾。 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色的泥泞里前行了大约一刻钟,阮红说:“到了。” 欧兰铎脚步一顿,樊华抬起眼来: 他们沿着东边河的河岸走到了最近的人类聚集区。 东边河的河岸区十分平坦,土壤也相对肥沃,天灾之后,第六区热带地区渐渐兴起旧式的农耕聚集区: 失去新能源与新兴科技,农耕者逐渐恢复旧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产方式;天黑了,大多数农耕者已经停工休息,聚集区里静悄悄的,一片漆黑,只偶尔有几丝灯光从零星的住房里远远地透出来。 阮红举着手电,轻车熟路地敲响聚集区其中一家农耕者的住房大门,很快有人应门。 大门打开,住房的灯光透出来,阮红熄了手电。农耕者与阮红用第六区的旧式本地语言交谈了两句,农耕者交给阮红一串钥匙。 樊华与欧兰铎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待。欧兰铎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低声地问樊华:“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话音未落,阮红远远地笑了一声:“这是要你们两个在这里先收拾收拾——想要见我们老板,起码要先有个能见人的样子。” 樊华和欧兰铎确实瞧上去有些狼狈:雨衣被腐蚀性的雨水打湿,贴在身上,工装靴上全是泥泞,样子实在谈不上整洁好看。 农耕者提供了两套干净的换洗衣物,都是亚麻材质的农耕区常见服饰:短衫,长裤,布衣布鞋,樊华肤色本身偏深,身体肌肉匀实健康,再盘上头发,和热带农耕聚集区本地的农耕者瞧上去几乎没有区别。 而肤色苍白,身体瘦削的欧兰铎别扭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角,低声嘀咕:“你怎么看上去这么自然,一下子就和本地人融为一体,我怎么看上去就这么格格不入呢?” 樊华只是低笑了一声:“能够不引人怀疑地融入各种环境,扮演各类人物,这就是我的工作啊。” 而旧的衣物再次被收走,两个人都明白,这是又一重的安全检查: 现在他们的身上,已经全然没有任何来时的旧物了。 欧兰铎将领口的最后一颗纽扣扣好,农耕者的院子里忽然亮起一束明亮的光。 引擎轰鸣,欧兰铎下意识地看过去,忍不住“哇哦”了一声。 樊华看看他,欧兰铎讪讪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一路坐着燃油车颠簸过来,终于看见飞行器了,有点激动。” 而阮红坐在小型飞行器的驾驶座上,笑眯眯地冲两个人招了招手。 “上来吧。”她说,“刚刚是要翻越十三区的边界线,不得不低调小心一点。现在在第六区,老板的地界,还有什么可低调的。” 流线型状的飞行器平稳上升,在东边河漆黑农耕聚集区上空飞行一阵,转一个弯,窗外的视野里终于开始有光: 公路在飞行器下方蜿蜒铺过,燃油车的灯光开始明亮,流水一样地蔓延成网,流向出远处中心商务区里的霓虹灯光。 第37章 密集的摩天大楼,霓虹灯,巨大的告示牌,飞行器,空气中重新出现文明的气息; 整整半夜的旅程,穿过湿气弥漫的东边河,地广人稀的农耕区,飞行器疾驰,他们终于来到了第六区的核心商务区。 6.8 第六区的中心商务区紧靠着港口区域,人工运河蜿蜒,环绕着繁华的摩天大楼群。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下,飞行器在不同的飞行层级有序穿行,与冷金属颜色的大楼对接。 比起第十三区里重建缓慢的废土区,眼前的第六区更为喧闹繁盛,樊华望着飞行器窗外的霓虹灯,轻轻叹一口气。 “第六区重建得真好,”她说,“几乎看不见能源天灾的痕迹。” 樊华这样说,阮红笑了一下:“第六区人口密集,劳动力丰富,自然重建得更快。” 说话间,飞行器的引擎“轰轰”地低鸣,在喧闹的中心商务区转两个弯,慢慢从另一个方向飞出摩天大楼群。 虽然在逐渐远离中心区,眼前的景象与来时的农耕聚集区也并不相同: 农耕区漆黑一片,没有人迹,而眼前的区域则有序地规划了不同的飞行器层级,高压电线拦在飞行器两侧,半空之中,指示灯整齐地闪烁。 虽然是深夜了,可是这一侧的飞行航道上,大大小小的飞行器依然往来如织,灯光喧嚣。欧兰铎瞧着飞行器窗外的风景,渐渐瞧出不对。 他忍不住咳嗽一声,睇了一眼樊华。 樊华一扬眉毛,询问地看着欧兰铎,欧兰铎尴尬地笑了一下。 “我好像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他含混地说,“我之前……来过。” 樊华一怔,阮红倒是侧头看他一眼,笑了一笑:“对,就是你去过的那个地方。” 飞行器靠近目的地,前方灯光愈发璀璨耀眼,将夜晚照得亮如白昼。 一片灯光里,富丽堂皇的建筑海市蜃楼一样出现在山区的山顶,樊华扬了扬眉毛,似笑非笑: 阮红将他们带到了第六区的销金窟,联邦知名的大赌场: themedusapalace ,美杜莎宫。 6.9 “第六区虽然人口密集,但是自然条件不算得天独厚,港口区域被第十一半岛区控制,天灾重建初期,第六区的经济形势非常不好。” 阮红一边说,一边对美杜莎宫的空中安保出示证件。飞行器顺利地通过驶过映有蛇女美杜莎头像的空中扫描。 樊华向外看,虽然是深夜了,可是赌场内外,往来游客赌客络绎不绝,层层广场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能源丧失,工业发展没有希望,仅仅依靠打开港口,出口农业产品,经济发展也还是太慢了。”阮红说,“因此,第六区是率先开辟赌场这类灰色产业的地区之一。 ” 说话间,飞行器绕过美杜莎宫广场中心巨大的大理石雕塑,向着建筑的飞行器停泊处停去。 青色与橙黄色的墙灯投照出斑驳的光,漆黑的夜色下,女王宫殿一样的赌场被映照得金碧辉煌。 “美杜莎宫就是开放赌牌的产物。当然,第六区实现了它的目的。赌场合法化,税收大幅增加,经济开始转好。” 樊华没有接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欧兰铎也缄默无言。 飞行器在建筑顶层的停泊处缓缓下降,阮红将飞行器解锁:“我们走吧。” 飞行器停下的时候,顶层已经有漂亮的门童戴着洁白的手套,躬身将三个人引至旋转玻璃门,走进宫殿的顶楼大堂。 走在顶层的旋转楼梯,樊华垂下眼睛,向下打量了一下这华美的销金窟: 高达六层楼的吊顶做成仿古的拱形,华丽的浮雕映衬精美的壁画,巨大繁复的水晶灯长长地垂下,浮光碎金,灯影绰约迷离。 往来的赌客意兴正浓,三五成群地攀谈,观光,换筹码,侍者在大堂里穿梭,樊华与欧兰铎穿着普通到有些不合时宜的衬衫长裤,这样步入大堂,却也没有人瞩目: 赌场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哪一位是哪里来的什么人物。 不过瘦瘦小小的阮红确实是什么人物也说不定:赌场经理瞧见她,立刻笑容可掬地走上前来:“阮小姐,老板在第十三层等你。” 走进电梯,再走出回廊,路途十八弯,层层都有背着双手荷器实弹的安保人员盯住。阮红带着两个人前进,倒是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走到最后一扇金属门,才有人上前来欠身:“阮小姐。” 那人手里拿着安全扫描仪器,阮红的发夹与通讯器都被取下,腕表与钥匙串也上缴。 樊华与欧兰铎一路过来,身上已经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阮红看了他们一眼,忍不住笑道:“不知道你们是不是'艺高人胆大',还真是空着手来见老板了。” 说话间,最后一扇金属门缓缓地,无声地打开。 这一路上,也许是樊华泰然自若的态度感染了欧兰铎,他并没有感到紧张。 可是,眼下,厚重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欧兰铎感到自己的肾上腺素开始不受控制地飙升,呼吸微微加快,整个人终于紧张起来: 他们想要的货物信息,大概率就在门后的那个掮客老板手里。 可是通过这一路的缜密,想也知道,那第六区的地头蛇,绝对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物。 欧兰铎的手心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潮,而小姑娘阮红笑嘻嘻地在他们的身后叮嘱:“记得啊,别在老板面前提起'霍德森'这个名字。” 第38章 欧兰铎吞咽一下,听见樊华笑道:“抱歉了,这我还真不一定能做到。” 欧兰铎一怔,不等他说出什么,金属门打开,樊华已经抬脚走了进去。 第24章 chapter7博弈 7.1 美杜莎宫的公众升降梯里没有“ 13”这个数字,旅客与赌客只以为是建筑为了仿古,模仿旧世界的神学忌讳,将实际的第十三层标注为第十四层而已。 很少有人知道,美杜莎宫的第十三层确实存在,只是不对外开放。 樊华与欧兰铎走进第十三层,越过荷器实弹戒备森严的层层警卫,一路走,一路打量着眼前的建筑: 层层叠叠的繁复雕花吊顶,水晶的吊灯,走廊长长,地毯细软;这确实是仿古的建筑,十分类似能源变革之前的旧式“皇室王宫”,以“palace”命名确实没错。 欧兰铎低声地感叹:“这里比外面的casino还要奢华,感觉完全没有被能源天灾影响。” 樊华微微颔首。她说:“会客厅到了。” 欧兰铎脚步一顿。 开放式的会客厅里,绒的地毯铺在白金色的沙发之下,落地的花瓶里斜插着三支山极花;山极花旁,一个人影背对着他们坐着,已经在等待了。 樊华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听见樊华的声音,沙发上的人影缓缓地站起身来—— 那就是美杜莎宫的“老板”。 欧兰铎心跳加快,手指无意识地攥紧;然而“老板”转过身来,欧兰铎却是微微一怔。 而“老板”看见欧兰铎的表情,便笑了:“是不是与你期望中的'老板'形象相去甚远?” 欧兰铎愣愣的,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潜意识地以为,“赌场老板”“第六区地头蛇”这样的人物,身上浴过血,气质上总该有一些令人胆寒的锋利或者狠绝。 可是眼前的“老板”穿着银色的长裙,长发以几何形状的仿星石发饰盘起,举手投足之间,意态温和,举止从容,是一位第一眼瞧上去十分温柔随和,甚至令人感到亲近的女性。 这样一个有些矛盾的形象,令人心生惊异,摸不清深浅。 欧兰铎揉揉鼻尖,樊华已经走上前去,和“老板”握了握手,分别在会客沙发的两侧落座。 樊华问:“怎么称呼?” “敝姓柏,baldwin。” “柏老板。” 柏老板笑一笑。 “听闻有客人不远万里地前来,”她说,“我特地准备了能源天灾前的白葡萄酒。让我们尝一尝?” 柏老板说着,将酒瓶掂在手中,拇指一使巧力,“嘭”的一声,挑开了瓶塞。 而樊华牵牵嘴角,无意过多地寒暄:“柏老板,我们不远万里地前来,为的是什么,你应当已经调查清楚了——我们不必浪费时间在这些虚礼上。” 柏老板一挑眉,颔首笑起来:“樊小姐是爽直的人。” “过奖。” “那么,”柏老板笑笑,“我也就省去虚礼,直接进入谈话的重点。” “……” 樊华抬起眼睛,柏老板摇一摇手中的玻璃酒杯,遥遥向着樊华举一举杯。 “你想要的东西,”柏老板慢慢地说,“确实经由我转手。” 欧兰铎一怔,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柏老板微微地一笑。 “只是,”她说,慢慢地啜饮一口白葡萄酒,“我并非交易的双方,只是一个掮客,一个中间商。你想要的货物,它现在已经在路上,等待着与买家的最终交割了。” 7.2 提到“货物”的机密交易,会客厅里一时有一些沉默。 一杯白葡萄酒已经饮尽,主人神色平静闲适,为自己闲闲地重新添上一杯新酒。 樊华看了看赌场的老板: 她安静饮酒,神情自若,仿佛一个普通的联邦a类公民,在享受自己的生活。 “真是'真人不露相'。”樊华说。 柏老板只是笑笑:“一介商人而已,不值一提。” 樊华也笑。 “普通商人不会经手交易这样的货物。”她说。 “商人只重利。”柏老板笑,“不论是奇珍异宝,武器利器,只要有利可图,我便可以为你提供门路。” 樊华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好。”她说,“那么,我有一笔交易,与柏老板谈一谈。” 7.3 有关“mw-68星石能量集成装置”的任务发展至此,事情的来龙去脉越来越清晰: 第一区成功开发出可以集成碎片星石能量的mw-68装置,然而,mw-68装置的样品与它的技术密钥芯片一同自第一区失窃; 盗窃者试图将这机密的装置技术出售,从第六区偷运; 因此,第一区星安署1-dsia命令星石猎人hudson,霍德森,前往第六区追查失窃的mw-68的下落; 而霍德森的掩护身份是活动在第十三区的“全息游戏npc扮演者”,为了来到第十三区与第六区的边界,他选择加入全息游戏《高原赛道》的采样拍摄,以图地理位置上的便利; 可惜,mw-68与密钥芯片经由柏老板转手,已经不知去向何方;而霍德森的搭档huynh已经在柏老板面前暴露,被柏老板提防,任务难以更进一步; 因此,霍德森以指挥官刺藜的性命相要挟,要求樊华成为他的“地雷鼠”,前来第六区与柏老板交锋,探明mw-68装置与密钥的去向。 第39章 毕竟,柏老板是交易的掮客,是狡猾的中间商,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货物”的去向。 樊华扯了一下嘴角,沉声说:“柏老板。” “嗯。” “所谓'明人不说暗话'。”樊华说,“我需要的,是这件'货物'的下落:我需要知道,'货物'最终被交割的地点与时间。” 樊华的话说得十分直白,意图也明确: 她要知道“货物”最终在哪里被交割,她要前去截取这件“货物”。 而柏老板听了,并没有感到被冒犯。 她只是笑笑。 “好,”主人说,“这是你的需求,我明白的。” 她说着,温和地微笑:“我早说过,我是一介商人。只要你给出足够的筹码,我当然愿意与你交易——只是,樊小姐。” “嗯。” “作为交换,”柏老板凝视自己的客人,“你,可以给出什么样的筹码呢?” ——这是一场谈判。 坐在一旁缄默不语的欧兰铎,这时不安地抬起眼睛,觑了一眼樊华: 他们两个人孤身杀进第六区的中心,可谓是什么筹码也没有;然而,对方的手中,却紧握着他们最需要的“货物”信息。 这是完全不利的情况,欧兰铎实在想不出来,樊华能够用什么“筹码”去同柏老板谈判交易。他的心脏微微地悬起。 而樊华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哦,”她说,“我能够给出的筹码,柏老板想必早已调查清楚——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地邀请我们前来美杜莎宫做客。” 柏老板闻言,挑了挑眉毛。樊华笑了一下。 “我是一个星石猎人,”她说,“我的身上,有着柏老板非常需要的,联邦x类星石猎人的地下通讯网络。” 7.4 “联邦x类星石猎人的地下通讯网络”几个字说出来,欧兰铎悚然一惊。 而柏老板也抬起了眼睛。 主人的眼光在这一瞬间如同一柄出鞘的刀,雪亮而锐利。 这一刻,这一眼,欧兰铎才真正感受到,眼前言笑晏晏的和善人,是第六区唯一的“老板”,美杜莎宫的主人。 只是这锋利的一眼之后,柏老板弯弯眼睛,又恢复了温柔和气的模样。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 “不论你服务于哪一个区的星安署,”柏老板说,“泄露星石猎人的掩护身份与联络通讯方式,都是联邦各区一等一的重罪。” 欧兰铎无意识地微微点头。樊华莞尔。 “当然我知道。”她说。 星石猎人的神情瞧上去并不沉重,反而有一些轻松。 “因此,”她笑笑,“我愿与美杜莎宫的'地下竞技场'签署一张'生死状',与柏老板赌一赌。” “……” 听见“生死场”这几个字,饶是柏老板,饮酒的动作也顿了一下。 樊华轻松地抬起眼睛,直视赌场的老板。 “如果我在今天的'生死场'里赢了,”她说,“就请柏老板交出mw-68技术最终交易的地点与时间。” 柏老板饶有兴味地动了动眉梢。她轻轻地将手中的玻璃酒杯放下。 “如果你输了呢?”她说。 “哦,”樊华笑了一下,“如果我输了,我便交出我所知道的,所有星石猎人相关的地下联络通讯网络,供柏老板任意差遣。” 第25章 7.5 “生死场”。 顾名思义,它代表着美杜莎宫赌场里,最为刺激的豪赌。 “本来'生死场'是秘密进行,对外保密的,”樊华一边向着“生死场”的参与者休息室走去,一边对欧兰铎解释道,“后来玩得太大,总有风声传出来,后来美杜莎宫干脆就将它作为赌场的保留项目了。” 樊华这样说,欧兰铎抿着嘴,只是一语不发。 樊华也没有理会他。 坐进独立的私人休息室里,樊华自顾自地喝了一口水,靠在靠椅里休息。 她这样优游自若地缄口不言,欧兰铎自己在旁边坐立难安。 这样如坐针毡了一会,年轻的财阀继承人终于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向着樊华跺了跺脚。 他说:“你怎么敢这样赌?” 樊华看他一眼:“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欧兰铎狠狠瞪她一眼,樊华赶紧举手投降:“好好,不开玩笑了。” 她说着,递给欧兰铎一杯白水。 “别紧张,”她说,宽慰的语气,“柏老板早就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了。” 欧兰铎一怔,樊华笑了一下:“否则,她为什么会允许我们两个无名小卒这样堂而皇之地进入美杜莎宫的第十三层?” 欧兰铎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嘴巴。 他的脸色微微地发白。 “她……早就知道我们是什么人。”欧兰铎低声地重复道,“她让我们深入她在第六区的核心腹地,就是盯上了你所知道的星石猎人情报网络……她是要'瓮中捉鳖'。” “是的。”樊华只这样说。她意义不明地笑笑,没再多说。 但欧兰铎明白的。 美杜莎宫是柏老板的一言堂,她即是规则的制定者。 这样的情况下,情势过于悬殊,无论樊华如何努力,也很难在柏老板手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她只能选择“生死场”: 第40章 众目睽睽之下,赌注明确,柏老板为了自己与美杜莎宫的声誉,则必须遵守既定的赌约。 这是樊华唯一的机会。 只能赢,不能输。 欧兰铎沉默很久,才低声开口:“樊华。” “嗯?” “……算了。” 欧兰铎这样说,揉揉眉心,“今天'生死场'的项目,是什么?” 樊华笑了一下。 “是'囚徒困境'。”她说,“可以互相交流的'囚徒困境'。” 7.6 “囚徒困境”是博弈论最典型的例子。 樊华说着,打开了休息室里的显示屏。 欧兰铎看过去: 屏幕里,两个人隔了一张桌子,对坐着。 欧兰铎一怔:“这是……?” “对,”樊华点点头,“这就是今天'生死场'的现场直播。” 欧兰铎微微屏息。 屏幕里放映出四壁空白的房间;房间里,中年男人与十几岁的女孩隔着一张长桌,相对而坐。 两个人的面色都还算镇定,只是僵硬的肢体语言还是透露出一种无可避免的紧张对峙。 中年人率先开口说道:“朋友怎么称呼?” 少女看上去略有戒备,半晌,才开口说道:“我姓cheung。” 中年人点点头:“我姓vincent。” 这句话说完,直播的屏幕上缓缓地显示出赌场的规则:“红与黑”。 欧兰铎屏住呼吸,凝神看了过去: “红与黑”,顾名思义,每一位玩家可以选择“红”或者“黑”; 如果两位玩家同时选择“红”,那么二人可以各自从赌场获得五十万联邦星币; 如果两位玩家同时选择“黑”,那么二人都将一无所获; 如果一位玩家选择“红”,另一位玩家选择“黑”,那么选择“红”的玩家将一无所获,而选择“黑”的玩家则可以赢得五百万联邦星币。 在“红与黑”游戏中,两位玩家可以无限期沟通,直到双方都做出最终选择。 …… 字幕缓缓滚动,欧兰铎神情复杂地看着“红与黑”的规则从屏幕上渐渐消失。 “果然是'囚徒困境'。”他说,“只是,不知道这种能够互相沟通交流的囚徒困境,会是怎样的发展。” 欧兰铎这么说,樊华只是笑了一下。 “看下去就知道了。”她说。 屏幕外的话音刚落,屏幕里的中年男人低声地开口了。 “我会选红色的。”他说。 “……” “你知道的吧,”大叔询问地说,“我们都得选红色。要是最终都选了黑色,那就落入了游戏的陷阱,两个人都血本无归。” “……” 少女没说话,只是戒备地看着自己的对手。 中年人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你也知道,”他说,“'生死场'现在变成了公共节目,美杜莎宫的大家都在看。选黑色,就算真的骗到对方,拿到了大钱,名声也都臭了,接下来在第六区很难再做人做事。” 中年人这样说,少女的脸色也有所缓和。 “我也这么想,”她低声说,“而且,对我来说,五十万星币已经足够多了。” 中年人神色复杂地看看自己年轻稚嫩的对手:“你……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少女埋着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妈妈要做手术。”她低声说,撇过头去,看起来并不想多谈。 中年人则苦笑一声:“不幸的大家各有不幸。我是公司的现金流断了,现在有三十七万的亏空。好在,有今天的五十万是足够的了。” 中年人这样说,对面的女孩终于抬起头来,凝视自己的对手。 “那,你得向我保证,”她细声说,“你发誓,你会选红色。” 中年人一怔,然后并起手指,指向天空,庄严郑重地起誓:“vincent,温森特,以诸神的名义起誓,如果不选择红色,就入地狱,煎熬一生。” 女孩点点头,面色终于有点松动的模样了。 “我也是,”她说,“如果我不选红色,就入地狱,煎熬一生。” 屏幕上的实况直播在这一刻停下。 欧兰铎一怔,就看到屏幕上,赌场的提示再次出现: “双方将会如何选择,”提示显示道,“请下注。” “啊,”欧兰铎恍然,“我明白了……原来赌场赚取的赌注在这里。” 樊华牵了牵嘴角:“你要下注吗?” 她说着,已经随手在屏幕上点击了一下: 她在“两人都选择黑色”的选项上下了一注。 欧兰铎神情复杂的看看她:“你觉得他们两个人都会选择黑色?” “是的。”樊华扯扯嘴角,“和诚实与否无关,这就是博弈的结果。” 欧兰铎静默一下,还是忍不住争辩了一句:“那个男的挺圆滑,但那个女孩要救妈妈,看着不像在说谎。” 樊华没有反驳他。 她只是说:“看结果吧。” 结果揭晓的时候,欧兰铎好半天没说话: 两个人赫然都选择了黑色。 樊华轻轻地叹了口气。欧兰铎喃喃地说:“他们看上去真不像坏人……” 樊华摇摇头:“和坏不坏无关。就是博弈的困境。” 第41章 欧兰铎张了张嘴,刚想要说什么,休息室的门铃“叮咚”一声响起。 欧兰铎蓦地站起身来。樊华也回头看。 “1028号,樊,”生死场的负责人面无表情地说,“到你上场了。” 第26章 7.7 樊华坐进了“生死场”。 这房间的布置其实并不像它的名字那样让人紧张: 空间宽敞,灯光也明亮,墙壁漆成中性的灰色,气氛平和。 除了无处不在的摄像头与收音设备,它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房间;房间里甚至有一扇假的窗户,虽然看不到外面的情况,但房间给人的感觉并不闭塞。 樊华安静地坐在方桌的一侧,一名带着黑框眼镜的青年则低着头坐在她的对面。 樊华的“对手”看上去和她年纪相仿,其貌不扬;休息室里,欧兰铎紧紧地盯着屏幕,心跳加速,手心出汗。 “红与黑”的游戏已经开始,可是房间里的两个人相对而坐,都只是沉默。 这样沉默了一会,眼镜青年勉强开口道:“你好。” 樊华也点点头:“你好。” “我……我姓kato。” “我姓樊。” “……” 两个人说到这里,又重新相顾无言。 欧兰铎看着屏幕,忍不住焦虑地跺了跺脚。 他“唉”地叹了口气:“确实,都已经好几场了……” 经过前面的几场“红与黑”,大家其实都对彼此的反应与套路心知肚明。 然而即使如此,也还是要做出努力。 眼镜青年勉强笑了笑:“樊……樊小姐。” “嗯。” “你应该也看到了,”他尴尬地推推眼镜,“前面几场,他们选黑色的结局都不好。所以,我们肯定还是都选红色的好。” “不。” “我们……啊。” 眼镜青年猝然停下。 他睁大眼睛,看着樊华:“你说什么?” 樊华看着他,终于有了表情。 “我说,我不选红色。”她微笑一下,“我会选黑色。kato先生。” 7.8 房间里的眼镜青年和屏幕外的欧兰铎都被樊华在一瞬间搞懵了。 眼镜青年彻彻底底地愣住,下意识地问道:“你说什么?” 樊华没有不耐烦。她温声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会选黑色。” “哦,哦,”眼镜青年说话都磕绊了,“为什么,那,这,……” “我只是实话实说。”樊华笑了笑,“为什么会选黑色?我以为,看了前面几场,你应该已经明白的。大家最终都是这样选。” 眼镜青年这下彻底无言以对。 他睁大眼睛,看着樊华,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而樊华不紧不慢地说道:“ kato先生。” “啊。”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 “选红色,让我从赌场拿走五百万星币;或是选黑色,我们两个都什么也得不到。” 眼镜青年还是懵懵的:“这规则我知道……” 而屏幕外的欧兰铎怔怔地盯了樊华半晌,渐渐地明悟。 “博弈理论,”他喃喃地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 kato先生,”樊华忽然说,“你知道'生死场'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眼镜青年的节奏被樊华打乱,精神紧张之下,现在只能胡乱地跟着樊华的思路走。 “哦,”他勉强笑了一下,“怎么来的?” “联邦成立之前,”樊华平静地说,“第六区曾经是第一区的殖民地。而殖民地上,人们因为出身,被人为地划作三六九等。” 眼镜青年轻轻地“啊”了一声。 虽然尚不明白樊华说这些的用意,但他仰头回想着,显然也想起了那一段久远的殖民历史。 “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好像哪里都有过这样的事……”樊华低声地说,“贫民的命不是命,只是所谓'贵族上流人'的消遣玩意。” 樊华这样说,眼镜青年不由自主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想起来了。”他说。 樊华看看他,青年低下头去,抿了抿嘴唇:“我想起来了……'生死场',就是贫民签生死状,出卖自己,进行生死决斗,供贵族下注玩乐的地方。就和斗鸡斗牛一样,不过是'斗人'而已。这里因此得名'生死场'。” “是的。”樊华说,略略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 kato先生。” 眼镜青年不由地抬头看她。樊华没有再笑,而是认真地说:“看一看你身边的摄像头吧。我们现在,和那个时候'生死场'上供人玩乐的东西,又有什么区别?” 她说着,转过头去,直视摄像头。 像是在和什么人对视,星石猎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锐利,像一柄出鞘的刀。 欧兰铎的心“咚”的一跳。 隔着屏幕,他好像真的冥冥之中和樊华对视了。 星石猎人的眼神是那样的锋利,目光仿佛有实质,在半空中无声地交锋。欧兰铎忽地明白过来。 “是她,”他喃喃地说,“她肯定也在看……你看的是她。” 眼镜青年不是樊华真正的对手;美杜莎宫的柏老板才是。 樊华将摄像头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然后牵牵嘴角,无声地笑了一下。 第42章 她一字一句地说:“他们高高在上,自命不凡,踩着我们的脊梁,像看马戏团一样,先是设置规则,让我们丑态百出,再评判我们表演拙劣,嘲笑我们嘴脸贪婪;与此同时,他们还不忘利用我们,赚得盆钵满盈…… kato先生。” 话已至此,眼镜青年当然已经明白了樊华的意思。 青年垂头不语,樊华也并不急迫。 她平静地说:“现在,选择权在你的手上:选择红色,就是选择让我赢。让我赢过赌场的老板,赢过所有践踏我们的所谓'上流人'。让他们出血,让他们输钱,让他们知道,我们并不会永远被他们制定的规则摆布。” 眼镜青年依然深低着头,沉默不语。 “红与黑”的实况直播在这一刻被掐断。 屏幕上,赌场的提示再次出现: “双方会如何选择,请下注。” 欧兰铎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他不再有筹码,不能下注了: 樊华在进场之前,已经将他们所有的筹码提前全部投了进去。 欧兰铎不知道她投注的是哪一种结果。他“唉”地使劲跺了跺脚。 前面几场“红与黑”,各个选择的胜率起伏不大: 大部分人通常选择下注“双方都选择黑色”,也有少部分人选择“a黑,b红”,或者“b黑,a红”。几乎没有人下注“双方都选择红色”。 而这一场,胜率发生了很大变化: 近六成的人选择了“樊黑,kato红”的结果,而剩下四成则坚持“双方都选择黑色”;而包含“樊选择红色”的两个选项,则无人问津。 时间到,下注完成,屏幕跳转。 欧兰铎攥紧手指,屏住呼吸,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 而最后的结果投放在屏幕上时,很多人和欧兰铎一同失声叫了出来:“什么?” ——双方都选择了红色。 7.9 樊华在那一个晚上究竟赢了多少,欧兰铎不知道。 他只知道,屏幕上缓缓地显示出两个字: 恭喜。 樊华成功下注无人问津的“双方都选择红色”选项,在胜率极其悬殊的情况下,赢到暴利。 欧兰铎走出休息室的时候,人都是晕的。 而樊华离开美杜莎宫之前,柏老板没有再露面; 只有瘦瘦小小的女孩阮红笑嘻嘻地将一枚芯片塞在樊华手里。 “柏老板托我转告你,”阮红耸耸肩,“'愿赌服输'。” 樊华将芯片在临时通讯器扫描,通过生物识别解锁,里面果然是mw-68最终交易的时间与地点: 2107年3月7日,十三区北港口,“绿宝石号”游轮,8号救生艇。 樊华只看一眼,芯片即刻启动了自毁。 她沉吟了一下,问阮红:“欧兰铎呢?” “噢,”阮红想了想,“好像是去楼下的酒吧了。” 女孩说着,笑嘻嘻地扮个鬼脸:“毕竟你们大获全胜,这一把算是赚了个盆钵满盈。他可能是去喝一杯,庆祝一下。” 樊华并没有流露出多么喜悦的神情。 她只是问道:“酒吧在哪里?” 美杜莎宫并不止是享誉盛名的赌场,娱乐场所同样与时俱进,一应俱全。 地下一层就是酒吧。顺着楼梯转下去, dj切将音乐切作时下流行的电子舞曲,昏暗之中,强的节奏“咚咚”地敲在鼓膜上,心脏也跟着“咚咚”地跳起来。 樊华刚刚步入酒吧,就有侍应生端着酒杯靠近:“樊小姐吗?” 樊华一顿,然后说道:“是我。” 侍应生递给她一杯玛格丽塔:“这是一位霍先生送给你的。” 樊华脚步一停,脸色略微一变。 侍应生不明所以,只老实地带话道:“霍先生说,感谢您出色地完成了约定的工作。欧先生的监督工作也已经完成,所以,他已经自行离开。现在,请您去往十三区东河区稍待,霍先生会亲自同您会面商讨接下来的工作。” “……” 沉默半晌,樊华伸手将酒杯接过来。 她递给侍应生一张钞票,微笑着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第27章 7.10 樊华走出美杜莎宫的时候,有一点恍惚。 夜幕低垂,美杜莎宫门前的广场亮如白昼,赌场里传来隐隐的,通宵不绝的笑声。 没有人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场豪赌;也许有人知道,但大家转瞬就有新的谈资,没有那么多的人在意这样一件赌场里稀疏平常的事。 樊华平静地坐上阮红的飞行器,离开美杜莎宫。 她没有再回头看。 阮红带着樊华以同样的方式穿越第六区与第十三区的边界线。分别之时,樊华同阮红握了握手。 “我就不再多谢柏老板了。”她说,“大家道不同不相为谋,希望以后不会再见。” 阮红则微笑说:“谁知道呢?人生何处不相逢,也许以后我们会再见的。” 樊华徒步回到东河区的时候,时钟已经指向夜半三点。 她向着东河区的商业飞行器降落点走去: 夜半时分,许多商家停止了活动,但商业飞行器的降落点灯火通明,小型飞行器与燃油车的租赁所在夜半也有游客络绎不绝。 樊华用欧兰铎的名字与信用卡租借了一辆普通的hybrid燃油电力车。 第43章 开车上路的时候已经过了凌晨四点,东河区的公路上车流稀疏,废墟掩映在黑夜里,东边河潮湿而安静。 也许是太静了,樊华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拨开了老式的车载影音电台。 电台里,流行音乐开始播放,快节奏的音乐下,女声轻轻地唱: “ wewerebuilttobetwoenemies.butsomehowiknow,we'remeanttobe……” (我们被塑造为一对宿敌,但是我隐约知道,我们也许注定要在一起。)1 樊华手指一顿,脚下狠踩了一脚油门。 gps的提示音“叮”地一声响起来,提示她超速了。 “……fuck。” 她踩刹车,燃油车速度低下来,音响里还在叙叙地唱:“ thisworld'sabattlefield,iwillbeyourshield.we'vegotsomethingreal,worthdisruptingthepeace……” (在世界这个战场里,我会成为你的护盾;我们之间的真实,值得打破平静。)1 樊华“啪”的一声将车载影音关上了。 空气重归寂静,只剩下燃油车引擎“嗡嗡”的轰鸣。 车子正驶入东边河沿岸重度荒废的高楼废墟区,黑夜里,被破坏的钢筋以扭曲的形状掠过窗外,碎的水泥混凝土残骸散落一地,车子经过,扬起一片细碎的砂石尘土。 高楼废墟区有着残骸坠物的危险,因此人迹罕至,四周一片漆黑,只有一双车灯照亮断壁残垣中被清理出来的公路。 世界一片寂静,樊华沉默地开着车,手指在方向盘上无声地轻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一片寂静中,变故的发生是突然的: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废墟公路的中央,樊华一怔,下意识地猛踩一脚刹车。 轮胎在地面发出刺耳的“呲”声,樊华猛打一把方向盘,车子转向,堪堪停在这个人身前。 车灯在飞扬的尘土中勾勒出人影的轮廓,樊华的手指倏地攥紧了方向盘。 她攥得指节发白,才抑制住了再踩一脚油门,从眼前这个人身上碾过去的冲动。 “霍德森。”她说。 7.11 霍德森的“安全屋”坐落在东边河旁人迹罕至的高楼废墟区里,一片相对完好的高地上。 按照gps的指示,这里离安全屋还有一定的距离,可是樊华没有问: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只是将车子停好,然后打开车门,走出了燃油车。 高大的废墟之上,无尽的黑夜之下,公路朝天,两个人各站在一边。 夜幕低垂,矮矮的车灯光映照出黑夜中的一双人影,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这样静默了不知道多久,霍德森最终打破了沉默。 他说:“樊华。” 樊华没有说话。 “你做得很好,”霍德森说,“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是吗?”樊华说。 不等霍德森回答,她忽然笑了一下。 “我却已经受够了。”她说。 霍德森一怔,樊华已经骤然发动,从废墟的一侧合身扑了过来。 那是一个典型的正面攻击,右手肘向着斜前方直撞出去,卷着一股风声,狠狠地扣向他的颈间大动脉。 身体撞击的闷声中,樊华冷笑一声:“我真是——受够了。” 不知道哪一块残墙“哗啦”一声被带倒,霍德森飞快地绷起左臂格挡樊华的攻击,同时右手手腕一翻,去抓樊华肩头。 樊华左肩一矮,顺手拆卸;右脚狠狠向外一勾,将霍德森整个人“砰”的一声摔在公路上。 公路上散落着细小的砖块与水泥残渣,将后背硌得生疼;霍德森摔在公路上,惊怒地撑起身子,也被挑起了一些真火。 他猛地一扫樊华的脚踝,樊华立足不稳,“啪”地一声半跪在他身边;她的手掌在他的身边一撑,屈起膝盖,直向霍德森的胸腹撞过去。霍德森用手肘挡住了,眼睛里燃起怒气火光。 行。 真打就真打。 两个人在废墟区的公路上翻滚,厮打,殊死搏斗。 呼吸间,动了真怒,咬碎了牙,听见彼此的血管里,都是热血翻涌。 满地的砂土碎石中,霍德森一时制住樊华,樊华一时制住霍德森,烟尘飞扬,敌我难分高下;当樊华翻身在上,小臂死死地按压住霍德森颈间的动脉,她的手臂忽然停顿了一下。 霍德森也微微一顿,樊华忽然低了下头来。 灼热的气息呼在他的耳朵旁边,她咬牙切齿:“我受够了你这样,明明心里有情,却又假惺惺地装模作样,与我虚以委蛇。” 她说着,低下头去,顺从自己的心意,恶狠狠地吻住了他。 霍德森闷哼一声,不知道谁咬破了谁的嘴唇,血腥味融入呼吸,舌尖有火烧了起来。 火烧穿一切,抵死缠绵。 樊华忍不住想起山极的warruga,想起荒芜的无人区,想起那一夜,她心底里一闪而过的贪念。 她伸出手去,捧住霍德森的脸颊。 “为什么?”她说。 “……” “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霍德森轻轻地抿了抿嘴唇。 万籁俱静,废墟之上,只有细细的风声。 黑色的夜空中没有月亮,也没有星,只有两束车灯的白光,晦暗地透过高楼的废墟,漫照在两个不辨敌友的人身上。 第44章 “你已经从美杜莎宫带走了欧兰铎,得知了mw-68的最终交易信息。” 樊华这样说,低头凝视霍德森,“我对你已经没有用了——为什么,你还要来找我?” 霍德森没有答话。 樊华还捧着他的脸颊;他慢慢地伸出手来,攥住了樊华的手指。 “我可以有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找你,”霍德森说,“但是,” 他慢慢地,握着樊华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但是,这里面装的理由,只有一个。——我想问你,樊华。” “……” “如果重来一次,”霍德森哑声说,“在warruga,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第28章 7.12 高楼废墟上空的黑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去了一些,微薄的月光穿过云层,浅淡地照在废墟区的断壁残墙上。 樊华和霍德森并肩坐在半块尚算平整水泥台阶上。 两个人的身上都是一片灰尘,樊华抹一把脸,捏着塑料瓶,仰头喝了一口水。 “我年轻的时候其实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一个星石猎人。”她说,“和很多的年轻人一样,我那时其实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她说着,自己笑了一声,“我加入第九区的星安署,成为9-bsi的星石猎人,只是因为有一阵很缺钱。” 霍德森看看她,没说话。樊华自己笑了一下。 “没想到是这么简单庸俗的原因,是吧?”她说,轻松地笑笑,“星石猎人是卖命的职业,最快速有效的招募,本来也就是向星石猎人提供丰厚的报酬。” 霍德森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本质原因,你为的不是钱这种东西。” “嗯。”樊华点点头,没反驳,“那一阵,我妈病了。” 她说完,无意识地沉默了一下。 霍德森也沉默,直到樊华自己轻松地笑了一下:“没什么,过去了的事了。” 霍德森没说话。他轻轻地伸出手来,握了握樊华的手。 “真没事。”樊华说,“是罕见病。因为太不常见了,所以研究这种疾病的医疗机构不多。药物的供需关系在这里放着,价格自然就特别贵……特别特别贵。” 霍德森没有问“是哪一种罕见病”,也没有问“药物治疗需要多少钱”。 他只是说:“她……还好吗?” 樊华顿了一下。 她又仰起头,喝了一口水。 “两年前不在了。”她说。 “……” 樊华说完,伸手制止了霍德森嘴边的一句“我很抱歉”。 “我才刚刚好一点,”她开玩笑似的耸耸肩,“你再提这个,我反而要难过了。” 霍德森低低地应了一声。他伸手拍了拍樊华的肩膀。 樊华笑了一下,反而拍了拍他的手背。 “所以现在你知道了,”她说,“刺藜找上我的时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在第九区的工业重建学院学习。” 樊华这样说,仰头凝视着天边薄淡的一轮月亮,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刺藜应该是做了背景调查,知道我妈的事,所以也知道为了筹钱,我什么工作都肯干。” 霍德森点点头,低声道:“星安署,都是这样招募星石猎人的。” “是啊。”樊华也点点头,“我那时候真是又小又蠢,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那是9-bsi的训练。” 她笑了一下,“后来意识到了,他们是在教我如何扮演好掩护身份,在联邦各区暗中收集星石能源,但也为时已晚,已经知道得太多,走不掉了——好了。” 她说着,用手肘撞了霍德森一下,“我的故事就这样,没什么好说的了。你的呢?” 霍德森笑起来:“我的故事更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说着,伸手揉了揉鼻尖:“年轻的时候经常玩全息游戏,'星石猎人'这个题材是最有趣的一种。大概,探险与解密本来就令人感到刺激与好奇。我那时候大约比你更傻,觉得这很酷,因此想成为一名真正的星石猎人。” “所以,”樊华忍不住笑了,“你是自愿加入1-dsia的?就为了这个?” 霍德森也笑:“很傻,也很天真,是不是?” “现在呢?” “嗯?” 樊华拄着头看看他:“现在的想法是什么样的?” 霍德森没有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他想了想,选择了一个词语:“疲倦吧。” 樊华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霍德森笑了一下,手里随意地转着半支钢筋骨架,在地上划了划。 “现在就是觉得有点累了。”他说,“全息游戏里面被主角打击的'反派'们,他们都是绝对的人渣,恶贯满盈的非正义——可是,现实生活中,” 他顿了顿,看了看樊华,“现实生活中,比如你和我,我们各有阵营,站在对立面,针锋相对,也不是哪一方就是绝对的'反派'。我对于这种类型的任务,其实感到有点累了。” 霍德森说着,将手中的钢筋丢掉,有点慨叹地摇摇头:“第九区,第一区,第六区……其实各个地方的人都很可爱,可是mw-68这样的东西让我们剑拔弩张,相互敌视。这一种争斗,我不是很想过多地参与。” 樊华说:“我明白的。” 这是无解的话题。 薄云掠过,月光重归黑暗,樊华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的回忆,在昏暗中笑了一下。 第45章 “那时候,在山极上,”她说,“你也说过的。你说你已经对各区之间的星石争斗感到疲惫,想要拥有更加自由的,能够自己为自己做出决定的人生。” 霍德森一怔,然后低声笑起来:“你记得真清楚。” 樊华横他一眼:“那确实是比较难忘。” 那时候,他们在无人区的山极上搏斗,相拥,她吻住他,拉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樊华摇头笑笑:“你说你想要拥有更加自由的,能够自己为自己做出决定的人生——如果离开了1-dsia ,如果不再收集星石能源,你想要做的,是什么样的事呢?” 霍德森将手臂叠在脑后,向身后的残墙上靠了一靠。 “做点实现自己的价值和意义的事,打击真正的'反派'吧。”他说,“药物滥用,人口犯罪,大规模攻击,联邦十三区里有很多真正黑暗的东西。我想做的,大概是用自己的能力,去对抗这种真正的'反派',而不是对抗你。” 他说着,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忆,忍不住笑了一下。 “如果在warruga,”他说,“你和我一起离开,也许现在我们就在做这样的事。” 樊华笑起来:“正义版本的'邦妮与克莱德'吗?” 霍德森也笑:“正义版本的樊华与霍德森。” “听上去确实不错。” “那么,樊华。” “……” 霍德森坐直身体,樊华似乎有预感,同样放下了手里随手摆弄的一块瓦石。 云层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厚,一点稀薄的月光变得越来越淡,黑云压城。 “如果,”霍德森说,“在warruga,我们能够像现在这样,真的把话说开。” “……” 霍德森凝视她,即使在黑夜里,眼里似乎也有一点光闪过。 “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他说。 7.13 当霍德森说:“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天边有白的电光闪过去。 “轰隆”一声雷响,暴雨来得毫无征兆,又快又急。 月光没有了,四周一片漆黑;豪雨如注,雨水砸在废墟上,风也一同呼啸,“劈啪”作响。 另一道闪电的白光亮起,樊华在同一时间抬起了头来。 短短一瞬间,借着闪电的白光,她看见霍德森深深凝视她的眼睛。 在黑夜中没有被掩饰的感情,被突如其来的闪电照得透亮,无所遁形。 大雨磅礴,樊华分不清楚,落在脸颊上的水滴,是雨水还是眼泪。 “不会。”她说。 霍德森一愕:“什么?” 闪电熄灭,樊华在一片漆黑中站起身来,退开半步。 她在黑暗中清晰地说:“我说'不会'。霍德森。” “……” “我不会和你走。” 燃油车在同一个瞬间被爆破。 “砰”的一声,火光齐天。 7.14 燃油车在助燃剂的作用下熊熊燃烧,火光明亮,照出晃动的人影与他们手中的武器。 全副武装的刑安小队将霍德森包围,队长喝道:“跪在地上,放下武器。” 又一道闪电将夜幕劈开,大雨滂沱。 霍德森缓缓地跪了下来。 红色的镭射准星在他的胸口晃动,不等指令发出,霍德森自发地将双手放在了后脑上。 荒凉的废墟,大雨与火光,画面如同人类末世的故事电影,“唰唰”的雨声像是胶片电影的杂音。 小队的队员为霍德森冠上特制的手铐,金属“咔擦”的声音被暴雨“哗哗”的急骤声音掩盖过去,只有银色的金属在燃油的火光下闪闪发亮。 樊华看着那一双银光闪闪的手铐,想起warruga小镇的月光,想起那一夜,她银白色的武器是同色的金属,一样的闪闪发光。 她忽然说:“霍德森。” “……” “哗哗”的雨声中,队长停下脚步,做一个手势,示意押送的队员暂停。 樊华在所有目光的注视中,笑了一下。 “两年前,”她说,“我的母亲去世了,我也知道了刺藜是在为第九区的星安署,9-bsi工作。” 四周一片静默,只有雨水“哗哗”地落在废墟之上。 霍德森长跪在地,缄口不语。 而樊华抹了一把脸,拂开脸上的乱发,声音缓慢而坚毅。 “我是第十三区的公民。”她说,“那时,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向第十三区的刑安署求助。” 樊华说到这里,在雨中笑了一笑。 她说:“我是第十三区的刑安卧底,一直都是。我的任务,从头至尾,就是确保mw-68装置对第十三区公民无法造成伤害,并将在第十三区活动的能够威胁公民安全的不安定因素——其他区的星石猎人——缉拿抓捕。” 至于被抓捕的是9-bsi的刺藜,还是1-dsia的霍德森,没有区别。 樊华垂下眼睛,俯视着长跪的霍德森。 “的确,”她说,“联邦十三区里有很多黑暗的东西。而我在做的,正是运用自己的能力,去对抗这种黑暗,保护第十三区的公民。所以,” 她顿一顿,牵了牵嘴角。 “所以,”她说,“在warruga,我不会和你一起离开。我和你之间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任务与使命。就算重来一次,我们之间依然会是现在这样的结果。霍德森。” 第46章 第29章 chapter8真相 8.1 “植物公园站塔就要到了,请换乘中心商务区方向二号飞行器的乘客请做好准备。thenextstationtoweristhebotanicgarden,……” 听见广播报出自己的目的地,欧兰铎连忙站起身来。 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片脑袋,人和人好千层饼,一层贴着一层,他心里面发怵,硬着头皮向着周围的乘客说:“可以麻烦让一让吗?我在下一个站塔要换乘另一架飞行器。” 中心商务区高峰时段的大型飞行器上,大多数人面无表情,没有人理会他。 欧兰铎摸摸鼻子,有些尴尬,最后还是身边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摘下耳机,替他解了围:“植物公园是大的飞行器换乘站塔,很多人都会在这里换乘,到时候跟着大家走就行,不会走不下去。” 欧兰铎忙说:“谢谢你。” 小姑娘笑了:“第一次坐公共飞行器啊?小叔叔。” “不是……” 自己都心虚。 欧兰铎,欧氏集团的继承人,还真没有坐过大型的公共飞行器。 植物公园站到了,人潮果然像挤牙膏一样,顺着飞行器的出入门涌出去。欧兰铎将公文包护在怀里,从站塔半空中的出口乘电梯直直地下行。 走到公路上,左手边是高大的公路桥与飞行器站塔,右手边是冷金属色的摩天大楼,中央一片人工修复的绿色花园,就是植物公园了。 工作高峰时段,中心商务区行人往来如织,没有什么人在植物公园里消磨时间,只有两位老人坐在植物花园里下棋。 背对着两位老人,欧兰铎在旁边的公园长椅上坐下来;手边一份新闻报纸半散不散地挂在扶手上,他将那份报纸捡在手里看了看。 一位老人在他的身后说:“checkmate。” 欧兰铎咳嗽一声:“嗯。” “密令?” “小叔叔。” “姓名?” “欧兰铎。” “编号?” “yzd1401。” “……” 两个老人站起身来,其中一个收拾东西离开了,另一位老先生则慢慢地站起身来,走到欧兰铎所在的公园长椅上坐下。 两个人一左一右,不近不远地坐在长椅的两端。 三月里,微风习习,中央商务区经过重建的植物花园里,年轻人读着报纸,老先生收拾着象棋,是一副普通的景象。 老先生低声地说:“一切都还顺利吗?” 而欧兰铎低声地回答道:“顺利的。霍德森昨夜凌晨三点在东边河的高楼废墟区被樊华收押。哦,还有他们扣押的刺藜,就是樊华在9-bsi的上线,也一起在安全屋被抓获。” “huynh呢?” “从warruga脱节的列车车厢上分开以后,他没有和霍德森再汇合。我没有再见过他。” “他们只有两个人?” “只有霍德森和huynh。他们是1-dsia的搭档。” 老先生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老前辈蔼声说,用下颌点了点欧兰铎手里的报纸,“而你要的答案,都在这里了。” 欧兰铎一顿。 做一个深呼吸,他将报纸慢慢地翻开。 档案夹在报纸里,式样陌生的文书,文件标题处印着“机密/classified”字样,大块大块的文字被涂黑,只留下寥寥的几句。 一张两寸的证件照贴在档案的右上角,欧兰铎注视着那张照片,无意识地扯了一下嘴角。 照片里的人微笑着,那个笑容他十分熟悉。 ——樊华。 “是的。”老先生笑了一下,拨弄一下手里的象棋,“樊华是第十三区刑安署的卧底,一直都是。” 8.2 当老人说:“樊华是第十三区刑安署的卧底。” 欧兰铎沉默了一下。 半晌,他低声说:“我知道……我猜到了。” “樊华已经认出了你的身份。”老先生说,“她知道你也在为第十三区刑安署工作,知道你在霍德森身边卧底,也知道你是新人,所以,去往第六区美杜莎宫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在带你。” 欧兰铎沉默不语。老先生忽然笑了一下。 “不过,”他说,“她不知道的是,你其实是因为一直在追查她的身份,所以才被刑安署注意并招募的。” 欧兰铎看着手中报纸里的档案,抿了抿嘴唇。 年少的心动,求不得的执念,狡猾的骗子,他莫名其妙地开启这段冒险人生的原因—— “樊华”。 她的档案十分简单,大多数信息被涂黑,只有寥寥几行字可供阅读: 2083年,出生。 2103年,进入第九区工业重建学院学习。 同年,母亲重病,第九区星安署9-bsi以重酬招募……,接受星石猎人训练,代号wab005。 “招募”两个字之后的名字被涂黑了,欧兰铎想,那应当是“樊华”曾经拥有的真实姓名。 这个姓名不见了,只剩下一个代号:wab005。 为9-bsi招募之后, wab005暗中向第十三区刑安署求助,刑安署介入, wab005成为表面为9-bsi第九区星安署工作,实际服务于第十三区刑安署的卧底。 2105年,母亲病逝,wab005重归第十三区,改换新掩护身份“樊华”。 2106年,樊华加入“y188行动”。 第47章 …… 欧兰铎沉默地浏览着樊华的档案,半晌无言。 他和樊华的结识,就藏在短短的“wab005重归第十三区,改换新掩护身份”这样几个字中: 欧氏集团以“浪荡子”为保护色而得以明哲保身的继承人欧兰铎,就是联邦公民“樊华”顺理成章地拿到“ npc扮演者”掩护身份的跳板。 注意到欧兰铎长久的僵硬与沉默,长椅另一端的老先生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欧兰铎如梦初醒,手指一动,下意识地翻向下一页档案: y188行动。 同样大段大段的文字不允许被阅读,行动的目标里也有一个名词被涂黑: 确保……无法威胁第十三区公民的安全。 被涂黑的名词,欧兰铎知道,应当就是“ mw-68装置”。 因此,y188行动的来龙去脉,已经逐渐清晰: mw-68装置从第一区失窃,在第六区被偷运,1-dsia下达指令,命令星石猎人霍德森与搭档huynh追回装置与技术密钥。 霍德森与huynh谎称mw-68技术在暗网出售,试图钓鱼;第九区9-bsi横插一手,刺藜派遣樊华前往warruga刺探,企图将机密截获。 而樊华身为第十三区刑安署在9-bsi的卧底,从霍德森身上获得芯片密钥之后,在warruga将其调换,一枚假的密钥被交给9-bsi的指挥官刺藜,而从霍德森身上劫获的真正芯片,则被樊华交给了第十三区刑安署。 这枚被调换的芯片密钥被霍德森识破,他开始怀疑樊华的身份,要求她从第六区的偷运者手中探明真正的mw-68芯片密钥的下落。 樊华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假装受霍德森要挟,前往第六区:因为她同样需要为第十三区刑安署追查mw-68装置密钥的下落,排除其对第十三区公民的威胁。 当最终交易的日期与地点被美杜莎宫的掮客柏老板供出,霍德森不再有利用价值,樊华反设下圈套,连同刑安署小队,在东河区内将其抓获。 而y188行动最后的目标,即是依据柏老板给出的信息—— 2107年3月7日,十三区北港口,“绿宝石号”游轮, 8号救生艇——缴获真正刻有mw- 68装置技术机密的芯片密钥。 …… 阅读完y188行动的来龙去脉,欧兰铎终于明白了樊华在这项行动中扮演的真正角色。 一件失窃的星石能量集成装置,一部作掩护的《高原赛道》,樊华和霍德森狭路相逢,短兵相接,一个人布下计谋,请君入瓮,另一个人就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一层又一层的连环伪装,计中有计,局中是局。 如同烫金的精装小说,序幕,开端,发展,故事徐徐地铺陈,玫瑰色的情节中,有铁,有血,还有冰冷的杀机。 欧兰铎的手指捏住报纸的一角,半天也没能再翻下去。 “所以,”他说,声音有点干涩,“只要最后,樊华在'绿宝石'号游轮上收缴mw-68芯片密钥成功,y188这项行动,就结束了?” “……” 老先生没来得及回答,另一位下棋的老大爷匆匆地赶了回来。 “黄sir,”对方低声地说,“最新消息,霍德森在转移犯人的途中,引爆自绝了。” 第30章 8.3 由于星石猎人身份特殊,霍德森同刺藜二人被临时地收押在东河区的缉拿署,再一起转移向十三区刑安署。 夜里刚刚下过雨,空气很新,缉拿署铅灰色的水泥墙被雨水冲洗得颜色略深了一些;白底黑字的“十三区缉拿署”印在门口,衬着高墙与铁丝网,有一种沉肃的冰冷。 飞行器自缉拿署缓缓地升起,发出低沉的“轰轰”声,正准备向中心区的刑安署飞去—— 爆燃是突如其来的。 至今为止,谁也不知道刺藜是怎样做到的: 来自第九区的指挥官将自己的身体化作残酷的武器,在飞行器飞出缉拿署的一瞬间,没有任何征兆地爆燃。 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飞行器中部火光冲天,地面被气浪冲得一震,地面上的人被冲得立足不稳。 骇然地抬头看:飞行器断作两截,直直地下坠,撞毁在缉拿署门前的废土上;漫天的沙尘与火光里,硫与硝的味道冲进鼻端,地面上有人咳嗽起来。 这样近距离的爆燃,有一段的时间耳边只剩下尖锐的蜂鸣,然后是一片空白;空气中似乎有闷闷的,“砰砰”的响声,杳杳远远的,听不真切。几秒钟后,长长的警报声才越来越响地冲进耳朵里。 空气中的烟尘终于慢慢地沉淀,情形变得清晰: 火光飞扬中,一个人影站在飞行器坠落的半截残骸前,正与飞行器随行的缉拿署小队僵滞地对峙—— 所有人身上都有伤,爆燃的瞬间,飞行器内显然也经过了一场不小的战斗。 如今,受伤的星石猎人背对着飞行器的残骸,端着一柄黑色的自动武器,这样一站,是真正的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刺藜的爆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缉拿署的队长想,这个霍德森能在飞行器下坠的瞬间反应过来,也算训练有素,反应迅捷了。 可惜,缉拿署地面的小队同样在迅速地反应: 防护盾被调来,黝黑的武器自防护盾后面伸出来,接应飞行器上受伤的随行小队;闻讯而来的谈判官用扬声器说:“放下武器。” 第48章 缉拿署门前一片死寂,只剩下飞行器燃烧的“劈啪”声,和扬声器里,谈判官循循诱导,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声音: “霍德森,刺藜的爆燃只是让你逃出了飞行器而已。眼下你已经被包围了,何必硬碰硬,白白浪费了自己和他人的生命呢?你是聪明的人,该当对情势有理智的判断,不应该有这种愚蠢的行为。” 寡不能敌众,刺藜放弃生命,确实只是毁去了缉拿署的飞行器。她没有伤人。 谈判官说:“现在放弃,还来得及。” “……” “我已经向指挥官请示过,你再做无谓的抵抗,我们有绿灯将你当场击决——我数五个数。” 霍德森神情莫测,没有动作,谈判官开始数:“五。” “……” “四。” “……” “三。” 霍德森目不斜视,徐徐地举起武器,“咔嗒”一声,单手将安全栓拨开;扬声器数到:“二。” 不等那个“一”字喊出来,霍德森哂笑一下,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 “其实,”他说,“刚刚那个爆燃,炸得我耳朵暂时失灵了。你前面说些什么,我没能听见,抱歉。” “……” 话音未落,霍德森蓦地发动了手中的武器。 8.4 千钧一发,霍德森手中的武器倏地掉转了方向: 他并没有向着缉拿署的方向攻击,武器的攻击转而向着飞行器坠在地面的后半段残骸呼啸而去。 这个动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缉拿署的队长也是一怔。 就在这一怔之间,新的爆燃骤然发生—— “糟了,”队长蓦地明白,“飞行器后半段的安全舱室里,收缴了霍德森与刺藜身上的危险品。” 风衣夹层里的武器,小的燃料包,发丝中的无线电,皮靴内侧的小刀,各类化学物,万能的密钥——这是星石猎人身边最基础的危险品。 而刺藜作为第九区的指挥官,身上则有着威力更强的储备:烈性的燃物,来自第九区的雷。 这些被搜查出来的危险品被仔细地收缴,储存在飞行器的安全舱室里,一同被转移。 此时,霍德森的武器攻击穿破被刺藜损毁的安全舱,时代熊熊的火焰燃进舱室,将成堆的武器与危险品点燃。 队长勃然地变了脸色,然而已经晚了。 级联的,巨大的爆燃发生在一瞬间,与刺藜制造的第一次爆燃不可同日而语。 这一次的爆燃,是真正的。 火光冲天地飞起,热的气浪一涌,瞬间吞没了霍德森的身影,转而向着缉拿署的小队倾覆而来。所有人不得不即刻向外撤出。 热浪一级接着一级地涌过来,广播里拉起了长长的尖锐的警报。尖锐的蜂鸣只响了几秒钟,近处的播音器与监控在下一刻一同被烈火与高温吞没。 好在,小队训练有素,演习到位,所有人员依靠着防护盾,疾速地外撤,硝化物的浓烟滚过来,有人低声地咳呛起来。 缉拿署旁的废土已经是黑烟冲天,爆燃云将小半片天空都涂成了泛红的金色,突如其来的事故令人们惊疑不定,注视着那一片血色的火海。 星石猎人爆燃缉拿署飞行器的消息不胫而走,“轰轰”的爆燃声中,有人低声地叹了口气。 “你说这星石猎人自己也活不成,与缉拿署的飞行器同归于尽,值得吗?” 8.5 爆燃发生的一刹那,霍德森已经做好了准备。 千钧一发之时,他丢掉武器,矮下身子,就地一滚,迅疾地将身体卷进安全舱室里散落出来的残骸—— 飞行器上的安全舱室壁经过改造,使用特殊材料,防止危险品外泄;因此,安全舱室里的危险品是霍德森的目标,安全舱室的特殊材料设施同样是他的目标。 霍德森缩着身子藏进特殊材料的残骸里,双手护住头部,任由这片卷曲的残骸被气浪冲击着,飞速地向外飞去。 所有就近的设施,飞行器,灯,铁丝网,钢筋,都被爆燃损毁,水泥与金属的残骸四下飞射,这一只扭曲了形状的舱室残骸被气浪冲了出去,没有人注意。 巨大的火光掩盖了一切,缉拿署的小队都不得不为了安全后撤,所有人都以为,星石猎人已经与缉拿署的飞行器同归于尽了。 这样的惊变是突生的,一时间警报的声音响作了一团,巨大的爆燃声音将联邦的公民与媒体的记者也惊动了,四下的烟灰和大火还没有散下去,人影与警报声混杂一片。 huynh混在东河区惊慌失措的人群里,找到那一块散落在地的残骸,不动声色地,用脚慢慢将它踢进废墟背后。 确定废墟区内无人关注, huynh才伏下身子,伸出手,将霍德森从残骸里拖了出来。 星石猎人的样子实在有点惨烈: 即使有特殊材料的残骸保护,霍德森的身上依然被爆燃的高温灼伤,身上满是血迹与焦黑,已经陷入昏迷;huynh看了一眼,摇摇头,就不再看。 真不要命,他想。 但好歹,还是活的。 他迅速地将这半死不活的人塞进皮箱里。 拖着皮箱的东河区“观光客”镇定自若地在墙角拐一个弯,从人群中退了出来。 燃油车的后座下专门用来藏人。皮箱塞进去,座位扣下来,看上去和无人乘坐的燃油车后排座位没有任何不同。 第49章 点火,发动,燃油车一路沿着十三区的公路飞驰。 一路顺利,只在离开东河区的检查站遇到麻烦:好几辆刑安署的燃油车停在检查站,远远地,可以看见警报灯一闪一闪。 huynh眉心一跳,不动声色地拐一个弯,提前从公路上滑下,拐进高楼废墟区。 找到高楼废墟下的隐蔽之处,前后无人, huynh迅速停下车子。 没有熄火,他伸出手去,按了几个按钮:车身的涂料通电,传热,银灰色变作黑色。 等待车辆变色的过程中, huynh地跳下车子,将前后车牌换掉,用另一张尾号迥异的车牌取而代之。 外循环大力地通风排气,车载的香薰喷出来,盖过血与硝化物的腥味。 huynh仔仔细细地对着倒车镜,将一副络腮胡子贴好。 回到公路上的检查站,虬髯汉老老实实地付费,出示证件。 黑色的公务车上只有司机一个人,检查站将他放行。 燃油车顺利地开出了东河区,向着北港口区的方向呼啸而去。 “北港口区,”huynh自言自语,“2107年3月7日,'绿宝石号'游轮,8号救生艇——樊华,你会出现在那里,做最后的任务,对吗? ” 第31章 8.6 北港口区连通浅海海湾,是十三区的海运枢纽,天灾之后,得到第十三区重点重建,因此环境相对舒适,有颜色正常的天空与阳光。 而北港口区的三月格外的热闹,原因都印在了港口区的霓虹灯广告告示牌上: 摩根集团将于3月6日晚,在天灾后首度复建的豪华游轮“绿宝石号”上举办集团慈善晚宴。 棠真真坐在燃油车里,手持化妆镜,仔细地,最后一遍地检查着自己的妆发与造型。 助理judy看着窗外巨大的霓虹灯告示牌,感叹:“集团今年的慈善晚宴,倒是别出心裁。” 棠真真笑笑,没抬眼睛:“摩根集团应当是要开发'绿皇冠'游轮的旅游业务,和欧氏集团的豪华游轮服务打擂台。” judy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车窗忽然“磕磕”地响了起来。 judy吓了一跳,向玻璃外面看过去: 燃油车正在排队准备登上游轮,有一个人影趁着车子停下的空隙近前来,用指节敲了敲车窗。 棠真真是摩根集团当红的游戏npc扮演者,人气很高,线下也得到游戏玩家们的喜爱与追捧,私人行程偶尔也会被泄露打扰; judy皱起眉头,正要和司机说什么,棠真真却已经吃惊地将车门打开:“樊华?” 樊华趁着燃油车重新开动的前一秒猫着腰钻进车子: 她穿着冲锋衣,工装裤,黑色的布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仿佛一个废土地区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与精致华丽的“绿宝石”号游轮格格不入。 棠真真莫名:“什么情况,樊华?” 樊华除下口罩,露出一张笑脸来。 “哎,”她说,“集团的晚宴没有请我,你带我一下行不行?” 棠真真摸不着头脑:“ zoe不是说,你请假了?” zoe是她们在摩根集团的上司经理人。 “哦,”樊华笑嘻嘻地扮个鬼脸,“那时候不知道集团要来游轮上玩嘛。我没坐过豪华游轮,想体验体验。” “……” 自从在warruga的事故里被樊华搭救,棠真真心里其实有点摸不准这位好友的行踪,可是樊华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领一下子让棠真真“哧”地笑出声来。 “朋友,”她说,“这是摩根集团的晚宴,我再有人气,也只是一个小雇员,一个随时可以被集团替换的人形商品。我真没有那个本事给你弄来一张邀请函。 ” “棠小姐,”樊华双手作揖,“我也不需要具名的邀请函。你还缺助理吗?我做你的助理就行。好心的小姐,就让我上船去,长长见识。” 棠真真被她逗得直笑,转头向judy说:“你带着她吧。 nieng今天不是正好没来吗?给她nieng的id卡吧。 zoe将来要是怪罪起来,你就说都是我的决定。” 在摩根集团里,棠真真没有话语权;在棠真真自己的小团队里,她也算话事人,更何况樊华也算熟人,judy踌躇一下,还是点头应下。 说话间,燃油车已经开进豪华游轮的泊车处,可以听见海浪隐隐地,有规律地“唰,唰”拍动。 泊车出的镁光灯亮起来,锦衣华服的男人和女人从名贵的燃油车里钻出来,衣香鬓影,谈笑风生。樊华叫了一声:“真真。” “嗯。” “你去找zoe吧,”她说,“我走了。” “啊?” “我和judy他们从这边走,先去把行李放到房间。” “……” “再见,真真。”樊华说。 棠真真怔了一下。 樊华加入她的“助理”队伍,自然要和judy他们一起,为她在游轮上的房间做准备。这很正常。 但不知道为什么,樊华说出“再见”这个词时的语气,让棠真真莫名地感受到一种不安。 棠真真下意识地向樊华伸出手去,可是judy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手臂:“zoe在那边向你招手了。” 樊华在离开时回头看:棠真真与三五人站在一起谈笑,妆容精致,笑容得体,在社交场合游刃有余。她是天生的社交明星。 樊华真心地笑了一下。 她轻声地低语:“再见,真真。” 第50章 然后不再回头,迅速地离开了游轮的泊车处。 “绿宝石”号是能源天灾之前被建造的豪华游轮,容客量极大,除了受邀的摩根集团宾客,主办方同时提供了一些船票,向联邦公民出售。因此,游轮的各层甲板上,均是人来人往,笑语阵阵。 樊华混迹在衣香鬓影的人群里,低着头,戴着口罩,趁着晚宴还没有正式开始,不动声色地摸索到游轮的救生艇旁边去。 八号救生艇靠近船尾,樊华低着头走过去,忽然略略地停住了脚步: 一个穿着工装制服的船工,正在认真地检查着救生艇的功能。 听见她近前的声音,那人抬起眼睛来,向她笑了一笑。 樊华也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你好,”她无声地说,“霍德森。” 8.7 “绿宝石号”驶离北港口区的海岸线时,太阳已经完全地落下去了。 月亮穿破云层,游轮之上,晚宴开始,谈笑的人声杳杳远远,被海面上潮水缓慢涌动的“唰,唰”声盖过。 樊华与霍德森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第八号救生艇里,稍微歇息了一下: “绿宝石号”的监控系统做得很完善,两个人忙碌了许久,才合力将第八号救生艇周边的监控画面循环。 完成了操作,两个人在救生艇里坐下休憩,一时相对无言。 樊华缄口不语,霍德森抿抿嘴唇,主动打破了沉默。 他说:“你好像对我出现在这里并不感到奇怪。” 樊华看看他,只耸了耸肩。 霍德森笑起来:“这次不派小队来抓我了吗?” 樊华横了他一眼。 “明知故问,”她说,“这游轮上有这么多十三区的a类公民,怎么可能大动干戈。” 顿了顿,她斜了霍德森一眼,“你不正是因为这样,才敢明目张胆地出现在我面前?” 霍德森拱了拱手:“我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请你手下留情。” 樊华听到他这样说,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 “霍德森。”她说。 “嗯。” “我们谈谈。” “……” 霍德森没有说话,她望着他,忽然笑了一下。 “上次时机不好。”她说,“这一次,我告诉你我经历过的真相。我和你,我们真的把话说明白吧。” 第32章 8.8 豪华游轮的救生艇做得相对宽敞,结构舒适,靠海一侧的窗子里透进一片海平面折射出的稀薄月光。 樊华抱着手臂靠在座位上,夜色暗,月光只能模糊地勾勒出她的轮廓,然而她的一双眼睛却平静而明亮。 “我出生在第十三区的废土区。”她说,“从出生起,我就没有见过我的父亲。母亲一个人将我抚养长大。” 霍德森默然,樊华笑一笑:“并不辛苦的;我妈妈没有让我辛苦过。如果她没有生病,我应当已经在第九区完成工业重建的学业,回到第十三区的废土区,开始投入星石天灾之后的重建工作了。” ——那是一种普通而美好的设想。 可惜,这种设想被母亲的罕见病打破。 樊华平静地笑笑:“刺藜找到我的时候,其实,我已经隐隐地明白,自己将要走上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不论是真的服务于第九区的9-bsi ,成为星石猎人,还是向第十三区的刑安署求助,成为刑安卧底,作为普通联邦a类公民的平静生活,都一去不复返。 霍德森默然地听着,神情复杂,樊华就笑起来:“你那是什么表情?” 霍德森并不言语,樊华伸出手指,向他点了点:“你以为,我是因为母亲的罕见病而被迫走上这条道路,是迫不得已,是不是?” 霍德森微微一怔,樊华望着他,笑了一下。 “这就是我想要同你说清楚的。”她说,“霍德森。” “……” 樊华清晰地说:“走上这条道路,于我而言,并不是迫不得已。这样的工作,这样的生活,是我自己主动的选择。” 8.9 当樊华说:“这样的工作,这样的生活,是我自己的选择。” 霍德森微微地怔住。 樊华笑笑:“我们为着什么样的理由,萌生出自由的意志,做出属于自己人生的选择?” 不等霍德森回答,樊华停顿一下,自己回答道:“对于我而言,是因为我自己的快乐与喜好,能力与擅长,以及,对社区的责任与使命。” 霍德森沉默着,樊华牵起嘴角,略略地笑了笑。 “如果没有第十三区,”她说,“我出生在天灾之后的废土地区,不可能受到庇护,得到教育,从而得以平安健康地成长为现在这样的我。” 霍德森一顿,若有所思,樊华笑一下,伸出手去,遥遥地点了点游轮之上,摩根集团慈善晚宴的方向。 “大家可以歌舞升平地在这里开宴会,而不是弱肉强食地在丛林里厮杀,为什么呢?” 樊华顿一顿,自己说:“因为,这里有文明。” 霍德森默然。他明白的。 他低声地说:“享受到第十三区文明环境的利好,也许,也该尽一些义务,去回报第十三区的文明。” “是啊,”樊华点头笑笑,“这就是我认为的,对社区的责任与使命。” 第51章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52章 樊华回过头去,看着霍德森,正要说些什么, 8号救生艇忽然“砰”地一震。 变故突生,两个人一凛,什么都来不及说,救生艇已经猛地被弹了出去。 天地翻转。 9.2 “绿宝石号”这种级别的游轮,救生艇不应当被这样简单粗暴地弹出去。 两个人都心知有异。 救生艇“哗”的一声跌入海水里,天旋地转中,霍德森的后背“砰”地闷声磕到座位上,抓住椅背;樊华一个翻滚,贴住舱壁。 两个人稳住身体,在半空中对视一眼,电光石火间,一齐踹开救生艇的大门,翻身跃入海水中。 好在,樊华与霍德森对海事任务的准备都尚算充足。将简易呼吸器递在嘴里,两个人一起扎在水里,向外游去。 8号救生艇和游轮的联系早被切断,“绿宝石号”无知无觉地继续在自己的航线上前进,不一会就已经远去,留下明黄色的小救生艇独自翻倒在海面上。 霍德森与樊华游出一些距离,沉在海中,一面踩水,一面警惕地回头看: 救生艇翻浮在海面上,情况一时无异。 两个人对视一眼,略微颔首,一齐耐心地等待着。 没有等待多久,一种低沉的,巨大的机械嗡鸣声开始慢慢地在耳边响起。 不等樊华分辨出嗡鸣声的来源,“哗”的一声巨响骤然响起,将明黄色的救生艇顶出海面。 救生艇的船壳“喀拉”地从中裂开,一分为二。樊华呼吸一顿: 竟然是潜水艇。 “轰轰”的低沉响动顺着海水振动过来,灰黑色的潜艇缓缓地上浮。 通气的装置与桅杆撞在救生艇上,将它轻易地顶翻了。舢板被撞得散裂开来,其中一片向着霍德森与樊华的方向浮过来。 霍德森不动声色地一拨,一带,两个人动一动,半蜷伏在这半块舢板下方,隔着海水,再向潜艇的方向仔细地看过去: 那是袖珍的科研探测型潜艇,从海水下看,深的金属颜色,雪茄的流线型,并不是攻击用的型号,像一尾无害的海鱼,迅捷小巧。 不等樊华将潜艇的全貌瞧得清楚,她的口鼻忽然被人从后面捂住。 樊华一惊,下意识地转头去看霍德森:却见霍德森也在海水中被人捂住了口鼻。 是动作纯熟老练的老手,浓烈的麻醉剂灌进鼻腔,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眩晕感就直直地冲入大脑。 跌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樊华依稀听见身后的人“嘻嘻”地笑了一声。 “两位好啊,”年轻女孩的声音笑眯眯地说,“又见面了。” 9.3 醒转过来的时候,樊华的头脑还有一丝眩晕。 两只手腕反捆在背后,她下意识地挣了一挣。 塑料的扎带勒进皮肉里,有一些痛。这痛使得樊华清醒了一些。她停下动作。 四周很黑,光线微弱,樊华低下眼睛,先观察了一下自己的处境: 衣服没干,发梢还湿淋淋地滴着水;双腿半跪着歪坐在舱室的地板上,两只手腕捆在背后,用塑料的扎带同金属的管道绑在一起。 出师未捷,身先沦陷。 糟透了。 樊华想笑一声,喉咙一动,却没能发出声音来。 麻药的效力还没有完全地过去,眼前光影虚浮,肌肉的收缩与舒张不受神经中枢的指挥与控制。 一面慢慢地试图活动四肢,樊华一面努力地眨眨眼睛,打量四周的光景: 这是一间黑暗的,狭小封闭的舱室,空气中有咸腥滞涩的海水味道。 没有灯,光线太暗了,最先瞧见的是身侧的操作台。 粗粗细细的金属管道,面板,线路与微弱光线的指示灯交错地纠缠着;樊华意识到,这多半是探测艇的内舱。 她被关在了潜艇里。 再远些的设备,黑暗里就瞧不清楚了。可是依照机器上密密的指示灯的排布形状,樊华在心里将设备的职能一一地猜测: 声呐,鱼雷,通海的闸门。暗淡一片中,庞大的机器轻声地,有规律地振动。 这是普通的科学考察潜水艇,规模与功能虽然单薄一些,也算齐全。 可以看清的东西不多,将能看见的情态仔细地记好,樊华最后将眼睛投在舱室里唯一的,供人观测的窗口上。 这样小的潜水艇,设备看上去并不具备深潜的能力。但是,即使是几十米的深度,也已经不太能看得见日光了。 探照灯显然被关掉了大半,只留下了一盏;即便如此,小小的,圆形的窗口依然是这逼仄舱室唯一的光源。 樊华看着那窗口。 惨淡的光线下,海水深深浅浅,显出一个明度极低的藏青色。潜水艇向前行进着,这藏青色就随着水流的运动跳跃,变幻。 真实世界的海洋没有纪录片里那样的旖旎和漂亮,黯淡一片中,叫不出名字的鱼群游过探照灯,青灰色的暗淡的背鳍缓缓地摇。 樊华暗暗地叹了口气。 即使是最普通的潜水艇,即使没有精密的武器,但是大海本身,即是无情的杀手。 几十米,听上去没有那么深,可是,真的走出去,才会知道那沉重压强的威力。 肺部的压力失去平衡,首当其冲就会破裂,但是,樊华想,在肺部的结构被破坏前,大脑也许已经开始缺氧了。 第53章 这大概就叫:“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样想着,樊华自己“哧”地乐了一下。 这样一乐,嗓子一振,干哑的喉咙里终于笑出了声音来。 她这样笑,忽然有人说:“你是在笑吗?” 是年轻的女声。樊华的动作骤然一凝。 舱室里惨淡逼仄,没有第二个人。 “为什么笑?” “……” “看见这么深的海水,这么开心吗?” 第三个问句发出来,仔细听,就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是舱内的广播。 设备听上去有些老旧了,扩音器响起来,有“滋滋啦啦”的杂音。 广播说:“为什么笑?” “哦,”樊华清了清嗓子,说,“看见这么深的海水,我开心啊。” “……” 似乎没有想到她真的会这样从容地应答,广播里的声响顿了一顿,意外之余,仿佛也有了一点笑的意思:“你喜欢海?” “不算喜欢。” “为什么?” 樊华想了一想,说:“因为未知吧。” “……” 这样说了两句话,樊华的声带也通畅了一些。 她说:“人总是害怕却又好奇未知的东西,不是吗?比如星空,死亡,鬼怪,还有这深不可测的深海。” 她这样说的时候,潜艇正缓缓地经过大陆架的海沟。 黑暗的,深邃的,神秘的,海沟里仿佛住着塞壬的海妖,散发出令人恐惧却无法拒绝的诱惑与危险。 舱门忽然“阖哒”一声打开了。 有光刺进来,樊华下意识地虚了虚眼睛。 海水潮湿的味道扑面而来,一道人影逆着灯光跨进舱室里,看不清楚样子。 樊华一凛,全身的肌肉都微微地紧绷起来。 那人的动作却很随意,她将舱门在背后阖上,好奇地说道:“既然海洋的未知令人害怕,那么,你为什么笑?” 舱室里重新地暗淡下去,樊华眯起眼睛,努力地,想要将那人的面貌看清楚: 学生模样的年轻女孩,扎马尾,向她走来的样子跳脱散漫。 樊华就轻轻地笑起来。 “你没有听过那个寓言吗?”她说,“'诗人问小鸟:你为什么天天这样快乐地唱歌呢?小鸟说:为什么不呢?'” 她这样说,对方看看她,忽然也笑起来。 “你还是这么有趣,”女孩说,“樊小姐。” 女孩说着,手指摩挲了一下,随意地将一柄手持的麦克风丢在台面上,广播的扩音器发出刺耳的“吱”声。 樊华也笑了。 “你也还是这么神秘,”樊华说,“阮小姐。” 第34章 9.4 阮红还是那个瘦瘦小小的学生模样,脸上笑嘻嘻的,鬼马精灵。 “废话呢,就不多说了。”女孩说着,从口袋里翻一翻,翻出一个平板屏幕一样的仪器。 阮红说:“我有一个朋友,想要见一见你。” 樊华没有说话。 阮红将屏幕举在樊华面前,屏幕亮起来,视讯通话很快连通。 小显示屏的精度并不高,只映出模糊的一个人影: 平平无奇的一张中年人的脸,似乎在人群里见到过,似乎又没有。 平凡的中年人隔着屏幕,向樊华微笑。 “你好,”他说,“我是鲁伯特。” “……” 樊华没有说话,中年人的笑容加深了些。 “自我介绍一下,”鲁伯特说,“我是霍德森在1-dsia的指挥官。樊小姐,幸会。” 9.5 当鲁伯特说:“我是霍德森的指挥官。” 樊华微微一顿。 隔着一面屏幕,她抬起眼睛,打量了一下“鲁伯特”: 中年人长了一张和蔼的大众脸,让人觉得似乎曾经见过,有些面善,却又印象不深,不太记得。 他可能是在废土区实行重建的工程师,也有可能是用燃油货车运送货物的司机;是在中央商务区的公寓里办公的艺术家,是酒吧里下了班来喝啤酒的财阀集团工作者。 他是无数这样的人中的一个,转头就湮没在人海里。 这是非常的厉害的,属于星石猎人的特质。 樊华在心里对鲁伯特下判断的同时,鲁伯特也在打量她: 狭小的,光线昏暗的艏舱里,年轻人半垂着头坐着,双手反剪在背后,但瞧上去并不丧气。 她看上去还年轻,但心态很稳定,心性很坚韧。 她是鲁伯特会喜欢的那一种星石猎人。 鲁伯特打量她的同时,樊华略略抬起头来,淡淡地笑了一下。 “1-dsia的指挥官吗,”她说,“失礼了。” 鲁伯特自屏幕里看了她一眼,也笑了一下。 “樊小姐令人印象深刻,”中年人和善地说,“天灾之后,能够像樊小姐这样临危不惧的年轻人不多了。” 樊华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 “临危不惧谈不上。”她说,“我只是有点困惑。” “哦?” “我以为,”樊华说,“1-dsia的首要任务,是阻止mw-68技术密钥的交易和流出,而不是在这里大动干戈,打草惊蛇。” “噢,”中年人在屏幕的另一端耸了耸肩,“这倒是没有说错。但事情并不总在你的掌控之中,樊小姐。” 第54章 樊华眉心一拧。 看着对方的态度,有一种不安感从心底升了起来。 果然,下一秒,她听见鲁伯特笑着说:“多亏了我们的线人,阮小姐, mw-69的技术密钥,我们已经在昨天取回来了。” 9.6 —— 1-dsia已经将失窃的密钥取回了。 这样的惊讶非同小可,一刹那,饶是樊华,面色也变了一变。 其实,她的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但是她的瞳孔骤然缩紧了,睫毛一动,眼睑轻微地跳了一跳。 这样细微的失态显然没有逃过1-dsia指挥官毒辣的眼睛。中年人在屏幕对面“呵呵”地笑了一声。 “昨天任务成功之后,”鲁伯特说,“我本应该终止霍德森的行动。你这样想,是不是?” 他说着,自言自语一般地耸耸肩,“可是,我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 樊华没有说话,鲁伯特也并不留悬念。 “因为,”他笑着说,“我在warruga小镇,曾经听到这样的对话。” 樊华一顿。 鲁伯特在视讯通话的对面不知道按下了什么按钮,“沙沙”的声音响起,一些听不真切的录音开始播放。 一个模糊的声音说道:“ mw-68星石集成装置的核心技术事关重大,我不能轻易地将它交给第一区以外的任何一个区。但我向你保证:最多两周,等事情处理好了,我们就一起离开。” 录音里杂音响了一响,另一个声音模糊地问道:“放弃星石猎人的使命,你愿意吗?” 之前的声音笑着回答道:“我这一生到现在,虽然还年轻,却也兢兢业业执行任务,自问对得起1-dsia ,也对得起自己。我其实已经对各区之间的星石争斗感到有些疲惫,很想要拥有更加自由的,能够自己为自己做出决定的人生。” …… “啪”的一声,是鲁伯特伸出手来,在屏幕对面,将录音掐断了。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樊华看上去有些出神。而中年人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真是罗曼蒂克的情话,”他说,“连我这样的老年人听了,都十分心动。” 樊华回过神来,也扯了扯嘴角。 她说:“做星石猎人的人,很难拥有真正的罗曼史。那时候,他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 中年人在屏幕里赞同地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 樊华没再做声了。 他们当然都明白的。 霍德森当然不能就这样简单地离开1-dsia,远走高飞。 对于每一个的区的星安署而言,每一位星石猎人都是宝贵的财富,同时也是危机与负担: 星石猎人知晓太多关于本区的能源机密,一旦离开,对于星安署而言,将会是绳子松散的尾端,后患无穷。 1-dsia不会放霍德森离开。 大家都明白的。 樊华的双手依然拴在背后的管道上。她动了一动手指。 藏在刑安卧底指甲之间的刀刃轻轻地,慢慢地,耐心地研磨着。 这样交谈,对话,表演,拖延了许久,那细细的塑料扎带已经将要被她磨断了。 不动声色地在鞋子里慢慢地活动腿部与脚的肌肉,樊华的面上保持着伪装,保持着一种因为陷入情感漩涡,从而显得矛盾复杂的面色。 “所以,”她说,“取回mw-68技术密钥,制止交易的这项行动,在昨天已经完成。今天的一切,就都是陷阱了。” 鲁伯特点点头:“可以这样说。” “这个陷阱的布置,可真够厉害的。”樊华这样说,回想了一下,“就连在第六区的柏老板,也是你们的人?” “关于这个,”阮红插话道,“还真不是柏老板骗了你们。” “……” 阮红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举着视讯通话的屏幕。 这时,听到樊华提起柏老板,才笑眯眯地出声道:“柏老板是个做生意讲诚信的人。坏人呢,”她笑嘻嘻地一指自己,“是我。” 樊华看看她。 阮红笑着扮个鬼脸:“交易一直是定在昨天的,没有变过。我早就将真的交易信息卖给了这位鲁老板。” 樊华看看面前心机深不可测的女孩,已经明白过来:“是你将柏老板给我们传递的真实交易信息,在中途经手调换了。” “对呀,”阮红点点头,“没办法,这位鲁老板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樊华已经完全明白了。她平静地点点头。 “那么,”她说,甚至笑了一下,“今天的陷阱,是针对我,还是针对霍德森?” 屏幕那边,鲁伯特没有回答。他也同她一起笑起来。 “你是很有能力的孩子。”指挥官坦诚地说,“霍德森也是——所以,对他,我还是想做最后的挽救。” 樊华没有做声。 指尖一顿,手腕一松,塑料的扎带在背后被磨断,在这一个瞬间落了下来。 她将扎带无声地抓在手心里面,背着双手,没有动作。 肌肉紧绷,身体的状态已经进入高度的警戒,可是,她不敢冒险。 这狭小的,昏暗的,滞涩的舱室里,操作台控制着艇艏的声呐,侦查的桅杆,搜索的雷达,指示灯与按钮紧密地排列着,没有打斗的空间。 所有的管道和线路都有序而脆弱,身处水下几十米的位置,她没有办法冒着伤害潜艇设备的风险,去制服眼前的阮红。 第55章 樊华将双手依然地背在身后,鼻尖不受控制地渗出细密的汗珠。 鲁伯特忽然说:“进来吧。” 樊华一怔,手指一顿。 阮红将身子一让,舱门再次地打开了。 明亮的逆光中,一个高大的,熟悉的人影慢慢地走了进来。 9.7 黑暗的舱室里,霍德森单手拎着漆黑的武器,慢慢地向她走来。 这样逆着光,樊华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忽然就笑了。 warruga的旅店,山极区的列车,东边河的废墟,北港口的潜艇。 他们之间每一次的对峙,似乎都是一种暗流—— 一种隐藏在黑夜里的,没有光明的,不停涌动着的暗流。 鲁伯特也在屏幕里微笑。 “只要你解决了她,霍德森,”1-dsia的指挥官说,“对于你过去发表的言论,我们既往不咎。” 第35章 9.8 樊华明白鲁伯特的用意。 在完成使命与工作的道路上,年轻人有过动摇,是十分正常的。 指挥官愿意给自己教导过的星石猎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解决了樊华,就是解决了他自己曾经的动摇,向1-dsia表白他的态度,重新回到忠诚的道路。 霍德森的武器徐徐地抵在了樊华的额头上,一片冰凉。 舱室里光线昏暗,气氛凝滞,樊华忽然笑了一下。 她说:“霍德森。” “嗯。” “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 霍德森忽地也笑了。 “这句话听上去可真熟悉。”他说,“樊华。” “嗯。” “我不后悔。” “……” 话说出口,两个人在同一个瞬间动了起来。 樊华陡然地弹跳起身,身子一边闪避,一边将手指尖上已经断裂的扎带向着阮红的方向用力地掷了出去。 阮红虽然瞧上去是个弱不禁风的年轻学生,可是她的反应也是真的快: 两个白色的不明物体砸过来,阮红身子一矮,脚步一错,避开了那掷过来的东西;同时小腿发力,身子一转,疾速地返身去抢霍德森手里的武器: 电光石火间,阮红反应迅疾,心里已然明白,霍德森这是和樊华站在了同一战线。 局面二对一,为了自保,她必须得夺下霍德森手里的武器。 霍德森被阮红一撞,身体一晃。 平时应当是足够敏捷的,可是,麻醉剂的效力到底使得霍德森与樊华的身手都慢下来许多。 霍德森心一沉,闪避不及,迅速地将武器抛给樊华;同时,阮红手指成爪,按住了霍德森的颈动脉。 手指将要压下去的瞬间,“喀哒”的声音响起来,樊华手中的武器指住了阮红。 两秒钟,三个人,一柄武器,在艇艏的舱室里瞬间换过了位置;樊华的武器指在阮红身上,阮红的手指压在霍德森的颈间动脉上。 用于视讯通话的屏幕“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了。广播的麦克风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掉到了地上去,在地上被踢着滚了几滚,扬声器里响起尖锐的,“嗡”的蜂鸣声音。 没有人可以分神去将它捡起来。 三个人相互地制掣,僵持而紧张地对峙,谁都不敢动作,闭塞的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海水味道。 这样沉峙了不知道多久,阮红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疯子,”她说,一撇嘴,“我只是来挣点小钱,可不是来和你们这对疯狂的情侣拼命。” 樊华与霍德森都没有动作,阮红想了想:“这样吧。樊小姐,霍德森。” “……” “我数三个数字,三二一。数到一的时候,我们同时放手。” 樊华与霍德森没有说话,阮红说:“三。” “……” “二。” “……” 还没有数到“一”,阮红的身子陡然动了。 她一个拧身,用力将霍德森向樊华的方向推去。樊华同时扣下扳机,攻击在同一时间呼啸而去。 9.10 “砰砰砰砰”,阮红骤然地拉开了舱门;樊华连发的攻击溅在金属的舱门上,激起的火星一瞬间耀亮了阮红的脸。 人体的速度到底比不上武器,可是阮红身手敏捷,身体一旋,要害的部位避开了,只被打伤了手臂。 电光石火间,樊华陡然地意识到:阮红主动地松开了霍德森,三个人一错身,位置变幻,阮红便转到了舱门前的位置。 她猛然地扑上前去:“她要关门!” 可是,太迟了。 “嘭”的一声,舱门被猛地撞上。 阮红离开了舱室,飞速地从外侧将手闸拉下。 舱门被锁死,长长的警报声音响起来,指示灯变成红色,机械的声音重复着单一的词句:“警报,警报,警报,……” 霍德森同樊华凝重地对视一眼,阮红的声音在广播中响起来:“不玩了噢,走了,bye。” 9.11 阮红拉下闸门的时候,身后骤然地响起了闷闷的武器声响,“突突突突”。 她知道,那是舱室内部的人想要破门而出。 没用的,阮红想。她耸了耸肩。 这样一耸肩,牵动伤口,阮红伸手捂了捂住大臂上的伤处。 第56章 只是不严重的皮外伤。她撕下衣服的下摆,将伤口简单地包扎,脚步没有停歇,将锁死的艏舱甩在了身后。 潜水艇很小,不到几分钟就走到了艇艉的救生舱。阮红跳进去,同时将劣质的爆燃物甩在身后。 这是第十区的领海,高级的武器难以通过排查,这一点点自制的,粗制滥造的爆燃物,没有多大的威力。 然而阮红并不着急。她坐在逃生舱里,耐心地等着。 没有等待多久,潜水艇的艇壳就传来细小的,“咔”的声响。 这“咔”的声音一点一滴地扩大,蔓延,最终“哗隆”一声,艇壳的耐压结构被破坏,无法抵挡深水的压力,猛然地碎裂了。 这是第十区浅海科学考察用的潜艇,船壳单薄,设备羸弱,劣制的爆燃物无法完成的工作,大海会为她善后。 这样想着,潜艇的逃生灯已经亮了起来,警报在同一时间尖锐地鸣叫:“潜艇失事,潜艇失事,潜艇失事,……” 下一秒,警报的声音也听不清楚了,海腥味涌来,救生舱关闭,脱离出去。 阮红轻轻地叹了口气。 “真可惜呀。”她自语,“两个人明明都很有趣。” 她还蛮喜欢这一对疯狂的小情侣。 可惜,她得了鲁伯特的好处,而鲁伯特下达的指令又十分明确: 不论霍德森是否选择解决樊华,都将两个人一并处理掉,斩草除根。 “唉,”阮红耸耸肩,“怎么选择,都是徒劳。只能两个人一同到地狱里,再去做一对爱情鸟了。” 9.12 暗淡的警报指示灯明明灭灭,霍德森迅速地同樊华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明白的: 阮红是要毁了潜水艇。 不论是潜水艇耐压的外壳,亦或是运行浮沉的系统,一旦遭受损害,海水侵进来,潜艇坐沉下去,淹死或是缺氧,他们都将孤立无援地等死。 霍德森沉声说道:“要逃,并且要快一些。” 樊华想了想:“从鱼雷的管道?” 霍德森眉心微蹙:“这种科学考察用的潜水艇,有配备鱼雷吗?” 樊华沉吟一下:“如果是我记忆中的型号,应该有。” “哪一个方向?” “艇艏。” 樊华说着,转头看向身边的操作台:“就是这个方向——舱门出不去的话,直接将这边打穿。反正这个潜艇也不行了。” 霍德森颔首,执起武器,并没有对准紧闭的舱门,而是瞄住了浮力与动力系统的操作台,那是舱室与舱室之间的隔断。 “砰砰砰砰”,最后的攻击打完,指示灯“嗞嗞”地灭下去,露出一版裸露的电线。樊华抄起半截塑料的管道,猛地一砸,霍德森再补上一脚,操作台的墙面“轰”地坍塌了下去。 对面有灯亮着,光线唰地刺进来,樊华虚一虚眼睛,霍德森丢掉武器,握住她的手腕:“走。” 浮力系统失去控制,潜水艇这时候已经开始浮浮沉沉了。所有的一切都开始颠簸,震荡,左右地倾斜,樊华在天摇地动中稳定着身体的重心。 好在,这本来就是艇艏的舱室,只穿了一穿,就到了鱼雷发射的管道。 警报的声音还在规律地响着,红光灯旋转,紧急的救生匣打开,霍德森将救生的浮标与全面罩的潜水镜递给樊华,樊华正要接过来,潜艇忽然“轰”地一震。 立足不稳,霍德森握住她的手臂。警报的蜂鸣变得更加的急骤:“警报,警报,警报,……” 有浓重的,海水的腥味涌过来,两个人都是一凛。 耳朵边上有隐隐的,海啸一般的声音;那种声音不尖锐,很低沉,但挟了万钧的雷霆之势,这样听着,还是惊心动魄。樊华将潜水镜与呼吸的面罩迅速地戴在头脸上。 霍德森忽然说:“来不及了,她炸了潜艇。快走。” 樊华一怔,霍德森已经不容置疑地打开圆门,将她和四只小的氧气罐子一齐推进了漆黑的鱼雷发射管里。 一个剧烈的颠簸,樊华来不及反应,隔着呼吸器,半低着头,最后看了霍德森一眼。 他似乎是冲她笑了一下,然后迅速地将发射管的管口关闭了。 视线陷入完全的黑暗,管内有海水涌上来,压力加大,樊华来不及思考太多,下意识地遵循着逃生的步骤,将救生的浮标放了出去。 半卧在发射管里,她将氧气瓶牢牢地挂好。黑暗一片中,有人敲了敲发射管的管壁,她知道,管内与舷外海水的压力已经均衡了。樊华将心一横,奋力地,小心地向上爬去。 外管的盖口被打开了,目力所及不再是完完全全的漆黑,有了一点点可怜的,微弱的光线。可是海水冰冷,带着深不见底的晦暗与未知的恐怖,樊华咬住牙齿,手脚并用,向着海的方向爬出去。 浮标在手边慢慢地飘摇,樊华将面镜上的探照灯打开,努力地辨识浮标上的刻度。 好在,只是几十米的深度。 握住浮标的绳子,樊华将身体极慢极慢地上浮,减压。冰冷的海水似乎能蔓在脊椎骨里。她的手指轻轻地发抖。 她出来了。 鼻腔传来咸涩的酸与疼痛,她在心里默念着一个名字: 霍德森。 他留下来,放了她出来。 第57章 他怎么办? 忽然有“轰”的低闷声音,脊背与脚下骤然地传来波动,洋流冲击,上浮得有些快了,身子摇摇欲坠。 樊华拉住浮绳,抑制不住地回头看。 深海漆黑一片,小的潜水艇只剩下模模糊糊一团影子。 也许是因为压力的失衡,也许是因为人为的操作,浅浅淡淡的光影与波浪一阵阵地传过来,她知道,那是潜水艇爆燃了。 眼眶发热,樊华死死地攥紧了手中的浮绳。 得活下去。 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她想。 她得活下去。 第36章 9.13 第一罐氧气已经用完了,樊华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将用尽的氧气瓶从身上松开。金属的氧气罐慢慢地向着海底落下去。 手指慢慢地收紧,再放开,樊华小心地,耐心地,顺着浮标的绳索,非常缓慢地上浮。 眼前开始有一点发亮——尽管那是非常浅,非常微弱的日光,樊华的心脏依然开始“怦怦”地急跳: 近了。 她离海平面,越来越近了。 叫不上名字的海洋生物绕着她游过去,轮廓与颜色逐渐地从朦胧变得清晰。 光芒渐亮,第二个氧气罐在这个时候用尽;樊华将氧气瓶从身上松开。 上浮的速度加快了一些,肺脏开始有些不适,樊华轻轻地咬住牙齿。 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 日光越来越亮,穿过海洋。心肺,呼吸道,耳膜,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程度不一的压迫与失衡。 潜水面罩下的眼睛越来越不舒服,手与脚的末节逐渐地发凉,樊华将冰冷的手指尖按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想要保持清醒。 可是,非常奇怪的,她竟然没有感受到手指的温度。樊华诧异地将手指张开,举在身子的前面。 偏头看一看,五指苍白,粼粼的,海蓝色的波光在手掌心跳跃。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有些恍惚。 小的时候,废土区有灵媒曾经看过她的手掌,通过掌心的掌纹预言她的人生。 那时的她那么小,只满不在乎地将手掌一握,笑着说:“我的事业,生命,人生,只握在我自己手中。” 手指收拢,将一切握在自己的手中,樊华在面罩下露出一个微笑。 耳边仿佛有人在叫她:“樊华。” 那声音飘飘渺渺,像是从自己的胸腔里发出,又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她望过去,在水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另一个自己说:“醒一醒,樊华。” “……” “你的大脑出问题了。醒一醒。” 樊华“霍”地睁开眼睛。 嗓子和鼻腔咸涩得发疼,她猛然地咳嗽起来。 眼前漆黑一片,金星乱冒,什么也看不见。 太阳穴与后脑突突地跳,眨一眨眼,樊华使劲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疼痛使得意识逐渐清醒,樊华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器与氧气瓶: 最后一瓶氧气也已经快要消耗完毕,樊华拧起眉头,摸了摸身上干瘪的救生衣。 没有办法了,她想。 她将心一横,解开呼吸器与氧气瓶,同时屏息拉开救生衣的充气系统。 这两个动作做完,整个人身体一轻,迅速地上浮。 眩晕一片中,樊华用力地一挣,“哗”的一声,拨开水面。 鼻端再一次呼吸进真正的空气,樊华仰起脸来,顾不得别的,大口大口地开始呼吸。 这样呼吸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音。 她浮在海面上了。 她活下来了。 9.14 ——活下来了。 这个认知让樊华眼眶发烫。她使劲地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眼前依然是漆黑一片。 樊华睁着眼睛漂浮了一会,神智终于完全地清醒,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这不再是幽黑一片的深海之中,这是深夜里的海平面。 月光被云遮蔽,天与海水是同一样的黑;四周黑暗一片,只有水声,风声,罕无人迹,连海鸟都不再飞翔。 樊华浮浮沉沉,一时间有些失去方向—— 手腕上忽然有什么动了动。 樊华一怔,抬起右手:她的手腕上还系着救生浮标的绳子。 心脏在一瞬间漏了一拍,樊华整个人一僵。 下一秒,她屏住呼吸,一头扎进海水里,向着救生浮标的方向用力地游过去—— 浮标缠在另一个人身上。 霍德森半浮在海水里,缓缓下沉,樊华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脱去救生衣,系在浮标上,然后向水下冲去。 有海水呛进肺里,有些疼。但她还是用力地游了过去,伸长手臂,揽住了霍德森的肩颈。 她带着他拼命地上浮,在水面破开的一瞬间,樊华用力地按住霍德森的面颊,启开他的呼吸。 霍德森骤然地咳嗽起来,而樊华听见他的咳呛声,手指微微一颤。 下一秒,她双臂一合,牢牢地怀抱住了他的肩膀。 这样的深夜,大海的中央,他们要保持体力,不该这样。 但是她顾不得。 她紧紧地,紧紧地环抱他,然后低下头去,将额头抵在霍德森的肩膀上。 第58章 黑色的夜里,她看不见他的模样,只有这样感受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樊华才能够确定,对方依然存在。 海洋里,黑夜中,长空下,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混合着海水流下。 第37章 chapter10大结局 10.1 欧兰铎的私人飞行器抵达北港口区的时候还是凌晨,天色昏暗,港口灯火通明,呼吸间,有海风的腥气。 黄指挥官的燃油车就停在飞行器旁边。看见欧兰铎,指挥官向他招招手:“来。” 北港口区凌晨的公路有些空荡,北港口的海岸线在视线的正前方,货轮的汽笛声低低地响起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燃油车安静地开了十几分钟,车厢里,空气静得有些窒闷。 燃油车离开公路,拐进港口的时候,指挥官终于开口说:“欧兰铎。” 欧兰铎应了一声,指挥官问:“这一趟来到北港口执行y188任务,欧氏集团怀疑你的行踪了吗?” 欧兰铎一怔,然后很快地回答:“没有。我经常在外面旅行闲逛,出门游玩经常几天不回家。他们不会怀疑。” 他说着,自嘲地牵牵嘴角,“在这种庞大的财阀集团,'浪荡'就是我的生存之道。” 指挥官没有说话。半晌,才说:“一会儿进了刑安署的港口,电子设备都要经过排查,信号也会屏蔽。如果你家里人联系不上你,不要引起他们的怀疑。” “……刑安署的港口?” 欧兰铎愣了一下,不等他再仔细地问,燃油车已经在一道大的铁门前面停了下来。 天还没有亮,夜里黑,白色的灯光下,“十三区刑安港”几个大字在黑暗中显露出一些威严;长长的,铅灰色的墙壁立起来,是肃然的,又是森然的。 欧兰铎正了正身子,不敢随便地说话了。 刑安港的出入口有小队把守,指挥官将车窗降下来,两个人拿出证件交接。 穿过铁门,再向里开出不久,又有人指挥着他们将燃油车停下来。这次上前迎接的人穿着正装,他和黄指挥官握了握手。 凌晨的冷空气中,海水声音暗暗涌动,一切都有着无声的秩序;偶尔有穿着正装的人来往,交谈,欧兰铎连呼吸都放轻。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黄指挥官身后,走进刑安港口的大楼。 身上的电子设备,通讯器,电子表,还有金属的钥匙,皮带扣,都经过了严格的排查。负责安全检查的工作人员抬头看看他,再低头看看文件,向黄指挥官皱眉头:“欧兰铎?在我们这里没有权限。” 指挥官低声地解释了句什么,又掏出另外的证件簿,有人将欧兰铎带到一旁,经过多一道的安全检查,排查了许久,终于得进了刑安港口的大楼。 大楼有落地的玻璃窗,窗外的天已经开始亮了,天光熹微,这样远远地看出去,可以看见广阔的港池,飞行器的停机坪和进出港的航道。巨大的航舰有规律地停泊在港口。 y188任务的战略指挥室在地下的二层。走进指挥室,巨幅的屏幕挂在墙上,数字,折线与影像在屏幕上交错跳动,投影灯闪闪烁烁。穿着正装的人们低声地交流,偌大的房间里充斥着工作人员敲击计算机键盘的“嗒嗒”声。欧兰铎向着那屏幕看过去: 卫星的图像俯视着北港口区的浅海海湾,旁边的雷达一圈一圈地,紧密地扩散。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紧张地注视那一圈一圈的雷达,指挥室里的气氛似乎也随着圆纹线规律的波动而焦灼起来。 欧兰铎被这沉肃凝重的气氛感染得有些不安,想问些什么,可是黄指挥官已经被人团团地围住交谈。他插不上话。 几个人将谈话的声音压低了,但语气和行事都还是沉重而坦荡的。他们没有刻意地回避欧兰铎。 指挥室里交流的信息很杂乱: 有人说:“在第十区浅海,已经对目标游轮行驶了登临权。” 有人说:“没有在目标游轮发现涉嫌人物。” 有人说:“北纬…度,浅海大陆架区域,检测到第十区第三号科考潜艇的残骸。” 有人说:“飞行器已经待命,随时可以在相关海域展开搜救或追捕。” 最后则是: “黄sir,樊华的无线电上线了。” 10.2 霍德森醒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怔忡,不知身在何方: 夜色深黑,大海一望无垠,整个天地之间都是一片昏暗,只能闻到海风腥咸的气味,听见海浪低涌的“唰,唰”声音。 霍德森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子,低头看了看: 自己正半躺在一块大的礁石上。 海水在夜色里跳跃,涌动,海浪冲刷礁石,霍德森低低地咳嗽一声,樊华迅速地看了过来。 她半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块礁石上,低声地问:“你怎么样?” 霍德森轻轻地动了一下手指。 虽然他的体质和体能都还不错,可是在潜艇爆燃的最后一刻,他顾不得平衡压力,直接从鱼雷的管道里弹出身子,肌肉是麻木的,关节也传来刺痛。 霍德森苦笑一声:“还可以,就是可能有点减压病的症状。你呢?” “我都还好。”樊华顿了顿,低声说,“活着就好。” 霍德森轻轻地点了点头。 黑云散去了一点,天边出现一点稀薄的月光;樊华半跪坐在礁石上,凝神打量四周的情形: 第59章 第十区的浅海是大陆架海,水深不深。 小的礁石因为地壳的运动翘出海面,形成大大小小的礁石群。 这些礁石面积太小,称不上岛,是轮船最怕的触礁;然而此刻,这些礁石对于他们两个,却是救命的。 樊华说:“霍德森。” 霍德森应了一声,樊华沉吟:“根据礁石群的形态看来,游轮和科考潜艇都没有离岸太远,我们还有机会获救。” 说完这句话,她鼻腔里一呛,又有些咳嗽起来。 霍德森拧起眉头,沉声说:“不要多说话了,保持体力,等待搜救。” 樊华摇摇头,苦笑一声:“天就要亮了,如果阮红和鲁伯特比搜救更先找到我们——”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阵轰鸣声打断。 两个人都是一凛。 天光微微亮,海面上有了一点金白的颜色。 有风吹过去,发梢撩在面颊上,樊华刚想要伸手去拢一拢,动作却突然地顿住。 这是大陆架中央的礁石,不应该有这样大的“海风”。 耳边“嗡嗡”的轰鸣声越来越大,樊华蓦地抬起眼睛—— 半朦朦亮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影。 白色的水上飞行器仿佛一只阴鸷的大鸟,鹰隼狩猎一样地骤然地扑过来。樊华在同一个瞬间低喝:“跳!” 多年的体能训练刻进了本能里,霍德森下意识地翻了个身,一个猛子扎进了海水中。 水花在身后剧烈地炸起,武器的攻击像狂风骤雨一般地落下,打在海水里,雪白的水花溅起来,声音闷在水中。 樊华绕着礁石泅到另一侧,在岩石的掩护下,悄悄地换了一口气。 自动武器的声音停下,水上飞行器的引擎声音也小了下去。 樊华在暗处一瞥: 小的水上飞行器底部挂了一双船型的浮筒,打开伞一样悬臂的机翼,可以自由地在水面起飞,降落,短暂地停泊。 飞行器这是暂时在海面上停下来了。 霍德森泅到她的身边,握了握她的手掌。 樊华看过去,霍德森面色凝重,用口型无声地说: 阮红。 是阮红找到他们了。 第38章 10.3 阮红心狠手绝,被她找到,必须缜密计划,先发制人,才能有一线生机。 海平面静下来,樊华与霍德森对视一眼,一边泅水,一边慢慢地向着对方伸出手去。 两只手在冰冷彻骨的海水里握在一起,樊华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霍德森也笑起来。 他在樊华的手心里写道:计划。 樊华想一想,回复: 一个人引开飞行器,吸引阮红注意;另一个人趁其不备,先声夺人。 霍德森轻轻地颔首。 阮红持有武器,他们唯一能够利用的,只有先发制人的时机优势。 霍德森在水中微微活动一下四肢,估算自己的体能与爆发力,向樊华示意: 你引开飞行器。 樊华没有拒绝。 她思忖一下:需要多长时间? 霍德森想一想:三十秒。 樊华颔首:可以。 她估算一下自己的体能,答应了。 霍德森注视她,无声地写道:相信我。 樊华瞥他一眼,撇撇嘴角。 你最好是别给我搞砸了——她用口型这样说。 霍德森笑起来,樊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有犹豫地,她一低头,无声地扎进了海水里。 脚下一踏礁石,樊华向着飞行器停泊的反方向猛地游了出去。 10.4 飞行器在樊华差不多游出去不到百米的时候发现了她。 引擎“轰”的声音在身后猛然地发动了起来,原本归于平静的海面上,再次地掀起令人惊心的响动。 樊华将手臂用力地拉抻,前划,关节传来刺痛,可是她顾不得。 现在,是纯速度的角逐。 这样小的距离,以水上飞行器正常的滑行速度,不要说三十秒,不出三秒,就能够追上她了。 她唯一的希望,是引擎从发动到加速的起步过程中,她可以尽量地向前多游出去一些,再多游出去一些。 嘴里发苦,喉咙间已经有了铁腥的味道,樊华咬紧牙关,舀动手臂,奋力地向前游去。 十秒已经过去。现在她还需要二十秒。 引擎发动的声音越来越响,近乎于稳定了,震耳的“轰轰”声中,阮红远远地,用飞行器上的扬声器说道:“放弃挣扎吧,可怜的爱情鸟。” 樊华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上理会周遭的一切了,大脑里只剩下向四肢传达出坚定的命令: 游。 左,右,左,右,肩背的肌肉浸在冰冷的海水里,手臂机械地划过去,再划过去。 阮红在扬声器里叹了口气。 瘦小的学生模样的女孩,声音却一派老成,恨铁不成钢一般地慨叹:“哎,这真的还有必要吗?” 还需要十秒。 水上飞行器似乎是发动完成了,引擎的轰鸣频率稳定下来,飞行器下的海水像小兽一样开始咆哮,排开,卷起一层一层的浪花。 还需要五秒。 飞行器甫一发动,滑行,不出两秒钟,一半的距离已经追上了。 第60章 樊华咬着牙齿,闭上眼睛。 还需要三秒。 两秒。 一秒。 飞行器的浮筒擦过她右边的肩膀,樊华在心里怒道: 霍德森,在做什么啊? 10.5 霍德森潜到飞行器的正下方时,引擎的轰鸣声骤然地响起了,年轻的星石猎人心下猛地一紧: 樊华这是被发现了。 银白色的水花开始粼粼地洒动,气流卷起的风与水花拍在星石猎人的脸上,霍德森忍耐住四肢的疼痛,大腿发力,向下一踩水,身体猛地向上窜了出去。 手臂陡然地伸出海面,肌肉紧绷,倏地发力,死死地攀住了水上飞行器左侧的浮筒。 这时,距离樊华游出去,已经差不多有十秒钟过去了。 引擎的气浪越来越大,铺天盖地都是银白色的咸腥水雾,阮红无所谓的声音在空气上方响起。 “放弃挣扎吧,可怜的爱情鸟。” 听见这一个称呼,霍德森眉心一跳,额角隐隐地迸出一些青筋。 一声闷喝,身形骤然地一翻,星石猎人伏到了浮筒上,手掌蓦地收紧,死死地握住了金属的支架。 浮筒带了一个人,飞行器的重量有些失衡,一个摇摆,霍德森身子一滑,手臂肌肉绷紧,紧紧地抓住了浮筒。 十几秒钟过去,飞行器已经正常启动,飞了起来,这时平稳贴着水面,开始低空地滑行。阮红叹了口气:“哎,这真的还有必要吗?” 霍德森仰头望过去,金属的机身涂了铅白色的防水漆,溅着一点水渍,湿漉漉的,太滑了:没有工具,徒手攀不上去。他在脑海中迅速地回想机身的结构: 这是轻便的小型水上飞行器,飞行翼就在一臂之外,可是两扇舱门,一扇在前一扇在后,都太远了,梯架收起来,都没有突破口。 没有时间仔细地谋划了,霍德森心念急转,猛地伸出手去,抓住飞行翼,身形一荡,整个人挂在了飞行翼上。 飞行器的加速越来越快,海风像刀子一样迎面刮过来,霍德森身形骤起,由下至上一个卷腹,翻身,“喀嚓”一声踹碎了窗口的玻璃,双臂护在头脸前,猛地扎进了飞行器的座舱! 阮红坐在驾驶舱里,一手握着扬声器的麦克风,另一只手操作着飞行器的运行,有半秒钟的猝不及防。 半秒钟,足够了。 沾着血的拳头狠狠地击出去,霍德森扑向阮红,一拳砸中了对方的下颌。 阮红向后一仰,手上快速地切出去,然而到底失去先机,被霍德森打了个措手不及。 霍德森手指屈起,目光森然,一只手同对方拆卸,另一只手刀狠狠地切中了对手的颈动脉。 阮红晕厥过去,霍德森一脚踹开了驾驶舱的大门,冷涩的海风“呼”的一下灌得更烈了,他猛地一拉手柄。 飞行器的浮筒从樊华的右肩膀擦过去,漫天的水声和引擎声音中,只听见樊华怒道:“霍德森,在做什么啊?” 10.6 樊华爬进飞行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没稳住,膝盖磕在地上,有一瞬间的眩晕。 劫后余生,身体和精神一起骤然放松,全身上下的筋骨无一不酸,无一不疼。 她用手扶住地面,缓了好一会,才缓过了神来。 新一天的太阳这时候已经升起来了,海平面上天朗气清。 飞行器舱里很安静,海风从碎的窗口里刮进来,耳边只有发动机低低的,规律的运转声音。 樊华抹一抹脸上的海水,一边将昏倒在地的阮红用救生用的绳索仔细地捆起来,一边四面打量了一下四周: 这是观光旅游用的小型水上飞行器,座位紧窄,客座和驾驶舱的隔断是透明的,用以环视景观。 霍德森坐在驾驶舱里,这样望过去,他的身前是一派海上日出的风光。 樊华摇头笑了一下:“又一起看了一次海上日出。” 这样说着,她伸出脚去,轻轻地踢了一下倒在脚边的阮红。 “别装了,”她说,“知道你已经醒了。” 阮红闭着眼睛,没作声,也没有动弹。樊华也没有着急,没再继续和她交谈。 她转过头去,敲了敲驾驶舱的玻璃:“霍德森。” 霍德森正皱着眉头研究着仪表盘,握着操纵杆,确保着水上飞行器的安全飞行。他没有回头,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樊华从后方看着他的侧影,出了一会神。 “看来,”她说,“1-dsia,你是回不去了。” 霍德森闻言,只是耸了耸肩。 “好在,”他说,“我也没想回去了。” 樊华顿了顿,低声问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听到她这样问,霍德森终于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虽然只是迅速的一眼,但是樊华当然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他曾经希望,他今后的“打算”里,可以有她的存在。 樊华轻轻地扯了扯嘴角。 “我确实在大海中救了你。”她说,苦笑一声,“回去刑安署……估计又是新一轮的评估。” 霍德森并不在意地笑笑:“那也容易解释。毕竟,之前在潜艇里,我也算是救了你……把生的机会先让给了你。你只需要说是在报答我,不会有问题。” 樊华没有说话。 第61章 半晌,她平静地笑了笑。 “不必自欺欺人。”她说,“那个时候,你不想我死,我不想你死,这种选择,总是真的。” 霍德森一顿,然后笑了一下。 “当然,”他说,“你一贯是诚实面对自己的人。” 自己做出的选择,承担它的后果,是好是坏,她愿意坦然地面对。 樊华低低地叫了一声:“霍德森。” “嗯。” “我做了一个决定。” “……” 霍德森放在操纵杆上的手指顿了一顿。 水上飞行器颠了一下,樊华笑了一下。 “我不会再抓捕你了。”她说,“从今往后,我放过你。” 第39章 10.7 这不是一个轻易的决定。 霍德森听了,很久没有说话。 樊华只是平静地牵了牵唇角。 “刑安署那边,”她说,“我会实话实说。我会告诉他们,在这一次出海之后,我意识到,'抓捕霍德森'这个任务,我做不到。” 她说着,自己笑了笑,“每个人的能力各有局限,你就是我的能力局限了。” 霍德森抿抿嘴唇,沉默很久,终于低低地开口。 “你……会有麻烦。”他说。 樊华看上去并不焦虑。她反问道:“霍德森。” “嗯。” “你有做过直接损害第十三区公民的任务吗?” 霍德森一怔。 “没有。”他说,“我在第十三区,只有过追查mw-68这一件任务。” 这样回答,霍德森低下头去,微微抿了抿嘴唇。 他其实已经明白了樊华想要说什么。 果然,樊华笑了一下。 “这就是了。”她轻松地说,“今后,你与1-dsia没有关系了,我相信,你也不会去做损害第十三区公民的事……不会去做损害任何公民的事。” 她说着,神情与语气都微微变得温和。 “这是我在意的,也是刑安署在意的。”樊华说,“只要本质如此,我的麻烦就不会很大。” 而霍德森在驾驶舱配平了飞行器,松开操作杆,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声里有一种复杂的悲伤。 “你会放过我。”他说,“可是,你不会和我一起走。” 10.8 霍德森没有问樊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或者:“要怎样,你才肯和我一起走?” 他只是使用了一个肯定句。 “你不会和我一起走。”他说。 而樊华听了这句话,只是平静地笑了一下。 “是的,”她说,“我已经告诉过你,爱情不处于我人生的优先级。我不会因为爱情,而离开我的责任,我的使命,与我所主动选择的人生。” 这样说,樊华的目光越过霍德森的背影,远远地眺望他身前的海上风景。她微微地牵了牵唇角。 “也许有一天,”她说,“我会为我的使命与事业献出生命——也许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去主动选择另一种人生。霍德森。” 10.9 这并不是一个难以想到的结果。 毕竟,在出海之前,两个人对坐在“绿宝石号”的救生艇里,樊华就已经清楚地说过: “这是我们之间最后的任务。如果任务成功完成,之后的我们,就又将是敌人。” 虽然随着鲁伯特与阮红设下陷阱,任务的内容有了转折,可是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多只是从你死我活的敌人,变成不再互相干涉对方人生的陌路人。 不再会有更多的转折了。 两个人相对着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樊华打破了沉默。 “将飞行器的无线电给我吧。”她说,“该说的已经说完,我也该向刑安署回报情况了。” 霍德森沉默着,还没有答话,一直闭目假寐的女孩阮红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睛。 “不一定哦。”阮说。 樊华看了她一眼:“不再装死了?” “故事听完了呀。”阮红笑嘻嘻的,看上去并没有受制于人的焦虑,“但是这故事的最后,不一定没有转折哦。” 樊华并不为所动。她只是笑了一下。 “我放过霍德森,却并不会放过你。”她看着阮红,“你和他不一样——他有底线,不会伤害无辜的公民,而你的手却不干净。” 而阮红无辜地扬了扬眉毛:“噢,我真伤心。既然这样,樊小姐,我也不说别的废话了。” 樊华垂眼看她,阮红向她眨眨眼睛:“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我愿意用一个现在对你来说非常重要的情报,来交换自己的生命。” 10.10 当阮红说:“做个交易吧。” 樊华其实持怀疑态度居多。 毕竟,阮红这类狡猾而没有底线的人物,不到最后一刻,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花招。 樊华只是顺着她的话“嗯”了一声,随口说道:“好啊,说说吧,什么情报,有多重要?” 阮红对于对方的不信任也不在意,只是耸耸肩:“你不信我,我也不怪你。但你真的以为,mw-68这项行动,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吗?” “……” “你自己抬头看一看,第十三区北港口的上空,飞的是什么?” 小女孩嬉笑的语气里有着微妙的笃定,樊华的笑意微微地收敛。 第62章 她扭过头去,透过水上飞行器的窗口,远远地看向港口海岸线的上空。 太阳已经完全地升起来了,天上没有云,能见度与视野都很好。 远超过正常数目的飞行器盘旋在北港口区刑安港的上空,由远及近这样看,一个一个的黑点高高低低地停在半空中,仿佛一片阴鸷的,暗暗蛰伏待发的鹰群,预示着不同寻常的危机。 阮红微微一笑:“看起来,你的刑安署有麻烦了,是不是?情报换生命,现在需不需要?” 10.11 “ 2106年的年初,有盗窃者侵入了第一区工程院,窃走了mw-68星石能量集成装置,并将装置的技术刻在一张芯片密钥里,在全联邦的暗网出售。 “被交易的两件东西,一个是装置样品,另一个是芯片密钥。 “mw-68装置的样品经过第六区偷运,被第一区的星石猎人霍德森与huynh在warruga收回; “而芯片密钥,则被第一区的指挥官鲁伯特在北港口区'绿宝石'号游轮上收回。 “至此,有关mw-68的任务似乎就结束了——这些是你所获悉的任务始末,行动概述,是不是?樊小姐。 “可是,樊,你再想一想:在东边河的高楼废墟区,你曾经将霍德森抓捕扣押,第十三区刑安署也突击了霍德森的安全屋——那个时候,霍德森刚刚准备将从warruga收回的mw-68装置样品从第六区转道,送回第一区;他的安全屋被第十三区的刑安署突击,你以为,这件装置样品,如今落在谁的手中? “——对,就是你想的那样:在霍德森被扣押的时候,这一枚mw-68装置的样品同时被第十三区的刑安署扣押收缴,以保障第十三区公民的安全。如今,装置的样品正停放在北港口区的危化品仓库里呢。” 阮红说到这里,有种隐隐的兴奋。她的笑容里有一种天然的恶质。 “mw-68星石集成装置落在了第十三区刑安署的手里,看起来很难取回来了。”阮红嘻嘻地笑,“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为了不让装置留在其他区,第一区1-dsia的指挥官,鲁伯特,他会怎样做?” 樊华不答,一颗心已经缓缓地沉了下去。 而阮红愉快地微笑起来。 “对,没错,”她微笑着说,“ 1-dsia的huynh在mw-68的装置样品上安装了爆燃物,如果无法收回装置,那么鲁伯特就会启动爆燃物——嘭!” 樊华的心脏随着阮红的象声词猛地一缩。 她想起自己曾经在新闻播报中看见过的,mw-68号装置自毁时的录影: 小巧便携的一件装置,自毁时,却在试验基地里炸出了方圆几公里的烟尘。 阮红没有再细说,然而所有人都懂的: 如果mw-68装置样品的自毁程式真的被huynh安装的爆燃物引发,它的能力足以炸毁整个北港口区,造成无数港口区公民的伤亡。 “而我要同你交易的情报,”阮红笑吟吟地扬起眉毛,“就是huynh在装置样品上安装的爆燃物的位置以及种类,供你拆卸——怎么样,樊小姐。” 樊华的脸色晦暗不明,阮红无辜地眨眨眼睛:“考虑一下吧,这样的一个情报,换我一条烂命,值不值得呢?” 第40章 10.12 水上飞行器颠簸一下,驾驶舱的玻璃门蓦地被人“唰”地一下拉开了。 樊华仰起头来,仪表盘上复杂的参数和指示灯不停地跳动着,可是霍德森霍然地直起身子,手掌一撑,身子一跃,没两步就抢到了她的身前来。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一触,都沉重地闭了闭眼睛。 他们都是重压之下依然行事稳重冷静的人,但是这时候,霍德森目光凝重,眼睑轻轻地跳,而樊华深呼吸了一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德森叫了一声:“樊华。” 樊华没有回答。 霍德森忽然伸出手来,按在她的肩膀上,樊华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身子在微微地发抖。 她阖了阖眼睛。 再睁开,眼神重新沉了下去。她伸手指了指捆在地上的阮红。 “我相信她没有说谎。”樊华说,语气恢复沉静,“她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却不会在关乎自己生命的事情上失去诚信。” 阮红扮了个鬼脸:“谢谢,谢谢。” “这个交易,”樊华沉声说,“我同你做。阮红。” “噢,”阮红还是笑眯眯的,“我一直知道,你会同意的。” “……” 小女孩在跳伞前的最后一刻,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樊华。 她背对着舱门,背着伞包,站在水上飞行器的边沿,摇摇欲坠。 两个女人的眼光在半空中一触,阮红古怪地笑了。 “我确实是有信用的人。”她说,声音被海风吹得模糊,“现在,我就告诉你,那枚被安装在装置第二轮右凹槽内的爆燃物——” 她向后仰去。 “——是huynh从刺藜那里搜出来的c99-83。” 话音被海风吹散,樊华低头注视着阮红跳伞逃生,消失不见,自己的眼前也有一阵轻微的眩晕。 霍德森握住了她的手。 “原来是c99-83,”樊华说,“刺藜的,第九区的,9-bsi研发的……c99-83。” 10.13 樊华觉得自己的大脑在那一刻进入了一种空白的状态,似乎什么也没有想,又似乎什么都想到了。 第63章 这是一件荒谬又合理的事,她想。 如果1-dsia不能取回mw-68星石集成装置的样品,他们会将它毁去,因为第一区不能允许星石装置的机密落入其他区的星安署。 而装置样品经过第十三区,直接威胁第十三区公民的安危,被第十三区的刑安署收缴扣押,审慎处理。 谁做错了呢? 也许这件装置就不应当存在。 可是,发明这件装置的工程师与科学家,他们试图提高发展联邦能源的效率,他们做错了吗? 海风忽然在这一瞬间开始呼啸,樊华的长发与衣襟在风中猎猎地卷起。 澄明的海空上,浪潮拍击在一起,风起云涌。 樊华站起身来,向霍德森摆摆手,自己走进水上飞行器的驾驶舱里。 伸手拨开通讯的无线电,樊华转动频率赫兹,直到“滋滋啦啦”的杂音渐渐消失,无线电被接了起来。 “请接北港口区,刑安港…… “…… “……黄sir,我是wab005,樊华。” 10.14 指挥室里,欧兰铎不知道樊华和黄指挥官在无线电里说了些什么,可是他知道,那大概率不是什么好的消息。 黄指挥官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发火的时候常有,可是他现在一语不发,面色沉肃的样子,比雷霆万钧的暴怒更令人心惊。 指挥室里所有的人都静了下来,惊疑不定地注视刑安署的指挥官,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机器运转的低低的“嗡嗡”声。 在这样窒迫的气氛中,指挥官却仿佛忽然间镇定了下来。 他向着身边的人招了招手。 再后面的布置欧兰铎就没太听明白了。一连串急速的专业名词从几个为首的工程师嘴里吐出来,坐在计算机前的操作人员手指翻飞,疾速地敲打。 他看不懂的仪表盘高速运转,指示灯一刻不停地闪烁,精密的数据紧张地传输,大的屏幕上,新的图像将搜索的雷达取代。 忽然有人说:“目标进入巡摄范围,有图像了。” 屏幕上,图像刷新,欧兰铎下意识地看过去,呼吸一紧: 那是一架小型的水上飞行器。 灰白的颜色,悬臂的飞行翼,一双船型的浮筒挂在机身下面,摇摇晃晃地飞在模糊的图像里,像一只远渡重洋的鸟。 驾驶舱里有一个虚浮的人影,飞行器越近,身形越是清晰。 在飞行器的颠簸里,她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可是没有真的倒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注视着这个身影,欧兰铎的眼睛里面,聚上了一些泪水。 屏幕里,樊华将手臂缓缓地抬了起来,遥遥地向着指挥室敬了一个礼。 欧兰铎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唰”的一下子淌了下来。 10.15 霍德森回到驾驶舱,重新定位飞行器的航线,而樊华站在舱门边,远远地望着北港口区的天际线。 海风拂起她的长发,发丝割破了浩渺的大海与天空。 这是个好天气。金白色的阳光直直地照亮港口的天际线,刺目得让人想要流泪。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水上飞行器平稳地向着北港口区飞去。 这样不知道站了多久,樊华忽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说:“霍德森。” “嗯。” “我终于知道,阮红为什么会说,故事到最后还能够有转折了。” “……” “ c99-83是第九区发明的, 9-bsi惯用的王牌爆燃物。你知道它为什么被称为'王牌'吗?” 霍德森望向樊华,樊华笑了笑:“因为,一旦被激活, c99-83只能被引爆,不能被拆除:只有熟知它排布方式的人,才能改变线路排布,调整爆燃力度的大小。那个人需要与c99-83一起留到最后一刻,一同被毁去;只有这样,在最后一刻改变引线,爆燃的力度才能被减到最小——连1-dsia的鲁伯特自己,恐怕都没有办法将这场危机解除。” 樊华说着,忽然笑了一声。 “可是,”她说,“你忘了我是谁吗?” 樊华说完这一句话,霍德森身子一震。 他倏地回过神来,脸色一下子变了。 樊华后退半步,扬起头来,眼睛里似乎有水光闪烁,可是嘴角露出一个微笑。 “我是katherine ,我是9-bsi的星石猎人,我曾在刺藜手下卧底,我是整个北港口区里,唯一一个来得及改变这枚c99-83的人。” 10.16 话音还没有落下,樊华的身体在同一个瞬间倏然动了起来。 俯下身子,右腿向前一个弓步,樊华将头低下去,手掌准确而迅速地将飞行器内唯一剩下的一副降落伞包抄在手里。 身后疾风袭过来,霍德森伸手握住了她的肩头,樊华伸出手臂向外猛一格挡。 两个人夹着一个降落伞包,在摇摇晃晃的飞行器里近身地格斗起来。 樊华手上飞速地拆卸,心里明白,缠斗下去,胜负如何,实在难以预料。 眼看着降落伞就要被霍德森夺在手中,樊华将心一横,将身子合身掼出去,在霍德森惊愕的目光中,“砰”地撞上了飞行器的舱壁。 这轻巧的,观光用的水上飞行器被樊华拼尽全力这样一撞,重心不稳,配平的状态被打破,飞行翼开始向着左侧倾斜。 翻滚的重心中,右边的飞行翼在低空中翘得越来越高,机舱里所有的东西跌跌撞撞地失去平衡,开始滚动,两个人同时向着飞行器左侧大开的舱门坠落。 第64章 劲风呼啸,霍德森一个反身,右手握住驾驶盘,左手去握樊华,樊华却蓦地松开手。 霍德森一怔,樊华抬起眼来,深深地看着他。 她什么都没有说,可是霍德森在一瞬间就明白了一切。 ——我终于知道,阮红为什么会说,故事到最后还能够有转折了。 ——我不会和你一起走。我不会因为爱情,而离开我的责任,我的使命,与我所主动选择的人生。 ——也许有一天,我会为我的使命与事业献出生命;也许只有这样,我才有可能去主动选择另一种人生。 现在,就是那个“也许”了。 改变c99-83的人需要牺牲自己,留到最后一刻,改变引线,将爆燃力度调至最小,与c99-83一同被毁去;而樊华,是整个北港口区里唯一一个来得及改变这枚c99-83的人。 樊华松开手,抱住向她滚落而来的降落伞,向海面直直坠去。 在霍德森大恸的目光中,樊华最后对着他笑了一笑。 不再需要说些什么了;她最终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第41章 epilogue尾声 e.1 爆燃的发生是突然的。 “轰隆”一声巨响,土地毫无预警地震颤,火光齐天。 北港口区的公民们从睡梦中惊醒,看向窗外:天地之间一片猩红,不知是火海,还是朝霞。 强大的气流冲击之下,玻璃的窗户咣当破碎,妻子摇醒丈夫,父亲抱起孩子,无数的人涌出公寓楼,踉跄奔逃。 哭喊,尖叫,呼喝,警报声混杂着消防署的鸣笛,刺鼻的硫磺味交织着滚滚硝烟冲天而起。 蕈状云高高地腾起,逃亡的人们立足不稳,摔倒在地;有高楼开始坍塌,瓦砾横飞。 仿佛灾难电影中的特效慢镜头,飞沙走石,烟灰漫天。烈焰一点一点卷上来,铺天盖地,吞噬一切,只剩千里焦土,万里黑烟。 …… 欧兰铎蓦地从噩梦中惊醒。 惊疑不定地四下看了看,他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方。 撑起身子,他回了一会神。 看看四周的景色,原来,他还在北港口区的刑安港: 一天一夜没合眼睛,他在指挥室外的长椅上不自知地睡着了。 欧兰铎伸手摸摸胸口,心脏还在为梦里的画面“砰砰”地急跳。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见了心里揣测的最坏情况: 那是mw-68装置爆燃之后,北港口区的惨况。 不过,这样级别的爆燃当然没有发生;新的一天开始,北港口区如同往常一样在运行。 黄指挥官送欧兰铎离开港口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指挥官说:“什么都别多想,给自己放两天假吧。等你正式开始受训了,就会有专业的心理素质培训。” 欧兰铎的通讯器关闭了三天,打开时,一个接一个的留言往里面涌。 欧兰铎站在公寓阳台的玻璃落地窗前面,将通讯器放在一旁,手上翻出火机,燃起了一支烟。 吸一口烟,拉开玻璃门,欧兰铎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通讯器里的留言,一边俯瞰着窗外的夜色。 这是十三区中心商务区的公寓,108楼的层高,可以俯视商务区的夜景。 指示灯,霓虹灯,广告告示牌,闪烁的光织成一张霓虹色的灯网,网住大千世界,万丈繁华。 他注视着中心商务区的夜景,耳朵里听着通讯器的留言: 新投资的公司这一年业绩还不错,资金链的问题得到解决,新的报表递上来,等待决策…… 助理汇报来的全部是好的消息,语音通讯中,欧兰铎“嗯嗯”地敷衍过去。 也许是听出他情绪的不对,助理顿了顿,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下周的日程安排,是有什么不妥当吗?” 欧兰铎叫了一声:“ lynn 。” 助理一顿,欧兰铎问他:“你知道北港口区的爆燃事件吗?” e.2 北港口区两天前确实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爆燃事件。 爆燃发生的时候,棠真真正在摩根集团的播客站录节目。 是早早安排好的直播类播客,棠真真在后台已经准备完毕,艺人统筹却突然地敲开了门,告诉她的团队:直播推迟了。 助理judy有点生气:棠真真从摩根集团的晚宴到现在,一直都没有休息,播客却临时地出了变故。艺人统筹一边致歉,一边解释:“没有办法,北港口区出了事故,播客紧急地推出了一期现场直播播报。” 打开播客的无线电频道,果然在播报着突发的新闻: 北港口区一个废弃的仓库内发生了明火爆燃,消防署与刑安署已经控制了火势,提醒公民注意避让。 棠真真低头在平板电脑上划一划,网络上,有公民提供了爆燃现场的录影: 废弃的仓库火光冲天,空荡荡的窗洞里一片光亮。 视频拍摄时,明火但还没有被完全扑灭。画外音响起,拍摄视频的公民说道:“幸好是个废弃的仓库,里面应该没人。” 一时间,播客的后台里谁都没有说话。 棠真真望着平板电脑上的视频,听见“仓库里面应该没人”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微微地一跳。 手指滑动,她打开通讯器,下意识地在通讯录里翻找樊华的号码。 第65章 她低头看着那个号码,犹豫一下,还没有播出去,摩根集团经理人zoe的电话已经打进来了。 zoe与她沟通了播客临时的变更与报酬的影响,两个人约好了时间在摩根集团的大楼见面。 工作交接一切妥当之后,棠真真踌躇一下,还是开口问道:“zoe。” “嗯?” “这两天,樊华有联系你吗?” zoe在电话那边顿了一顿。 棠真真本来想主动坦白,“她让我带她登上'绿宝石号',人却中途不见了”,可是没等她将话说出口,经理人已经冷淡地开口。 “哦,”zoe冷漠地说,“樊华已经和摩根集团解约了。” 棠真真一愕,惊道:“什么?” 经理人显然对此不欲多谈,但是棠真真惊愕到极点,脱口道:“不可能。” 话说出口,才觉得冒失。棠真真咳嗽一声,掩饰地找补道:“对不起, zoe ,我太惊讶了……樊华,她怎么可能付得起违约金?” 而经理人哼笑一声,似笑非笑地说道:“欧氏集团的继承人欧兰铎亲自请团队为她走的法律程序,又有什么不可能?” e.3 欧氏集团的继承人欧兰铎如今正站在自己公寓的阳台上,俯瞰中心商务区的夜景。 一边燃着烟,一边听着通讯器里,助理将工作汇报完毕,欧兰铎“嗯,嗯地敷衍过去。 助理听出欧兰铎的心不在焉,犹豫一下,还是问道:“下周的工作日程安排,是有什么不妥当吗?” 欧兰铎顿了一下。 他说:“lynn。” “啊。” “你知道北港口区的爆燃事件吗?” “……” 这是一个毫无来由的问题。 助理在通讯器的另一侧明显地懵了一下。 lynn还没来得及回答,欧兰铎自己意兴阑珊地说:“算了。 lynn 。” “……” “工作行程我没有意见,”欧兰铎说,“私人行程,这两周就都别排了。” “哦,”助理应道,“没有问题。” “还有一件事。” “嗯?” “27日,麻烦帮我订下去北港口区的私人飞行器行程。” “北港口区?”lynn想了想,“有时间要求吗?哦,还有,如果有特定的场合要出席,需要提前准备服装和礼品吗?” 欧兰铎忽然笑了一下。 “还真是个场合。”他说,“我要去北港口区参加一个朋友的……葬礼。” 助理在电话那边说了句什么,欧兰铎扯扯嘴角,摇了摇头。 “不用,”他说,“不用准备正式的礼服。” 因为根本没有这样的葬礼。 真正的“樊华”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逝去,新的这一个“樊华”,只是在刑安署的卧底档案里灰暗下去,自然不会有“葬礼”。 欧兰铎默然地站在“无名氏”的方形墓碑前,伸手取出一支烟,夹在手指间。 他没有将烟点燃。 这是北港口区最大的公墓,由废墟区改造,废土里种植了松柏;树木在废墟的掩映下生长,青色的针叶低缓地摇动。 公墓区人迹稀少,万籁俱静,欧兰铎低头看着“无名氏”的墓碑,这样看了很久,直到天色转暗,他才恨恨地抿了抿嘴唇。 像是负气一般,欧兰铎将香烟捏在自己手心里,有些愤然地转过头去,掉头就走。 欧兰铎埋着头疾步地向私人飞行器停泊的方向走过去,站在路边抽烟的飞行器驾驶员惊了一下,赶紧登上飞行器,将飞行器发动。 就在私人飞行器发动的一瞬间,灯光亮起,照亮了掩藏在飞行器阴影里的一个人影。 欧兰铎脑中发出“轰”的一声。 在自己意识到之前,他已经拔起了脚步,向着那人影的方向狂奔追去。 他这样一个人向着废墟公墓的方向疾速跑去,驾驶员显然惊得要命,连连地闪起飞行器的警示灯,可是欧兰铎顾不得。 耳边“轰轰”乱响,心脏突突地跳,欧兰铎跟着huynh在松柏掩映的废墟里奔跑,穿梭,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不能跟丢了他……不能跟丢了他。 可是欧兰铎心里也清楚地知道,以自己的本领,如果huynh不想让他追上,那他就一定追不上。 两个人不知道在废墟公墓里疾跑了多久,天色终于完全地黑透了。 眼前金花乱冒,踉跄两步,欧兰铎再也支撑不住,俯下腰来,两只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黑色的天空低低地压下来,松柏的针叶在黑暗中“沙沙簌簌”地响。 四周的景致变得莫名的熟悉,欧兰铎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被huynh重新引回了“无名氏”的墓碑前。 眼前一片黑暗的夜色,只有不远处的北港口区映来一点灯光,将铅灰色的墓碑在废墟里阴森森地勾勒出轮廓。 欧兰铎不禁打个寒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搓搓手臂,低声开口:“你怎么……” huynh打断他:“霍德森也在这里。” 欧兰铎一怔。 他下意识地放开手臂,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 然而废墟公墓区里只有一片阴森森的黑暗与寂静,偶尔有乌鸦发出一声啼鸣。 huynh在黑暗中扯扯嘴角,低头用下巴指了指“无名氏”的坟墓。 第66章 他重复道:“霍德森也在这里。” 欧兰铎一愕。 过了好一会,他才意识到huynh在说些什么。他惊愕地睁大眼睛。 “不可能,”欧兰铎脱口说道,“霍德森,樊华明明放过了他,他怎么可能也……” 而huynh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他简单地说:“他将飞行器停在海面上,赶进港口去,想要帮她拆除东西,却把自己也搭进去。” huynh说话一向言简意赅,直击重心。 他用一句话将事情陈述完毕,留下欧兰铎怔愣着,睁着眼睛反复咀嚼这短短一句话中的涵义。 而huynh没再理会他;他抄起一把铁锹,直接“锵”的一声,将方碑掀了开来。 欧兰铎如梦初醒。 “fuck,”他下意识地骂了句脏话,“你要干嘛?” 欧兰铎说着就要上前拦他, huynh冷着脸看了他一眼:“你要和我动手?” 欧兰铎一顿, huynh嗤笑一声,重新又是一铲子下去。 一片黑暗的废墟公墓里,欧兰铎烦躁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 huynh……你到底要干嘛?” huynh冷漠地说:“我不相信。” “……” “我不相信,霍德森,还有那个女人,他们两个就这么死在这里。我得亲眼看见才行。” huynh说着,“啪”的一声按开了手电筒。 欧兰铎本想呛他一句:“你想看见什么,港口仓库炸成那样,他们两个要是真在现场,怕是炸得连灰都不剩了。” 可是下一秒,他忽然猛地揪住huynh的衣袖。 huynh本要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下一秒,动作也停顿。 顺着手电筒的光线,两个人一同屏息,看向新揭开的石棺: “无名氏”的坟墓里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只有空置的石棺上,被人刻出了一朵血锈色的玫瑰。 -the end- 全文终 tips:看好看得小说,就来海棠书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