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节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作者:小女富贵 一句话简介:她要嫁他兄,他想娶她姐,但…… 第1章 是日春 〈正文〉 是日春,满园春色。 京城昨夜里下过一场细雨,朦胧润物,今日里枝叶碧得滴水,几只喜鹊压梨花。 今儿个乃齐国公府大郎大喜的日子,梨花从齐府满芳园探出墙,花落宾客席。 几个京城才子,实则是一群游手好闲的纨绔,举杯吟诗歌赋完梨花,后又扒着屏风看女客席。 那皆是未出阁的姑娘,雀儿似得嬉笑。 “诶,我家燕儿真好看。” 一个握着折扇的公子推开他,“去去去,你与你家燕儿都已议亲,来这看什么,别挤着我看。” “自然是来看燕儿,陈兄是来看什么的。” “自然是来看美人。” “美人,这里这么多美人,陈兄看得过来吗?” 那人摇摇头,“本公子要看的呢,乃京城第一美人。” 旁边的公子哥都围过来,“京城第一美人?何许人也,能比得过醉花楼的花魁?” 男子打开折扇,“百倍,千倍。” 众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是这群自诩为才子里刚中了举的,他才高气傲,“陈兄这是说笑,未出现在本公子诗画里的,都不算美人。” “是呀,这京城第一美人,也得我们几个见见评评,陈兄是在哪见的,哪评的,怕不是在梦里。” 众人哄堂大笑,捧腹嘲讽。 男子扇着折扇,摇头无视这群蠢材。 他想起一月前,清明雨落纷纷,他忘记带伞,忽而一辆马车停在他面前,里面的人伸出纤手,白如玉瓷,赠了他一把梨花画油纸伞。 他拱手道谢之际,清风吹起车帘,就在那时,他见到了妙人,愣了半晌。 “来了。” 公子哥们笑道:“什么来了。” 男子折扇扬起唇,“京城第一美人。” 众人顺去目光,望向门庭,倒要看看是何等美人。 却在看见的那一霎那,笑容僵住,皆屏住呼吸。 一树探出的梨花枝下,娉婷走来一个女子,肌如羊脂白玉,那张摄人心魂的绝容略施粉黛,淡扫娥眉,我见犹怜。青丝挽起,斜插两根碧玉簪,垂着晶莹流苏,步摇微晃,一袭月牙白莲花纹云裳拖曳,她身姿端庄,手肘间挽一条淡蓝色披帛,随风飘扬。 若说诗词比美人,那她便美若一首清冷的诗词,暗香浮动,皎若云纱。 总而言之,她的美朦胧,让人抓不住。 而唯有诗词里的仙子是抓不住的。 众人赞叹,“京城竟还有这般不可方物,美若天仙的女子。” 男子笑道:“试问,这算不算得上京城第一美人。” “算,何止是京城第一美人,我此生所画全数女子,也不及她半分姿色。”方才那个自恃才高的举人望着门口失神,“不知这是哪位大人家的姑娘,叫何名字,我好作画写诗,让全京城知道,这京城第一美人有名了。” 男子答:“林尚书家的,芳名惊雨。” “林惊雨?从未听过林尚书家还有个二姑娘。” 男子折扇一顿,神色微变,“乃府中妾室所生,是……庶女。” 其中一人唏嘘,“嗐,可惜了,是个庶女,我娘是不会同意我娶一个庶女的。” 旁边的人鄙夷,“那也是林尚书家的女儿,你若能娶到她,就烧高香谢祖坟吧。” “都别说了,林二姑娘过来了。” 他们口中的林二姑娘朝女客席走去,途径屏风,众人纷纷想近览芳色。 “你过去点,让我再仔细瞧瞧。” “你怎么不过去。” “我过不去了。” “我也过不去了。” 就这样你推我攘,屏风骤然倒下,一众公子哥摔了个墩。 惊得女客席众小姐尖叫,以及途径的林惊雨心弦一颤,那屏风朝她倒来,无任何躲闪之地。 闭眼之际,一只骨节嶙峋的手扶住屏风。 林惊雨微微抬头,入目是一身月白长袍,下摆渲染山水墨画。 男子生得清隽如明月,眉如远山,剑眉高鼻,门外头来的斜光勾勒在他颀长的身姿。 但很瘦,看着有些病弱,苍白。 林惊雨欠身,“多谢公子。” “无事。” 他颔首,目光在她脸上未有半分停留,扶正屏风,走向一个华衣锦袍的男人。 男人宝蓝色华衣上用金丝绣有蛟龙,应是当今太子无疑。 众人朝拜,林惊雨俯身,微微抬眼望向权力。 * 女客席,林惊雨握茶,她身份低微,只能坐在偏僻的角落,安静地听女眷们讲话。 “那群登徒子,定又是不学好偷看姑娘,然后在背后议论哪家姑娘最好看。” “姐姐莫气,大不了姐姐再看回去,话说姐姐觉得在场哪位公子最好看。” “我看,方才那位扶屏风的公子生得俊俏,不知是哪家公子。” “他?三皇子殿下,萧沂,模样是俊,但出生不好,乃是宫女所生,一生来就丧母,丢在永巷,是个无权无势,不受重用的皇子,姐姐要挑他,还不如挑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岂是我们能高攀的,再且,我觉得三皇子生得要比太子殿下好看。” “那姐姐也死了这条心。”那女子继续道:“姐姐刚搬来京城不知道,可这京城谁不知宰相千金,金枝玉叶的长孙小姐喜欢三皇子殿下,那长孙小姐刁蛮得很,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女子初来乍到,不想惹事,慌忙摇头。 二人小声嬉笑,注意到角落的林惊雨。 “从前是我井底之蛙了,不知京城何等繁华,更不知京城还有此等美人,像那墙头探出的梨花,满园春色都不及它。” “莫说你,我在京城待了十七年也未见过此般的绝色。” 女子转身,笑着问喝茶的林惊雨,“这位小姐看着面生,是刚搬来京城的吧,不然我怎不知京城还有这般好看的小姐。” 林惊雨抿了口茶,浅浅一笑,“姐姐谬赞了,我自小住在京城,只是体弱多病,不怎么出门。” “难怪。”她望着眼前的姑娘,弱柳扶风,那张脸,那身段,像是雨后梨花,一掐能掐出水来,叫她一个女子都心生怜爱,想要保护她去。 她羡慕道:“小姐生得如此美丽,不知以后便宜哪家郎君,万不能是方才那群自诩才子整日遛猫逗狗的纨绔。” “妹妹莫担心,这位小姐的眼光定是比我们高,小姐觉得,在场哪位公子能入你的眼,也好让我们看看哪家郎君如此幸运。” 林惊雨淡然一笑,“我所求不多,样貌与家世差点不重要,是个品行正直的人就好,况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子全听家中安排。” 两个小姐面面相觑,纷纷感叹,如此美的姑娘怎是个无欲无求的。 林惊雨弯起眼毫不在意,她慢条斯理倒了杯茶,轻轻吹了吹,茶面波澜微荡。 她自然无欲无求,因为她要嫁的从不是什么世家公子。 她志不在此,她要去的是权利巅峰。 林惊雨抿了口茶,眼眸波光流转,野心溢出,她自小就认定,她不要真情,在这世上唯有权势与金钱才是真切的。 而在这世上,能帮到她的,普天之下,唯有储君。 *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齐恒也成亲了,砚舟你也得趁早了。” “我不急,皇兄不也没有娶太子妃。” 齐府满芳园,雨后满园春绿,一蓝一白兄弟屏退了下人,走在鹅卵石铺成的花园小径上聊天。 蓝袍男子玉面慈善,亲和兄长之姿,他拍了拍白袍男子的肩,“你呀,就会以我为借口,今日齐府这么多大臣之女,砚舟可有看顺眼的。” 砚舟,是萧沂的字。 萧沂淡笑着摇头,“未曾注意。” “未曾注意?方才砚舟救下的那名姑娘长得如何,本王背对着看不真切,应是砚舟看得最清楚。” 萧沂双眸微眯,他想起方才那姑娘的容貌,只记得眼睛像是两颗水葡萄。 “长得,是好看。” 萧筠调笑,“什么叫是好看。” 只是太过柔弱,不适合尔虞我诈的皇宫,兔子扔入野兽窝,是会被吃干抹尽的。 萧沂摇头,“只是砚舟身份低微,怕叫姑娘跟我过苦日子。”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节 萧筠叹气,他这个弟弟自小在永巷长大,亲娘早逝,难免自卑了些,“你呀,终究也是个皇子,莫要妄自菲薄。” 萧沂点头,“砚舟知晓。” “知晓就好。” 太子欣慰转头,继续往前走,远处岔口,他忽然看见一抹素影,女子生得冰肌玉骨,比皇宫里的妃子娘娘都要好看,她的美不同,不染尘俗,让人移不开眼。 忽而,女子裙摆间飘旋下一方帕子,像蝴蝶般。 太子捡起,上面绣有兰花,带有兰香,上面还绣着诗,鲜少有女子会在帕子上绣诗。 他抬头,女子还没走远,他赶忙叫住她,“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女子转头,娥眉一愣,然后娉婷缓缓走来。 “多谢公子。” 她声音轻柔温婉,让萧筠想起帕上的诗句,兀自读了出来,“空谷有佳人,倏然抱幽独。” “东风时拂之,香芬远弥馥。” 她微微一笑,纤手接过帕子,不经意间触碰到男人的手指,留有兰香。 然后马上粉着脸一愣,转身迅速离开,不等太子道一声客气。 太子望着女子的背影失神,“真是个诗情画意,惠质兰心的女子。” 萧沂站在身后,方才之事尽收眼底,他双眸微眯,晦暗不明,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 “若我记得没错,皇兄喜欢兰花。” “是呀,那位姑娘绣有兰花,还会念兰花的诗,定然也是爱兰之人,可惜啊,只是匆匆一见,不能与知己畅谈。” 萧沂笑而不语,眼底那份晦暗渐渐化开,仿若静观棋局,清明通透。 齐府满芳圆很大,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堆叠,高凸蔽日,曲折不见尽头。 萧沂与太子走在其中。 忽而,转角处撞上一个人,那人身子骨娇弱,如花易折,擦过太子昂贵的金丝蛟龙袍,一下子摔在地上。 太子定睛一看,见方才那个诗情画意的姑娘,正趴在地上眉头微蹙,可怜得紧。 “姑娘抱歉,是在下的不是,姑娘可有伤着。” 太子慌忙要扶她起来,她却摆手,“公子,男女授受不亲,若叫他人瞧见,怕是要说小女子的闲话。” 太子顿住的手缓缓收回,“你说得是,是我未考虑周到。” 女子双手撑地,努力要起身,嘶得一声,眼角的泪更添楚楚可怜。 “好像,脚扭了。” “都这个时候了,姑娘就别再顾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仅是一面,太子的心脏就骤然一紧,伸手要去扶她,却忽然被萧沂挡住。 他轻声道:“皇兄,砚舟来扶这位姑娘,若真被人瞧见,传去皇后那,娘娘性子急,皇兄少不了一顿问。” 太子若有所思,片刻后点头。 萧沂转身望向地上楚楚可怜,疼得起不了身的柔弱姑娘。 可他方才,明明看见她没有触碰到萧筠,她分明是自己摔倒的。 萧沂伸手,未拆穿她,他双眸幽幽,笑不达眼底。 “姑娘,握住在下的手,在下拉你起来。” 林惊雨紧了下后槽牙,片刻后抹去擒在眼角的泪珠,皮笑肉不笑扬起唇角,她伸出沾有泪水的手,握上萧沂的手指,可怜兮兮的。 “多谢公子。” 萧沂淡笑着答:“不必多谢,毕竟……是兄长撞得你。” 他咬重后面几个字,意味不明。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撞上那位公子的,不怪那位公子,说来也是我的错。”林惊雨抬头,羞愧地望向萧筠。 太子立马摆手惭愧道:“不,是在下不长眼撞到了姑娘,姑娘伤得可重,不如我送你回去,也好赔罪。” 林惊雨低着头,眸光一闪,她正要回答多谢时。 萧沂忽而贴心道:“兄长不是着急去寻齐大公子商议事情么,就由我代送这位姑娘回去,兄长尽管放心。” 萧筠一拍手,“还是阿弟想得周到。” 萧沂望向林惊雨,面皮谦逊有礼,“那就由在下,送姑娘回去。” 林惊雨回之一笑,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人不能一起走。 既然眼下失策,猎物脱离了掌心,她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 于是客气摇头,“不必了,我婢女就在前头等我,没几步路,小女子尚还可以自己走。” 她微微一欠身,与之告别,然后拂风而走,手肘间披帛飘荡,带有兰花清香。 萧筠望着女子背影消失在曲折的假山小径,感慨道:“这是第二次偶遇,真有缘分,不知这一别后,以后还会不会再见。” 萧沂一笑,“或许马上就见了。” “砚舟,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沂擦去手上她残留的眼泪,可惜,这不能让他心生怜爱。 “若她有心想见,自然会见,皇兄曾经那些扑上来被母后处理掉的莺莺燕燕,不皆是如此。” “砚舟,不许你这么说人姑娘。” 萧沂笑了笑,不再说此,“皇兄,你与齐大公子商议砚舟便不打扰了。” 萧筠点头,“行,你随处逛逛也是好的。” * 萧沂走出假山,打中午起,阳光愈加明媚,昨夜里残留的雨珠在光照下晶莹剔透。 不知为何,萧沂想起方才那人眼角的泪珠。 或许,她真是摔疼了。 萧沂无奈地笑,或许只是一只爱哭的兔子罢了,皇兄若喜欢,没什么打紧的。 他的眉舒展开,不经意间抬头。 却见梨花树上,方才趴在地上楚楚可怜流泪,疼得起不来的女子,正身手矫健爬上树枝,浑然未有方才的娇弱模样。 那只脚,好得很。 那个人,装得很。 萧沂静默地望着树上女子,与之同时,林惊雨望见他,四目相对时,她愣了许久。 …… 第2章 春日雨 林惊雨自走出那片假山后,就恢复正常走姿,她抬手擦去眼角的泪,望着指上泪珠,想起方才那个人看她的目光。 他明明是笑着的,却笑不达底,仿若那是两个无底洞,她自向善于玩弄心计,可此刻,她看不透他。 罢了,不过是个低微皇子,左右掀不了多大风浪。 三皇子,萧沂。 她曾略有耳闻,当朝有三位皇子,大皇子乃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二皇子生母皇贵妃乃是长孙之族,其祖上风光无限,其舅父是当朝宰相,也是尊贵无比。 而萧沂则籍籍无名,甚至从前鲜少有人知大启还有位三皇子。 直至宰相千金长孙大小姐瞧上了他,说是此生非他不嫁,才开始有人知晓他的名字,但却是在茶饭之后的男女八卦谈论里。 不过眼下,林惊雨是深深记住了他的名字。 萧沂,一块坏她好事的绊脚石。 她无奈一笑,掀不起风浪,却烦人得很。 林惊雨前走,忽见远处一众贵女花团锦簇,被簇拥在中心的,是一个衣着华贵,明媚娇俏的姑娘。 那是个胡搅蛮缠的主。 若说八卦里有萧沂与长孙小姐,那定当还有长宁公主萧珠死缠烂打齐家二公子齐旭,以及从前鲜少有人知其容貌的林家庶女,林惊雨。 当真是冤家路窄,林惊雨转头要绕个道以免浪费功夫。 “诶,那是林家那庶女吗?几年不见,竟长得这般好看了。” “是呀,难怪齐家二公子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若我是男子,也非娶她不可。” “你们几个少说几句,没见公主在这吗?” 几个人顿时没了声去看公主脸色,只见她黑沉着脸,气得发抖。 长宁公主乃太子嫡亲妹妹,皇帝唯一的女儿,自小极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不顺,是她自小喜欢齐旭,可齐旭心念皆是林家庶女。 “你们说,她好看,还是本公主好看。” 众贵女面面相觑,片刻后笑着道:“自然是公主好看。” “你们骗人,她长得那么美。” 贵女们一愣,迟疑着改口道:“那……林二小姐好看?” “是呀,她长成那副样子,齐旭哥哥此下回京见了,定然又被勾了魂,我要去划花她的脸。” 语罢,萧珠撩起袖,大步走向林惊雨。 贵女们目瞪口呆,还是其中一个聪慧的道:“都愣着做什么,上去拦啊。” 林惊雨才走至小道旁的梨花树下,便听见长宁公主的声音。 她叹气,是福是祸躲不过。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节 只得转身,眉稍稍一抬,面带微笑欠身,“不知公主,叫住臣女有何要事。” 萧珠拔下发髻上的翡翠燕飞簪子,扬言叫嚣,“本公主要划花你这狐媚子的脸,叫你再也不能勾引齐旭哥哥。” 林惊雨听后,娥眉微微一蹙,摸上自己如玉瓷般的脸颊,眼眶泛淡红,溢着晶莹泪花。 “公主这是要,划破小女子的脸吗?” 她声音软绵,说话还直勾地,可怜兮兮地盯着人。 萧珠一时不知所措,忽然不忍划花她的脸,簪子握在手中怎么也不是个事,好在一个胆大的贵女跑来,握住她的手。 “公主三思啊,今日是齐大公子的大喜之日,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再添油加醋,旁人不敢在公主面前说什么,但私下里定当非议公主,公主用不着为了一个臣女,自毁名誉。” “若被齐旭哥哥听了去,定得生我气。”萧珠找了个台阶下,朝林惊雨冷哼道:“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今日就不划花你的脸。” 林惊雨无奈地扯了下嘴角颔首,“臣女多谢公主。” 但萧珠总觉得气不过,在林惊雨转身欲走之际,萧珠拽住她的手,夺走她手腕上的莲花纹檀木珠串。 “这什么手串,真丑。” 萧珠捏着珠串甩了甩,林惊雨脸骤然一冷,她死死握住萧珠的手臂,双眸森然如寒江。 “把它还给我。” 小公主被她的脸色吓到,手臂被拽红,萧珠抽了抽,“疼……” 旁边的贵女慌张道:“林二小姐,你快放手,这是公主殿下,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萧珠有了底气,用力甩开她的手,“不就是串珠子吗,还给你。” 语罢她抬起手臂,往上空一抛,正好抛到了梨花树枝上。 林惊雨一怔,望着梨花树枝一动不动,那颗本挤出来噙在眼角的泪珠,也迎着风落了下来,但她却毫无委屈之色,只是望着梨花树枝沉思。 萧珠以为她是被她欺负傻了,慌张又嚣张道:“一串珠子罢了,大不了本公主再赔给你。” 她拽下手腕上的南海珍珠,扔在地上,“这可是皇祖母赏本公主的,比你那串破佛珠值钱多了。” 林惊雨淡然一笑,溢着丝苦,“臣女,多谢公主。” 贵女们怕再出事,花言巧语哄着长宁公主离开。 四周寂静,林惊雨擦去下颚残留的泪珠,望着佛珠。 祖母,孙女是一定要走这条道的。 只有手握权势,才能让别人尊敬你,畏惧你。 权势啊,孙女恨不得它越来越多,孙女愿为它不择手段,舍弃所有。 林惊雨叹了口气,“但眼下,孙女还得爬树,捡您送我的佛珠,您老在天上可别又说我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她扔下披帛,撩了袖子三两下爬上梨花树。 许是春雨后,阳光明媚,今日的天格外湛蓝,女子一身月牙白衣裳与梨花融为一体,恍若又增一枝梨花。 林惊雨一手抓住树干,伸手去够檀木佛珠,待终于抓住,她的眉舒展开时。 忽然瞧见树下站着一个男子。 微风徐徐,她额前青丝飞扬,他山水墨画的衣袂翻卷,二人一高一低遥遥相望。 萧沂嘴角微微一翘,睫毛下的眸子幽然。 林惊雨心弦一颤,若按照计划,她此刻是绝不合时宜出现在树上的。 他道:“好巧啊,真想不到,还能在树上碰到姑娘。” 林惊雨觉得萧沂是在刻意酸她,她勉强含笑,“是巧,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公子。” 萧沂目光移至她的脚,拍手赞叹:“没想到姑娘忍耐这么好,崴了脚还能爬树,在下实在佩服。” 他就是在刻意酸她。 林惊雨蹙起眉头,手捏微兰花将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方才一时与公主起了冲突,小女子身份低微,自然不敢跟公主作对,谁叫公主殿下不依不挠,把小女子祖母留的唯一遗物给扔到了梨花树上,那是祖母所赠,小女子不怕痛,就算是疼废了这只脚,小女子也要拿回这串珠子。” 语罢还当着萧沂的面,把珠子贴在心口,小声抽泣了起来。 萧沂觉得,此女子实在爱哭。 “姑娘孝心可嘉,在下敬佩。”他嘴角一扬,“树上危险,姑娘还是早些下来。” “公子说得是。”林惊雨转头正欲下来,忽然她手一顿,又回眸抿了抿唇,“可是公子,小女子脚受了伤,下不了树。” “方才姑娘怎么爬上去的,就怎么下来。” 他站在树下观戏似地望着她。 林惊雨偏不满足他,“可是公子,刚才只有小女子一人,心急如焚得很,这才一时情急爬上树,眼下全然忘了怎么爬的树,况且,小女子脚受了伤,若贸然下去,怕是真得废了这脚。” 她说:“求公子救救我。” “好啊。” 萧沂爽快回答,他伸出手,似笑非笑。 “姑娘握住在下的手,跳下来,我接住你。” 林惊雨趴在树枝上,握住萧沂的手,他的手很干净,指腹有薄薄的茧子。 她微蹙了下眉,“可是公子,我怕。” “姑娘若相信在下,便不怕了。” 他这么一说,再加上他那双捉摸不透的眸子,林惊雨反而怕了。 她有些后悔想抽手,却被他紧紧拽住。 “姑娘这是怕了,不相信在下?” 自然不信。 林惊雨笑着答,“自然不怕。” 于她闭了眼睛,她放手一搏,他用力一拽,梨花枝颤雨,抖了一片晶莹水珠下来,在明媚阳光中闪烁,弄湿了彼此的衣衫,斑驳点点。 林惊雨扑进一个温热的胸膛,抬头时,望见他深邃的黑眸,她陡然推开他,谁料没稳住,林惊雨直接崴脚摔在地上,紧蹙着眉。 果然,话不可以乱说,眼下是真灵验了。 萧沂扬唇,整理袖子上的褶子,望向地上一副疼痛模样的林惊雨,也不再与她兜圈子。 “姑娘的演技愈加精湛,在下佩服。” 林惊雨是真疼得厉害,抬头惨着脸,“公子在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 “姑娘不必再装,长兄的婚事我并不过问,只是若有别有用心之人蓄意接近,我倒还是要过问的。” “公子这是觉得我是在蓄意接近那位蓝衣公子,可是今日也是我头一次见你兄长,怎来蓄意接近,况且,小女子是真崴了脚,疼得厉害。” 语罢,林惊雨咬了牙,撩起裙摆扯下布袜,露出红肿的脚踝来,抬头时双目通红,委屈道:“公子这下可满意?” 萧沂别过脸去,“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莫怪。” 林惊雨嘴角扬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小女子不怪公子,公子莫再怀疑我就行。” 林惊雨以为他会愧疚,眼下正惭愧得不敢看他,谁料他忽然转过头,吓得她立马收笑。 萧沂走近,挽起大袖俯下身,在林惊雨诧异的目光中,捏了捏她的脚踝,林惊雨嘶得一声皱眉,疼出泪花来。 他气定神闲,“还真是崴了脚。” 林惊雨:…… 他以为她是涂了什么红胭脂,干净的指腹什么都没有,唯残留着她肿包的热度。 林惊雨气愤地放下裙摆,“公子这是欺人太甚。” 她起身,并捡起地上的披帛,还有那南海珍珠串。 “若在下记得没错,那是太后赏给长宁公主的。” 林惊雨转头,“公主赔给我的,我为何不拿。” 林惊雨一瘸一拐往前走,忽然响起一道响亮的声音。 她寻声望去,见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他黑了些许,也长高些许,来人正是刚从边疆历练回来的齐家二公子,齐旭。 “阿雨,我寻了整个宴席和满芳园,可算是找着你了。” 齐旭见了心心念念人欣喜,他跑近发现林惊雨的脚,慌忙问,“阿雨,你的脚怎么了。” 林惊雨摇头,“无碍,就是崴了一脚。” 齐旭立马扶住她,他在边疆糙惯了,心急俯身,“崴了一脚?严不严重,让我看看。” 林惊雨摆手推开他,“齐二公子,男女授受不亲。” “阿雨说得是,是我唐突了。”齐旭红着脸道,此刻他才注意到旁边还站有一人,转头问,“这位公子看着眼生,是阿雨的朋友?” 萧沂双手握着,清瘦的脸散漫一笑,“方才途径,见崴倒的……阿雨?姑娘,于是扶了一把。” 他那两字阿雨,语调带着意味不明的顽劣,像是在提醒,在警告,有了相好,还去招惹他兄长。 齐旭一愣,然后拱手有礼道:“多谢兄台,我不在我家阿雨身边,还好有兄台相助。” “不必多谢。”萧沂眼眸流转在二人之间,“在下还有事,便不打扰二人雅兴了。” 萧沂转身离开,背影渐远,直至消失。 林惊雨一瘸一拐要走,齐旭跟在后头,“阿雨,我那有伤药,我叫丫鬟给你上药。” 林惊雨无奈,她语气平静,“齐二公子,你以后不准再说那样的话。” 齐旭摸不着头脑,“什么话?” “我还未出阁,便不算你家的阿雨,齐二公子说这话,会叫人误会的。” 齐旭笑道:“误会什么,反正我迟早要娶你,你迟早也是我齐家的媳妇。” 林惊雨叹气,“可齐二公子从未问过我意见,况且,齐大夫人也不会同意你娶一个庶女的。” “庶女怎么了,阿雨我就喜欢你,此生非你不娶。” 林惊雨无语,他像是浑然未听进去她第一句话,于是她往继续前走,“齐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药不必了,以免被齐大夫人看见,况且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节 齐旭紧跟在后头,“那阿雨,我送你回去。” 林惊雨无奈一笑,“若被齐大夫人知道,你刚回来,就送我去林府,又得气得吃不下饭,齐二公子止步,林家自备有马车” 齐旭蔫了脸,只得作罢,“好吧,那阿雨回去小心。” 林惊雨点头,与之告别。 她走出齐府,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林府的马车哪还在,但她不急,她早已料到。 再者,她另有打算。 林惊雨的目标,并不是要赶上林府的马车。 而是远处那辆,金丝楠木的溜光枣红马马车,上面刻有皇家的标志,太子爱兰,连车帘的花纹都是兰花。 路上朦胧,雨如烟蒙在整座京城,行人匆匆,路边小贩慌忙在地摊上铺上布。 “外面是下雨了吗,方才还是个明媚天。” 马车宽大,太子萧筠坐着煮茶,听见外面有人喊小雨,于是问对面的萧沂。 萧沂抬指掀开车帘,他双眸一顿,望向冒雨在路上行走的林惊雨。 女子素衣朦胧上一层烟雨纱,娉婷婀娜,手放在额头挡雨,却无济于事。 那行动不便的腿,焦急的脸蛋。 真让人看着可怜。 而看样子似是朝马车的方向来。 萧沂一笑,意味不明。 “是呀,下雨了,春日多雨,皇兄小心。” 萧筠一头雾水,小心雨做什么,而后又笑了笑,“皇弟放宽心,侍卫会带伞的。” 萧沂放下帘子,接过茶,望着茶面波澜微荡,他的瘦指敲着杯壁。 他翘了翘唇角,“但愿如此。” 第3章 第 3 章 马车被四个侍卫包围住,一人一角,戒备森严。 林惊雨波澜不惊走去,待经过车头的侍卫时,她撞过他的肩,骤然一倒摔在湿漉漉的地上。 侍卫虽被女子的容貌所惊艳,但以防万一是刺客,立马拔出刀。 林惊雨的衣裳实在寒酸,侍卫见惯了衣着华贵的官家小姐,狗眼看人低厉喊,“你是何人,这可是太子的马车,不是你可惊扰的。” 声音惊动了车内的太子,他掀开帘子一见,地上趴着一个柔弱的女子,那女子不正是今日偶遇的那个兰花般的姑娘。 他立马道:“速速退开,不得放肆。” 侍卫遵令退开。 太子又道:“还不快把人姑娘扶起来。” 侍卫又赶忙去扶,林惊雨摆手,一副娇娇弱弱的样子,那只白皙的手仿佛一碰就红,可她偏倔强道:“不用麻烦的,小女子自己还能起来的。” 萧筠问,“姑娘为何独自一人在外,姑娘家的马车呢。” “母亲和妹妹有事,先行走了。” “原是如此。”萧筠欲言又止,“外面下雨,姑娘不如先进来。” 林惊雨神色似是在思考,她抬手挡了挡头,却无济于事,只好无奈道:“那便多谢公子了。” “不用多谢,毕竟说来,姑娘的脚也是因我而伤,姑娘不计较,我已然感谢万分。” 林惊雨提裙上了马车,目的得逞,那张清柔的脸上轻绽势在必得的笑容。 可待掀开帘子,瞧见宽敞的车内,萧沂端坐着,手握茶水,白雾上腾,他正细细品尝。 林惊雨的笑容顿时僵住。 萧沂察觉到有人进来,他微微转头,望见林惊雨时,眉稍稍一挑,那张隐在昏暗里清冷的脸漫不经心:“好巧,阿雨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阿雨?非揪着不放。 林惊雨淡淡一笑,语气镇定轻缓,“是呀,真巧,没想到还能再遇见公子。”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颗绊脚石阴魂不散。 萧沂抿了抿唇:“这是我兄长的马车,我自然要与我兄长一道回去。” 萧筠坐在一旁望着二人不知所云,总觉得话里夹枪带棒,但又说不上来是哪。 他问萧沂,“砚舟,你为何要叫阿雨姑娘,你们二人何时这般熟了。” 林惊雨怕萧沂添油加醋,抢先开口,“许是齐家二郎这般唤我被公子听去了,以为也可以这般叫。” 林惊雨怕太子误会,又添了句,“只是我儿时与齐家二公子是好友,从前小,不懂事喊惯了,但公子可莫要乱喊呀。” 她语调软绵而慢,笑着望向萧沂,眉头轻挑。 萧沂颔首,“是在下唐突了。” “是呀砚舟,可莫要乱喊人姑娘。”萧筠又转头,“姑娘站着做什么,快坐下。” 马车布一张紫金角檀木桌案,案上放数盏上乘青瓷茶杯,旁的花瓶竖三只兰花,茶香与兰香,沁人心脾。 太子萧沂坐在中间,林惊雨与萧沂面对面而坐。 林惊雨故作疑问,“方才听这位公子讲,这辆马车是他兄长的,可我又恍惚听那侍卫讲,这是当今太子的马车。” 林惊雨诧异又不可思议地望向萧筠,“难不成,你们还有一位兄长,是太子,你们……是皇子?” 萧筠一愣,觉得这个姑娘单纯得可爱,而后他笑出声,“孤不瞒姑娘,我便是当今太子。” 林惊雨吃惊一愣,慌忙要起来行跪拜之礼,萧筠立马拦住她,“姑娘腿脚不便,不必行礼。” “多谢太子殿下。” 对面的萧沂,帘子被风吹起,窗外投进的光忽暗忽明,萧沂握茶置身事外,只是淡然地扫了眼林惊雨,勾起唇角嘲讽轻笑。 直至又是那道软而慢的声音,以及惺惺作态的笑脸。 “那这位公子,想必就是三皇子殿下吧。” 萧沂茶一顿,他抬头望向女子,黑眸闪了闪。 “也是,几位皇子中穿着寒酸的也就我了,姑娘认出不稀奇。” “并不是。”林惊雨对上他的眸,她的眼睛很亮,盯着他,“只是听闻三皇子殿下.体弱多病,小女子自小也是,自然能一眼看出。” 林惊雨挽起额前的发丝,撂倒耳后,而后又望向萧筠,“再者,京中谁不知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关系好,如此一看,果真如传闻中所言。” 萧筠点头,“孤与砚舟,关系确实好。” 萧沂倒了杯茶,抬手推到她面前,“林姑娘聪慧,在下也实乃未想到。” 林惊雨一愣,微微一笑,“殿下怎知,小女子姓林。” “长宁公主喜欢齐家二郎,而齐家二郎却心心念念着林家二小姐的传闻,我也曾听过一点,今日一见林二小姐与齐家二郎,便一眼明之。” 林惊雨紧握起茶杯,“传闻都是三年前的老事了,没想到三殿下还记的。” 萧沂冷声,“自然记得,太子殿下是长宁公主的亲兄长,我那位皇妹没少在皇兄面前念叨林二小姐,自然也听进去了些。” 林惊雨不恼,更不退缩,“我到是能知晓公主殿下如何念叨我,坊间皆传,齐家二郎心心念念林家二小姐,但漏了一句。” “林家二小姐,不喜欢他。” 她眼睛轻轻弯起,说着这绝情话。 这世间男子不值得她所爱,她只爱权利,谁权利最大,她就爱谁。 或许该说,她只爱她自己。 林惊雨抬起茶,微微抿了一口,然后望向太子,“嗯,是好茶,多谢太子殿下,能让臣女喝上这么好的茶。” 太子赶忙点头笑道:“林姑娘若喜欢,那便都拿去,还望你不要计较皇妹的话,她骄纵惯了,遇事口不择拦,从前叨扰了林姑娘,莫怪。” 林惊雨摇头,“殿下放心,臣女从未听进心里去。” “说来林姑娘是林尚书之女,母后出生林氏,或许该叫林姑娘一声表妹。” 林惊雨低下头,“小女子不敢,我只是一介庶女,不敢作太子表妹。” 萧筠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笑道:“那这般说,孤并不是皇后亲子,也是庶出,砚舟也是庶出,我们三个都是一样的。” 此事,林惊雨是知晓的。 若说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儿子是谁,那便是萧筠,萧筠的生母是兰妃,在生长宁公主时难产而亡,撒手人寰。 帝王悲痛万分,兰妃死后第一年,就封了彼时的大皇子萧筠为太子,并将兄妹二人,交于多年无子嗣的林皇后抚养。 但有一事,林惊雨不解。 若说帝王最讨厌哪个儿子,那便是萧沂。萧沂的生母乃是兰妃的贴身奴婢,兰妃正是在孕期,听到了自己所爱的男人与自己最信任的奴婢曾在永巷产有一子,悲痛欲绝,引起早产。 故皇上极其不喜三皇子,甚至有传言,兰妃死的那一夜,皇帝差点掐死年仅五岁的萧沂。 而萧筠是兰贵妃唯一的儿子,他那日是看着兰妃死的,理应也厌恶萧沂才对,但二人兄友弟恭,亲密如同胞兄弟。 当真是匪夷所思。 “太子殿下说笑了,您与三殿下都是皇子,怎能与我一道论谈。” 萧沂的声音响起,他轻扣着茶杯,轻描淡写道:“林姑娘也应该有所耳闻,我这个皇子当得,可不像是个皇子,故林姑娘不要妄自菲薄,若能安分守己,并无贵卑之分。” 林惊雨颔首一笑,“殿下说得有理。” 她心中嗤笑,他看似是在安慰她,实则是在挖苦她。 萧沂能做到二十多年安分守己,卑微屈膝,在宫中过着如狗般的日子。 但她林惊雨不能,她要出人头地。 在这世道,若不争,何来贵。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节 萧沂掀开车帘,外面射来一束耀眼的光芒,湿漉漉的地在光照下闪着波光。 林惊雨的眼珠子透亮,映出窗口的萧沂,他转头望向她。 “外面的雨停了。” 他在赶她走。 但,她偏不如他愿。 林惊雨倒了杯茶,细细品尝,“这茶真好喝,太子殿下说好要给臣女的。” 萧筠笑道:“自然,孤说话算话。” “我届时让丫鬟放在柜子里,每日取一点泡茶喝。” “林二小姐不必如此节俭,若林二小姐实在喜欢,孤让人再送些给林二小姐。”语罢,他掀开帘子,吩咐外面的侍卫,“你去买些车里的茶叶,送去林府。” “不必麻烦了,让侍卫大哥告诉臣女店铺就行,臣女自己去就行,臣女这脚虽伤了,但走几步路也还是行的。” 萧沂的声音突兀响起,“这茶很贵,林二小姐可买不起。” 林惊雨压下怒气,她扯了扯嘴角,“臣女不知。” 萧筠问,“怎能让林小姐自己走,林二小姐的丫鬟呢,怎么不在身边。” 林惊雨支吾,“臣女没有带丫鬟出来。” 萧沂一笑,“林二小姐这不矛盾了,今日本王替皇兄送林二小姐回去时,林二小姐以丫鬟在前处等你的缘由拒绝了我,怎眼下矛盾了。” “其实,臣女是骗两位殿下的。” 萧筠一愣,“为何?” 连萧沂都愣住,她这是在自露马脚? 林惊雨蹙了蹙眉,“臣女不想麻烦殿下,这才编出谎言。太子殿下有要事在身,三殿下也是不得已才说送我,我岂敢叨扰二位殿下,这才编出谎言,忍着痛独自走出假山。” 她忽而又自嘲一笑,带着一丝娇俏,“说来,也是编谎话得了报应,臣女的钱袋子放在丫鬟身上,今日她生了病,我允她休息,也忘了带钱,如今身无分文,叫辆马车的钱也没有,怕是要走回去了,不知天黑前能不能走回去。” 萧筠见过许多要麻烦她的女人,可不愿麻烦他的,倒是头一次见,他立马道:“林二小姐这是说得什么话,何来麻烦不麻烦,既是孤撞伤的你,就理应送你回去,眼下正好。” 他想起此女子喜欢拒绝人,于是赶忙又道:“林二小姐这脚若是走到天黑就废了,所以林二小姐不许拒绝本王,孤派人买的茶叶,正好也一并送去林府。” 他又掀开帘子,吩咐外面的人,“驾车,先不回皇宫,去林尚书府。” 林惊雨无奈地叹气,“那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马车滚滚,林惊雨得了逞,露出一点锋芒,她淡淡恬静地笑着,稍挑眉梢,望向萧沂。 像是挑衅,像是炫耀。 萧沂此刻才知,方才自己被绕了进去,促成了她的诡计。 他抬起茶,轻轻一吹,望着波澜的茶面,不屑一笑。 此女子善扮猪吃老虎,需得加强提防。 第4章 第 4 章 林府府邸,堂屋里,林家一众人正吃着饭。 林琼玉望着旁边的空位子,担忧道:“阿妹还未回来,我们不等等她?” 郑小娘贴心地给林家嫡长小姐夹了块最好的牛腿肉,“那丫头,说不准在外面贪玩,忘了回来,大家吃,别管她。” “多谢姨娘。” 林琼玉有礼颔首,可她望着碗里的肉却怎么也吃不下。 于是她叹气,问郑小娘,“妉妉阿妹是您的女儿,姨娘想必也是担心的,这太阳都快落山了,阿妹还未回来,不如我们沿路去寻寻。” 郑小娘摇头,“我不担心,这腿长在那丫头身上,我关心有何用,我看也不必找了,说不定玩累了就回来了,总不能死了不成。” 林琼玉慌忙道:“姨娘万不能说这样的话,妉妉阿妹定然平安在外,只是阿妹也不是顽劣的性子,这天也快黑了,阿妹一个人在外,也没带个下人,终究是担忧,还是派人去找找吧。” “我看不必。”说话的人,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着牡丹色妆霏缎袍,大方得体,发髻梳得低而黑亮,上簪两只翡翠鎏金簪,中镶鸭血色琥珀夺目。 妇人正是林家大夫人姜芙,气度不凡,眉眼间傲视凌人。 她与郑小娘斗了大半辈子,却唯独有一点认可,那就是在林惊雨身上。 她并不喜这个庶女,自小浑身透着一股算计味,长大后才安分乖巧些,但也还是不喜。 林琼玉一向乖巧,她样样满意,唯独有一点令她感到头疼。 林琼玉与林惊雨非常要好,十七年,如同孪生。 林琼玉急道:“阿娘,我们当时就该等等阿妹,不该留阿妹独自在那。” 林夫人皱眉,“婉婉,你这是在怪阿娘?” 林琼玉低头,“婉婉不敢,婉婉只是觉得,我们该去接阿妹。” “够了,为了这事,吵的不得安宁。”坐在主位的中年男人,是林家之主,林尚书。 林琼玉见状,又怕又壮着胆,“爹爹,婉婉求您派下人去寻妉妉吧,天快黑了,她一个小姑娘在外面终究不安全。” 他被吵得头疼,紧蹙着眉。他向来对家中女儿不管不顾,后院宅事丢于林夫人,但也向来注重名誉,思及若林家的女儿在外出了什么事,丢了清白,成了坊间茶余饭后的谈论,他这张老脸搁不下。 于是挥了挥手,“来人,派府中的侍卫沿路去寻寻,定要将二小姐平安带回。” 林琼玉欣喜,“多谢爹爹。” 不一会,小厮忽然来报,“老爷老爷,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来了。” 林尚书顿时丢了筷子起身,“快快快,快过去迎着。” 林尚书立马动身往大门走去。 林夫人也欣喜,拉着林琼玉道:“太子殿下来,你定要好好把握,嘴甜点叫他表哥,总要叫他瞧瞧我们婉婉的美貌。” 郑小娘附和,“咱婉婉生得好看,太子殿下见了定然喜欢。” 林琼玉抿了抿唇,她想说她没见过太子殿下的样子,也对太子妃之位没兴趣,可她不敢违抗母亲,只好点头。 她活到现在,唯一忤逆母亲的事,是在妉妉阿妹身上。 * 林家一行人,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见门帘被掀开。 赶忙低头抬手行礼,“拜见太子殿下,拜见三皇子殿下。” 却迟迟无声,抬手时见,一个月牙白杭绸衣女子,被皇宫里的侍卫扶着,踩着木梯下来。 那人再眼熟不过,不正是林家二小姐,林惊雨。 林琼玉欣喜道:“妉妉,你可算是回来了。” 林夫人黑着脸,瞪了林琼玉一眼,林琼玉只好弱弱停下脚。 马车前,林惊雨理了理袖子,抬头微笑着望向门口愣住的一行人,语气慢柔。 “大家,都站在门口等我呢。” 林尚书脸色不大好,哪有长辈向小辈行礼的,成何体统,他赶紧直起腰,冷咳一声。 “你怎么这么晚回来,跑哪贪玩去了,怎么还坐着太子殿下的马车,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呢。” 林惊雨支吾地看向马车,“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他们……” 林尚书嫌她声音小,大声问,“他们什么?” “他们还未下来。” 帘子忽而拉开,先下来的是太子萧筠,“孤今日贸然前来,打搅林尚书一家用膳了吧,见谅了。” 林尚书愣了一下,脸僵住,慌忙道:“不打扰,不打扰。” 而后赶紧看向身后林府女眷,“还不快拜见太子殿下。” 众人参拜,“拜见太子殿下。” 萧筠笑着抬手,“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林惊雨方才也一同参拜,她起身之际,看见车帘缝隙间,一只修长的手握着帘子,以及那双黑眸在昏暗中,望着她。 林惊雨离得马车近,她听见萧沂轻声一笑,“林二姑娘宽心,今日皇兄会给你攒够面子,足以威慑林家众人。” “三皇子殿下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明白。” 萧沂放下帘子,一字一句,“明不明白不重要,你我心知肚明就好。” 林惊雨嘴角的笑意渐收,萧沂确实说到她心坎上。 她今日,确实是想打压一下林府众人。 气一气长辈,威慑一下下人,起码不至于连她衣裳吃食都克扣。 林尚书问,“不知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来微臣府中,有何贵干。” “无事,孤与皇弟是专程来送林二小姐回来的。” 林尚书一愣,看向从前未注意,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二女儿。 “送……惊雨?” 萧筠好言相劝,“我还是想规劝一句,以后林府再忙,再急着回家,也不能把自家姑娘丢在外边,还好遇到我与皇弟,若遇到坏人,出了事那就麻烦了。” 林尚书急忙道:“是是是,太子殿下说得是。” 他转头看向林夫人,“以后照顾好两位姑娘,若再有差错,唯你是问。” 林夫人脸色黑得难看,咬着牙,道了声,“是,老爷。” 林尚书再次拱手,“还得多谢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送小女回府,臣感激不尽。” “父王让我爱戴百姓,皆是我该做的。” 萧沂掀开帘子,颔首,“林尚书不必多谢,举手之劳。” 林尚书又道:“府中备有小酒与饭菜,不如太子殿下与三皇子殿下进去,吃顿晚膳。”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节 “多谢林尚书美意,只是天色不早,我与皇弟得回宫,就不进去了。” 林尚书俯身,“臣恭送太子殿下,恭送三皇子殿下。” 萧筠转身,侍卫抱着几盒茶叶过来,“殿下,林姑娘喜欢的茶叶买来了。” 萧筠一笑,望向林惊雨,“这下林二姑娘可以喝很久,不用再抠搜每日夹一点了。” 林惊雨颔首,“多谢太子殿下。” “林二小姐,就此别过。” 林惊雨柔声,“臣女恭送太子殿下。” 林府大门,马车滚滚而去后,林尚书严肃问,“你与……太子是何关系。” “偶然结识罢了。”林惊雨天真烂漫一笑,“不过太子殿下是好人,对妉妉很好。” 话却意味深长,她缓缓转头,看向黑着脸的林夫人。 * 马车内,萧筠想着今日的一幕幕,迟迟回不过神来。 刹那间,他望见桌案下有一方帕子。 萧筠赶忙捡起,上面绣有兰花,带有兰花气息,沁人心脾。 萧筠吟着上面的诗句,“怕是林二姑娘不小心掉的。” 他笑着抬头,“改下次,若见着林二姑娘,再还给她。” “下次?”萧沂笑了笑,“皇兄这是心动了?” “我……我与林二姑娘聊得很投来,而且……”萧筠红了脸,“而且林二姑娘长得很好看,比我见过所有的女子都要好看,难道砚舟不觉得林二姑娘好看吗?” 好看? 萧沂想起那张笑靥,和那双动不动就红的眼。 不得不承认,林惊雨长得,确实好看。 “越是好看的女人,越是危险。”萧沂轻轻握着杯,茶水微晃,他眼眉向下一弯,双眸漆黑,声音沉了沉。 “是幽香兰花,还是剧毒水仙,一切不知。” 第5章 第 5 章 “你和太子殿下还有那三皇子是怎么回事?” 去往堂屋的路上,郑小娘跟在林惊雨身后喋喋不休,林惊雨提裙,微微仰了头,“就是你看到的那副样子。” 郑小娘三十好几了,却依旧风韵犹存,着一身绿色绸裙,额前垂着两缕青丝,抬手之间弱柳扶风。 她望着出落得比自己还要美丽的女儿,“你今日这么晚回来,是去接近太子了是吧。” 林惊雨嗤笑一声转头,“小娘,是大夫人把我扔在齐府的。” 郑小娘嘴一瘪,“那沈芙的确不是个好东西。” 而后,女人又道:“我可警告你啊,太子殿下是你姐姐的,你别不要脸跟你姐姐抢夫君,你是庶女,太子妃之位,只能是林家嫡女。” 确如她所言,皇后出生林氏,是林尚书的嫡亲妹妹,皇后有意将林琼玉送进宫,做太子妃。 林惊雨转头,“我不要脸?小娘可别忘了,进入林府前,是个什么东西,扬州瘦马逃难至此,林夫人怜你,好意收留,你转头就在她孕期爬上主人的床。” 她步步走近,那张温婉的脸上划有一丝极尽的嘲讽,“小娘,比起我这个女儿,您更胜一筹。” 郑小娘气得发抖,拽住她的手臂,“林惊雨,你敢帮着姜芙那个老女人说话。” “小娘放心,我自然不会像您巴结林琼玉一样,去巴结林夫人,我偏要与她作对,偏要让她对我卑躬屈膝,这太子妃之位,是林家女,为何不能是我林惊雨。” 林惊雨笑着一根根掰开郑小娘气得发抖的手指,双眸无辜无害,却暗燃着野心的火焰,势在必得。 林惊雨转身,继续往堂屋走。 郑小娘在后喊,“你还有心情去堂屋吃饭?” 林惊雨笑了笑,“为何没心情,一想到林夫人难看的脸色,我就胃口极好。” 堂屋里,下人又将热的菜端上,林琼玉一见林惊雨欣喜道:“妉妉,快坐,今日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 林惊雨笑着坐在林琼玉身边。 林夫人的脸色不大好看,“既然解了你的禁足令,可切莫再想三年前那样惹是生非,想着不该肖想的人。” 三年前,她对外说自己是体弱多病,这才鲜少出府,实则是因三年前齐旭吵着闹着非林惊雨不娶那桩事,齐大夫人日日以泪洗面,久病床前。 齐林两家交好,为给个交代,姜芙让人打了林惊雨十大板,禁林惊雨足,整整三年,她都未出府。 林惊雨一笑,慢悠悠道:“母亲是在指今日太子送妉妉回来之事?是母亲抛下我先,太子殿下不过怜我罢了。” 姜芙皱眉,“怕是你在太子殿下面前嚼舌根吧。” 林惊雨嘲讽,“人在做天在看,母亲莫要血口喷人。” 林尚书一拍筷子,后院之事吵得聒噪,他向来不管,只是今日,竟让外人瞧见,还是太子,丢了他的脸面。 “还嫌今日之事不够丢人,太子都问到林府大门了,好了都闭嘴,用完膳各回各屋。” 堂屋噤若寒蝉,下人气也不敢出,林惊雨嘴角一扬,事不关己的模样继续用膳,如她所说胃口极好。 * 用完膳后,林惊雨回到院子,对镜摘耳坠。 探枝气色很好,未有病症,她抱着茶盒子笑,“若不是太子殿下,探枝还不知这世上有这么昂贵的茶,比老爷喝得茶还要好,若探枝也能日日喝一口就好了。” 林惊雨梳着青丝,“你若喜欢,便拿去吧。” 探枝吃惊,“这可是太子殿下送的东西。” “兰花茶,我不太喜欢。” 林惊雨起身,“今日淋了雨,你去备些水,我要沐浴。” 探枝得了茶欣喜,笑道:“奴婢这就去。” 探枝是林惊雨唯一的贴身丫鬟,也是府里唯一一个忠诚于林二小姐的人。下人皆看脸色,林二小姐不受宠,亲娘不喜,夫人极厌,自然而然,连仆人都狗眼看人低。 探枝是个傻姑娘,只知林二小姐待她好,她就要待小姐好。 林惊雨褪下衣裳,露出细腻滑嫩的肤,可谓是冰肌玉骨,仙人雕琢。 浴桶里撒着花瓣,云雾缭绕,热气使女子肌肤泛上淡淡的粉,屋内氲氤,女子双眸染上一层朦胧而迷离,红唇微抿。 探枝赞叹,小姐这些年生得愈发好看。 探枝给林惊雨捏肩,注意到她左肩上一块疤痕,是这身洁白躯体上唯一的瑕疵。 听说是小姐刚生下来时,不小心碰到煤炭,烫伤的。 可有一日,她曾听郑小娘身边的嬷嬷吃酒醉了,说那原本是块朱色梅花状胎记,被郑小娘用烧得通红的煤块给烫掉了。 探枝为此感到惋惜,若是梅花状胎记,长在小姐这美肩上,该是多好看,郑小娘平白无故,烫掉它作甚。 * 夜深,皓月当空,林府灯笼展展。 主母院里,林夫人猛然惊醒,拍着胸脯重重喘气,额前沁着细细汗珠。 她的贴身嬷嬷打灯进来,连忙倒了杯水给她,“夫人这是又做噩梦了?” 林夫人喝了口水,缓下气,“我又梦到我生婉婉时的场景,梦见她肩上的梅花胎记,梦见她被歹人抱走。” 嬷嬷劝道:“夫人,梦终究是相反的,夫人生产醒来后,大小姐安然无恙地躺在夫人身边,再者,我们大小姐肩上哪有什么梅花胎记,” 这些年来,总是有一个场景缠绕在她梦里,梦里,她生产完,精疲力尽昏迷之际,看见产婆把她的孩子抱走,任她怎么喊,怎么伸手都抓不住。 直至后来陷入昏迷,醒来后,她的孩子安然无恙在身边哭喊。 身边的嬷嬷说,是她做梦,梦糊涂了。 她也不再多想,婉婉平安在她身边就好。她那时决定,女儿是她身上十月怀胎的一块肉,她要把这世上所有最好的都给她。 “过几日,就是太后寿辰,宫中送来帖子,此次婉婉进宫定要重视,我几个月前给婉婉在锦绣阁定的云裳,和玉宝阁打的首饰,派人都取回来。” 嬷嬷迟疑道:“那林二小姐那呢,这次请帖上,也有她的名字。” “她?什么都不要给她。”林夫人皱眉,“我只恨当时齐府那档子事,没打废她的腿,叫雏子长大,抢咱婉婉的东西。我婉婉金枝玉叶,岂是一她个卑贱庶女能比的,” 嬷嬷附和,“夫人说得是。” 姜芙躺下,回想起曾经,她极其讨厌那个庶女,她是自己有孕时,丈夫与奴婢苟且生下的。 她生婉婉时有多痛,就有多讨厌那个庶女。 那庶女聪慧,心机深沉,如今竟还想入东宫,若被她得逞,后果不堪设想。 姜芙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她思忖定要替女儿铲除这块硬石头,也为了报复郑小娘。 * 自齐府宴会,林惊雨一袭白衣出现在满座宾客面前,京城才子为她作画,写诗。 一时间,她名声大涨,林二小姐,林惊雨这个名字出现在大众面前,以京城第一美人的身份。 于是此次宫宴送来的请帖添了她的名字。 若换以往,像这种皇室的宴会,她是连听的机会都没有的。 但眼下棘手的是,父亲向来不管不问,后院大小事务交于林夫人掌管,林夫人又向来克扣她,宫宴盛大,可她是连件华丽的衣裳都没有。 探枝道:“不如小姐问问郑小娘。” 林惊雨摸着窗外探来的杏花枝嗤笑,“小娘那人最是抠搜,求她不如求己。” 探枝叹气,“那现在该怎么办啊,这个月的月钱所剩无几了,更别说弄一身华贵的衣裳。” 林惊雨气定神闲,“你去把柜子里,祖母留给我的那身淡蓝缎面兰花纹的绸裳拿出来。” “那身是贵重好绸缎,但已是十年前的衣裳了,早已过时。”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节 林惊雨不以为意,她转头淡然一笑,“过时不重要,是兰花纹的就好。” 宴会那日,马车早早停在林府门口。 林夫人拉着林琼玉的手,叮嘱她宫宴事宜,转头时见林惊雨走来。 林夫人一愣,何时给过她这身衣裳,估计是老夫人遗留下来的。 “马车就等着你一个人,慢慢吞吞,成何体统。” 时辰还早,林夫人这是在故意刁难她。 林惊雨低头微微一笑,“妉妉一时打扮忘了时辰,还请母亲不要生气。” 林琼玉怕林夫人又训妹妹,拉住林惊雨的手,“妹妹今日打扮得真好看,快与我说说这口脂是哪家阁的。” 林夫人见女儿如此,恨铁不成钢,愤然上了马车。林琼玉拉着林惊雨上了另一辆马车。 马车滚滚,车内林琼玉面色为难,“妉妉,阿娘的话你莫要放心里去,阿娘也是为了我,你若要怪就怪姐姐。” “我怪你做什么。”林惊雨在阿姐面前毫不掩饰,“你待我好,我记得,她待我的恶,我也记得。” 林琼玉不再说话,这些年,终究是母亲处处刁难惊雨,她也只好处处帮衬一些,弥补母亲的过失。 林琼玉笑着道:“我家妉妉生得愈发好看了,但头上装饰还是少了一些,今日宫宴不得马虎,就让阿姐给妉妉锦上添花。” 语罢,林琼玉拔下发髻上一根和田玉白兰银步摇簪,“这根簪子正好称妹妹今日的妆容与衣裳。” 林惊雨未拦,“姐姐把林夫人给你在玉宝阁打的步摇给我,林夫人还不得气红脸。” “妹妹不用担心,阿娘给我打的首饰多,差个一支两支,她也看不出。” 林惊雨摸了摸簪子,“多谢阿姐。” 林琼玉笑着道,“你我姐妹俩客气什么?” “也不知我们妉妉长的那么好看,以后会嫁给哪家公子。” 林惊雨一愣,“姐姐希望我嫁给什么样的。” “自然是待我们妉妉好的” 林惊雨拉开车帘,宏伟的皇宫越来越近,带着权势气息的风声吹在她的脸上,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在林琼玉面前。 “可是姐姐,我想嫁去皇宫。” 林琼玉当林惊雨是头一次见皇宫心生向往,她第一次见时也是这般好奇。 “皇宫有什么好的,宫里的娘娘们都孤独得可怜。我倒觉得,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再生一个孩子,过着平凡的岁月,像话本子里那样,甜甜蜜蜜,这样的生活就很好。” 林惊雨放下帘子,“寻一个喜欢的?” “是呀。”林琼玉点头,“妹妹有喜欢的人吗?” 林惊雨摇头,“没有。” 林琼玉一笑,“阿姐还以为你会说三皇子殿下。” 林惊雨皱眉,林琼玉莫不是花了眼,她古怪问,“阿姐何出此言?” “那日齐府宴会,我曾远远撞见你与三皇子殿下两次,一次是他握住屏风救下你,还有一次就是在梨花树下,我见你二人……”林琼玉顿了一下,“好像抱在一起,方才又听你讲想嫁进皇宫,就想起了齐府那两桩事” “阿姐说得怕不是我跳下梨花树的事。” “跳下梨花树?” 林惊雨将长宁公主那事儿讲给她听,林琼玉气愤道:“岂有此理,妉妉本就不喜欢齐二公子,是他缠着我们妉妉,又不是我们家妉妉死乞白咧,长宁公主怪我们妉妉做甚。” 林琼玉又叹气,“这么说,妉妉不喜欢三皇子殿下?” 林惊雨斩钉截铁:“不喜欢,一点也不。” 林惊雨想一想,除非萧沂当上太子。 但转念一想,若萧沂是太子。 她抹不开面阿谀奉承他,且,萧沂可是个难啃的骨头。 还好萧沂不是太子,她也不可能会喜欢萧沂。 林琼玉一笑,“妉妉,感情的话可不要说太绝对,有些事儿不一定,万一以后你们二人就真成了。他出手救你两次,话本里以身相许的事也是常有的。” 林惊雨扯了扯嘴角,那可真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第6章 互捉奸 皇帝大寿,整座皇宫像是座不夜城,灯火通明,金碧辉煌。 台上歌舞升平,台下大臣觥筹交错,高堂之上帝王宝座,威严庄重,帝王朗声与民同乐。 帝王与太后齐坐,左下是皇后娘娘,凤威之仪。右旁边乃是长孙皇贵妃,举手投足乃凛然之色。 论权势,如今长孙族权势滔天,甚至意争夺储位。 但朝中看得明白,太子兢兢业业,亲民和善。再加上太子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又过继给当今的皇后,俨然是继承的最佳人选。 长孙氏自然也拿此没办法。 赌太子,是最稳当的。 林惊雨喝完了酒,忽然皱眉,捂着肚子朝林琼玉道:“许是吃坏肚子了,我出去方便一趟,马上回来。” 林琼玉点头,叮嘱道:“妉妉小心,别迷了路,阿姐第一次来时,差点找不到回来的路。” “知道了,阿姐。” 林惊雨离开宴席,走到御花园,夜色之下很安静,小池因蜻蜓波澜,旁边耸着一个华丽的亭子,楠木雕刻,涮上一层红漆。 林惊雨走进亭子,望着里面的古筝,听说乃名匠之作,价值千金。 至于听谁说,自是听小太监说,听说,那是太子殿下的琴。 林惊雨坐下,抬起手,葱细的手指在上弹拨,琴声悠扬,忧愁中又带铿锵,渐渐那份铿锵清晰,有力。 亭子中又出现一抹明黄身影,琴声落下时,拍掌声忽起。 林惊雨骤然起身,望见太子萧筠一脸赞赏,正笑着看她。 她慌忙行礼,“臣女一时弹得起兴,竟浑然不知太子殿下在身旁。” 太子赶忙道:“快快平身,说来是我打搅了林姑娘的琴声,还望林姑娘莫怪。” “怎会。”林惊雨起身,故作疑问道:“宫中宴会,殿下怎会出现在这。” 萧筠脸上划过一丝惆怅,“今日是父皇寿辰,亦是母妃寿辰,我曾答应过母妃,她每日生辰我都要为她弹奏一曲。” “这么说,此琴乃太子殿下为兰妃娘弹奏所准备的,臣女罪该万死,误动了太子殿下的琴,还望殿下恕罪。” 林惊雨要跪下,萧筠赶忙伸出手拦住她,“林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我虽为太子,却处处笨拙,母妃弹得一手好琴,却生了我这么个榆木脑袋,林姑娘弹得如此之好,母妃听了定然欣慰,我还得感谢林姑娘才是。” 林惊雨抬头,望着太子认真道:“太子殿下切莫妄自菲薄,臣女觉得,殿下很好,兰妃娘娘在天有灵,也是这般觉着的。” 太子心弦一颤,他处处平庸,不比二弟,父皇宠他,却也是因深爱母妃,常常望着他一堆功课叹气,却又无可奈何。 眼下,她是第一个真诚地说,他很好的人。 萧筠呆住,望着女子含情脉脉的眼,眼下才注意到他的手因方才拦她下跪,还握着,他忽然有了想握紧的心思。 可忽然,林惊雨又红着脸,似是吃惊一时忘了,连忙抽出手。 然后低着头,望着池水。 一时间,二人之间多了层朦胧暧昧。 萧筠轻咳一声,打破这层寂静,“方才听林姑娘弹的曲子,是兰花女?” 林惊雨点头,“殿下说得没错。” 萧筠疑惑道:“我记得这首曲子应是讲兰花女与帝王的爱情,曲子应是欢调才对,为何林姑娘的琴音竟透着悲伤,又激昂。” “兰花女和亲而来,不远万里至深宫,是乃忠义女子。帝王宠爱,却也伴君如伴虎,臣女想娘娘定然很想回家吧,当然这只是臣女所见,殿下莫怪。” 萧筠想起和亲而来,在宫中慢慢凋谢的母亲,帝王至爱盛宠,同时也是忙碌的,冷漠的。 他时常看见,母亲坐在冰冷的宫殿,望着门口,等待着父皇。 到后来,失望攒够了,她就望着越国的方向。 萧筠望向林惊雨,“林姑娘,我忽然觉得,你我二人很有缘分,像是上天把你带到本王身边一样。” 林惊雨却不说话,愣愣地望着萧筠,萧筠不知所措,慌忙道:“是我说话唐突了。” 林惊雨忽而扬起唇角恬静一笑。 她说,“原来殿下也是这般觉得,但臣女不觉得殿下是上天赐来的,臣女自小孤苦,无人所依,殿下就像是上天神明,保佑臣女,在臣女困顿时,替臣女解围。” 萧筠受宠若惊,谦虚道:“举手之劳。” 女子笑着,忽而问,“殿下对谁都是举手之劳吗?” 萧筠脱口道:“不……不是的。” 可话说出口,像是在说,只对她好。 萧筠迅速脸红。 女子只是抿了抿唇,望着池子。 萧筠不知所措,他忽而想起还放在怀里的手帕,慌忙拿出,“对了,这是姑娘的手帕,终于找到时机还给姑娘了。” 林惊雨接过,颔首道:“多谢殿下。” 与此同时,天空忽而绽放烟花,颜色变幻在女子的双眸,她淡色的裙,因烟花的变幻而染上不同的颜色,姹紫嫣红,不同于清新脱俗之色,此刻的她美艳至极。 萧筠看呆了眼,林惊雨忽而转头,他又迅速低头。 林惊雨道:“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了,听说城内会有烟花秀,不过那时,我要去城西寺庙替家人祈福,本惋惜无缘看见烟花,但今日见了,也心满意足了。” 萧筠口中喃喃,“花朝节,烟花秀时,城西寺庙。” 他转头想问林惊雨,城西寺庙是何模样,林惊雨却蹙眉道:“天色不早,若阿姐找不着我定然心急,我得回去了,臣女告退。” 她抬手一拜,未等萧筠说再见便匆匆离开,唯有她臂间的披帛乘微风拂过他的手掌,带着淡淡兰花香。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节 * 夜色在烟花中显得浅薄,直至烟花消散,又到夜浓人静时。 素衣女子双手微握,端庄优雅走在昏暗之中,她双眸凉薄,嘴角轻勾着。 夜风微凉,她气定神闲慢步,直至绕过假山,她看见不远处有一男一女言笑晏晏。 林惊雨定睛一看,那女子,面牡丹色衣裳华贵,面容温和,眼角含羞。 不正是林家大小姐,她那好姐姐林琼玉。 而那男子,月白色竹叶纹长袍,清瘦却身姿颀长,面色温润,在听女子说话。 林惊雨眉一蹙,那不正是三皇子殿下,萧沂。 她说今日怎么如此顺利,少了颗绊脚石,原是那绊脚石在此勾搭她阿姐呢。 假山下,林琼玉笑道:“不曾想能在这见着你,更不曾想你竟是三皇子殿下,若不是殿下腰间的玉佩,我还真是认不出。儿时我初次赴宫宴,不小心迷路走到永巷,还得多亏三皇子殿下带我走出。”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还是得道声多谢的。” 林琼玉走着,忽而绊了一跤,萧沂扶住她的胳膊,“林大小姐小心。” 终究是男子,林琼玉面颊一红,“多谢殿下。” “无事。” “夜色不早,阿妹怕是迷路了,我得去寻她了,臣女就此拜别三皇子殿下。” 林琼玉抬手行礼一拜,然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只剩长袍男子,月色一半映在脸上清隽,一半隐于黑暗,双眸幽幽晦暗不明。 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眼却冷了下去,“林二小姐还要看到几时。” 假山后,林惊雨走出,她望向眼前的男子。 直觉告诉她,眼前之人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林惊雨扬起唇角,微微一笑,“臣女不知,三皇子殿下何时与阿姐这般熟悉了。” 萧沂回之一笑,“几面之缘,凑巧罢了。” “阿姐性格内敛,能让阿姐主动笑的人可不多,三皇子殿下所下功夫当真是深。” 她微眯双眼,走近,意有所指。 萧沂波澜不惊,笑意不减,“林二小姐话里有话,恕在下听不明白。” 好一个听不明白。 他腰间玉佩,上一次见面分明没有。 玉佩已有年份,却被保护得很好,看来平常不怎么拿出来,早不戴晚不戴,偏偏今日佩戴。 皇后意有让林家嫡女,林琼玉当太子妃,看来,这个自小在冷宫里,向来懦弱无权无势的皇子,是想横叉一刀,欲借舟破困水。 “殿下让臣女本分守己,自己倒是在暗处蠢蠢欲动,欲行不轨。” 萧沂沉默了会,而后勾起唇角。 “所以,林二小姐这是承认了,对我皇兄是别有用心。” 林惊雨一愣,果真是只老狐狸,言笑晏晏把她的皮给撕破了。 但那又如何,大不了她撕破他的皮,来个鱼死网破。 林惊雨昂头,淡然一笑,慢条斯理道:“殿下不知,我阿姐说好听点是天真纯善,说难听点是个痴傻的,我希望她傻人有傻福,而不是别有用心之人的踏脚石。” 萧沂不恼,嘴角勾起讥讽,“林二小姐说这般话,是不是太两面了些。” “那殿下呢,处处阻挠臣女与太子,转身就勾搭我阿姐。”林惊雨委屈地蹙了蹙眉,像是他训了她。 她缓缓走近,贴得更近,手指戳着他的胸膛,心脏的位置,然后昂起头,眼眸荡着笑意,“您自私,我也自私。” 她在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这里跳动的,都是黑心脏。 萧沂却在望着她的眼睛停顿片刻后,摇了摇头,“我们不一样。” 林惊雨一愣。 “林二小姐承认自己居心叵测,我可没承认。”他握住她的手,从胸前拽下。 林惊雨她压下愤怒之色,转尔是可怜兮兮的模样,从男人手中把手指拽出,“殿下弄疼我了。” 萧沂松开的手悬在空中,他望着上面红色抓痕,她说他弄疼她,明明是她利器行凶,贼喊捉贼。 而她还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萧沂抬手勾起林惊雨的下颌,指腹摩挲。 “是宛若天仙,气如白莲,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他在夸赞她,却毫无夸赞之意,笑着却也透着冷意。 “但,太假了。” 他松开她的下巴,“皇兄为人和善,易听信于人,娶妻更应娶贤,但若枕边是虚与委蛇,满口谎话之人,则家宅后宫天下难安,吾也定然不会饶恕。” 他用她方才训他的话,来训诫她。 林惊雨嗤笑一声,“三皇子殿下,您倒是会狗咬人。” “林二小姐这是恼羞成怒,不装温柔可怜?开始骂起脏话来了?” “是臣女不敬,殿下恕罪。”她又恢复往日温柔可怜神色,只是话中带刺,“但如今殿下为讨臣女阿姐欢心,您可不敢动我。” 剑张跋扈之时。 远处传来齐旭的声音。 “方才听林大小姐讲,阿雨迷路了,我定要先找着她,这样在阿雨最害怕的时候,本公子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定然会更喜欢本公子。” 旁边的奴仆附议,“公子说得极是。” 假山后,萧沂扫着林惊雨无惧还嚣张的脸,恶劣一笑,“害怕?怕是齐公子得失望了。” 忽而远处又是一道娇蛮少女的声音。 “你确定砚舟哥哥是往这走?” “奴婢亲眼看到三皇子殿下离开宴席,往这走来。” 长孙大小姐一笑,“好,待本小姐找着砚舟哥哥,我就假装迷路,让砚舟哥哥带我出去,他人这般好,定然会心疼我,走,往前面再去看看。” 假山后,林惊雨回之一笑,笑靥如花,夹杂着玩味,“可惜了,她的砚舟哥哥,被我捷足先登。只是,砚舟哥哥不是什么好人,更不会心疼人。” 二人互相嘲讽,却也心知肚明,眼下被撞见,于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孤男寡女,在这昏暗的假山后头,说不清道不明。 谁也不想坏了心中大计。 随着齐二公子与长孙小姐一左一右声音愈来愈近。 林惊雨皱眉,“眼下怎么办。” 萧沂指了指假山底,一个大小如狗洞的洞槽,“从这出去。” 林惊雨眉皱得更深,“你确定?” 第7章 第 7 章 林惊雨正质疑他的办法之际,萧沂已钻进那个狗洞大小的洞口。 林惊雨一愣,堂堂一个皇子,比她一个低微庶女还熟练。 萧沂转头,“林二姑娘愣着做甚,如若明日想与在下传出艳事,人尽皆知,本殿可不愿奉陪。” 林惊雨俯身,“臣女也不愿意与三殿下身败名裂。” 于是夜色之下,两边人声愈来愈近,假山下二人一前一后从这个洞钻到另一个出口。 林惊雨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壁,从洞里钻出,忽而她一顿,拽了拽披帛,怎么也拽不出。 萧沂叹气,伸手去解她勾住藤枝的披帛,见无用,便直接撕开。 林惊雨蹙眉,死死蹬着他。 萧沂无奈道:“届时,我再赔林二小姐一条新的。” “这披帛很贵。” 萧沂牵了牵唇,一笑,“我虽不受宠,但一条披帛,本皇子还是能赔得起的。” 林惊雨目光移至他腰间玉佩,勾起唇角指了指,“择日不如撞日,殿下可否将这块玉佩赔给臣女。” 萧沂笑容一顿,眉心紧了紧,然后又笑着摇头“不可。” “为何?”林惊雨歪了歪头,像是小兽在思考,“是因为,它有特殊含义吗?” 她并不是非要这块玉佩不可,只是她忽然想到,他将它保护得那般好,偏又是与林琼玉相认的信物。 他很在意,是他那双笑眸里唯一的紧张。 这勾起了林惊雨的好奇,她问,“为何,这玉佩对三皇子殿下有何含义吗?” 林惊雨盯着他,他摸着玉佩,上面的麒麟纹路精雕细琢,只听他一字一句,“这对于我而言,很贵。” 他见林惊雨一愣,又重复道:“我全身上下,就这条玉佩最为珍贵。” 林惊雨知道他落魄,却不知他落魄成这副样子,堂堂一个皇子,全身上下最值钱的竟是一块羊脂玉佩。 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很珍贵,但对于一个皇子,是奇珍异宝里所有最普通的。 萧沂像是看出林惊雨所思,他一笑道:“我不比皇兄,也不比皇妹,无权无势,无财无名,但林二姑娘放心,披帛的钱我还是能赔给你的。” 林惊雨毫不婉拒,“好啊,那臣女等殿下赔我。” 她一向利益分明,这点小钱她自然也斤斤计较,毕竟不要白不要。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节 林惊雨望了眼远处的喧嚣,她欠了欠身,“阿姐若再找不着臣女,怕是要急了,臣女先行告退,殿下自便。” 她转身,在夜风中衣袂翻转离开。 萧沂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手上还握着她断裂的披帛,在徐徐微风中飘扬,他笑意渐收,目光冷淡,任由风将披帛吹走。 残破的一端,吹起时,撩着他的手掌,有些痒。 昏暗的灯光下,萧沂忽而微微牵起唇角。 这披帛如她的主人,爱勾人。 * 回去的路上,林家两姐妹坐在马车上,林惊雨捏着手,想起御花园林琼玉笑意晏晏的模样,总觉得惶惶不安。 萧沂那人,没有看着那么简单,诡计多端不怀好意。 总之,是个单纯姑娘决不能嫁的人。 林惊雨试探着问,“阿姐,你与三皇子殿下可熟悉?” 林琼玉顿了顿,似在斟字酌句,“不熟悉。” 林惊雨眉头舒展,那便好。 可随即,林琼玉道:“但我记得三皇子殿下已有十年,说来凑巧,七岁时我初入宫不慎迷了路,误入永巷,是三皇子殿下给我指的明路。” 见林琼玉眸中带笑,林惊雨眉头又蹙,她凑近问,“记他十年,一个指路人罢了,阿姐竟记得这般久,阿姐莫不是喜欢他。” 林琼玉慌忙摆手,“妉妉莫要乱说,我那时害怕得很,天又黑,只记得他腰间玉佩上的飞雁独特,这才认出三皇子殿下来,我只当殿下是恩人,旁的便什么也没有了。” 林惊雨满意点头,可转念一想,林琼玉无心,但保不齐此刻的萧沂有豺狼虎豹之心。 同为暗渠里的卑劣之人,她大抵能猜测到他所思,勾引一个高门权贵千金,欲借其势力,破他如今困局。 他既防着她近太子,她为何不能防着他勾搭她阿姐。 片刻后她又问,“那阿姐觉得,三皇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林琼玉若有所思,十分认可道:“是个挺好的人。” 林惊雨打心眼里不解道,“他……哪般好。” “待人礼貌。” “沉稳持重。” “淡泊名利。” 确实,他对谁都是一副儒雅持重,不争不抢,淡淡笑着的模样。 但那份笑,尤其是那双眸子,空洞不见底,像是扔进一颗石子都无波澜,不知何年何月见底。 他笑不到眼底,像是假的,一切都置身事外,他在事外观棋,甚至是控棋。 林惊雨赶忙打消这个恐怖念头。 她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个自小扔在永巷,低微皇子罢了,能控什么棋,哪有能力控棋。 自己定是胡思乱想,她赶忙抽回思绪,再次问林琼玉,“阿姐,那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林琼玉面带羞涩,“待人礼貌,沉稳持重,淡泊名利。” 这不便是方才林琼玉夸萧沂的话么。 林惊雨心一惊,她忐忑道:“那三皇子殿下呢,他是阿姐所说的那个人吗?” “三皇子人很好,但……”林琼玉摇头道:“我不想嫁进皇室。” 林惊雨松了口气。 她忽而想起太子殿下,林琼玉说不想嫁进皇室,可林夫人却不这么认为。 林惊雨迟疑问,“那太子殿下呢?” 林琼玉叹了口气,她捏紧帕子,“妉妉,阿姐与你说实话,我不想嫁给太子,我不想嫁与皇室,更不想嫁入深宫,皇宫太过寂寞,我怕。” 林惊雨听后,她望着女子惊恐的双眼,抬起手用帕子擦了擦林琼玉的额头上的汗珠。 她轻声温柔道:“阿姐莫怕。” 她不怕,她愿替阿姐去。 她喜欢那,孤独又如何,权利在手的号角会振奋她的心脏,在里面喧嚣,激昂。 再没有比那更诱人的了。 比起在林府十七年受人欺凌的日子,她更爱往后身在皇宫,只有那,只有站在权利巅峰,才会受人尊敬。 林琼玉自小金枝玉叶,养尊处优惯了,生得颗天真单纯的心。 但她林惊雨不一样。 她注定要满堂惊雨,独枝高台。 第8章 第 8 章 是日花朝节。 是个祈福好日,街上灯火流转,男女提着花灯走在上京路上。大启民风开放,在男女婚前恋爱一事,向来不避讳,花朝节,亦是个祈偶好日。 若街上姑娘看上哪家公子,就将花灯给那位公子,若公子也钟意那位姑娘,则将自己手上的花灯给她,以此互换。 若那位公子不收也不打紧,姑娘也可再另寻下一位。 城西寺庙,相比繁华的街道,这里显得僻静。 青灯古佛,香火缭绕,钟声阵阵敲响,梵语吟诵静心。 一个青衣女子,手执一盏花灯,静静站在寺庙门口。 花灯是她在来时买的,一路带到了这。 探枝问,“小姐,太子殿下真的会来吗,如若他不来呢。” “今日,我只是想确定他的心意,若他来了,则他已然喜欢上了我,如若不来,那便换个方法继续。”林惊雨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况且,我赌太子一定会来。” 不一会,探枝望见远处萧筠焦急走来,她欣喜道:“小姐,太子殿下果然来了。” 林惊雨神色不慌不忙,她转身要走进寺庙,身后传来萧筠带着喘气的声音。 “林二姑娘!” 林惊雨转头,故作诧异。 萧筠快走到林惊雨身前,他今日穿着贴近普通公子哥,不像先前宴会那般华贵,却也一看是精心打扮过的。 林惊雨问,“太子殿下?您怎么会在这。” “林二姑娘在外叫我萧公子便好。”萧筠见着林惊雨不自在挠了挠头,“听说城西寺庙特别灵验,于是前来祈福。” “原是如此。”林惊雨点头,目光移至萧筠手上的花灯。 她惊奇道:“殿下,哦不……公子也买了花灯,竟是和我一个样式的。” 萧筠知道买花灯是何寓意,他红了脸道:“途径路边摊子时,瞧见花灯好看便买了,说来这样式,还是三弟挑的。” 萧筠心中窃喜,还好让砚舟挑了花灯,不然也不会如此凑巧,与林二姑娘一个样式。 林惊雨咧在嘴角的笑一僵,她柔声问,“三皇子殿下?” 萧筠点头,“是呀,说来若不是三弟掩护,我还出不来呢。” 皇后一向管教甚严,尤其是在他择配一事上,怎能许他花朝节出宫,会莺莺燕燕。 还得是萧沂打掩护,才得以出宫。 语罢,萧筠转头,“砚舟,你快些,怎比我还慢。” 林惊雨寻着萧筠视线望去,只见灯火阑珊下,男子一身墨青色长袍,他嘴角微微翘起,声如山谷的幽泉,在炎炎夏日清冷。 他朝萧筠调笑道:“阿兄见人心切,奔如兔子,我怎赶得上阿兄的腿脚。” 萧筠脸又红,着急道:“砚舟,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砚舟怎敢逗阿兄。” 萧沂渐渐走近,目光扫向林惊雨,他语调闲散,带着几分欠。 “林二小姐,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林惊雨紧捏着帕子,勉强牵起唇角,“确实,好巧。” 当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 花前月下,本是郎情妾意时,偏偏多了颗绊脚石。 林惊雨道:“萧三公子,也是来寺庙祈福的?” 她意让他哪凉快哪呆去,别打扰她好事。 萧沂丝毫未有离意,他颔首,“有何不可。” 林惊雨点头,“自然可以。” 林惊雨礼貌欠身,“小女先进去祈福了,二位公子自便。” 萧筠见林惊雨进庙,慌忙道:“林二小姐,我们一道进去。” 他扯着萧沂的胳膊,“砚舟,走,我们快进去,不然一会让别人跪林二小姐身边了。” 萧沂蹙了蹙眉,无奈道:“皇兄,我叫你小心她,不是让你这般用心。” 萧筠怕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砚舟啊,等你以后有了心上人,就明白了。” 萧沂问,“皇兄的心上人,是那位林二姑娘吗?” 萧筠顿了顿,一会后,他点头,“我从未觉得,有这样一个女子,是上天注定将其带到我身边的。” “砚舟,你懂吗?” 萧沂如实摇了摇头,“我不懂。”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节 他确实不懂,因为他不信,这世上没有天注定,只有人注定。 那个林二姑娘,绝不是单纯之人。 他望着女子远去的背影,清冷如一朵水仙,不尘于世,越漂亮的花,有时越有毒,靠极美的外表吸引猎物,芬芳之下,将其蛊惑,并毒杀。 这样一朵极美的毒花。 萧沂目光又移至萧筠,萧筠还焦急地望着毒花。 他叹了口气,他那单纯天真的皇兄,无福消受这夺毒花。 第9章 第 9 章 花朝节,金佛之下,男女皆拜姻缘,女子大多求一如意郎君,白首不相离。 林惊雨也不例外,她对真心所求不多,只求一事。 我佛在上,小女愿用真心,换嫁得储君,只求出人头地,享荣华富贵,母仪天下,受天下人尊敬。 她双手合一,然后一拜磕头,比今日来寺庙祈福的所有人都要虔诚。 连萧筠都要感慨,“不知林二姑娘许了什么愿望,这般虔诚。” 林惊雨睁眼,望着太子,含情脉脉一笑,“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萧筠喃喃着,他回应着她:“愿得一佳人,伴青山到老。” 林惊雨望向他身后,“三殿下不进来祈福?” 萧筠道:“他说他听闻庙西有棵千年杏树,去看杏树去了。” “这样啊。” 林惊雨点头,这样好。 林惊雨起身,她故作摔倒,萧筠及时伸手,扶了她一把。 “林二姑娘可有伤着。” “许是跪麻了,腿脚起不来力,好在有殿下在。” 四目相对时,林惊雨双颊泛起红,她害羞地直起身子,然后看向萧筠手中提的花灯。 她慌忙问,“可有压着殿下的花灯,若压坏殿下的花灯,殿下瞧见心仪的女子没法送出,那臣女便罪过了。” “没事没事。”萧筠赶忙道,而后他垂着眸,抿了抿唇,“再说,这花灯,我也不会送给别的姑娘了。” 林惊雨紧盯着男人的眼睛,“那殿下想要送给谁?” 萧筠紧捏着花灯杆子,手心出汗,他垂眸望着林惊雨,“送给,那个在亭中弹兰花女的姑娘。” 萧筠红着脸又问,“那林姑娘的花灯,是要送给谁。” “送给,那个在亭中听我弹兰花女的公子。” 萧筠一愣,林惊雨望着他的眼睛一笑,然后羞涩地低下头。 她将手中灯花给他,然后夺了他的灯花匆匆离开,踏出大门时,她回眸忘了萧筠一眼,夕阳西下,金光勾勒她的青丝与裙摆。 萧筠站在原地,怀里抱着花灯,久久回不过神来。 脑海里尽是女子的笑靥,她柔情蜜意的样子。 * 寺庙刻有梵文的长廊,两边的帘子画着十八罗汉,林惊雨手提花灯,一身青衣走在竹板上。 她瞥了眼花灯,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似是得逞之笑。 天色已昏暗,遥望烛火,忽而,她瞥见远处一棵巨大的杏树,应是传闻中的千年古杏无疑。 她忽而想起萧筠说,萧沂去瞧千年银杏去了。 可四周幽静,杏树下连只猫也没有,更别提萧沂一个活生生的人。 当然,林惊雨也并没有那份闲心,管他去哪。 最好各自安好,往来最少。 林惊雨漫步长廊,瞥见走廊尽头,是间禅房,坐落在千年银杏下,透过白纸窗微微可见里面燃着灯。 * 屋内,只在案桌上燃一盏昏暗的灯。 案上有一盘棋子,星罗棋布,风云诡橘,黑子正围剿着白子,白子撤无可退。 案前后两边坐着两个人,执黑棋的是一个面庞值中年,却两鬓斑白的人。 执白棋的,白亦非白。 男人鼻峰如山,眉目疏淡,双眸波澜不惊观棋局,修长的手指捻一颗白棋,落子之时,本退无可退的路,顿时破出一条道。 在赵乾诧异的目光下,后面几子,竟将一路下的埋伏连起,如一张大网将黑棋捕杀。 他淡然一笑,“承让了。” 赵乾摸着胡子朗笑,“殿下心思缜密,布局之高超,老夫佩服。” 赵乾望着眼前的男子,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是个骨瘦嶙峋的孩童,眼中充满着倔强与不服输。 眼下十年已过,那份倔强埋藏在黑眸之中,而那双黑眸在暗处洞悉一切,他隐忍至极,不似常人。 “殿下足智多谋,俨然已有猛虎之相。” “老师谬赞,学生不敢为。” 赵乾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谦虚。” 赵乾继续道:“老夫此去荆州不知几许,还望殿下在京城保重。” “老师何时启程。” “今夜。” 萧沂抬茶壶,给赵乾倒了杯茶,“三日后,便是母亲忌日,老师应赶不上了,不过荆州也好,毕竟是母亲故土。” 赵乾叹气,回忆起往昔,朦胧中那个蓝衣女子,“我与阿雾相识已有四十年,青梅竹马十八年,因两国联姻,她随兰妃入宫,谁知帝王多情,也无情……” 大启一统中原之前,天下四分五裂,北边蛮人作乱,南边水乡女子柔情。 兰妃名薄姬,乃越国战败前夕,送给启国的美人,一道而来的,还有她的伴读,阿雾。 薄姬与阿雾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去往启国的前夕,薄姬对阿雾道。 妹妹我怕,你愿意与姐姐一起去启国吗? 于是阿雾咬牙去了,为了一起长大的姐妹。 赵乾脸上已爬满皱纹,他遥想当年,护城河畔,他对阿雾道。 我等你出宫,然后我娶你。 他等了许久,等到第十年,越国战败,北上收复,大启一统中原。 阿雾也死了。 “皇帝深爱薄姬,是因假山后那不见佳人面的琴声,直至有一日,陛下一路追着去,追去了兰安殿,从此薄姬得宠,赐封号兰,但陛下不知,那首曲子,是阿雾弹的。” 帝王走后,薄姬拉着阿雾的手,哭着对阿雾道。 妹妹,求求你,在这深宫若没有帝王宠爱,我与你姐妹二人是绝活不下去的。 于是阿雾答应了,为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她教她弹那首曲子,到后来薄姬弹得越来越好,也不需要陛下每次来时,她偷偷在屏风后替弹了。 如此,姐妹相伴又是三年,成为兰妃的薄姬盛宠,生下帝王第一个儿子。 兰妃也不忘了阿雾,许她一份丰厚的嫁妆,陈诺她等到了出宫的年龄,就允她离开和竹马成亲。 赵乾哽咽道:“谁知,帝王醉酒,在一夜,只因阿雾弹起来故琴,强迫了阿雾。” 兰妃赶到时,皇帝在榻上不省人事,阿雾蜷缩在角落哭泣。 兰妃收拾好一切,给阿雾丰厚无比的嫁妆,来弥补亏欠。 却在三个月后,长孙皇贵妃入宫,长孙氏位高权重,贵妃心狠手辣。 帝王却极其宠爱其嚣张跋扈的性子,兰妃恩宠衰弱,岌岌可危之时。 阿雾查出身孕,兰妃又握住阿雾的手。 “ 妹妹,求求你,把孩子生下来,这大启皇室,要有两个越国女子的血脉在,就算我倒了,那还有你。 为了我们战败的国家,也为了我。 姐姐在这世上,只有你。” 于是望着跪在脚下的薄姬,阿雾又答应了。 长孙皇贵妃横行整个后宫,乃至皇后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一个怀着皇嗣的低位宫女能逃出她的手掌心,兰妃把阿雾藏在永巷,派稳婆精心照料,两个弱女子欲下一盘属于战败国的大棋。 长孙皇贵妃极宠的时候,是兰妃与阿雾最苦的日子。 帝王薄情,兰妃望着屋外,一日复一日,日日无终始。 而阿雾也在凄苦的永巷,生下大启第三个皇子,也是第二个越国血脉。 越国也在第八年灭国了,大启一统天下。 “帝王终是薄情之人,他宠长孙皇贵妃,只因长孙家势力,只有长孙家的女儿得宠,长孙族才会卯足劲打仗,待平定天下后,他又削弱长孙皇贵妃宠爱,兰妃又复恩宠。” 在兰妃怀第二胎,也就是长宁公主,本是安泰欣欣向荣之时。 嫉妒成疯的长孙皇贵妃寻到了阿雾,残忍地杀死了她。 兰妃派人,拼尽全力,才保下三皇子,也因此动了胎气,导致早产。 在生公主难产的第三天,兰妃望着窗外升起的旭日,已然精疲力尽,油尽灯枯。 阿雾死了,兰妃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节 “阿雾,你死后,姐姐也不想活了。” “ 越国灭了,帝王之爱终究是薄情,这皇宫凄苦,姐姐还是来寻你较好。” 她们活了二十八年,也相互陪了二十八年,越国山花烂漫少女怀春的十八年,深宫孤苦相互依靠的十年,早已是彼此最珍视的人。 兰妃在阿雾死的第三天,也随之去了。 在死前,兰妃吩咐了两件事。 一件是对萧筠,叫他保护好妹妹。 以及永巷的萧沂。 一件是对皇帝,她告诉他,十年前御花园的那首曲子是阿雾弹的,那个与他共鸣,以琴声成知己,以树叶笔墨交流,志同道合,兰花一样的姑娘是阿雾。 兰花女是阿雾,兰,本应该是阿雾的封号。 从一开始他就爱错了人。 这样,皇帝就能压制住长孙皇贵妃,保下萧沂的命。 帝王薄情,也情深。 年少时,他也曾真诚地爱过那个与他琴瑟和鸣的女子,触动他心弦,是他此生唯一盼着能长相厮守的女子。 可如今,兰妃告诉她,她不是那人。 而那人早已死在冰冷的永巷。 他不愿接受,面对是件极其残忍的事情,于是他不问不顾,将萧沂放任在永巷二十余年。 萧沂只是嗤笑一声,“生在帝王家,就不该盼望父子情深。” 他抿了口茶,“只有他心爱女人的儿子,才是儿子,其余的,皆是蛇虫,可蛇虫也会绞杀争斗。” 黄色的烛光在他脸上昏暗不明,他双眸透着亮,像是森林里伺机而动的野兽。 “殿下,太子殿下终究优柔寡断,欲成大事者,需忍卧薪尝胆,又杀伐果断。” 赵乾俯身一拜,拱手道:“臣以为,殿下可争储君之位,复我亡国越地,成为这天下之主。” 门外忽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萧沂执杯的手一顿,目光缓缓斜向门缝。 赵乾骤然起身,“谁?” 门外没了声,唯有狂风的呼啸声,吹得千年银杏摇晃。 彼时,林惊雨掐紧手中的杆子,灯花掉在地上,火苗在狂风吹摇中愈来愈小。 裙摆翻卷,她猛然要跑,手却被一只有力的手拽住,紧接着肩膀被按在墙上。 林惊雨惊喘着气,紧闭着眼低低埋着头,她深知,此刻月黑风高,是个杀人抛尸好时机。 她自认倒霉,竟不知眼前是个狼子野心的主。 病弱皇子,瞒了皇城十余年。 萧沂勾起林惊雨如玉瓷般的下颌,她自知逃不过,双眸缓缓睁开。 夜色昏暗,月光惨白,萧沂那张清冷的脸一半影于黑暗,一半被月光照得清隽,那双眸,虽波澜不惊,却森然如寒江,直直凝视着她。 “林二姑娘,好巧,我们又见面了。” 他嘴角带着笑意,却又带几分杀意。 第10章 第 10 章 林惊雨抬头被迫仰望眼前的男人,萧沂捏得很紧,她白皙的脖子大片暴露在凉风里,似是下一刻就要在她脖子划上一刀。 她硬着头皮牵起唇角笑了笑,“确实是巧,臣女不知,能在这望见三皇子殿下。” “是么。” 他的目光一寸寸扫视,许是夜凉,令人后背发寒,又喘不过气来。 林惊雨的手全是凉汗,她蹙了蹙眉,双眼通红,露出一副被人欺凌的样子。 林惊雨的下颌无法动弹,她抽了抽手,“殿下,疼。” 她声又小,又娇,又委屈。 那双眼睛,泪珠擒在眼角,要落不落,楚楚可怜的,真是惹人心疼。 萧沂凝望着她的样子,这个女人便是用这副模样,惹得萧筠怜爱。 但他不一样,她骗不了他,他也不吃这招。 女人哭起来,最是麻烦,他不大爱娇弱至极的女子,更别提是一个善于伪装的骗子。 林惊雨阖了阖眼,啪嗒一下泪珠掉落,落在萧沂的手背。 她依旧道:“殿下,你弄疼我了。“ 萧沂如远山的眉一皱,手背湿热漫延,他松开手,用帕子擦掉上面湿热的泪花。 他勾了勾唇,开门见山道:“方才,林二姑娘可有听到什么。” 林惊雨揉着被拽红的手腕,故作思考,然后她摇头,“风声,风太大,除了风声我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盯着她的眼睛,走近两步,“可林二姑娘的眼睛告诉我,你在撒谎。” 林惊雨心一颤,他真是半点退路也不给她。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装作可怜无知模样。 女子抹去脸颊上的泪,月光照射下如一块冰玉,她对上萧沂的视线,嗤笑一声,“三皇子殿下表面上与太子兄友弟恭,没想到背地里竟要争得你死我活。” 储君之争,必定是血途,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昏暗里的人浅笑,“林二姑娘,偷听人讲话是件极其不好的事情。” “都是暗地里的东西,谁配说谁不好。”林惊雨自知退无可退,但死前,她也要诅咒萧沂,叫他此后经年,日日受她折磨。 她红着眼,愤恨盯着他,“要杀要剐随你,但我死后,定要化成恶鬼,绝对不会放过你,夜夜绕在你床梁,缠着你一辈子,折磨你,叫你生不如死。” 缠一辈子啊。 萧沂心想,那可真是个祸害。 他眉眼一弯,“一辈子太长,便不劳烦林二姑娘了。” 林惊雨一愣,他不杀她? 她茫然,忽而远处传来萧筠的声音,他拉住寺庙里的和尚,问有没有见过一个拿着花灯的青衣姑娘。 萧沂瞥了眼地上的花灯,那是他挑的,他知道底座有一圈百子莲铜边,寓意本分做人。 也算是,特意给她的。 他眸漆黑,“看来,你与皇兄已经互通心意了。” 林惊雨双眼微眯,弄不明白他 下一刻,太子转入长廊转角之际,林惊雨诧异中,萧沂将她拽入屋内,一手拽着花灯,一手拽着她的手臂 林惊雨瞪大双眼,想呼叫,却被萧沂的手死死捂住。 他目光停顿在她通红的双眼,勾起唇小声道:“若林二姑娘不想让皇兄看见你我这副样子,就最好别闹出动静。” 林惊雨这才停止挣扎,死死瞪着眼前的人。 彼时,屋内昏暗,屋外一束烛光愈来愈近,明黄火光扫过萧沂的脸,勾勒他高挺的鼻梁。 屋外的人忽停顿,林惊雨陡然一惊。 萧筠捡起地上的帕子,喃喃道:“这不是林二姑娘的帕子么。” 萧筠心想定是林二姑娘途径此处,不小心掉在这,眼下定是往前面走了。 于是他收好帕子,往前面走去。 火光移去之时,屋内又陷昏暗,林惊雨舒了口气。 女子温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萧沂的掌心,丝丝痒痒,像是春日里的绵绵细雨。 萧沂蹙了蹙眉,然后撤手。 屋内只有一盏昏暗的灯,那个方才与萧沂筹谋的老者已走,只剩两人。 林惊雨嗤笑,慢悠悠道:“怕是三殿下不想让太子知道,好弟弟在背后与人密谋,欲夺哥哥的位子,这才心虚躲着他。” 许是戳到他痛处,他眸一暗,紧盯着她,朝她走了两步。 林惊雨慌忙摸上脖子,背抵着门,退无可退。 她昂头警告他,“太子还未走远,三殿下若敢动我,我就大声嚷嚷叫他过来。” 望着女子慌张的神情,萧沂翘了翘嘴角,眼睛锐利如刀锋,他冷声。 “我不杀你,也不争太子之位,所求不过是复十六年前长孙氏杀母之仇。” 林惊雨放下手,半信半疑,听方才那个老者所说,那个名为阿雾的宫女是个很可怜的人。 听闻她死状残忍,长孙皇贵妃嫉妒兰妃,但兰妃有皇上护着,于是她将愤恨都加剧在兰妃最亲近的宫女身上。 此仇不报,确实天理难容。 林惊雨问,“那殿下要做什么。” “扳倒长孙氏。” 林惊雨低头,那是个难啃的骨头,长孙氏之大,一手遮大启半边天。 就连林惊雨都拿不准若是皇上不宠兰妃,萧筠不是陛下最爱的儿子,那这太子之位说不定就是二皇子的。 可林惊雨如今才得知兰妃的宠爱不过是骄傲帝王不愿意接受事实,自欺欺人的错爱。 那这二皇子终究是个祸患。 若长孙氏倒了,除了这个祸患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林惊雨迟疑道:“你要娶阿姐?”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节 萧沂气定神闲道:“林尚书乃朝廷重臣,当今皇后又乃林家女,是唯一能与长孙氏抗衡的,何乐而不为。” “长孙氏权利颇大,长孙小姐既心悦你,你为何不借她的权。” 他反问,“齐府家大业大,乃皇亲国戚,齐家二公子又对你这般死心塌地,你为何不坐齐家势。” 林惊雨低下头,不假思索道。 “齐二公子很好,但我更想去坤宁宫。”她忽而嗤笑一声自嘲,“况且,齐国公夫人是绝不会允许一个庶女嫁入齐府的,若真的嫁了,也是在府中耗着男人所谓的情爱,受齐家人白眼。与其如此,倒不如在宫中孤苦,虽风雨越大,但山越高。” 她明明语气可怜,可眸中却是倔强之色。 萧沂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片刻,然后看向窗外,银杏在风中虽枝丫摇晃,树干却纹丝未动。 “长孙氏根枝一树,已经有二皇兄在,断然不会助一个是敌的外人,如若可以,长孙皇贵妃是恨不得要将我斩草除根的。” 他在回答她为何不娶长孙小姐的原因。 养虎为患的道理,打了半百年仗的长孙氏还是懂的。 早些年,长孙贵妃想尽办法暗害年幼的萧沂,无奈皇帝插手护着,可皇帝似乎只要他的命,其余皆不管不顾,长孙氏连同天下人一道觉得。 三皇子萧沂是个没有人爱,卑贱如狗的皇子。 于储君之争,认定他毫无威胁,至此才渐渐放松警惕。 林惊雨昂头定定望着萧沂,她忽而觉得,眼前之人,隐忍得可怕,又过得可怜。 萧沂察觉到她的视线,他转头与她目光对上,萧沂眉梢轻轻一抬。 “林二姑娘这般盯着我做甚。” “三殿下,你说,我们是不是同病相怜。” 萧沂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好像,确实有点。” 林惊雨提议,“那从今往后,你借你的权,我做我的太子妃,我们各不干扰。” “我欣赏你的野心,但倘若皇兄因你有任何不测,在下定然不会绕过林二姑娘。” “同理,若我阿姐因殿下有个三长两短,臣女定誓不罢休。” 二人达成一个互不干扰的协议,既然谁也不愿帮谁,那就谁都别碍着谁。 “不过我提醒林二姑娘,就算皇兄喜欢你,太子妃之位也不是那么好当上的。” 林惊雨凑近,眨着眼笑道:“那不如三殿下帮臣女?” 他扬了扬唇,“若林二姑娘需要损招,我倒是愿意教于姑娘几招。” “那不必了。” 不帮就不帮呗,林惊雨小声道 ,“果真是求人不如求己。”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叹气的模样,然后打开门,“你若再不走,皇兄怕是要找你找急了。” “那我走了。” 她怕萧沂又反悔动了杀心,急忙踏出屋子,头也不回匆匆离开。 衣袂翻卷,留有一片月光照进,朦胧在萧沂脸上。 赵乾从暗处走出,他问,“殿下为何不杀了她。” 萧沂收回袖子里的锋利匕首,想起她的诅咒。 淡然道:“麻烦。” 若这辈子,深夜床榻边,皆是她那张脸,前来索命,实在是个麻烦。 第11章 第 11 章 林惊雨将灯笼又挂好,提着灯走出长廊。 她深思萧沂的话,太子妃不是那般好当的,皇后那还是个难啃的骨头。 浑然未注意脚下阶梯,一脚踩空,整个人往前栽去。 她栽进一个胸膛,手中的花灯灼烧了那人的衣袍,烫出一个洞,男人推开她,林惊雨又摔在地上。 旁边的奴仆大喊,“放肆,哪来的刁民,敢冲撞我们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殿下,真是说什么便来什么。 林惊雨抬眼,赶忙道:“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殿下,定然会赔殿下的衣裳。” “这可是二皇子殿下,你赔得起吗!”太监趾高气扬道。 一旁的男人紧皱着眉头,瞥了眼华衣上黑眼的洞,目光停顿在女子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他紧皱的眉渐渐舒展开。 伸手拦住上前的太监,“一件衣裳罢了,本皇子有的是。” 萧辰俯身,伸手勾起林惊雨的下巴,“只是如此绝色的美人,本殿倒没见过,稀有,若打坏了,那便太可惜了。” 林惊雨慌忙别过头,一拜磕头道:“多谢殿下饶过小女子,小女子就不叨扰殿下游庙雅兴,先行告退。” 她起身要走,萧辰一步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林惊雨低头,怯声道:“殿下这是做甚。” 烦得至极。 比萧沂还要烦。 萧辰的目光像是一条毒蛇,带着恶心的黏液,在她身上蜿蜒,又不容逃跑。 他见林惊雨害怕的样子,更是兴奋,饶有兴趣道:“姑娘是何家女子,不如本殿将你纳为妾,此后荣华富贵,任你享,更不愁嫁不出去了。” “回殿下,臣女家父是吏部尚书林章安,臣女是清白家的姑娘,臣女不愿做妾。” 林尚书家的女儿。 萧辰仔细打量眼前的姑娘,有几分面熟,他忽忆起前几日巧得的京城第一美人,林家二小姐林惊雨的画像。 萧辰双眸微眯,“京城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他嘴角勾起冷声,“只是,再美,也不过是个妾生女,怎就当不得本皇子的妾了。” 皇权至上,她一个不受重用的庶女自然当得。 只是,他不配。 她紧捏着花灯杆子,手心出汗,萧辰盯她如猛虎,步步逼近,可她身后是假山,退无可退。 “殿下,你想做什么。” 萧辰拽住林惊雨的手腕,“当真是软若无骨,让人恨不得捏碎,不过太可惜,如此一朵娇花是要让人疼的。” 林惊雨扯了扯,却无动于衷,她脸色骤冷,怒道:“殿下这是佛门之地,您不可妄来。” “那又如何。”他听后更起劲,笑道:“美人,从了本殿,我不会亏待你的。” 萧辰伸手之际,忽传来脚踩石头的声音。 萧辰顿了顿,寻声望去。 只见萧沂站在不远处,目光停顿在林惊雨可怜巴巴的脸片刻,而后朝萧辰点头道了声,“打扰了。” 他转头离开。 正当林惊雨在心中痛骂他见死不救时,他又折回身。 萧辰兴致被打扰,不耐烦问,“三皇弟究竟何事。” 萧沂环望四周,朝萧辰无奈道:“皇弟的玉佩不小心丢失在这,还请皇兄容让皇弟寻寻。” “什么玉佩,本皇子再赔你一副。” “多谢皇兄,只是不怕皇兄笑话,那玉佩是个信物,事关心上人,实在珍贵,皇弟不忍将它丢失去。” “心上人。”萧辰笑了笑,“不知是哪家小姐,能入砚舟的眼,说说让皇兄给你去提亲。” “多谢皇兄,只是眼下那姑娘对我无意,乃我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啊。”萧辰觉得这个皇弟真无用,“捡到了就快些走,本皇子也要与美人好好聊聊。” 萧沂颔首,朝林惊雨走去。 林惊雨微微伸出手,盼着萧沂给她一把刀子,再不济也是一包蒙汗药。 萧沂走到她面前,询问道:“不知林二姑娘可曾见过我的玉佩。” “不曾。” 她盯着萧沂的手,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包东西,林惊雨赶忙顺势接过。 她小声如蚊子,“蒙汗药?也好,弄晕他也省事。” “不。”萧沂气定神闲道:“方才从厨房拿的辣椒粉。” 林惊雨皱眉,“什么?” 辣椒粉做甚,是给萧辰做盘菜,来个捉住他的胃捉住他的心,死心塌地跟了他,还是说洒他一脸,呛死他。 萧沂凝望着林惊雨擒在眼角的泪珠,他扬了扬唇擦肩时,他覆在她耳边轻声。 “可怜的小兔子更能激发野兽的欲望,所以,哭丑点,大声点,最好乱叫,说不定就引来好心人救你。” 他是让她将辣椒粉洒在自己脸上。 林惊雨无语,分不清他是在帮她,还是在报复她。 第12章 第 12 章 “砚舟,你玉佩找到没有。” “皇兄莫急,臣弟再找找。” “呀,找着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节 萧沂从袖中扔了玉佩,又将它捡起,一切尽入林惊雨眼底,她记得那枚玉佩,不正是阿姐靠其认出萧沂的信物。 方才萧沂说什么来着,此玉佩乃信物,事关心上人,珍贵无比。 不曾想他这么快就上道,还是说,阿姐真是他的心上人。 萧沂擦了擦上面的泥土,极其珍惜,他转头道:“玉佩已找着,臣弟便不打扰皇兄雅兴了。” “三弟慢走。” 萧沂离开之际,目光扫向林惊雨,意味深长,像是在等看她的戏。 待萧沂离开后,萧辰朗笑道:“既三弟已走,林二小姐,我们也该好好聊聊了。” 他背着手兴致勃勃朝林惊雨走近,叹如此一个美人,自也是该收入他的囊中。 却见她忽而捂住脸,小声抽泣。 萧辰握住她的手腕,“美人不必哭泣,我会好好疼你的。” 林惊雨颤抖道:“殿下,小女子好像病犯了,怕吓着殿下。” “病?” “实不相瞒,小女子患有隐疾,病发时,面目可憎,殿下还是快快远离臣女好。” “本皇子不怕,美人就算犯了病,也是国色天香,再说我岂是贪图美色之辈,快让我瞧瞧,莫要自己忍着。” 萧辰扯开林惊雨的手,林惊雨惊呼,她抬起头,露出一张红肿的脸,尤其是眼皮,肿得不像话。 萧辰一惊愕,松开林惊雨的手。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林惊雨紧捏着拳,那萧沂摆明了就是报复她。 这辣椒粉,真是辣死个人。 林惊雨眼泪止不住留,不过好在,这法子竟有用。 萧辰目瞪口呆,林惊雨擦了擦下颚的眼泪,“殿下怎么了,是被臣女的模样吓到了吗?既然如此,臣女这就告退,殿下也好眼不见为净。” 她急忙要走,谁料萧辰回过神来,又拽住她的手臂,“不就是肿了些,灭了灯也不碍事。” 语罢,萧辰就推翻园子里的的灯笼,将女子扯到他胸口。 林惊雨去推,她大声尖叫。 “林二小姐就别白费力气了,在这皇城,除了父皇,没人能救得了你。” 林惊雨拔下簪子,她并不想与眼前这个贱人同归于尽,那样太不值,但也不想委身于他。 犹豫之际,二皇子身体忽然重重朝地上摔去,林惊雨睁开眼,见太子萧筠站在面前。 他双手握着她的肩膀,“林二姑娘别怕,有我在。” 有他在。 林惊雨一愣,定定地望着眼前护着她的男人。 她轻轻点头,“有殿下在,臣女就不怕了。” 地上,二皇子擦去嘴角的血,愤然道:“萧筠你疯了,你打我做甚。” “你在寺庙欺辱姑娘,一是恶淫,二是对佛祖大不敬,身为长兄,我这是在教训你。” “教训?我何时轮到你来教训了。” 二皇子爬起身,目光移至被太子护在身后的林惊雨,是个明眼人都能瞧出,他们关系匪浅。 二皇子嗤笑道:“我看,是你为护相好,一个红颜罢了,竟叫你出手打兄弟。” “林二小姐乃重臣之女,岂容你造次,再者,我意娶林二小姐为妻,你更不能放肆。” “娶她?” 在场之人皆愣,连同林惊雨,以及观戏的萧沂。 太子萧筠转头望向林惊雨,“我与林姑娘心意相通,愿结为连理枝。” 他握住林惊雨的手,朝二皇子道:“二弟可还有异议。” “好好好,今日算我踩着炸药,只是皇兄,你当皇后会同意你娶一个庶女吗。” 二皇子嗤笑而走,萧筠舒了口气,实话讲,他虽是太子,但一向头疼这个二弟弟,甚至年幼时还被他欺负过一阵子。 惊吓后,他缓过神才发现手还握着一圈柔软,但他这次并未松开,“二弟可有伤着你,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怎弄成这副样子。” “就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没什么大碍,一会就好了。” “那便好。”萧筠顿了顿,“我方才那番话……” 林惊雨一笑,“殿下放心,臣女知道那是殿下为保护臣女,赶走二皇子编出来的权宜之策,臣女不会因此打扰殿下的。” 她如此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萧筠心中唯有一个念头,他想呵护她。 他认真道:“不,不是,那不是权宜之策,我是真的喜欢林姑娘,想娶林姑娘,林姑娘于我而言,是上天派来的知己,这天下也唯有林姑娘才懂我,这天下除了母妃,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林姑娘说我好的人了。” “可是殿下是真的很好。”林惊雨发自内心地不假思索道。 “林二姑娘既觉得我好,那林二姑娘是否……是否愿意嫁与我。” 林惊雨抿了抿唇,“自……自是愿意的。” 她又抬头,“可臣女是庶女,皇后娘娘认准的太子妃是我的姐姐,臣女配不上殿下。” “林姑娘莫要妄自菲薄,我不在乎什么嫡女庶女的,我只知道我想共度余生的人是林二姑娘,只要林二姑娘愿意嫁与我,我就不会放手,林二姑娘你放心,母后那自有我在。” 他握紧林惊雨的手,十分认真。 林惊雨点了点头,“好,臣女等殿下。” 萧筠从袖中取出一只镯子,“此镯乃是我生母留于我,让我日后赠于心上人,眼下我遇到了。” 他抬起林惊雨的手,把镯子放在她的掌心,林惊雨连忙拒绝,“殿下,这太贵重了。” “若你答应嫁与我为妻,我的便就是你的,再者,这本就是要给你的。” 语罢,他给她戴上镯子,林惊雨望着镯子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一直望着镯子,直至她与太子分别。 耳边忽传来萧沂的声音,“看来,林二姑娘这样的骗子,也会动心。” 林惊雨放下手。 她承认,她是动容了,但不至于动心。 深宫之大,皇权之下,真心最是可笑,萧筠迟早会有三宫六院,佳丽无数。 他如今喜欢的是虚假的她,当然她也可以装一辈子温柔贤良给他看。 但世事无常,保不齐哪一天他会爱上下一个带有兰花香的姑娘。 所以啊,在这皇宫之中,动心的女人会输得很惨,林惊雨觉得自己够惨了,她不想变得更惨。 林惊雨笑了笑,“这样不好吗?你不是最嫌我虚情假意么,如今我对你哥哥真情实意,你不应该高兴?” 萧沂淡然道:“我忽然不知是福是祸。” 林惊雨不解,“福我明白,可为何是祸。” “被一个利己的人喜欢,自然是一场胆战心惊的祸事。” 林惊雨不恼,她嘴角依旧,盯着萧沂缓缓走近,“殿下,你这是在说你自己吗?那被殿下喜欢上的女子可真惨,小女子希望自己可别是那个人,不然那真是一场胆战心惊的祸事。” 她咬重最后几字,模仿他的话。 林惊雨眼睛已消肿许多,泪痕还在。 萧沂用帕子抹去,她一愣,他却忽而温润一笑。 “林二小姐放心,我不大喜欢爱哭的女子。” 虽温润,但嘲讽。 林惊雨撇过头去嗤笑离开,留下一句,“臣女更不大喜欢看不起姑娘泪的男人。” 第13章 第 13 章 林惊雨回到院子,吩咐探枝把镯子收起来。 探枝不解,“小姐为何要收起来,这镯子戴在小姐手上,当真是好看。” “太贵重了,怕磕着。” “磕了就磕了呗,等小姐日后做了太子妃,有的是镯子戴。” 林惊雨一笑,“你这丫头尽逗我。” “探枝这是实话实说,小姐有太子的喜爱,那这太子妃之位也不远了。” 林惊雨望着镯子沉思,此物实在贵重,倒不是因其价,而是萧筠那番话,以及那是兰妃的遗物,给她准儿媳的,一向自私自利的她竟也生了惶恐之心,不敢受。 想至此,她又抬起手,“罢了,还是摘下吧。“ 探枝还要劝,忽然探枝的脸颊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探枝捂着脸抬头,见是郑小娘。 林惊雨眉一蹙,“小娘这么晚来女儿屋里,是专门来动女儿的丫鬟吗?“ “我说呢,怎么这般晚回来,原是在外勾搭你阿姐的郎君。” “小娘这话可说得太早了,阿姐和太子八字还没有一撇,怎算是我阿姐的郎君了。” “皇后意选婉婉为太子妃,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莫要给我丢人,跑去勾引你未来姐夫。” “女儿与太子情投意合,太子陈诺女儿此生非我不娶,阿娘放心,女儿怎会丢人,女儿是要做太子妃的,往后荣华富贵,尊贵无比。您若安分些,我自然也会孝敬你,等我日后做了皇后,您就是皇后的亲娘,如此荣光,不好吗?” “我呸,太子妃之位是婉婉的,岂是你一个庶女可高攀的,你给我本本分分做人,别去争那些有的没的。” 婉婉的,她不配。 这话她已听了十七年,有时她真分不清,倒底她是小娘的女儿,还是林琼玉。 听惯了,她也不恼,只是嗤笑一声,“既然小娘不识好歹,那女儿也不好说什么,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你我母女两各自安好。”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节 “我看你翅膀真是硬了,这是要与我断绝关系了,我是你娘,一辈子都是你娘,你一辈子都要听我的,我叫你不准接近太子,你就给我要点脸,太子永远是你姐姐的,你永远不配,永远不配!” 她嘶嚎着,永远不配。 “我偏不。”林惊雨恼了,她抬头,一字一句冷声道:“我偏要勾引太子,我偏要做太子妃,我偏要夺走林琼玉的一切,叫你看着她对我卑躬屈膝” 林惊雨抬起手,晃了晃手上的镯子,笑着道,“您瞧,这是第一步,往后还有很多戏等着小娘看呢。” 望着郑小娘气得发抖的样子,林惊雨转身走向暖阁,不想再与郑小娘纠缠,忽而她的手被死死拽住。 她诧异转头,不知郑小娘搞何名堂,下一刻,那只冰冷的簪子被强硬夺走,白嫩的肌肤划出红痕,林惊雨痛得皱了皱眉。 “你干什么。” “我不会让你夺走婉婉的一切。” 郑小娘厉声,紧接着她抬手将镯子狠狠砸在地上,顿时镯子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惊雨愣了片刻,又是这样,每当她奢求阿姐的东西时,都是这副下场。 她俯身将一根根碎玉捡起,捡到最后一根时,碎玉被郑小娘踩在脚下。 林惊雨冷声,“你若不想死,就把你的贱脚抬开。” “林惊雨,谁给你的本事,与亲娘这般讲话。” “你知道这玉镯有多贵吗?” “你还心疼上了,太子那么多奇珍异宝,不过是随意赏了你一个不要的,也就你以为可以野鸡飞上枝头,当个宝。” 林惊雨讥讽道,“那是兰妃的遗物,是兰妃留给未来儿媳的,此世间唯有一件,亦是当年皇上赠与兰妃的定情信物,你说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比得上它。” 郑小娘顿时惊恐地结巴,“你……你别吓我,怎么办,那……怎么办,我不想死,太子不是喜欢你吗,你快去求求太子。” 林惊雨捡起最后一块碎玉,缓缓一字一句:“小娘放心,我会求太子留你全尸。” 郑小娘听后,软瘫在地上哭,聒噪得很,林惊雨转身走出屋子。 “你去干什么。” “找个店铺,修镯子。” “好好好,你快去,多少银子都行,从我床头的匣子里拿。” 林惊雨轻蔑的瞥了眼地上的女人,离开再也没有回过头。 她的亲娘便是这么卑贱,没有脑子,贪生怕死。 可无奈,她是她的亲娘。 林惊雨走在上京城的大道,店铺早已关门,摊子也收了,方才的闹市,如今空荡荡。 可她不想回去,那是林二小姐的家,却不是她的家。 她握着碎玉,在闷热的黑夜里叹了口气。 祖母死后,她在那的最后一丝挂念没了后,那座宅子便不是她的家了。 于是兜兜转转,她走到了西郊的墓地,她的挂念在这。 林惊雨跪下,用袖子擦去墓碑上的泥土,旁边的灯笼在风中一明一暗,林惊雨一点也不害怕,因为祖母在这。 “孙女不孝,没有带祭品就来看望祖母。” 她是小娘所生,祖母养大。 三岁那年,小娘为争宠,浑然不顾高烧的林惊雨。 是祖母发现她,将她抱去顾芳园,找大夫看病,养了一阵子才捡回命。 她这一生做得最正确的事,就是小娘抱她回去时,她死死抱着祖母的大腿,哭喊着不走。 祖母怜惜她,不舍她,将她留了下来,自此她才换来七年有人疼的日子。 只是可惜,只有七年。 “祖母,妉妉真想永远也长不大,您也不会老。” “您又得说我想些有的无的。” “可是祖母,您不在的日子,妉妉又受委屈了。” “要是祖母不会老,就会永远保护妉妉了。” “妉妉想听祖母讲故事了,想吃祖母做的狮子头,祖母教妉妉练的字,妉妉写得很好看,琴棋书画,妉妉现在样样精通,他们说妉妉是京城第一美人,妉妉还未施展抱负呢,妉妉得是京城第一才女才对。” “可是祖母,你夸夸我好吗,妉妉如今很棒。” 不知不觉中,泪水已糊了满脸,仿佛要将所有委屈,所有思念,一并在这个夜晚,在祖母面前哭出。 只有在祖母面前的时候,她才不用虚情假意,永远肆无忌惮。 狂风呼啸,雨水与泪水一同砸下,渐渐倾盆大雨,冲刷着西郊泥土。 林惊雨被淋成了个落汤鸡。 “祖母,你看,你不在的日子,连老天也欺负我。” 她委屈的哭声,与呼啸的狂风一道在瘆人的墓地回荡。 灯笼早已被雨水打灭,四周漆黑一片,天地间唯有远处马车有一盏灯亮。 男人掀开帘子,望向墓地。 萧沂送老师赵乾至西郊,刚与之告别,就听一个女子,大半夜跑到墓地,开始哭喊起来。 确实新奇,但他不是个好奇之人,实乃是声音熟悉,鬼使神差让他多停留一阵。 萧沂远远望向跪在墓前的小姑娘,天色太暗,看不清,但十有八九就是林惊雨。 只有她,才那么爱哭。 只是今天,哭得有些可怜。 马车口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侍卫,木二询问,“殿下,我们走吗?” 萧沂神色凉薄,他放下帘子,“嗯。” 待车轮滚动时,他想起那滴眼泪,恍若还残留在他指尖,他又道:“不急着回宫,今日无聊,想听戏。” 此刻,他承认他是个好奇之人。 但绝非是怜惜她。 * 天黑得可怕,雷声骤响,将黑夜劈出一道口子,惨白照着大地,势浩大。 一瞬间,墓地上的野草枯枝如恶鬼招手。 林惊雨宣泄完冷静下来,她承认,她有些害怕了。 寒风瑟瑟,林惊雨蜷缩着,抱作一团,她衣服湿透,下摆全是泥巴,手上擦破的伤口还未处理,有些发炎。她今夜还未吃饭,肚子响起。 好冷,好饿,好难受,好怕。 所有倒霉尽数放在她身上,迷糊中她抱紧自己喃喃:“祖母,妉妉很怕,你能不能救救我。” 泪水糊眼,女子微睁着双眼。 朦胧中,她看见一抹光亮愈近。 一把倾斜的伞,一道欣长的身姿,挡住了风雨,以及骇人的雷电与黑夜。 只听男子笑语,声如冷泉,与耳畔的风一道送来。 “哪来的孤魂野鬼,在墓地里哭得这么狼狈。” 第14章 下药倒计时10 雨水刺得她眼疼,林惊雨看不太真切。 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 林惊雨伸手,拽住他的衣袂,昂头虚弱喊了声,“祖母。” 那人俯身,声线清润,又带丝轻挑。 “林二姑娘当真是折煞我,再看清些,我是谁。” 林惊雨用手腕擦去雨水,她蹙了蹙眉,那张脸在朦胧中逐渐清晰,高鼻剑眉,眸子光影浮动,眉稍挑,凝望着她。 “萧沂?” “答对了。” 她以为是上天眷顾,却不曾想是霉神降临。 林惊雨松开手,她的头很痛,很晕,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弱声一笑,“怎哪都有你。” “我也有这个疑惑。” 萧沂才说完,林惊雨就皱眉倒在他的怀里,额头紧靠在他的胸膛,昏迷过去。 萧沂手一顿,瞥了眼死气沉沉的人,又望向雨夜。 “此刻,倒还是希望你聒噪些。” 萧沂叹气,将她抱起,带她从骇人的墓地,一片漆黑中离开。 * 雨夜之中,马车滚滚。 林惊雨醒来第一感觉是嗅觉,她闻到淡淡竹子清香,很舒服。 紧接着是听觉,“醒了?” 林惊雨缓缓睁开眼,她脑袋很痛,扶着额头,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马车里,车帘吹起,可见外面夜色。 与太子马车一样,里面设有案子和茶,只是没有太子马车那般宽敞,但里面点的香料很舒适,缓解她的头痛。 萧沂坐在她的面前,香炉袅袅一缕烟,他正用帕子擦拭着袖子上的泥土,全是抱她时,被她裙摆给沾上去的。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节 见擦不掉,他叹气,“可惜了。” 林惊雨低头,“抱歉。” 她忽然见案子上放着镯子碎玉,用帕子乘着。 林惊雨心虚伸手要拿回,手腕却被白净有力的手指握住。 “可惜了,这么好的镯子,到了林二小姐的手中还没两个时辰就碎了,林二小姐就不解释一下?” 林惊雨扯了扯手,扯不回。 她今日心情极差,加之脑袋发晕,没好气道:“反正不是臣女摔的,殿下怪摔镯子的人去。” 她又嗤笑一声,“忘了,在殿下的眼里,什么都是臣女的错,臣女自私,臣女撒谎成性,臣女是个坏女人。” 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凭什么你们男人可以为权利虚与委蛇,争个你死我活,我们女人就不行,使个手段,就是心机,有野心就是贪图荣华,都是为自己罢了,分什么高低贵贱。” 萧沂望着她的眼泪一顿,分明是哭着的,双眼却是倔强之色,像是在强忍眼泪,却又憋不住。 比起从前那副娇滴滴的可怜样子,此刻蛮不讲理的狼狈模样更是真实。 萧沂缓缓松开手,“林二小姐怪错了人,我可没有这么说过。” “是,你没有说过,但殿下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吗,处处提防我接近太子,看我像是看一条蛇。” 难道不是吗,萧沂心中想着,但形容一个姑娘是蛇不太恰当。 况且,实话说她生得要比蛇好看。 萧沂漫不经心抿了口茶,“顶多,是朵危险的花罢了,我只是怕,我那皇兄承受不住。” “殿下谬赞,臣女又不是食人花,还会吃人不成。” 萧沂认同地颔首,“吃不吃人,还真说不定。” 林惊雨抱膝,探着脖子瞪了他一眼,“总比殿下这条咬人的狗好,见了我就乱咬。” 萧沂蹙眉,觉得今日她有些伶牙俐齿,咄咄逼人。 不过,还是一样爱哭。 像个孩子,于是乎,他不想与一个孩子计较。 “跟家里吵架了?” 林惊雨撇过头去,“殿下还要管臣女的家事不成,殿下是不是还要给我安个忤逆父母之罪。” 萧沂倒觉得比起他,此刻她更像一条疯狗。 他不恼,平静道:“这关乎到我该把你送哪去,万一林二姑娘是离家出走,我总不能忤逆了林二姑娘的意愿。” “旁的人都是贴心地把姑娘送回去,殿下倒好。” 萧沂一笑,“本殿不想自讨无趣。” “若是真能离开那个家就好了。” 林惊雨抱膝,哽咽道:“那里,从祖母离世后,便再无我的容身之地,父亲不管,大夫人处处刁难,亲娘根本也不亲,连府里的下人都欺负我,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萧沂握着的茶一顿,他曾让手下查过林惊雨,手下一一禀报,到最后,道了声她过得很凄苦。 他问,“除了齐旭,除了皇兄,为何不是别人。” 林惊雨不明所以,“我先前不是说过了么,我想做皇后。” “可我所见,林二姑娘或许只是想有块跳板,有尊严地活着,可如若是这样,为何一定要是皇兄,不是别人。” 萧沂的目光炯炯有神,想要将她穿透,林惊雨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第三次问,“除了他,为何不是别人。” “因为那是姐姐的。”林惊雨昂起头,嘴角被咬出血,她歇斯底里,将所有埋藏在心中的肮脏的,卑鄙的,一一发泄。 “因为那是林琼玉的,从小到大,她什么都有,而我却什么都没有,什么荣华富贵,金银珠宝,我知道庶不敌嫡,知道那些全是奢望。但就连一块糕点,我只是拿了她不要的一块,就被大夫人认定是小偷,双手被打肿,我知道大夫人是在针对我,凡是关于阿姐的,她都针对我。我想阿娘终是会心疼我的,可我当我哭着跑去找阿娘时,阿娘却说,就算是阿姐不要的,也永远轮不到我。” 林惊雨抽泣,抿了抿唇,愤愤道:“从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要抢走林琼玉的一切,包括太子妃之位。” 她含着泪嗤笑一声,“殿下,你瞧,什么姐妹情深,不过是虚伪的外皮,臣女如你所想,便是那般卑鄙。” 她将一切皆刨开,然后紧盯着萧沂,眼泪糊了视线,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于是她抬手将眼泪抹去,却还是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眼中的晦暗不明。 萧沂忽然想起了儿时。 爹不顾,娘不在,受妃子白眼,在永巷任下人欺凌,还要防着暗箭。 也曾有一次,他只是拿了一根皇兄不要的狼毫,就被认定是小偷,在坤宁宫前,炎炎夏日曝晒,跪了一日,膝盖血肉模糊,只能强撑着,因为他知道生来卑贱,没有人可以救他。 于富丽堂皇的皇宫,狼毫不过是个不起眼的物件,但让他跪着,欺辱他,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林惊雨眼泪啪嗒不停掉落,她手上的伤口还未处理,有点发炎。 看着很疼,可她却浑然不在意,只是委屈又倔强地盯着他。 萧沂忽觉得,或许真如她所言,他们同病相怜。 林惊雨正猜测他眼底情绪,萧沂忽握住她的手腕。 林惊雨不明所以,“殿下这是做什么。” 他不答,从案下取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药瓶,他慢条斯理将其中一瓶取出,药粉洒在林惊雨的手掌上。 原是在给她上药。 只是药粉抵掌心很刺痛,尤其是他冰冷的指尖,触碰她的伤口时,林惊雨吃痛蹙眉,“轻点,轻点。” 萧沂瞥了眼她难受的神情,下手不自觉轻了些。 他承认,他今日有些怜惜她的眼泪。 姑娘的眼泪,果真是个麻烦事,尤其是林惊雨的。 “为何不清理伤口。” 林惊雨撇了撇嘴,“我回到家中就是小娘劈头盖脸一顿骂,她嫌我抢了阿姐的位子,还摔了手镯,哦对了,殿下若是想责怪人,就责怪她去,她虽是我亲娘,但我并无意见。” “为何。” “我为何这般白眼狼?” “我是问,她为何要这般对你。” “谁知道,许是家中无男丁,她想攀附阿姐,才这般谄媚。” “林二小姐那番遭遇,真让人怀疑,许是林大小姐才是你阿娘所生,而你……”他抬头目光在她身上顿了顿,意味深深。 “我是大夫人所生?”林惊雨嗤笑一声,“这可真是个天大的笑话,若我是林家嫡女,那是否如今殿下所追求的,应是我才对。” 他回之一笑,“愿如林二姑娘所说,是个天大的笑话。” 他可真会骂人。 林惊雨不恼,抽手心疼自己的伤口。 萧沂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被雨淋湿的衣裳贴紧身体,曲线隐隐,玲珑有至。 直至她的肚子叫出声,煞了风景,萧沂撇过头去。 林惊雨捂了捂肚子,她在墓地的时候就饿了,眼下更是遭不住。 “兰花酥吃吗?” 林惊雨抬头,见萧沂提了盒糕点上案,打开时,兰花酥的清甜香顿时吸进林惊雨的鼻子。 林惊雨欣喜,立马道:“多谢殿下。” 许是平日里他那张嘴讥讽人惯了,林惊雨竟觉得今夜的萧沂人还挺好。 林惊雨伸手,盈盈一笑。 萧沂细长的手指捏着兰花酥,他望着林惊雨炯炯有神的双眼,轻挑眉,“一两黄金一块。” 林惊雨笑一僵,“一两黄金,殿下怎不去抢。” “这是老师临别前所赠,乃是旧日越国宫廷糕点,启国一统天下后,父皇下令禁食,违者杀无赦,故此世间唯有一盒,一两黄金已是便宜。” 萧沂望着林惊雨逐渐惊恐的神情,扬唇继续道:“不过看在你我的交情上,我就不收林二姑娘的钱了。” 他大方捏着糕点要送到林惊雨手上,林惊雨立马缩手,连忙摆手道:“多谢殿下好意,臣女忽然就不饿了。” “就算不饿,也可以尝尝,很好吃的。” “殿下就算给我一百两金子,臣女也没胆碰,陛下下令禁食,殿下让我吃,不是拉臣女去送死吗。” “眼下只有你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不会有第三人知。” 林惊雨还要反驳,刚张了口,嘴里就被塞了一块兰花酥。 她双目惊恐,鼓着腮帮子。 萧沂低低笑出声,“好了逗你的,只是一块普通的兰花酥罢了。” 林惊雨:…… 见她还犹豫,萧沂又加了一句,“也不收你钱。” 林惊雨:…… 她放心咽下去,这一口开了胃,不一会案上的兰花酥全被她狼吞虎咽,吃得精光。 “慢些,这还有一盒,定填得了你的肚子。” 萧沂歪着头,抵在指关节上,用手支撑着脑袋,静静地望着她吃东西。 “林二姑娘平日里一副温柔娴静的样子,两口就饱,坊间更是传得邪乎,林二姑娘是仙女,每日喝花露吃鲜花,米饭只吃一粒。” “殿下想说臣女吃东西粗鄙不堪就直说,不必拐着弯讽刺。”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满是渣子的嘴,“若皇兄瞧见林二姑娘这副样子,林二小姐苦心经营的形象怕是要就此毁于一旦。” 林惊雨打了个饱嗝,毫不在意,“还好眼下是三殿下,臣女不必嫁与三殿下,自然也不必在意。” 萧沂递帕子给她,“是本殿的荣幸。”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6节 林惊雨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转眼她又瞪向萧沂。 “不过,今日之事你知我知,还请殿下不要告诉旁人,尤其是臣女三更半夜跑到墓地,在雨中号啕的事情。” “林二姑娘放心,本殿没有那么闲。” 马车渐停,萧沂掀开帘子,他望向夜色道:“外面的雨停了,林二小姐也该回去了。” 林惊雨抬头,雨后乌云散去,月光很亮,照在她白皙的脸上,“是呀,我又该回去了。” 她问,“殿下,你说臣女何时能够走出来。” “只要不停走,终有拨云见月之时。” 他在回答她,却又像是在告诉自己。 “臣女会咬着牙走完。” 林惊雨掀开车帘,摸着手臂瑟瑟发抖,外面的风很大,她咬牙要出去时。 萧沂喊住她,“外面很冷,你生着病,我怕明日坊间传出京城第一美人香消玉损的消息,我那皇兄出家当和尚去。” 林惊雨蹙眉,转头之际一件披风披在她的身上,带着男子炽热的余温。 她刚好对上他的眼睛,近在咫尺,他双眸幽幽,“路很长,行路人莫要着凉。” 林惊雨一愣。 他意有所指,她明其意后颔首,“多谢殿下。” 皓月当空,马车滚滚而去。 林惊雨走到府门口,回首遥望渐渐看不清,淹没在浓浓黑夜里的马车。 她抹去残留在下颚的晶莹泪珠,月光柔和在女子脸上,女子扬唇一笑。 果然,泪水是个好东西。 区区风寒头晕,些许挫折罢了,如若这种小事,都能让她在他人面失了心智,三言两语就能令她崩溃,她如何走在荆棘之路。 毒花天生就会伪装。 但当遇上劲敌之时,适当暴露,博取同情,亦是一种蛊惑捕杀手段。 月色之中,林惊雨眼变得狭长,“萧沂,我可没有骗你,故意的真情亦是真情。” 对付萧沂那样的老狐狸,自然要用非常的手段,感谢祖母保佑,给了她机会,打消萧沂这颗绊脚石的警惕。 林惊雨抬手摸了摸额头,她娥眉微蹙,诶呀一声。 “报应来了,烧得更烫了。” 第15章 下药倒计时9 萧沂做了个许久的梦,梦里他看见一个孩子捧着一个石榴,和一条长长的巷子,地上拖拽着血迹。 石榴掉在地上,溅出石榴籽,今年的石榴格外好,红得和血一样鲜艳。 他看见一具血肉模糊的身躯,在炎炎夏日里,上面爬满着蚂蚁。 那是他的阿娘。 那副身体还在动,她还活着,嘴里只能发出几个音节,阿沂,阿沂,模糊不清在喊他的名字。 男孩腿瘫软在地上,他不敢触碰,更不敢相信那是他的阿娘。 直至一个女人的声音刺耳,男孩才发现还有一个人。 那个女人雍容华贵,坐在华丽轿撵上,与地上拔光指甲的妇人不同,她正观赏着自己华丽的护甲。 她趾高气昂道:“一个卑贱的宫女罢了,也敢跟本宫争,兰妃那个贱人有陛下护着,本宫动不了,一个宫女,本宫还是能动得了的。” “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惨吗,谁让你摊上兰妃这个主子,本宫只好杀鸡儆猴,敢跟长孙氏争,就是这个下场。” 旁边的太监手里拿着刀,拿着带尖刺的刑具,上面沾着血肉。 那是他母亲的血肉。 萧沂嘶吼着,拽拳往长孙皇贵妃冲,太监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真像,连辰儿,和兰妃生的那个儿子都没有你像陛下,日后长大定然成祸患,如此,本宫便更不能留你了。”她看他像看只蝼蚁,轻松踩死,“来人,将他这副像极了陛下的皮囊给我剥了,扔到河里喂鱼。” 萧沂咬得苍白的唇流血,“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长孙氏在杀戮中发家,最不怕的就是报应。”女人嗤笑,“本宫突然有个乐子,就将他扣在这里,让他看着这个贱人死。” 长孙皇贵妃扬长而去,少年被死死抵在地上。 活着的尸体在烈日下曝晒,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唤少年的名字。 “你不是没有爹爹的……你的爹爹是当今的陛下……” 萧沂忽而想起更早的时候,他没有爹爹被永巷的小太监嘲笑的时候。 “你去寻你爹爹……他会保护你的。”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是个很温柔的公子……阿沂别怕……以后有爹爹陪着你……” “阿娘累了……阿娘要回越国了。” 萧沂哭着摇头,他只要阿娘,他想抓住她的手,想捡起地上的石榴,那本是想带给阿娘吃的。 可惜阿娘吃不到,可惜少年只能跪在一旁,无力地,一点点看他的阿娘咽气。 他是看着他的母亲死的。 阿娘死状极惨,许是梦也不忍让他再见那个画面,一转而过是太监拿着刀子,要将他剥皮。 最后是兰妃赶来,将他护下。 兰妃见了阿娘死的样子,受了惊吓,动了胎气引起小产,兰妃危在旦夕,太医说兰妃可能活不过今晚了。 萧沂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就是在那一晚,身着龙袍,威严神武的男人,持剑要将他砍死。 阿娘错了,他的爹爹不会保护他。 于那个男人而言,他与阿娘皆是晦气之物,害得他心爱的女人早产。 萧沂蜷缩在角落,面色苍白,刀光映出他的脸,二人是如此相似,却夹杂着仇恨。 后来是兰妃身边的侍女,将皇帝拦住,道是兰妃快不行了,临终前有话要同他讲。 兰妃死后,少年再没有见过那个男人,只是冠礼后恢复皇子身份,在宫宴远远见他一面。 血浓于水,却也形同陌路。 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厌恶他的父亲,或许都已不记得他了。 萧沂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十三岁时,他随父兄上大昭寺祈福。 彼时正是他被冤枉的第三日,他脸颊上伤痕明显,他的父兄正在前面谈笑春风。 大抵是些询问功课,兵书之事。 二位皇兄皆答不上来。 可是萧沂知道,他天资聪慧,又勤奋苦学,是最像帝王的孩子。 却只能跟在后面,看着他们父慈子孝,沉默不做声,不像皇子,像个奴才。 祈福要很久,萧沂站在山顶一个时辰,没有人留意他的存在。 他看见广阔山河,底下是万丈悬崖,世人常会吟诗感慨,借以悟人生大道。 而萧沂的念头是—— 死在这,会是一件多么痛快的事情。 死在这,一切都将结束。 他望半山腰的大昭寺,佛说人间是苦海,那是否跳下去,就能脱离苦海。 当血肉模糊,意识消散,他会听见阿娘在唤他的名字。 于是少年决定跳下去,但无奈旁边的女孩哭得聒噪。 萧沂没见过这么能哭的人,他在这站了一个时辰,她在这哭了一个时辰。 少年转头,“你为什么一定要在这哭。” 让他死前也不得安生。 少女面瘦肌黄,像只猴子,只有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眼皮哭得红肿,鼻涕冒泡,怎么看长大后都不会是个美人。 “因为这里风大,祖母说如果我哭累了,就让风给我擦眼泪。”她抽泣哽咽道:“那哥哥你为什么要一直在这站着,你在做什么。” “在做一个决定。” “什么决定。” “逃离苦海,抛去一切烦恼,去往西方极乐世界。”少年望着远山,一字一句,“简单来说,从这跳下去,死。” “抛去一切烦恼。”少女喃喃,“西方极乐世界会有好吃的吗?会有好玩的吗?会有好看的衣服吗?会有祖母吗?会有人疼我吗?” 她的问题真多。 少年点头,“有,什么都有。” 少女擦了眼泪欣喜,“那西方极乐世界真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带我一起去死吗?” 萧沂转头,她沾着鼻涕的手正拽着他的袖子,诚恳又期待地问他。 问他能不能一起死,萧沂觉得这个女孩真傻,但他又觉得黄泉路上有人陪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好。” 于是悬崖之上,少男少女手拉手站着,准备跳崖。 少女看了眼下面,“哥哥,这看着好高啊。” “不高怎么死。” “那死会痛吗?”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7节 “会,但很快就死了,不会痛很久。” “下面有人吗,会砸到别人吗?” “再拉个人脱离苦海,也算助人为乐积德了,但下面是荒山野岭,顶多是狼,等着吃你。” “狼?”少女眨眼,“那是不是我们最后会变成粪便。” 少年脸一沉,但说来她话没错。 “你话怎么那么多。”少年蹙眉,“怎么,怕了?” 少女摇头,坚定道:“我不怕!” 萧沂又看向悬崖,沉默了一会,他道:“还没问你,你跑来这哭什么,这么小的年纪就想着死。” 眼前之人,看着也不过九岁。 “大娘冤枉我,我没有偷东西,可是阿娘也不信我,府里的人都欺负我,疼我的人也走了,呜呜呜他们都看不起我,欺负我,我不喜欢这个世界。” 说着说着,她又哭了起来,像是不会嫌累。 萧沂一笑,带着丝苦涩,他也不喜欢这个世界,这世界也不喜他。 他们倒还真有些同病相怜。 少年想了许久,等到少女终于哭累了,他道:“我们不死了。” 少女一愣。 萧沂瞭望远山,不再看下面的悬崖,“你看我们脚下的山峰最高,我们爬那么高,为了死太不值得,我们还要往上爬,爬到世间最高之巅,叫那些看不起我们的,欺负我们的,都跪在我们脚下,仰望我们。” 狂风呼啸,他转头望向她。 “这世界不喜我们,我们就创造一片新的天地,在这片天地里,我们称王。” 少女愣愣点头。 萧沂一笑,又嫌弃地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鼻涕泪水。 “以后别在外人面前哭得那么丑。”觉得这话有些伤人,萧沂改口,“我是指以后别把狼狈的样子给陌生人看。” 少女认真道:“那我以后哭得好看些。” 萧沂想告诉她弱者是会被欺负的,可看着天真的少女,他又叹气。 “罢了,有时候用眼泪让人心疼,也是一种本事。” “那哥哥,你是陌生人吗?” “当然。”萧沂又加了一句,“陌生人容易有坏人,你以后要小心。” “可我觉得,你不是坏人。” 少年勾了勾唇,揉了下女孩乱糟糟的脑袋,“以后就是坏人了。” 他扬长而走。 身后的人喊,“那我们还会再见吗?” “有缘自会相见。” 墨竹轩,雨后清明,雨水顺着屋檐不断砸下,打在芭蕉上。 墨竹轩地处皇宫偏僻处,乃是萧沂的宫殿,平日里鲜少有人来,屋内布置淡雅,多以素色。 窗外的光透过山水檀木屏风,照在清瘦硬朗的脸上,金光浮动。 萧沂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做了很多梦,有些头疼。 男人起身,宽松的竹叶纹大袖衫拖地,背影宽厚,金光勾勒。 门外太监来报,太子唤他去坤宁宫选妃。 萧沂喝了口热茶,“知晓了。” * 坤宁宫画栋飞甍,殿内摆着一横楠木雕大架子,上面挂着一幅幅画卷,乃是女子像。 京中适龄,家世好,相貌好的姑娘皆在上头。 宫中有三位皇子,皆未娶妻,于是这给皇子择皇子妃的差事,落在皇后身上。 皇后望着画像,她自是要先给太子择妃,太子虽不是她亲生,但也在她手中养了十年,婚事自当得重视。 “筠儿瞧瞧,这姑娘生得如何。” “好看,只是看着有些凶。” 皇后蹙眉,凑近些看,“凶吗?” 萧筠张望着大殿门口,直至太监来报,“三皇子殿下到。”萧筠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沂一身青墨色衣袍,走进大殿,他俯身一拜,“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打量着眼前的人,她对这个皇子,不喜欢也不讨厌,兰妃死后,她的死敌是长孙皇贵妃,自然无瑕顾一个不起眼的皇子。 “嗯,不必多礼,平身吧。 ” 萧筠赶忙拉住萧沂,轻声道:“砚舟你可算来了,母后硬拉着我挑,我看得眼花缭乱,眼睛都快废了。” 萧沂拍了拍萧筠的肩,“皇后娘娘自也是为皇兄着想,太子妃当然得好好挑挑。” “砚舟你知道的,我已心系林二姑娘,早已容不得他人。”萧筠说着说着又叹气,“再说了母后打得什么算盘我心里明白,虽明面上让我挑,但早已内定好是林家大小姐。” 萧沂眉稍挑,“那皇弟只能祝皇兄自求多福了。” “砚舟可别光说我,此次择妃,砚舟也逃不过,不知哪家姑娘能嫁与砚舟,我们几个兄弟,就属砚舟最像父皇,模样最俊。” 皇后的声音忽而响起,“老三,你觉得这些画像里,哪家姑娘最好看。” 萧沂一笑,放眼望去满目琳琅,他在角落瞥见一副女子画像,一身素衣,头上没什么装饰,只有一支碧玉簪。 脸上点了几颗痣,脸故意画胖了些,眼睛故意画小了些。 萧沂还是一眼望见了她,看来,她是得罪了画师。 纵然如此,她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萧沂抬起画卷,“儿臣认为,此女子最好看。” 皇后一瞧点头,“确实生得好看。” 萧筠见画像欣喜,赶忙道:“母后 ,这是林尚书家的女儿,名叫林惊雨,说来,还是母后的侄女。” “林家的姑娘。”皇后定睛一看,却瞧着眼生,印象里兄长确实还有个女儿,但是个庶女。 皇后又望向林琼玉的画像,“说起林家的姑娘,本宫正有意择林家大小姐林琼玉为太子妃,至于那个林惊雨,你若喜欢,做你的侧妃也不错,毕竟是林家的女儿,本宫定不会亏了她去。” “不可。”萧筠慌忙道。 皇后会错了意,“不可?你不喜欢这个林惊雨?这样也好,毕竟是林家的姑娘,就算是庶女,嫁出去除了嫁储君,也得是正妻。” 皇后转头望向一直默不作声的萧沂,明面上皇子婚事虽由她操办,但二皇子萧辰的皇子妃自然由长孙氏择,而她要操心的,除了太子,就是萧沂了。 皇后眼睛一亮,“萧沂,既然是你挑的姑娘,给你做王妃如何。” 第16章 下药倒计时8 堂屋,林章安坐着喝茶,茶盖一下又一下擦过茶口,碰声清响。 “眼下琼玉和惊雨都到了适婚的年纪,夫人可以着手看看适合的人家,定要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不能给林府丢了脸面。” “老爷放心,我已为婉婉择好夫婿。” “何人也。” “自然是太子殿下,皇后有意让咱婉婉当太子妃,老爷您忘了?” 林章安蹙了蹙眉,“林家已出个皇后,若婉婉成太子妃,老夫不得落个攀附皇室的名声,往后说不定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大启外戚干政。” 姜芙不以为意,“老爷您这可就迂腐了,你不为林家着想,也得为我们女儿着想,你若在意那些名声,当初怎就收了那个瘦马。“ “我已说过多少次,当初是喝醉了酒,罢了罢了,随你去,婉婉若想当太子妃,就当去。”林章安喝了口茶,忽而想起那个不起眼,这几年出落得亭亭玉立的二女儿,“那惊雨呢,你是一家之母,她的婚事你也多留点心眼。” “一个瘦马生的,随意打发做妾得了。” “那怎么行,好歹也是尚书府小姐,给人做妾,这不有伤林府的名声。” “瘦马所生,高门又瞧不上,要我说找个低们嫁了做正妻。” “如此也行。” 堂屋外,林惊雨听着里面的话,神色不明。 一旁的林琼玉却心切,她知道自己这个妹妹自小不大爱说话,凡事皆憋在心里。 林琼玉小心翼翼道:“妉妉,你别听阿娘乱讲,我们妉妉生得如此美,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好,还是尚书府千金,这郎君,就算是宫里的皇子也配得上。” “阿姐不必安慰我,我早已不在意夫人的话了。”林惊雨扬唇,朝林琼玉淡然一笑。 林琼玉拽住林惊雨的袖子,“妉妉,其实阿娘她本心不坏的,她也是为了我,妉妉你怪我吧,怪阿姐好不好。” 林惊雨伸手,弄正林琼玉头上的花,她并不想用讥讽的神色看她,“阿姐,我与你说过的,我不会怪你,但我也不会忘了大夫人。” 林惊雨抽手转身要走,忽听身后传来大夫人的厉声,“你们两个,竟不学好在此偷听长辈讲话。” 妇人头梳高髻,两鬓簪金芙蓉,身着暗红色牡丹花大袖缎袍,富贵不凡,气势庄重,举手投足间不威自怒。 林琼玉怕极了自己这位母亲,她赶忙解释,“阿娘,我与妉妉不是有意的,只是恰巧经过,听见父亲与母亲在谈论我们的婚事,于是好奇,这才听了一会。” “我教你十七年,一手栽培,是教你偷听长辈讲话的吗,你是大家闺秀,日后是要进宫的,要懂规矩,知体面。” 林琼玉怯怯道:“是女儿的不是。” 姜芙叹气,不忍再责怪,她看了眼一向乖巧的女儿,又蹙眉扫向一旁默不作声的林惊雨。 “婉婉一向懂规矩,是不是你拉着婉婉在外偷听,带坏婉婉的,我就不该让你跟婉婉待在一起。” 林琼玉拉住姜芙的手,急切解释,“不是的,是我好奇拉着妹妹一道偷听的,阿娘不要错怪了妉妉。” “你不必再替她解释,林惊雨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得很。”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8节 姜芙居高临下,她口吻带着厌恶与嫌弃,如视刍狗,叙述天下最肮脏之物,仿佛林惊雨真是什么不堪小人。 小人扬唇,气定神闲一笑,“妉妉不知,原来大夫人这般了解我。” “你休要与我油嘴滑舌,还不快下跪认错,兴许我还能饶恕你。” 饶恕?真是万分可笑。 林惊雨微微抬起下巴,双眼眯起,“我偷听又如何,我不是大家闺秀,乃是瘦马所生,夫人从没教过我规矩,我不懂礼义廉耻,更不懂什么体面。” 姜芙冷哼,“那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规矩。” 林惊雨笑着慢慢摇头,“夫人不是我娘,教我规矩这事,还是留给夫人口中的瘦马吧。” “我乃林府主母,自然可以教导府中庶女,今日,我就替你娘好好教导你。” 林琼玉恳求的声音又响起,“不是妹妹,是我拉着妹妹的,阿娘不要惩罚妹妹。” 可姜芙不在意,她厌恶这个庶女,自可以找出千万种理由去惩罚林惊雨,拿小姑娘出气,今日可以是教规矩,明日可以是诬蔑。 总而言之,在姜芙的世界里,林惊雨全是错,她是自己嫡夫人高贵尊严里的污点,她不该存在,姜芙甚至希望,这个庶女可以去死。 姜芙吩咐下人去拿戒尺时,小厮忽而急忙忙来报。 “夫人,老爷,三皇子殿下来了。” 在屋内不管不顾,只顾清闲茶的林章安这才出来,着急忙慌理衣服。 三皇子虽身份不比两位皇子,但终究是皇权,压他好几等,林章安不敢怠慢。 萧沂被小厮领进院子,男子着竹色大裳,身姿清隽卓然,持重温雅,步伐却大摆又快,多了道凌人矜贵之气。 林章安赶忙领一众人拜,“拜见三皇子殿下,不知殿下大驾光临老臣府邸,有何贵干。” 萧沂抬手,“林大人不必多礼,本皇子今日前来——”萧沂顿了顿,目光移至林惊雨身上,她并不像旁人那般毕恭毕敬,反而有恃无恐地抬头,毫不避讳望着他。 仿佛在疑惑,你来做什么。 当真是个不知礼数的姑娘。 “我今日前来,是来寻林二小姐的。” 林章安抬头,有些惶恐,“惊雨?不知小女犯了何错,惊扰了殿下。” 姜芙附和,“家中庶女缺乏管教,一向顽劣,若惊扰了殿下,臣妇定然严惩不怠,再让她向殿下赔罪。” “二位未免太过心急,本皇子话还未说完。” 只听他一笑,犹如今日暖阳。 “林二姑娘知书达礼,一向懂规矩,知体面,本皇子一向敬佩,如此冰清玉洁的女子,若惊扰,也是我惊扰了林二姑娘。” 换作从前,林惊雨定然信,她在外不就是这番模样,只是后来与萧沂在一起,兔子惹急了也会咬人。 以至于此刻,林惊雨蹙眉,萧沂说的是她吗? “我今日呢,是来还林二姑娘一样东西,前些日子打碎了林二姑娘的手镯,现已命人修好,今日特来赔礼道歉。” 林惊雨还未开口,林章安就抢先道:“一只镯子罢了,哪能劳烦三皇子殿下。” 萧沂径直走去,将镯子放到林惊雨手中,他轻声道:“我信守承诺给林二姑娘修好,还望林二姑娘切莫再摔坏。” “臣女日后自当小心。” 萧沂抬起身,“既然手镯已送到。” 林惊雨以为他要说走,林章安都要供起手恭送萧沂,萧沂却勾了勾唇,“我本是想走的,只是忽然有些闹肚子,还请借林尚书家茅厕一用。” 林章安点头,“自然,来人,还不快领三皇子殿下去茅厕。” 萧沂摆了摆手,“不必麻烦,本皇子先前赴过贵府宴会,知道路。” 萧沂转身之际,稍稍一顿,与林惊雨目光交汇,犹如双鱼佩契合,清脆叩响。 不知萧沂打何算盘。 她准备抽身跟上,忽然瞥见身边还有个麻烦人,林惊雨眼中潋起笑意,转瞬即逝,化作可怜粉红,蓄着泪水。 “大夫人,还是像从前那样,用戒尺把我的手打得流血吗?” 林惊雨说得很大声,姜芙一愣,她都快忘了此事,林惊雨反而倒提醒了她,只是眼下有些不合时宜。 林惊雨继续委屈道:“夫人要惩罚我,我全听夫人的,只是夫人这次下手,能不能不要打出血,妉妉过几日还要去晋安侯府赴宴,不想让旁人嘲笑。” 姜芙脸通红,说什么都不是。 林章安脸色铁青,“够了,家丑不可外扬,人三殿下还未走远呢。” 林章安才说完,只见萧沂又折回来,故作诧异,“没想到林家惩罚子女这般残忍,有违天理。” “殿下不是闹肚子,要方便去么。” “本皇子忍忍就不痛了。”萧沂蹙了蹙眉,神色好奇,“只是本皇子更好奇,林二姑娘究竟所犯何事,竟要这般残忍惩罚。” “殿下误会了,家室刀子嘴豆腐心,只是嘴上严厉,” “哦?是么。”他漫不经心道,“那但愿我下次看见的是个完整的林二小姐,若有一处伤,本皇子都得与皇兄好好说道,林家门风当真是严。” 林尚书讪笑,神色慌张,“三殿下可真会说笑。“ * 夏日金光粼粼,石榴花簌簌,绿枝乘风摇曳,鹅卵石路面上的斑驳的碎光与之变化。 盎然之中,一袭白色竹叶纹长衫,君子谦谦之影。 林惊雨认出是萧沂,她喊住他,“三殿下。” 他像是在刻意等她,并未走远,女子快步走去,萧沂转身,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好巧,林二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这是臣女的家,哪来的巧。”林惊雨抿了抿唇,“方才,多谢三殿下。” 萧沂点头,“是该多谢,我说那么多违心话,深怕有一日被雷劈,林二姑娘还欠着我一条命呢。” 他还真是不给她留一点恩情。 “那我把这条命给你如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以身相许。” “别,我可不敢要。” 林惊雨扯了扯唇角,不与他兜圈子,开门见山,“你寻我,究竟何事。” 萧沂慢悠悠道:“今日皇后给太子选妃,我瞧见了你的画像,画得不及你真人三分。” 林惊雨嗤笑,“我就知道,没给那画师额外的赏钱,他就给我刻意画丑。” “不过无碍,皇后问我画像里哪家姑娘最好看,我可是特意挑出了你的画像。” 他帮了她,林惊雨颔首,“多谢三皇子殿下。” “别急着谢,我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皇后见我挑了你的画像,想让我娶你为妻。” “什么?” 林惊雨蹙眉,唇微张。 她是万不想嫁给萧沂的。 萧沂眸中倒映出林惊雨吃惊的模样,他睫毛低了低,深潭漆黑,带着玩味。 “不过林二姑娘放心,我拒绝了,我说此女子与我八字不合,恐克夫命。” 他也是万不会娶她的。 二人默契,如此甚好。 第17章 下药倒计时7 林惊雨知道他是权宜之策,但还是想故意恶心他。 “殿下竟对臣女这般上心,还托人算过八字?” 萧沂轻摇头,“不用托人,我一眼就能看出。” “行。”林惊雨点头,“那臣女日后就离殿下远些,怕一不小心取了殿下的命。” “林二姑娘不必担忧,我暂且不会爱上兄长之妻,更到不了要娶她的地步。”萧沂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惊雨发髻上的石榴花,在淡妆素衣里添一点鲜艳,他伸手去摘,林惊雨退后。 萧沂手长,她没躲开,男人的手指碰上她的青丝,摘下她头上的石榴花。 石榴花在指尖只停留片刻,被风吹走。 萧沂勾了勾唇,“不过,林二姑娘能不能做吾兄之妻,还不一定。” 他这番话,配上他方才那般举动,林惊雨不免遐想,她皱了皱眉,这萧沂莫不是真要娶她。 许是神情太过明显,萧沂瞧出了她的想法。 “林二姑娘放心,我对林二姑娘毫无半点兴趣,今日前来,是为转告林二姑娘一件事。” “何事。” 萧沂道:“皇后并不同意太子娶你,太子妃这件事,还是劝林二姑娘死了这条心,太子毕竟不是皇后亲生,加之皇兄性格内敛,牵制于皇后,不敢有所违,皇后有意让林大小姐为太子妃,于皇兄而言,是件不容更改的事,身份是你们二人无法跨过的横沟,若皇兄只是个普通皇子就罢了,但他是太子,未来君王,太子妃之位容不得一个……” 瘦马之女。 萧沂停顿,没将后面的话说下去,他瞥见林惊雨红了眼。 林惊雨委屈地擦去眼泪,哽咽道:“臣女知道,臣女身份卑微,高攀不上太子殿下,但臣女愿意放手一搏,若太子不弃,我便不离。” 萧沂从袖口取出一方帕,递给林惊雨,难得贴心。 林惊雨抹着眼泪一愣,眨着眼睛,“殿下不必担忧臣女,臣女哭完就好了,哭完心就不会那么痛了。” “林二姑娘会错了意,吾是叫林二姑娘不必再装。”见林惊雨面容僵硬,萧沂索性抬手,亲自给她擦去眼泪,“林二姑娘几日前在马车上骗我就算了,但今日晴空万里,没有雨给林二姑娘作配。” 林惊雨一笑,“原来殿下知道。” 她眉一扬,夺过萧沂手中的帕子,利落擦去眼角泪。 “太子应该有话要殿下带给臣女吧,怎被殿下吞进肚子里去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9节 “没错,皇兄确实托我给林二姑娘带话。”萧沂本是想将话烂在肚子里,将林惊雨糊弄过去,只是林惊雨这个女人狡猾,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主,总而言之,麻烦又棘手。 于是萧沂不再隐瞒,想着儿女情长酸涩的诺言,算不得什么。 “皇兄说,他不会放弃,此生心已许林二姑娘,承诺林二姑娘决不会食言。”萧沂说完又后悔,给了林惊雨希望,保不齐她又要作什么妖。 他继续道:“皇兄为了林二姑娘,决意要与皇后争执,一个储君不该沉迷于儿女情长,还望林二姑娘放手,“ 林惊雨一笑,“他都不放,我为何要放,像成全他人的事,我林惊雨向来不做。” “林惊雨,你心真狠。” 剑张跋扈之时,忽传来脚踩石子声,林惊雨寻声看去,见是林琼玉。 她面色酡红,摆手紧张道:“我不是有意要打扰的。” 萧沂温润一笑,“林大小姐没有打扰。” 林琼玉看了眼林惊雨,又朝萧沂走去,将糕点盒双手捧他,“前几日出门不巧遇雨,好在遇到殿下的马车容臣女进车避雨,这是臣女所做糕点,一点谢礼,还望殿下不嫌弃。” 萧沂接过,“林大小姐客气了。” “那既然送到,臣女便先告退了。” 林琼玉盈盈一笑而走。 望着林琼玉远去的背影,林惊雨扯了扯唇角,“殿下貌似很喜欢给姑娘家避雨。” “好心之举。”萧沂挑眉,望向林惊雨,“林二姑娘很在意?” 林惊雨迎着他目光,点头道:“在意。” 萧沂一顿,手不自觉收紧,眸中戏谑的笑平静为黑暗,幽幽又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林惊雨扬唇:“在意某人别有用心,” 萧沂眼中诧异平了。 “殿下此行,怕不只是转告太子之言那么简单。”林惊雨盯着萧沂的眼睛,“殿下是为阿姐而来。” 萧沂打开盒子,当着林惊雨的面吃了块糕点,边咬边道:“我是为糕点而来,林大小姐做的糕点很好吃,你要不要尝尝。” “不必,阿姐的点心我自小就吃。”林惊雨瞥了眼他手中的糕点,神色变得严肃,“我虽希望林琼玉做不成太子妃,但她人傻,我还是希望她傻人有傻福,未来郎君能真心待她。” 萧沂一笑,收回糕点,“林二姑娘怎知,我不是真心待林大小姐。” 林惊雨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他们是同一类人,所以林惊雨知道,于他们而言,真心是一种奢望。 她向萧沂走近,莲步轻移,带着芬芳馥郁,她白如瓷的手指,戳了戳萧沂的胸口,心脏的位置。 女子昂头,对上萧沂的漆黑的眸,她柳眉轻挑,语气慢慢,“一看便不是真心,殿下,真心看一个人的眼睛可不是这样的。” 萧沂目光从女子那张有恃无恐的脸,一路向下至放肆的手指,他紧紧拽住,捏出红痕。 “那林二姑娘说说,真心看一个人该是何模样。” “反正不是你我的模样。”林惊雨抽了抽手,她蹙眉娇嗔,“殿下,你弄疼我了。” 萧沂松手,嘴角笑意依旧,却说着最恐怖的话,“我就该将其捏碎,省得去挖他人真心。” 恍若一只带着笑面的老虎,踩着一只兔子的爪子,但兔子非兔子,林惊雨扬唇一笑,“那我便先挖了你这颗黑心,省得去祸害别人。” 萧沂松开她的手,道:“我不懂,林二姑娘自小生在林大小姐的阴影下,就不曾怨恨过?报复过?怎反倒护着她。” 林惊雨笑意渐收,她回忆起过往,低了低脑袋。 “殿下是否还记得臣女与殿下说过,有一遭阿姐给了我块不要的糕点,我却被大夫人认定是不检点的小偷。”她顿了顿,“故事的后续是,有一日我真的偷吃了祭祖的贡品,故意栽赃嫁祸给阿姐,阿姐知道是我,却认下了,甘愿受父亲责骂,跪在祠堂两个时辰。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她端着芙蓉糕找到我,问我是不是太饿了,阿姐温柔地说,以后要是想吃芙蓉糕就去找她,她刚好会做,她真傻,我明明是在陷害她。” 她是她见过最傻的人,姜芙说得没错,她与林琼玉是一黑一白,她卑劣自私,但林琼玉天真纯善如一张白纸,一尘不染。 如此一个傻子,让林惊雨不忍再怨她。 “自那之后,我就不怨了。” 萧沂沉默望着林惊雨,她忽然昂起头,“那殿下呢,可曾怨过你的兄长,如若当初陛下认出真的兰花女,今日萧筠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你的,帝王错爱了人,连同错了你的人生,太子众星捧月,被父亲疼爱之时,活在阴影中的你,是否嫉妒过,怨过,甚至恨过。” 萧沂的神色沉了沉,他答,“有过。” “大抵是七年前。”萧沂虚了虚眼,“我很嫉妒我那个皇兄,他明明那般平庸,却得父皇喜爱,我费尽心机,父皇也不曾看我一眼,于我这般卑劣的人,嫉妒成疯后,便是报复。” 他续续说着,林惊雨觉得他好像把她也给骂了进去。 她咬了咬牙,“然后呢,殿下是如何报复亲哥哥的。” “新朝最忌前朝,我将反启复越的歌谣写在纸上,夹在他的课作上,让他亲手递给启国的帝王。” “殿下可……真是心狠手辣,卑劣可恶呀。” 林惊雨想让阿姐受罚,但萧沂分明是想削了亲哥哥的太子之位,甚至是脑袋。 萧沂不恼,他觉得林惊雨骂得没错,他便是这般人。 他笑了笑,“林二小姐放心,皇兄这不还好好活着么,我那父皇看到后,并未责怪,而是抱着皇兄哭了起来,大致是太想那个越国女子了,我当时在想,不知父皇思念的人,是兰妃,还是兰花女。” 帝王之心难猜,林惊雨也不知道,她只知道的是,她有些同情眼前的男人,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林二姑娘这眼神,同情我?” 林惊雨偏过头去,她不屑一笑,“觉得你自作自受。” 萧沂不恼,反而赞同地点头,“确实是,于一个好人身上,恶人所作因果报应,确实该被称作自作自受。” 萧沂眸色寂寂,继续道,“听到父皇抱着皇兄哭的时候,我并未有多大情绪,直至到第二日,皇兄都未拆穿我。我曾旁敲侧击的问他,他却笑着感谢,道他课业做得很差,好在有那首歌谣,父皇才没凶他躲过一劫,其实他心里知道的,只是同样在旁敲侧击地告诉我,他不怪我。那个蠢货这般傻,忽然有些不想再报复他了。” 林惊雨脱口道:“我与殿下当真是同病相怜。” 同样遇到了很傻的人。 萧沂一笑,“不,是志同道合。” 第18章 下药倒计时6 西郊竹林,淅淅沥沥下着小雨,齐旭一身泥巴,背着一筐莲蓬,头顶着雨前行。 远处马车停下,主人掀开车帘,温润一笑,“这不是齐二公子么,这是要去哪。” 齐旭抬头看,车窗里的男人面容眼熟,他想起这是不久前救过阿雨的那位兄台。 齐旭有礼回:“京城。” “在下与齐公子正好顺路,若齐公子不介意,在下可载齐公子一程。” “怎会介意。”齐旭欣喜过后又迟疑,他低头看自己的狼狈模样,“只是我一身泥巴,怕弄脏了公子的马车。” “无碍,在下并不是洁癖之人。” 齐旭赶忙拱手,“那便多谢公子了。” 马车内,齐旭局促不安坐在靠车门处,他拧着衣服上的水,时而回头与萧沂目光对上时,窘迫扯了扯嘴角。 萧沂回笑,给他递了块帕子。 齐旭点头,“多谢。” “不知齐公子怎弄成这副样子的,捉泥鳅去了?。” 门口与马夫一道同坐,戴着斗笠的小厮嘟囔着嘴,抢先回,“我们公子可真好心,为了给林二姑娘摘莲蓬,跑老大远来西郊。” “你懂什么。”齐旭瞪了小厮一眼,然后回头看向萧沂时,少年郎脸一红,挠着后脑勺道。 “让兄台见笑了,阿雨爱吃莲子,西郊池塘的莲子好吃,只要能博美人一笑,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美人就算笑了,夫人也不会同意少爷娶林二小姐的,再说了,公主要知道您娶了别的姑娘,不得掀了整个齐府。”车外小厮的声音又响起。 齐旭挺起背,毫不畏惧,“阿娘疼我,只要我以死相逼,她定然同意我娶阿雨。我这辈子只喜欢阿雨,萧珠胡搅蛮缠,娇蛮跋扈,我不会喜欢她的,我也不会连累齐府,大不了我带阿雨私奔,再也不回京城。” 齐旭豪横完想起车内还有萧沂在,他又害羞地挠了挠头,“又让兄台见笑了。” 萧沂的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挽起大袖给齐旭倒了杯茶,“无碍,儿女情长,正常的。” 他微抿了口茶,又道:“齐二公子待那林二小姐那般好,只是不知,她的心意如何。” 齐旭斩钉截铁,“阿雨她自然也喜欢我。” “哦?”萧沂握着茶的手一顿,“林二小姐亲口说的?” 车外小厮翻了白眼,他自小跟着齐旭长大,齐旭待下人又宽厚,连着身边的贴身小厮也心直口快,他家少爷分明是打肿脸充胖子。 “公子别听我们少爷瞎说,少爷连林二小姐的心意都不知,就为人家要死要活的,真不知道那林二小姐给咱少爷下了什么咒。” “你若再说一句,回去我就仗打你二十大板。” 小厮嘟囔一句“知道了。”便乖乖闭了嘴。 齐旭训完下人,再次回头时,对上萧沂的目光,他又红了脸,“兄台别听他瞎说,阿雨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有我的。” “哦?何以见得。” 齐旭觉得萧沂不信他的话,他叹气,“兄台与阿雨只有一面之缘,更与她不熟悉,不了解阿雨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沂扬起唇角,抿了口茶,“嗯,是不熟,不了解。” “阿雨不善言辞,性格内敛有些沉默寡言,但她是个至纯至善之人,正因如此规矩持重,同时内心温柔,姑娘么,都会害羞,嘴上说着不要,但实际我知道,阿雨心里是有我的。” 不善言辞?至纯至善? 萧沂想起那个在他面前有恃无恐,伶牙利嘴的女子。 这些词用在她身上,有些违和呀。 齐旭见萧沂神情有一丝古怪,他问,“兄台这是怎么了。” 萧沂淡然一笑,“无事,只是突然在想齐二公子喜欢林二小姐什么。” “不怕公子笑话,我对阿雨是一见钟情,那年一见阿雨,她还只有十四岁,站在梨花树下,满园春色都不及她,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 “只是因为美貌?” “自然不是,阿雨温柔,善解人意,我砸到了她的脑袋,她都不计较,亦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女子。” 萧沂眼眸晦暗不明,他点头意味深长,“嗯,确实温柔。” “是吧。”齐旭笑着道。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0节 齐旭笑完,又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虽眼前之人与阿雨只有一面之缘,但如今阿雨生得如此貌美,保不齐他也喜欢阿雨。 “公子不会是喜欢阿雨吧?” 萧沂笑了笑,“齐公子多虑了,我与林二小姐不熟,更不可能喜欢上她。” 萧沂那句不可能让齐旭放下心,同时也鄙夷,“阿雨乃是京城第一美人,京城无数公子为其折腰,千金求见其行程,只为一见真容,公子就不为其动容?” 动容? 萧沂摇头,美则美矣,但心则狠矣,他怕她半夜捅他一刀,床榻枕边不容危险之人。 林惊雨是个墙头草,见势就倒,若有人给她一把刀,告诉她弑夫就能获取权利,她定然毫不犹豫捅死他。 萧沂眉梢轻挑,“外表皆是空壳,内心才是要物。” 齐旭沉思片刻点头,“兄台说得没错,内心才是要物,想必日后兄台真心所待之人,定然也真心待兄台。” 风吹起帘子,萧沂淡漠地望着窗外的雨,“但愿如此。” 马车进入京城后,雨渐渐停歇。 马车外,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中,行人匆匆,两步三四个衣着褴褛的贫民、乞丐、难民穿梭。 齐旭拦住一个乞丐好奇问,“今日这是怎么了,你们这是去往哪呀。” “公子有所不知,林二小姐活菩萨转世,在城西布善施粥,专门接待我们这些百姓。”乞丐焦急道:“我不与你说了,我得快些过去,不然等会包子就没了。” 齐旭望着乞丐远去的背影,感叹道:“阿雨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子,我得去瞧瞧阿雨,兄台就将我放在这吧,不必麻烦了。” 门外小厮哀啼:“少爷,这里离齐府还有很长一段路程,银子都掉池塘里了,如今我们身无分文,连辆马车都坐不起,若我们走回去,得走死。” “走走怎么了,你看你那矮小身板,就得锻炼。” 齐旭续续说着,端坐着默不作声的萧沂阖了阖眼,他抬头漫不经心开口,“齐公子不必觉得麻烦,在下正好有要事前往城西,正好载齐公子一程。” 车外与齐府小厮一同坐着的木二蹙眉疑惑,“主上,千里香茶坊在城北,不在城西。” 萧沂皮笑肉不笑,“木二你记性是越发差了,千里香近日开了一家在城西。” 木二疑惑,“哦?是吗?” 马车改了方向,滚滚往城西而去。 彼时城西破败寺庙大门口,棚子里蒸汽腾腾,甜粥香气四溢。 林惊雨一身白衣素裹,唯有手臂间挽着一抹淡绿色披帛,一头乌黑青丝随意用玉兰簪挽起,留有一片如瀑在背后泻下。 额前两缕青丝在徐徐微风中如杨柳细枝摇曳,香珠密密麻麻布在额头,她抬起纤手,擦了擦汗。 城西破败寺庙前,四周荒凉断壁里恍若枯木逢春,观音在世。 她不怕累,亲力亲为,布善施粥。 有人为争食物打闹起来时,她依旧是一副温柔大方的样子,毫不在意脏泥和跳蚤蜱虫,扶起地上的乞丐,将包子一一发放给他们。 对于挑事的人,她也不恼,温柔笑着道:“不必着急,里面还有呢。” 于是百姓纷纷叩拜,“多谢活佛,多谢林二小姐。” 林惊雨只是浅浅一笑,“小女子身在盛世,启国安泰,故才有能力献一份力,是矣该感谢的是浩荡皇恩,神佛保佑。” “感谢皇恩神佛做甚,是我们阿雨心地善良。” 林惊雨寻声望去,见齐旭衣衫褴褛,满身泥巴跑过来。 林惊雨皱了皱眉,“你怎弄成这副模样。” “阿雨喜欢不是吃莲子么,我就去西郊池塘给阿雨摘莲子去了,西郊的莲子才好吃。”齐旭挠了挠头,“只是摘着摘着,不小心摔了一跤。” 林惊雨无奈叹了口气,“你呀,以后别做这些了。” “那怎么行。”齐旭伸手,望见手中的泥巴讪讪一笑,“我身上脏,先去河边洗洗,一会来帮阿雨施粥。” 还没等林惊雨拒绝,他就腿如飞豹跑没了影。 林惊雨叹了口气,继续面带微笑着施粥。 直至一只骨节分明清瘦的手,接过碗。 林惊雨抬头,笑容僵了片刻,又扬起一个更大的弧度。 “怎么,三殿下这是犯了事,被贬为庶民,要与百姓抢食?” “皇子亦是百姓,身为百姓,亦求活佛庇佑。”萧沂望着她,沙哑的声音带着丝轻挑,融在城西夏日燥热的风里。 “是吧,我们的活佛,林二小姐。” “三殿下当真是折煞我。”林惊雨浅笑,给萧沂舀上一碗粥,她重复那句话,“小女子身在盛世,是矣感谢大启,浩荡皇恩,神佛保佑。” 只是那句话,于萧沂而言,显得是如此伪善,萧沂抿了口粥,用着仅两个人能听见的的声音。 “林二小姐,当真是好手段。” 林惊雨抿唇一笑,“果然,还是瞒不过三殿下。” 得民心者得天下,空有美貌之言,只会愈发让百姓觉得,她是个靠美色勾引太子与帝后反目的庶女,林惊雨已想到,坊间会怎么传她,道一道果然是瘦马所生,见不得人的东西。 光是名声,自然也不够。 感谢大启,感谢皇恩浩荡,她将福德积在国家,在皇帝身上。 这天下是皇帝打的,皇帝会赞美她,赏识她的。 如此,两全其美,自然是好手段。 “林二姑娘穷得叮当响,哪来的钱布善施粥。” 林惊雨淡漠一笑回,“家父最好面子,像这种博名声,又能讨好天子的差事,何乐而不为,他没有理由不同意。” 萧沂喝了口粥,“嗯,粥很甜,在下佩服。” 他在指粥,亦是指她。 林惊雨回,“既然殿下领了粥就快些走,身后的人还等着呢。” 语罢,后面的百姓就闹腾起来,“喂!前面的走不走啊。” 林惊雨低低一笑,她没见过萧沂吃瘪的样子,同时也喜欢看他这副样子。 萧沂望着女子幸灾乐祸的笑眼,他慢悠悠挽起袖子,走到林惊雨身边,握住她手中的勺子。 林惊雨蹙眉,“你做什么?” “不走,我喝了林二姑娘的粥,自然是帮林二姑娘干活。” “这不用你帮。”林惊雨语气强硬,他哪是来帮忙,分明是来帮倒忙,她盼着事迹传入皇帝耳中,但绝不是和萧沂一道。 若被七嘴八舌,添油加醋,皇帝一激动,将她许给萧沂那就白费全部努力。 她直说,“你要娶我阿姐,我要嫁你阿兄,如今我们两个人这样一道,若被传出些闲言碎语,则从前所做皆功亏一篑。” 萧沂夺过她手中的勺子,气定神闲道:“清者自清,你我举止得体,旁人不会说什么,再者,我挺希望明日上奏给父皇的奏折里,有本殿的名字。” 林惊雨眼下顿悟,她又气又笑,萧沂就是个温润如玉的无赖,“用我的铺子,我的银子,我的粥,博你的名声,殿下您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林二小姐放心,会还的。” “按我爹给的银子。”林惊雨扬起唇,有意逗他,“的三倍。” “好啊。” 他这般痛快答应,林惊雨一愣。 萧沂虽是个皇子,但无权无势,哪来那么多银子。 “罢了,我就收你一半银子。”林惊雨转头继续舀粥:“记得在我入宫前给我,我好添嫁妆。” 萧沂侧目,“倒还是头一次听说,向人要欠款来给自己添嫁妆的。” 林惊雨一顿,她头一次认真思考萧沂的问题,好像阿姐就没这个顾虑,只有她在步履维艰,精打细算接下来的路。 “阿娘不会给我准备,父亲又是个清廉官,大夫人更别提,嫁妆总不能太寒酸。” 她叙述着故事般,神情化为平淡,但绝非是释然。 萧沂静静地望着她,沉默片刻,他收回视线,“本殿不是个食言之人,三场布善钱,届时我给林二小姐添嫁妆。” 林惊雨没再说什么,她也没信萧沂的话,她压根就没觉得萧沂能拿出来,他分明是在逗她玩,若好心点,则是在安慰她。 远处,齐旭的声音忽而响起,“阿雨,我换了身衣裳,你觉得这身如何。” 林惊雨寻声抬头,齐旭着了身麻衣跑来。 她微微抿唇一笑颔首,“不错,只是齐二公子金贵之躯,小女子不敢怠慢,齐二公子还是回去吧,不必帮我做这些脏活累活。” “阿雨,你就别拒绝我了。”齐旭觉得林惊雨是客气,直接伸手去拿勺,却被一道身影挡住,男人比齐旭年长两岁,身形要比他高些。 齐旭见是萧沂,笑着道:“方才有劳兄台助阿雨,兄台可以歇息了,接下来就由我来代劳。” “不必。” 他清冷二字,明是笑着的,却令人觉得强硬。 齐旭一愣,“啊?” 三场布善钱换来的,萧沂不想拱手让人。 “我曾偶然听闻,齐二公子为求娶林二小姐跪在齐府门口三个时辰,为躲公主在边疆历练三年,世人皆道齐二公子情深,却不知林二姑娘亦是被刁难仗打,禁闭三年,若今日之事传入齐夫人耳中,不知林二姑娘又会受到怎样的责罚。” 齐旭的手讪讪放下,他不想再连累林惊雨,只能低下脑袋。 “那阿雨,我先走了。” 林惊雨微微颔首,“齐二公子慢走。” 萧沂目光流转在林惊雨的视线与齐旭的背影之中,她双眸寂寂,似在沉思什么。 舍不得?在留恋? 萧沂不解,他笑了笑,“怎么,赶走了你的老相好,不开心了?” 林惊雨摇了摇头,她对上萧沂的眸子,“只是忽然听见有人说,我也过得不好,有些感慨罢了。” 毕竟三年前,坊间传的是,齐二公子情深,她瘦马所生,一个高贵小侯爷为一个低贱庶女不惜舍弃荣华,她该感恩戴德。 可林惊雨觉得,那是连累。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1节 第19章 下药倒计时5 除了阿姐之外,他是头一个讲她过得不好的男人。 换作平常,林惊雨觉得那是哄骗小姑娘的把戏,她讨厌那样以疼惜女子悲伤遭遇,自诩高尚为救世主的男人,可萧沂不一样。 萧沂望着林惊雨感动的眸子,他扬了扬唇,“若林二小姐喜欢听,我可以多给林二姑娘讲两句。” 林惊雨脸一沉偏过头去,萧沂没什么不一样,甚至更讨厌。 她舀粥,冷笑一声,慢悠悠道:“全扒给你看?然后让你尽情嘲笑我?” “在林二姑娘眼中,我未免太坏了些?” 林惊雨转头,眨着大眼,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我承认,时而品行确实卑劣了些。”萧沂温润一笑,“但怜悯一个姑娘,我还是会的。” 怜悯她?林惊雨摇了摇头,“小女子不需要殿下的怜悯。” 不需要他的。 萧沂不恼,他失笑道:“我见林二姑娘倒是很需要皇兄的怜悯,就连那齐二公子都被林二小姐楚楚可怜的外表所迷惑住。” “自然。”林惊雨点了点头,微微抿了下唇,“太子殿下正直善良,齐二公子心思单纯。” 萧沂双眼一弯,“林二小姐的意思是,我卑劣虚情。” 林惊雨抬头,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我可没有这么说。” 那便就是这个意思了,她从不会说他好的话,至少她从未说过,萧沂笑眼依旧,无奈轻叹了口气,“林二小姐这是不信任我。” “殿下不也不信任我么。” 她气定神闲,慢悠悠道。 她与他都互知彼此黑心,所瞧见的是不同于他人所见的外皮之下,却也更是警惕提防,倘若他人所见是羊皮,那他们则是两只狼,手里再藏着一把刀,随时捅死对方。 那夜京城狂风暴雨,马车内,她哭得泣不成声,将遭遇脱口,装作求他怜悯,他亦是“温柔”以待,装作怜悯她。 于他们而言,从无信任二字。 当月亮皎洁清晰时,黄昏也褪去,夜色这层纱笼罩整个皇城,许是雨后又天晴,今夜的星星格外多。 城西寺庙,人流也退去,一片寂静。 只留一盏灯笼,挂在粥棚顶,随风摇晃。 林惊雨捶着肩,转头望向萧沂,她累得连扯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为彰显她亲力亲为,不辞辛苦,林惊雨只带了一个奴婢,一个家丁出来。 “也好,有殿下在,出点力也是好的。” 她忽想起萧沂是个无赖,她又蹙了蹙眉,“殿下,别是想享白食呀。” 萧沂将扎在手肘的袖子放下,暗光在他脸上浮动,“在林二小姐眼中,我还真是个彻彻底底的坏人。” 那句不然呢,林惊雨正要说出又改口,她勉强扯了扯嘴角,语气慢软,因累而带着些鼻息,“怎会,在臣女眼中,殿下是这世间最好的人,尤其是在乐于助人这一点上。” 稀奇,难得能在她嘴里听到夸他的话。 纵然她这句话虚情假意,装得不能再装。 萧沂将抚平好褶皱的袖子又撩起,他握住推车扶手,“林二小姐还是住嘴的好,我忽然发现有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有些变扭。” 他嘴角轻笑,“这些夸人的话,还是留给我那位皇兄吧。” 林惊雨微抿唇,惋惜道。 “那殿下,真是无福消受。” “有些福,还是不受得好,命薄,受不住。” 他意味深长侧目扫了眼林惊雨,而后推着车往前走。 林惊雨抱着篮子,大步跟了上去。 夜里没活动,街上很冷清,甚至无人,唯有远处天干物燥,小心烛火,敲锣声悠扬。 夜,已上三更。 这个时辰,多数人应已睡了吧。 “哥哥,给媳妇买束花吧。” 林惊雨寻着娇俏声音而去,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小女孩,捧着一篮花,花已然枯萎,蔫儿吧唧地堆在一起,因是从早到晚都卖不出去。 林惊雨笑了笑,指正道:“小妹妹,我不是他的媳妇。” 小姑娘愣了愣,她眼睛一转,水灵灵地发亮。 “那哥哥,给姐姐买束花吧,姐姐一定会喜欢你的。” 小女孩清甜的声音,给寂静荒凉的街道,添一份盎然,像是篮里的栀子花。 许是女孩的声音太好听,眼睛太亮,林惊雨不忍反驳。 萧沂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他揉了揉女孩的头发,温润一笑,那双深潭不见底的双眸,于此刻是无尽地温柔。 “小妹妹,你的花很香,哥哥都要了好不好呀。” 萧沂的声音也很好听,这是林惊雨头一次觉得,恍若山谷清泉,彼时,月光洒在他们身上。 小女孩开心地点头。 “花都给哥哥,哥哥会有很多很多的爱,哥哥要把很多很多的爱给姐姐。” 林惊雨逗笑,浑然忘了小女孩说的是什么。 只是抿着唇,静静地看着萧沂从推车上取下一篮包子,他温柔地笑着,“那哥哥多谢你的吉言,这是姐姐给你的谢礼,夜深了,早些回去睡觉。” 小女孩闻着包子香,“多谢哥哥姐姐。” 女孩转身走时,林惊雨柔声叫住,“小妹妹等一下。” 她使了个眼神把篮子给萧沂,萧沂被迫接着,他不知她搞什么名堂,只是见着她从小荷包里拿出小木梳,拿出头油,拿出花簪子。 他一时惊叹,原来姑娘荷包里有这么多东西。 女孩的头发乱糟糟的,林惊雨猜她应是没有了母亲,已经许久没有人给她梳头了。 “姐姐会轻轻的,你要是疼,就跟姐姐说。” 小女孩点头,“姐姐放心,我不怕痛。” 林惊雨唏嘘,她恍若见到了从前的自己,那个祖母死后,她无人要的一个月间。 纵然女孩这般说,林惊雨还是很轻,非常仔细轻柔地解开她打结的头发。 萧沂静静地站在一旁,微微垂着眼,望月光皎皎一片在地,他从前未见,她还有如此柔情的一面,他一时觉得,齐旭说的话也不无道理。 林惊雨简单给女孩扎了麻花辫,摘去枯萎的花瓣,再簪在双辫上。 林惊雨将荷包连同头油和梳子给女孩,“这个给你,里面有些头饰,姐姐教了你如何扎头发,很简单,小妹妹聪明,是不是一下就学会了。” 小女孩哽咽,“你们是大好人,你们会幸福一辈子的。” 林惊雨逗笑,她揉了揉女孩的脑袋,“好了,夜深了,该回去睡觉了。” 小女孩走后,街道又是一片寂静。 他把一篮子的栀子花给她,二人皆豪未在意小女孩说的那番话,童言罢了,算不得数,更当不得真,他们自也不计较。 林惊雨望着一篮花叹气,“可惜了,也不知道还可以用来干什么。” 萧沂取了一朵还算新鲜的花,摘去两片枯萎的花瓣,簪在林惊雨的发髻。 林惊雨未躲,只是抬起头,嘴角带着浅浅的玩味笑意。 “殿下,按照民间习俗,只有丈夫才会给妻子簪花。” “无妨。”萧沂睫毛低垂,因手中灯笼光,清晰可见,他轻轻扬起唇角,“天黑,无人知晓。” “那么多花,殿下不会要给臣女插得满头皆是吧。” 萧沂望着眼前之人,她一颦一笑,栀子花微颤。 “一支足以。” 萧沂道:“回去风干,可以当香料。” “这是个好办法。” 二人并肩走着,林惊雨转头,望着萧沂。 萧沂侧目,“怎么,我脸上有花?” “殿下,您今夜是助人为乐的大善人。” 她认真地说着,没有虚情假意。 萧沂一笑,“林二姑娘今日,也是温柔贴心的大善人。” “殿下这张嘴,难得吐出象牙。” 她这是在拐着弯骂他是狗,萧沂不恼,“回之以礼罢了。” “对了,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式的玉佩,我想给他买一个作为镯子的回礼。” “你不是已经将我皇兄的喜好了如指掌,问我做甚。” “殿下是太子的亲弟弟,应是比我更了解,总有我不知道的,我拿不定主意,不知殿下明日可有空?” 萧沂不说话,林惊雨转头问,“殿下这是拒绝了臣女?” “只是觉得凑巧。” “什么?” “林大小姐前日里又送了我一盒糕点,想着林大小姐寿辰将至,正好买点宝贝,作为回礼,我拿不定主意,林二小姐是林大小姐的亲妹妹,应是比我更了解其喜好。” “又?阿姐何时与殿下这般熟悉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2节 “偶然遇到,我道了声糕点很好吃,林大小姐心善,便又给我做了一份。“ 林惊雨嗤笑,“怕不只是偶遇那么简单吧。” 他气定神闲,淡然一笑,“林二小姐需清楚,如今我们是互不干扰的关系,若可以,说好听些,也称结为盟友,各取所需。” 灯笼的光,在徐徐微风里,眸子里浮动。 灯火阑珊,林惊雨若有所思,各取所需,她确实挺需要一个盟友。 她希望萧沂这块绊脚石,变成垫脚石。 林惊雨抬头,对上萧沂晦暗不明的目光,她扬唇一笑,“行,结为盟友,各取所需。” 第20章 下药倒计时4 秋日宴,初秋依旧夏炎,皇家围猎如期举行在大梵山。 是日晴空,小河鸳鸯戏水,其乐融融中,越发想让人促成几段姻缘。 皇后有意点鸳鸯谱,她拉着林家大小姐林琼玉的手,满意点头,“几年不见,婉婉生得愈发好看。” 林琼玉含羞一笑,“谢娘娘夸奖。” 皇后看得愈发欢喜,又笑着望向林夫人,“嫂嫂,不如将婉婉许给太子,亲上加亲。” 皇后迫切地希望林家出第二个皇后。 太子脸色骤变,还未等林夫人应,便抢先慌忙道:“儿臣与林表妹只见过几面,彼此并不熟悉,怕错乱了林表妹的姻缘。” 林夫人听出这是拒绝之意,笑容一僵,本想说的话也开不了口。 皇后见状,笑着打了圆场,“这有什么,今日你俩就好好熟悉,此次围猎,太子你要好好保护林大小姐,陪林大小姐玩。” 萧筠张了张嘴,皇后没等他开口,便起身,“好了,我们也别打扰他们年轻人了。” 林琼玉神色慌张,想跟着母亲,林夫人瞪了她一眼,只好又讪讪收回手停下。 亭子寂静,二人相坐无言,还是萧筠先打破沉寂,“林大小姐,喜欢弹琴吗?” “还算会些。” 二人才算有了话题,活络了些。 远处避暑山庄小楼,青衣女子倚靠雕花栏,她轻扇着团扇,静静地瞭望远处亭子。 萧沂走过来,寻着林惊雨视线而去。 “我当林二小姐赏什么好风景呢。” “才子佳人,不就是好风景。”林惊雨眉眼一转,望向萧沂,“看见要求娶之人,正陪在自个儿兄长身边,殿下心中定然不是滋味吧。” 萧沂扬唇,他双眸微眯。 “本殿不知自己,我只知林二姑娘心中定然不是一番滋味。” “能有什么滋味。”林惊雨勾着青丝,她眉一挑,似是毫不在意,“自小我就吃阿姐剩下的,早已习惯,如今不过又是一根簪子,一件衣裳,一块糕点。” “那今日的,林二小姐,可想将其夺过来。” 她抬头一笑,“正有这个想法。” “我要的喜欢远远不够,我想要一个男人愧疚于我,就要让他知道,那个女人为他差点死了,他的命是我救的,我要让自己成为扎在他心中的树根,就算日后情感腻了,也会因恩情尽可能满足我。” “同理,当一个男人救了一个姑娘,并且那个男人生得俊俏时,那个姑娘多半会生出好感,甚至以身相许。” 她一字一句,“令人扮匪,险境之时,你我出手相助。” * 在皇后与林夫人的强求下,萧筠与林琼玉走在一起。 二人聊完了琴,又无话可说。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梵山半山腰,萧筠不经意间瞥见,郁郁葱葱的树林,一个青衣女子,手里怀着一只兔子,兔子受了伤,她正在给它上药。 他正看得痴迷,林琼玉欣喜的声音忽而响起,“妉妉,好巧在这遇见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惊雨抬头,微微一笑,“我见这只兔子受了伤,瞧着可怜,于是就想给它包扎一下。” 林惊雨温柔地抚摸着兔子毛,微风轻抚,衣袂飘卷,女子恍若嫦娥下凡。 她抿唇一笑,将怀里的兔子放生,慈悲众生。 萧筠赞叹道:“林二姑娘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林惊雨转头,故作吃惊,“殿下也在?” 她慌忙抬手行礼,又羞涩红了脸偷偷看他,四目相对。 萧筠目光触及她手腕上的镯子,他欣喜她还戴着,他冲动地想握住她的手,却又因旁边林家大小姐在,只得克制住。 萧筠收回手:“不必多礼。” 可当林惊雨起身时,再次与她对视时,萧筠有些难以克制自己的情感,眼睛里面,浓情蜜意快要溢出来。 直至传来一道清冷又散漫的声音打破,“天杰地灵,实乃打猎好地。” 那人一顿,笑道:“真巧,大家都在?” 林惊雨寻声转头,只见一个竹叶纹白衣男子走来,一手持弓箭,一手提着兔子。 林惊雨定睛一看,那兔子脚上,还绑着她刚包扎的手帕。 她捏紧手,死死拽着。 萧沂朝萧筠道:“本想猎只麋鹿的,只是猎术不精,错猎了只兔子,嗯?这兔子腿上怎还有条帕子。” 萧筠瞥了眼林惊雨的脸色,尴尬道:“这是林二姑娘的帕子,砚舟,你打的是林二姑娘刚放生的。” “原是林二小姐的兔子,是我的不是,这样,这兔子就给林二小姐了,红烧,烧烤,清蒸,随林二小姐处置。” 林惊雨手捏得更紧,她强颜欢笑,“臣女自小体弱多病,吃不得野味。” “这样啊。”萧沂惋惜道,他又望向林琼玉,“听闻林大小姐喜欢吃兔头,这样,这只兔子就给林大小姐了。” 林惊雨皮笑肉不笑,萧沂这孔雀开屏开得好,连她阿姐喜欢吃什么都打听得仔细。 林琼玉颔首,“多谢殿下。” 突然远处射来一支箭,林琼玉吓得花容失色尖叫,萧沂将林琼玉护在身后,贴心询问,“林小姐可有伤着。” 林琼玉摇头,颤抖地躲在他身后,“没……没有伤着。” 紧接着萧筠的声音响起,“阿雨!你可有伤着!” 这一声很大,尖锐刺耳,萧沂离得近,偏头蹙了蹙眉。 情急之下,萧筠握住她的手,林惊雨见状,羞涩低下头,“无事,殿下可有事。” 萧筠摇头,“我有没有事不重要,你没事就好。” “不,殿下不能这么说,就算臣女有事,殿下也不能有事。” 好一对,情深意长的苦命鸳鸯。 萧沂无奈道,“眼下,先不管谁有没有事,不如,我们先逃?” 萧筠点头,“嗯,砚舟说得有理。” 萧沂护着林琼玉,萧筠护着林惊雨,众人往回去的路逃,却不曾想下一刻几个黑衣人拦住他们的去路,逃无可逃,众人只好往山顶逃,很快便被包围至崖顶。 悬崖万丈,深不见底,林琼玉抽泣道,“眼下退无可退,该怎么办。” 萧沂安慰道:“林大小姐不必担心,本殿定然能保小姐平安。” 林琼玉弱弱点头,“那便有劳殿下了。” 林惊雨内心嘁了一声,从前也不见他有颗英雄赤心,倒是都用尽在她阿姐身上了。 萧筠见林惊雨默不作声,当她是吓破胆了,于是强装镇定,“阿雨,你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林惊雨回过神,她柔了柔声,拽住萧筠的袖子,“那便有劳殿下了。” 随即,她看见一个黑衣人持剑向萧筠刺来,迫在眉睫之际,林惊雨按原计,挡在萧筠身前。 她闭眼,一副坦然赴死的摸样,她知道那剑只会刺中她的肩膀,痛一下罢了,不会要她的命。 可同感迟迟未来,只有呼啸的风声。 林惊雨睁开眼,入目是一双清冷幽黑的眼眸,修长清瘦的手正握紧剑,血珠子从苍白的指缝间,如断了线,不断滴下。 林惊雨微张着唇,想问萧沂,为何不按计划来。 紧接着又是剑划破风的声音,向她袭来,萧沂拽住她的手一躲,她轻盈如纱布被他牵着飞。 寡不敌众,黑衣人从背后袭击,将萧沂踹下悬崖。 连带着被萧沂拽住的林惊雨。 林惊雨一脸茫然地望着树木愈远,身体迅速砸下,沉闷的声响里,她砸在跟岩石相比要柔软许多的东西上,纵然如此,全身还是如散架。 她吃痛缓缓爬起,底下的东西传来轻咳声。 他虚弱道:“林二姑娘,是要坐死在下吗?” 林惊雨骤然起身,四周晃了晃,此刻她才发现他们砸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准确来说,是萧沂砸在歪脖子树上,而她砸下来时,有他垫着。 林惊雨不明所以,“分明是殿下无缘无故拉着臣女一道跳崖去死。” 他轻咳一声,“那几个,不是我们雇的打手。” 林惊雨蹙眉,“动手的,是二皇子的人?二皇子想杀太子。” 萧沂一笑,“还算聪明。” 萧沂慢悠悠要爬起身,紧接着他所托身的树干因方才重击而终究断裂,林惊雨见状,慌忙拽住他的手。 他被刀割破的手,鲜血涓涓,滚烫,染红了彼此的手。 山间雾大,林惊雨看不清歪脖子树下是什么,可能是河流,也有可能是万丈深渊,坚硬的岩石,摔得人粉身碎骨,变成一滩肉泥,烂在下面,又或是被狼吃掉。 萧沂却在此时,不合时宜一笑。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3节 “放手吧……” 林惊雨觉得那是诀别的笑意,而且再这么下去,她也会被拽下去的。 于是她毫不犹豫,还没等萧沂说完话就松开手。 “好。” 萧沂笑容一僵,他想说他知道这里的地形,下面是河流,不怎么高,估计连这棵树上说什么话,下面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掉下去反而是一条生路。 但无奈林惊雨这个女人,太薄情寡义,自私自利,没等到他说完,就贪生怕死松手了。 好,真好。 萧沂笑容只僵了片刻,紧接着就没在大雾里,林惊雨再也看不见。 萧沂下去后,她为他超度了会。 “萧沂,你为我而死,我会记住你一辈子的。” 一直等到晚上,悬崖顶传来狼声,歪脖子树再支撑不了人。 林惊雨望着一点点断裂的树干,轻声叹了口气。 “萧沂,我来跟你一起死了。” 第21章 下药倒计时3 噗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 林惊雨睁眼,她本抱着必死之心,却不曾想下面的是河,且歪脖子离水面只有。 气泡滚动如珠,从她鼻腔喷涌,林惊雨憋气,好在她会水,好在离岸很近。 林惊雨探出头,水糊得她眼睛生疼,她眯着眼,缝隙间,她看见火光摇晃。 大晚上,哪来的火光。 正当她以为自己是真摔死了,一切都是幻觉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又见面了,林二小姐。” 是萧沂的声音。 这更让林惊雨觉得,自己已经摔死了。 可鼻腔,和眼睛的因水而疼痛,告诉她这不是幻觉。 林惊雨抹去眼睛上的水,她睁大双眼,视线渐渐清晰。 只见月光照得大地惨白,萧沂坐在礁石上,手中拿着火把,光在他清隽残留水珠的脸上浮动。他俯下身,望着扒着岸一脸茫然的林惊雨,近在咫尺。 萧沂勾了勾唇。 “记我一辈子?想跟我一起死?” 他的话,有些令人浮想联翩。 林惊雨蹙眉,脸上浮起红晕,“你就一直坐在这,偷听我讲话?” “嗯,听你超度我两个时辰,真聒噪。” “殿下真闲,殿下为何不喊臣女下来。” “我在上面的时候就想叫林二姑娘下来。”萧沂蹙了蹙眉,像是感到委屈,“只是林二姑娘心狠,竟毫不犹豫松开了我的手。” “是殿下叫臣女放手的,臣女不敢不从。” 她语气软柔可怜,听得更委屈,像他的不是。 萧沂哑口无言,他确实这般说了。 于是他无可奈何道:“林二小姐下次,可以听我说完话。” 希望再没有下次。 林惊雨伸手,“臣女腿无力,殿下可否助臣女上岸。” “巧了,我的腿也有些问题。” 林惊雨此刻才注意到萧沂的腿,哪是有点问题,一根树枝竟生生穿过他的大腿,大片衣衫被河水冲泡成粉红色,而伤口处还流有鲜红的血。 原来不是月光惨白,他这张脸本身就苍白,如今是雪上加霜。 “怎么弄的。” “掉到歪脖子树上时,刚好有根上长的树枝。”他轻笑一声,“好在先落树上的不是林二姑娘,不然今日所见,就是一具尸体了,不知我那皇兄得伤心成何样子。” “谢谢。” 萧沂笑容一顿,像是什么听见什么新鲜玩意,“你说什么。” 林惊雨抬头,真诚道:“今日,谢谢殿下,若不是殿下,臣女或许真葬身大梵山。” 歪脖子树一次,崖上握剑也是一次。 总而言之,今日她由衷得感谢他。 她的眼睛在火光下,因占水而亮晶晶的。 寂静片刻,萧沂伸出手。 “殿下的腿不是伤了吗。” “伤的是腿,手还是有力的。”他握住她的手,紧紧拽住,将她拽了上来。 林惊雨拧着裙子上的水,她忽然想起崖上还有阿姐,于是她慌忙道:“二皇子刺杀太子,可阿姐还在上面,我们得快去救他们。” “单枪匹马?我可不想送死,况且林二小姐还是想想我们该如何走出去,以及……” 萧沂顿了顿,偏头望向草丛,那里有双绿眼,饥饿地盯着他们。 “如何在狼口下活命。” 林惊雨一愣,扔了湿答答的裙摆,折身往河跑。 萧沂拽住她的手,“你做什么。” “我跳回河里躲躲。” “你当狼是旱鸭子?” 林惊雨急道:“那怎么办,死在它嘴下?” 忽而嘴上覆住一只手,林惊雨瞪大了眼,手又离开,比了个竖。 “嘘,别说话。” 林惊雨点头,狼一点点向他们走来,似在准备袭击。 “火把拿着。” 林惊雨抱着火把又点头,下一刻,狼迅速向他们袭来。 林惊雨闭上眼,她心跳如珠子断线,四周黑暗,她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以及夹杂着男人的喘息声。 紧接着在狼的哀嚎声里,男人沙哑的笑声响起,“林二小姐,我们活了下来。” 林惊雨缓缓睁开眼,火光摇晃,有些刺眼,地上躺着一只痉挛抽搐的狼,狼颈上扎着一根树枝,树枝有些眼熟。 林惊雨一惊,去瞧萧沂的腿,上面是个血窟窿,正涓涓流着刺眼的血水。 他的唇苍白得像是下一刻就要死掉,他动了动唇,“林二小姐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容易死。” 下一刻,他的头倒在她的肩上,炽热的鼻息喷洒。 林惊雨一愣,后又抿了抿唇,“我没有担心你。” 他毫不在意扯了扯唇角,“也是,林二姑娘,是没有心的人。” 紧接着,萧沂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他睁开眼,林惊雨撕破裙摆,扯了条长布,掀了他的衣袍,将布裹在他的腿上给他止血。 萧沂按住她的手,“林二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殿下若不想失血过多而亡,就乖乖把手拿开。”她语气温柔,像是在哄他,仿佛他就是她所救下的小兔子。 林惊雨忽而不合时宜道:“光一根树枝就能射死一只狼,殿下武力深厚,猎术不精?殿下怕是哄骗人的,臣女的兔子,殿下分明是故意射死的。” “那只兔子伤得太重,光是涂点药简直杯水车薪,倒不如给它个痛快,就像如今的我,也难以走出这片黑暗,兴许下一刻就成野兽的口中食物。” 林惊雨咬了咬唇,“我不会丢下你的,回去的路,我们一起走,我会扶着你,当然,你最好也腾出一只脚自己走。” 萧沂点头,“林二姑娘放心,我是伤了,不是瘫了。” “不过,那便有劳林二姑娘了。” * 林惊雨扶着萧沂一瘸一拐沿着河流走,她发现一个洞穴,指着道:“眼下天太黑了,火把也快要燃尽,不如我们进去歇息,等明一早再找回去的路。” 萧沂虚弱道,“好。” 洞穴还算干燥,萧沂靠在岩壁上,昂起头喘了口气,不得不说,这伤确实要人命得疼。 火光摇晃,萧沂偏头,朦胧间瞧见一抹青色身影,是林惊雨的。 不知在忙乎什么。 随她去,他现在累急了,想睡一会。 可紧接着,额头是一片温热,迷迷糊糊间,身上窸窸窣窣,一只冰凉的手,拨开了他的衣裳。 有些痒,有些难受。 萧沂蹙了蹙眉。 林惊雨解开他的衣裳,他唇已白得像个死人,全身上下滚烫得可怕,怕是再不处理伤口,就要因发炎死在这里。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今日萧沂待她有恩,她虽是个贪生怕死的,但也不是个见死不救之人。 当她的手指触碰在萧沂裤腰最后一道防线时,一只修长沾着血的手死死握住她。 萧沂缓缓睁开眼,望着自己衣衫不整的狼狈样子,再移至林惊雨蠢蠢欲动的手。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4节 萧沂有些五味杂陈,他声音沙哑。 “林惊雨?” “嗯?” “你不要我皇兄了?” 林惊雨觉得他废话真多,于是着急动手,又被死死拽住。 萧沂皱了皱眉,幽黑的双眸带有一丝嫌弃,与不可思议。 “林惊雨,你真饥饿。” “你说什么?” 林惊雨的脸又红了一个度,像是秋日西山的晚霞。 “谁是那个意思了,我是想给殿下伤口上药,殿下发烧了,若再不处理怕是发炎烧得更厉害。” 林惊雨将在石头上捶成泥的草药用布包起,盛在掌心。 萧沂望着那团绿糊,有些恶心粘稠的东西,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这是碧玉藤,本是我在山间摘的,没想到在这派上用场。” “林二姑娘还懂医术?” “是祖母会,跟在她身边,也学了些,但不精,顶多只会识些草药,包扎伤口。” 林惊雨想起祖母眼中划过一丝惆怅与思念,她叹了口气回过神:“先不说这些,殿下快把裤子脱了,臣女好给殿下上药。” 萧沂脸一沉,“我自己来。” 林惊雨捧着草药一愣,“殿下的伤口被水浸泡得太久,或许还需用红刀子割去一些烂肉,殿下真的可以?” “嗯。”他不自在道,“还请林二姑娘,背过身去。” 意料之中,林惊雨又问,“刀割肉很痛,殿下确定要自己来?” “确定。” 他毫不犹豫,语气强硬。 “行。”林惊雨不再拦他,转过身去,“殿下要什么就跟我说,我递给你。” “好,有劳林二小姐了。” “不必多谢。” 林惊雨望着岩壁,柴火染得四周通明,岩壁上他们的人影清晰,萧沂正在宽衣解带,他向她要了清水,后又是刀子。 林惊雨听见血滴在地上的声音,以及他沉重的喘气声。 紧接着没了声。 林惊雨怕他痛晕过去,喊了声,“萧沂?” “嗯。” 他声音沙哑,虚弱至极,却还笑起,“放心,没那么容易晕。” “没死就好。” 林惊雨嘁了一声,却也松了一口气。 她望向洞外月亮,昨日分明还是在京城望月亮。 “萧沂,你说我们这算不算恶有恶报,偷鸡不成蚀把米。” “算,也不算。” “嗯?” “今日的恶人是二皇子萧辰,不是我们,我与你顶多算是垫背。” 这也算是个慰藉。 “好了,林二小姐可以转过身了。” 林惊雨转过身去,目光一直盯着萧沂,他额前布着密密麻麻的汗,脸色依旧苍白得不像话。 察觉到视线,萧沂擦着血的手一顿,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萧沂眯起眼,“林二姑娘一直盯着我作甚,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林惊雨轻轻点头,“嗯,是有。” 她凑近,手撑在他前面的地上,近在咫尺,另一只手则拂上他的脸颊。 萧沂偏头,林惊雨扯了扯嘴角,“殿下脸上有伤,臣女给殿下上药,殿下莫要误会。” 她指尖带有草药香,一时间萦绕在他鼻尖,紧接着冰凉的手指触碰在他伤口上。 又冷,又痒。 却也缓解初秋的燥热。 “林二小姐也是用这草药给那兔子包扎的?” “不。”她细心给他擦药,边擦边道:“它用的要新鲜上乘,殿下的是要么蔫了要么被虫蛀,但此药实在稀有,我又舍不得扔,不过好在用在了殿下身上,不算浪费。” “林二小姐,真是让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殿下放心,蔫了虫蛀的功效不比上乘的差,只是品相不好,价钱没那么高,治殿下还是绰绰有余的。”林惊雨收回手,抿了抿唇,“故殿下可以说些感恩臣女的话。” “我本以为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我与殿下是何关系?”林惊雨一笑,“但,倘若殿下接受臣女做您嫂嫂,我大抵会觉得都是应做的,小叔子之事,就是嫂嫂之事。” 她语气软绵,双眸弯弯。 当真是个狡黠的女子。 萧沂嗤笑一声,仰头靠在岩壁上,旁边的人打了个哈欠,蜷缩在稻草堆上,像只麋鹿。 她的头朝向她,从岩壁上的影子来看,像是她靠在他的腿上。 听着女子细细的呼吸声,萧沂也渐渐合上眼,夜色静谧,林惊雨忽然做了噩梦,她梦见祖母,嘴里喊着不要走,还伸手死死拽住萧沂的大腿。 那拽不像是拽,她的手小,像是狠狠掐。 萧沂骤然惊醒,吃痛紧蹙起眉,呼了口气。 望着那只手,萧沂将它挪开,可是她的梦不断,周而复始。 黎明的光投进洞,照在林惊雨脸上,她睡眼惺忪爬起,瞧见洞外红似火的日出。 林惊雨欣喜地摇醒萧沂,“殿下,你快看,是日出。” “嗯。” 萧沂打了个哈欠。 林惊雨感慨,“在京城见不到这样好的日出,在这里能见到,此行也不算没有收获。” “嗯。” 他有气无力的。 林惊雨转头,“殿下昨晚是没睡好吗?” 萧沂眼下黑青,他双臂交叠,缓缓掀开眼皮,瞥了林惊雨一眼,“听某人讲了一晚上梦话,能睡得好吗?” 临了,他又补了一句,“我从前觉得枕边之人不宜虚伪,如今觉得,睡相要好,有些为我那皇兄担忧。” 林惊雨的脸红了红,“我平时不这样的,只是昨晚做了噩梦。” 她又道:“再者,又不关殿下的事。” 萧沂起身,“关不关本殿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天光大亮,我们该启程了。” 第22章 下药倒计时2 林惊雨扶着一瘸一拐的萧沂,一身狼狈,泥巴裹裙角走到营帐口。 若不是脸还算清晰,怕是要被侍卫拦在外面,当成叫花子赶走。 总而言之,与衣衫整洁,站在营口的萧筠与林琼玉形成鲜明的对比。 二人难得有了共同话题,说得最多的就是妉妉与砚舟何时回来,他们可千万别出事,寻到他们了没。 以及此刻,“他们回来了。” 见到阿姐平安无事,林惊雨抽出手就往前走,浑然忘了手上还扶了一个人。 萧沂吃痛一声,幸好还有个树枝可以支撑,才不至于摔倒。 他无奈地望着林惊雨的背影。 说是要抢阿姐一切,却还是担心如热锅蚂蚁。 是个口是心非的。 还未等林惊雨询问,林琼玉就拉住林惊雨的手,左看右看,“妉妉可有伤着,你掉下悬崖那一刻,我都要被吓死了。” “阿姐放心,我掉下来时挂歪脖子树上了,都是些擦伤,无事的。” “皮外伤也要注意,待会请个太医瞧瞧,莫要出个大碍。” 林惊雨想起崖上的那一众刺客,又问,“阿姐可有伤着,那一众刺客看着凶猛,你们是如何逃脱的。” 想起这,林琼玉还心有余悸,“不知道是哪的好汉,从草丛里冒出,救了我们。” 萧筠赞许道:“应是山中土匪,我已让父皇将其收编,赐金钱与军职,他们救人有功,定不会亏待他们。” 林惊雨愈听愈觉得熟悉,林琼玉与萧筠所讲,莫不是她与萧沂花一百两银子买的,本该扮作刺客的打手。 她扯了扯嘴角,点头附议,“那……确实该赏。” “好了,不说这些,阿姐带你去擦药。” 林琼玉拉住林惊雨的手,姜芙的声音响起,“婉婉,过来。”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5节 林琼玉胆怯地看了姜芙一眼。 姜芙放轻语气,温柔道:“婉婉,阿娘的手被树枝抓伤了,你来给阿娘上药。” 林琼玉犹豫了会,只好告别,“妉妉,阿姐先走了。” “去吧阿姐,我无事的。” 待林琼玉走后,萧筠这才敢握住林惊雨手,连忙询问道:“阿雨,你可有大碍,让我看看,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林惊雨一笑,“臣女方才不是说了吗,只是些擦伤,殿下莫要担心。” “怎能让人不担心。”萧筠想起崖上,林惊雨挡在他面前,是要替他受那一剑,幸好被砚舟给握住了。 “下次不要那么傻了,随便给人挡剑。” “那是给殿下挡的,臣女心甘情愿。”她眼睛很亮,望着他。 让萧筠深深陷入其中,眼前这个女子视他如命,他绝不会辜负她。 于是萧筠握紧她的手,“阿雨,我萧筠发誓,此生非你不娶,我回去就向父皇母后禀告,我要娶你为妻。” 她回应他,“若君不弃,则妾不离。” * 林惊雨得了承诺,走在回帐篷的路上,嘴角掩不住笑意。 直至转角遇见姜芙,她神情冷凝,望着林惊雨一身狼狈,“这么脏,果然是个脏东西,跟她娘一样,大的勾引家主,小的勾引姐夫。” 林惊雨不恼只是瞥了眼姜芙的手,“夫人不是说手伤了么,我看倒挺好。” “是啊,我是故意叫婉婉走的,她心思单纯,受你欺骗,我这个做娘的自要帮她明辨朱墨。”姜芙一字一句,“婉婉是金枝玉叶,而你,不过是个瘦马所生,婉婉身边不容脏东西。” 林惊雨笑着走过去,与她擦肩,故作吃惊,“诶呀,抱歉,不小心把脏物弄母亲身上了。” 女子勾起唇,笑意凉薄讥讽,“可是如今太子殿下非我不娶,还请母亲拭目以待,我是如何一件件抢走婉婉的东西。” 她笑着扬长而去,独留姜芙在原地握紧拳头。 * 院子月桂开得金黄,林惊雨对窗绣红盖头。 萧筠前几日从宫中寄来了信,说他已向皇帝私下禀告,陛下同意他娶她为妻,只要他在选妃大典上,将手中牡丹给她,从此她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 萧筠信中还写,陛下对她映象很好,称她是个善良贤惠,识大体的女子,归功于她于城西不辞辛苦布善施粥,不将功德往自己身上揽,称感谢上苍,感谢皇恩浩荡。 百姓称赞帝王,是帝王所要的,民之所向,才是巩固皇权最好的方式。 以及,陛下说,想听她弹一曲兰花女。 “小姐,太子殿下都这般说了,此事定能成。” 林惊雨一笑,“但愿如此。” 大启有一习俗,新娘子的红盖头,需新娘子一针一线绣,去织与夫君幸福和睦,承载所愿所盼。 林惊雨也不例外,她像所有大启出嫁前的新娘子一样,憧憬自己的婚礼,幸福未来,与夫共白首,以及皇权在手。 她那皇权富贵的后半生,野心勃勃的一世。 门吱呀一开,郑小娘兴致勃勃,哼着小调进来。 林惊雨今日心情大好,她边绣着头盖,扬起唇问,“阿娘今日,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怎么 ,又怀上林家子嗣了,我要添弟弟了?” 郑小娘瞪了她一眼,却也不与她计较,她瞥见林惊雨手上的红盖头,笑着道:“呦,都绣上了,你怎知为娘给你寻了门天大的亲事。” 林惊雨轻笑一声,能有比嫁给储君还天大的亲事吗? “张竹允你知道吗,就那个你爹的学生,前几日中了举,来咱家吃饭那个。” “那确实是天大的。”林惊雨怔住片刻,她无语以待,叹了口气。 “且不说他家境贫寒,家中有一瘫痪老母,还欠了一屁股债,就说他妻子都死了有七年之久,” “我打听过,那女人是掀盖头前太饿,偷吃了花生被噎死的,还未洞房花烛,算不得过门,而且你父亲如今器重他,他又刚中了举,前途无量,你可莫要目中无人,小看人家。” “这话从阿娘口中说出来,倒也是稀奇。”林惊雨嗤笑,“阿娘这般看好他,不如这样,您嫁给他如何。” “去去去,我好心好意为你,你倒好,狼心狗肺,要我说,齐家二公子也不错,是你心气高偏不嫁,错过了如此好姻缘上哪找去,还不是我这个当娘的为你谋划后半辈子。” 林惊雨毫不在意,她只在意黄色的线没了,她蹙了蹙眉起身,目光正与郑小娘相视,她回想起小娘方才说的话,笑了一声。 “阿娘放心,我自己的后半辈子,由我自己谋划,我定然不会亏着自己。” 她朝门口走去,郑小娘问,“你去干什么。” “去买几捆明艳的线,去绣我光辉的阳关大道。” 她走在金光铺地的大道上,两边是芬芳的月桂。 * 上京城大道上,摊子叫卖声此起彼伏,角落里一个算命瞎子格外不起眼。 林惊雨经过时,那瞎子叫住她,“姑娘,可来算一卦?” 旁边的探枝惊讶道:“小姐,这个道士眼瞎,却能辨男女,真厉害,要不我们算一卦。” 林惊雨不以为意,“皆说盲人耳明鼻灵,你我身上皆熏香,皆是海棠牡丹女子香料,一闻便能闻出。” 算命这些事,不过是弄虚作假。 况且她从不信命,她只知人定胜天。 “走吧,我不信这些。” 林惊雨转身带探枝离开,那个算命瞎子忽然叫住她,“小姐不信命,是怕命不好吗? 林惊雨转头,她不恼,温婉一笑,“小女子是怕命不好,但,我始终觉得命在我手中,没有人可以算出我的命。” “小姐不试试,又怎会知道。” 他摇着大雁毛扇子,故弄玄虚。 林惊雨又一笑,她今日也是闲着,于是坐下,朝眼前的瞎子道:“那大师说说看,我命如何。” “还请小姐伸手。” 林惊雨伸出手,那人用指腹描摹她掌心纹路。 探枝急道:“怎么还未好,你怕不是骗人的。” “小姐稍安勿躁。”那瞎子收手,郑重道:“小姐乃是凤命,注定母仪天下。” 探枝惊喜,“小姐,这大师可真神,这都能算出。” 林惊雨也一愣,她与萧筠的事鲜少人知。 难不成,他真神通广大。 头一次,她想信命,信这注定要母仪天下的凤命。 “只是,这凤命之路,还有一劫,若难以渡过,则将功亏一篑,此生再无翻身出头之日。” 此生都无法翻身出头,这于林惊雨而言是最恐怖的事情。 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她不要。 于是她连忙问:“那该如何。” 瞎眼道士犹豫了会,“虽说天机不可泄露,但看你我有缘,我便告诉你法子如何渡劫,只需十两银子。” “探枝,把银子给大师。” 瞎子收了钱,用龟壳和一众古怪的东西捯饬,嘴里念着稀奇古怪的咒语。 林惊雨紧蹙着眉,一会过后,瞎子给了她一瓶药。 “姑娘收好。” 林惊雨握着瓷瓶打量,“这是什么。” “此乃符药,只需将其下在储君身上,就能渡过此劫。” “真有这么灵验?” “此符乃我独家之有,贫道是看与施主有缘才赠与施主,施主收好。” 林惊雨颔首,“多谢大师。” 她起身与探枝离开,探枝在身后欣喜道:“太好了,这下小姐成为太子妃定然万无一失。” 林惊雨惴惴不安的心这才稳下来。 她没走几步,身后突然闹腾起来。 几个衙内挤过人群冲来,那个瞎眼道士,忽然不瞎了,卷起钱就逃。 探枝满脸疑问,“这……” 一旁知事的大哥道:“这骗子在城内招摇撞骗已有几日,今日又换了一个地方,见着姑娘就说是凤命之女,命中带劫,看着缘分可以助其渡过此劫,只需购买他手中的药水下在储君之身上,就能度过此劫成为凤女。” 探枝问,“那药呢。” “药,那是情药。” 男人继续道:“哼,下在储君身上,试问宫外哪个姑娘能靠近储君,宫中严苛,不说皇帝,太子的起居也是层层把手。” 那道士诶呦地被抓回,嘴里念叨着,“我把情药给人姑娘,让她下给储君,下成了,不就能飞上枝头了么,她们下不成,反倒说我骗人。” 众人一口一个唾沫指责他黑心,闹剧过后又散去。 林惊雨站在人流中,她自嘲,自己竟然也失心疯信了这些。 “小姐,那这情药。”探枝脸红道。 林惊雨叹气,“留着吧,毕竟十两银子买的,就当买个慰藉。” 她往前走,感叹这命啊,还得是在自己手上。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6节 第23章 下药倒计时1 金碧辉煌的坤宁宫,皇后正在逗鹦鹉。 奴才来报,尚书府林夫人来了,皇后立马一笑,叫人宣她进来。 姜芙俯身一拜,“臣妇林姜氏,拜见皇后娘娘。” “快快请起,闭上门来你我是家人,嫂嫂何须多礼。” 皇后赐座,姜芙却迟迟不坐,皇后蹙眉疑惑问,“嫂嫂,这是怎么了。” 姜芙跪下,她一字一句在大殿之中响亮,“臣妇今日前来,是向娘娘请罪。” 皇后一愣,“嫂嫂,何罪之有。” “臣妇管教子女不严。”姜芙将脑袋抵在地上,她想起那日在大梵山,林惊雨说的话。 她决不会让那个卑贱之女,骑在她女儿的头上。 她姜芙就算是没有尊严,也要为她的女儿争,为她十月怀胎的骨血,只有婉婉才配当储君之妃。 “臣妇管教子女不严,叫府中庶女勾引太子。” 皇后一笑,“本宫当是什么,皆是林家血脉,太子若喜欢,一并收着去也好。” 一并收了去,林惊雨心思缜密,善于心计,若入后宫怎能得了。 “娘娘有所不知,那庶女之母,原是瘦马,此女出生时提前了整整两个月,说是早产,但究竟是入府前与人苟且足了月份瞒不住也说不定。” 皇后吃惊,姜芙继续道:“况且,此女品行不端,常惹是生非,沾花惹草,三年前,她勾引齐二公子,害得齐二公子与齐大夫人母子反目,气得齐夫人在床病了十日。” “臣妇是在怕,这心思歹毒之人让娘娘与太子生嫌隙,惹出大祸。” 皇后思索,太子不是她亲生的,若叫那尚不知林家血脉的女人,害得她与太子离心,与林氏一族离心,那确实是个祸害。 于是她道:“嫂嫂放心,本宫定不会叫那个庶女进东宫,只有血统正的林氏嫡女才是未来皇后。” 姜芙这才放心,她磕了个头,“多谢娘娘。” “不可。” 萧筠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入殿。 “儿臣已对林二姑娘情根深种,此生非她不娶,还望母后成全。” 皇后望着跪在地上的太子,这是他第一次违抗她,为了一个庶女。 她勃然大怒,“好了,本宫心意已决,取消林惊雨参加选妃的资格,你莫要再说。” 萧筠抬头,“母后。” “来人,将太子带下去,选妃之前不得出东宫。” 萧筠继续喊着,“母后!” 宫人围上来将太子拖下去,萧筠头一次,痛恨自己是太子,痛恨自己的平庸,因为是太子,所以成为皇后的掌中宝,巩固林家地位,因为平庸所以无权,成为皇后的提线木偶,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决定不了。 * 林府门前,一众人跪在圣旨面前。 到后来,载着圣旨的马车扬长而去,消失在视线之中。 林惊雨呆呆地望着石狮子,萧筠说只要在选妃大典上,接下他给的牡丹,就能嫁给他,成为太子妃。 可选妃名单上没有她的名字,她该如何参加。 她努力了,她用自己的手段,让萧筠爱上她,让自己名声大涨,让百姓爱戴赞赏她,甚至都让帝王对她称赞不绝。 可一切都如那个骗子道士所说,功亏一篑。 为什么,这就是命吗? “因为你是庶女,注定卑贱,永远都比不过我的婉婉。” 林惊雨抬头,姜芙嘲讽地望着她,一字一句羞辱她。 那张脸,真丑恶。 “郑小娘给你选的夫婿不错,我已禀告老爷,将你许配给张竹允,你就乖乖待在府里等着嫁人。” 林惊雨冷着眼,她一动不动的,淡然,似是一个死尸。 姜芙当她傻了,该认命了,冷笑翻卷裙角离开,林惊雨依旧毫无生气跪着,只是呆呆地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 姜芙院子里的下人,笑她麻雀想变凤凰,不知天高地厚。 京城开始下起小雨,淅淅沥沥的,淋湿了她的衣裙。 “小姐,我们回去吧。” 林惊雨缓缓爬起,她回到自己的院子,依旧不说话,眼神空洞,脸色苍白得不像话。 探枝担忧道:“小姐,你说说话吧,探枝怕。” 可随即,探枝更怕了。 她看见她家小姐将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推翻,最后她家小姐拿起剪刀,将自己一针一线亲手绣的红盖头给剪碎。 探枝慌忙去拦,可林惊雨却极近疯魔。 她双目通红,将怨气用摧毁曾经付诸期盼的红盖头来宣泄。 为什么,为什么她付出那么多,最终还是得到这样的结局,只因她是一个瘦马生的庶女吗? 就因为这一子,就要满盘皆输。 就要认这该死的命。 认这始终低人一等,永无翻身之日的一辈子? 林惊雨嗤笑。 “我偏不认命。” 她缓缓伸手,用割破血的手捡起碎红布,她淡然地将线穿好,又一针一线缝起,拢聚她庞大的野心。 探枝颤抖问,“小……小姐?你还……好吗?” 林惊雨擦去泪珠,她坐在窗前,风吹起她的青丝,她身后是挺拔的树木,树枝在风中招摇。 而她盈盈一笑,如以往。 “我很好。” 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 太子选妃前三天,皇后特地将叫林琼玉入宫,于是坊间有了传言,此次太子选妃,林家嫡女入选,是板上钉钉的事。 彼时,窗外雨连天,细雨蒙蒙,湖面如纱。 船舱内,林惊雨执茶观景,湖面微风徐徐,悠哉闲乐,直至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打破寂静。 “皇兄选妃在即,林二姑娘倒有闲情逸致在这喝茶。” 林惊雨抬头,那公子一身墨画长袍,与山水共画,唯一不和谐的是公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来。 听太医讲,萧沂的腿要过一段日子才能好。 林惊雨一笑,“坊间皆传,这次太子妃非林琼玉莫属,殿下不也不慌,来这喝茶?” 萧沂坐下,借林惊雨的茶水一抿解渴,他望向林惊雨一副悠哉的样子,“林二小姐好似一点也不急,听闻选妃大殿上可没有林二小姐的名字,而且坊间言,林尚书有意将林二小姐许配给张侍郎,过几日就要交换庚帖。” 林惊雨抿了口茶,“山人自有妙计,我已有法子可渡此劫。” “哦?有何妙计。” 林惊雨迟疑片刻,此事若告诉萧沂,他定然会阻拦她,再嘲讽她上不得台面。 她已然想象到他那副嘴脸。 于是她道:“我不告诉你。” “那我拭目以待,林二小姐的妙计。” 萧沂继续喝茶,林惊雨盯着他问,“阿姐马上要嫁给你皇兄了,殿下一点也不着急?” “本殿已在这山水无路里,寻到一舟破困水,且舟很稳,急作甚。” 林惊雨觉得,他是在故弄玄虚。 她问,“有何破困水之法?” 萧沂扬了扬唇角,淡笑道。 “既然林二姑娘不说,那我也不说。” 第24章 下错药,怎么是你! 墨竹轩, 木二端上来衣裳。 “虽是与林大小姐设计走形式,但殿下也要好好打扮一番,万一林大小姐就喜欢上咱殿下了呢。” 萧沂提起袍子, 还是穿上,他扬了扬唇角轻笑,“身在皇家最无用的就是喜欢, 我想她应该明白。” “况且, 林大小姐已有心上人, 本殿又何必呢。” 萧沂想起不久前, 他在月湖畔,那里的假山许多, 遮住层层心事。 假山下, 一男一女执手相望,女子哭红了眼,男子将她揽在怀里。 “允郎, 我不想嫁给太子, 可是我违抗不了母亲, 我怕。” 男子握住女子的手, 温柔又郑重, “婉婉别怕,等明日,等官职下来,我就去林府提亲。” 林琼玉悲痛地摇头, 哽咽道:“来不及了, 我昨日是想跟母亲坦白的, 可是我听到母亲跟爹爹说,要将妉妉许配给你, 爹爹已经同意了。” 男子慌忙道:“我不同意,他们做不了主,我张竹允此生非你不娶。” “你能做得了什么主。”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7节 他自幼丧父,林尚书是他的老师,对他一手栽培,算是他半个父亲,婚姻大事,林尚书自然做得了主。 他第一个婚事,是林尚书做得主,只是新娘第一天就死了,后来京城传出他克妻,再无人敢嫁他。 林琼玉本以为他们能这样一辈子,母亲不同意,她就这样与他耗着。她与他是在林府后花园结识的,她追着被风吹走的画,那画落在他脚下,年轻公子捡起,二人含羞一笑,就此开启不是良还是孽的缘。 “可是婉婉,我们真的要分开吗?” “我也不想,我们该怎么办,我真的不想跟你分开。” 林琼玉深知,就算妉妉不嫁张竹允,她也不嫁太子,母亲也绝无可能将她嫁给他。 除非,除非他日后成大官。 可眼下,他们都等不了。 “我倒是有一计。” 假山后传来声音,林琼玉骤然转头。 张竹允将林琼玉护在身后,“谁?” 只见假山后走出一个面容俊朗的公子,林琼玉吃惊道:“三皇子殿下。” 张竹允未入朝堂,没见过各位皇子,他赶忙跪下,“草民张竹允拜见三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 张竹允起身,而后又将林琼玉护在身后,萧沂望苦命鸳鸯一笑,“二位不必紧张,我不会将二人说出去。” 林琼玉将张竹允的手放下,她微微俯身向萧沂行礼,“方才听殿下有一计,不知是何计。” “还有四日便是选妃大殿,确实紧迫。”萧沂理了理大袖,不紧不慢道:“但,倘若林大小姐嫁于本殿便不一样了。” 二人一愣。 萧沂继续道:“林大小姐只需与我演一出戏,在一室共度一夜,届时流言一起,林大小姐便与太子妃之位无缘,我会向父王求娶林大小姐,道我与你情根深种,林大小姐放心,婚后本殿自以礼相待,不会动你,届时待张侍郎官职高就,平步青云,本殿再与林大小姐和离,如此,便等得了。只是得委屈林大小姐名声受损,与我同流合污。” 林琼玉沉思片刻,眼下也只能如此了,她点头,“无碍。” 而后她与张竹允相视一眼,二人郑重朝萧沂一拜。 “多谢三殿下相助,若日后殿下有用得着我二人的地方,我二人定当全力报恩。” 萧沂双眸微眯,他望向湖面,船只漂泊,“两日后,公主会在此举行游船会,届时不见不散。” 林琼玉走后,萧沂叫住张竹允。 他又朝萧沂一拜,“殿下有何事。” “你未入朝堂,根基弱得不值一提,你娶不了林家嫡女,但若娶林家庶女,照样能平步青云。”萧沂双眸晦暗不明,他问,“你当真不愿娶林家二小姐,甘心在吃人朝堂摸爬滚打,等三年,甚至十年,二十年才能爬到高官之位,你真的愿意等?” “我已心系林大小姐,不会娶她的妹妹。” 萧沂点头,“是个痴情人。” 张竹允叹气,愁眉苦脸,“只是这门亲事,老师之言,学生难以违,况且林二小姐终究是婉婉的妹,如何不伤她心退婚,也是件难事。姑娘么,退婚是丑闻,不能驳她的面子。” 林惊雨伤心?萧沂嘴角溢出一抹嗤笑,她怕是得开心地上天。 萧沂拍了拍他肩膀,扬起唇,“张侍郎放心,依她那个心性,是拼死拼活也不会嫁给你的,此刻定想方设法搅黄这门亲事。” 毕竟,她的心比天高。 萧沂往前走,张竹允在身后愣了一下,然后握拳拍掌欣喜道,“太好了。” * 女子闺阁内点着暖香,林惊雨坐在窗边缝补红盖头,探枝端上来衣裳。 是件淡蓝色月牙纹银丝裙,料子较薄,纱如月光。 “小姐,这衣裳真好看,小姐穿上,太子殿下定然喜欢。” 探枝说完又犹豫了会,“小姐真的要这样吗,如此,小姐或许只能做……甚至是……” “只能做侧妃,甚至是贱妾?”林惊雨一笑,毫不在意道:“确实此法登不上台面,不是太子妃之行径,但倘若不做,连东宫的边都摸不到。探枝,你家小姐是聪明人,就算不做太子妃,我也不信我走不到最后,我要做皇后,要做太后,这条路很长,要慢慢走,但倘若不走,就真的满盘皆输。” 她望向桌上的情药,好在当时没丢了它,十两银子,算是派上用场。 或许那道士说得没错,她凤命之路有一劫,这药真能渡此劫。 “小姐,小华子来了。” 林惊雨抬头,只见进来一个布衣打扮的人,但若听声音,能听出是一个太监。 他是她早些年用一个包子救下的濒死者,也是她在皇宫里的照应,太子喜怒皆是他传给她,不然她也不会如此顺利走进太子的心。 “小姐,这是太子行踪。” “千真万确?” 小太监点头,“姐,千真万确。” 小华子任务完成后,他从林府后门走出,紧张地擦了擦汗。 跟在他身后的暗卫走出,吓了小华子一跳。 “都按照公主的吩咐跟林二小姐说了吗?” “皆按公主的吩咐,把假的行程给林二小姐了,那大哥,我任务已完成,解药可否给我了。” 暗卫点头,扔了解药给他。 小华子赶忙吃了解药,后又心虚地朝林惊雨闺阁方向拜了拜,“林二小姐,你可莫要怪我,我也是万不得已,不然公主要杀了我。” 他想起出宫前,遇到那不依不饶的主。 见他鬼鬼祟祟,抢了他的信,非喂了他一颗毒药,将他严刑拷打出。 * 那时,他被架入公主寝殿—— 公主寝殿,长宁公主将信一拍在桌上,“这个林惊雨不仅将齐二哥哥勾得五迷三窍,还要勾引皇兄,简直就是个狐媚子。” 小公主愈说愈气,跺着脚,“我定要将这一切都告诉皇兄。” 小华子跪在地上,替林惊雨捏了把汗。 “来人,把这不轨之徒给我带下去,杖打二十大棍。” 小华子又替自己捏了把汗,他被强行带下去,紧接着长宁公主的声音又响起。 “慢着,本公主可以饶你。” 她眉梢一挑,“你把我三皇兄的行程带给林惊雨,事成之后,本公主给你解药。” 小华子一愣。 “难道你想死吗?” “不,不,小的不想死。” “那就乖乖去做,休想耍花招,本公主会叫人盯着你的。”她叉腰趾高气昂,然后扬起唇,“届时,游船会,本公主再叫上母后一同去捉奸,林惊雨嫁不了齐哥哥,也嫁不了皇兄,一箭双雕。” * 是夜,湖面平静,笼着月亮,波澜荡了一圈又一圈。 浪花柔和地拍打船只,巨大的船停在月湖。 萧沂一身青鸦色长袍,墨发竹叶枝玉束,他走在船沿长廊,手持一根楠木拐杖,却不失端庄姿态,依旧斯文泰山自若,玉树临风,月光如银纱,朦胧在他的身上。 男人眉眼间清冷,他瞥了眼窗外月,感叹今日月光正好。 萧沂走到约定的船阁,门吱呀一开,他推门而入,顿时一阵浓香扑鼻,萧沂仔细闻了闻,应是海棠香。 屋内未点灯,窗外的月亮被云挡住,没了月光,船舱内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萧沂心想,林大小姐应是还未来,他伸手准备去寻烛台点灯。 两人虽不干什么,但也不能干坐着什么都不做,寻几本书看也是好的,或许吟诗作赋,聊聊天,说不定,还能听到林惊雨儿时的糗事。 想到林惊雨,不知她妙计如何了,后日就是选妃大殿,她毫无动静,莫不是打肿脸充胖子,此刻正三更半夜,缩在被窝里痛哭流涕。 那也太不像她了。 屋子很闷,那香闻得令人心烦意乱,萧沂想着等点了烛火,就寻到香炉把那香灭了。 他在暗处寻走,终于摸到烛台子,他正准备点火时,他忽然听见细小的呼吸声,像是女子在喘气。 这屋子里有人,萧沂提高警惕。 心中想,难不成林琼玉已经到了。 他轻声询问,“林大小姐。” 紧接着,一道柔软扑入他的怀里,带着不同于香炉的香味,像阵阵莲香沁人心脾,还有点熟悉。 那香人环住他的腰,往他身上蹭,要解他的腰带。 萧沂连忙抬手将她推开,严肃道:“林大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许是他推的力有点大,“林琼玉”撞在了硬物上,她痛苦嘤咛一声。 那声音太过熟悉,萧沂紧蹙着眉,望着前方,在黑暗里不可置信道。 “林惊雨?” 乌云飘荡,月亮短暂剥离云纱,皓月当空,月光皎洁。 角落里那张脸渐渐浮现,她捂着腰,娥眉紧蹙,脸色痛苦。 萧沂以为是他推的所致,心想他力道有这般大? “你先在那坐着,我去点个灯。” 萧沂取出火折子,当火焰划破夜色之际,那只手又环住他的腰。 她的肌肤不似以往那般冰凉,此刻滚烫,香气愈浓,刹那间萧沂大脑一片空白。 “林惊雨?” 萧沂回过神,唤了唤她的名字,她嗯了声,嗓音低醇像醉了酒。 萧沂猜,她莫不是伤心过头,醉了酒,跑这来撒酒疯。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8节 她的手在他身上不安分游走,萧沂拽住,他转过身此刻才惊讶地发现,林惊雨面色酡红,双目如盛秋水,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女子衣衫半褪,挂在手肘,香肩半露,大片肌肤暴露在月光之下,而她正紧贴着他。 萧沂话卡在喉咙里,双眸定在她惊心动魄的容颜上,人们说得没错,林惊雨美得不可方物。 尤其是此刻,让人失神,像是山间花丛里的妖精,蛊惑人心。 紧接着,林惊雨细腻白皙的手臂挽住他的脖子,滚烫的体温触碰他的皮肤。 萧沂刚要按住林惊雨,她便吻上他的唇,气息缭绕,唇齿相贴,她吻得笨拙,没有章法,当香润的小舌扫过萧沂的冰冷的唇时。 萧沂一颤,他迅速抽回神扯开她,制止住她疯狂的举动。 “林惊雨,你看清楚我是谁。” 萧沂认为,她是醉了酒将他当成萧筠了,才这般逾越。 女子茫然,摇摇晃晃的,萧沂揽住她的腰,以防她乱动。 他的唇上还留有她的余温,有些痒,有些腻,还有淡淡莲花香,许是口脂的气息,又或是她的。 萧沂擦去唇瓣沾染上的口脂,有些气愤地望着林惊雨。 林惊雨双眸像是蒙上一层雾,氤氲失神,媚眼如丝地望着他,“殿下。” 萧沂一时无语。 “哪个殿下?” 林惊雨双眸眯了眯凑近,萧沂怕她又像方才那般,于是警惕后仰。 她的唇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樱桃,一张一合。 “有些像萧沂。” 萧沂气笑,果真把他当成别人了。 “我就是萧沂。” “哦。” 果真是醉了。 萧沂用她的披帛,将她的手绑起来,林惊雨喝醉了酒,就像是中了情药,以防她又认错了人在外发情,他不得不将她绑起来。 “我叫木二送你回去,我还有事要处理,你想撒酒疯就回去撒,别碍着我。” 萧沂打了个死结,这屋子太热,那香料太浓,林惊雨太过缠人。 他想他也得出去一会。 去吹吹外面的风,冷静冷静。 林惊雨双手被绑住,表情像是更难受,她努力想挣脱开束缚在手腕上东西,以至于有点失控,更加得不安分了,扭动间扑灭了烛火,四周又陷入黑暗。 “叫你别动。”他无奈道。 萧沂改用两只手固定住她的腰,谁料她的手臂太细,扭动间出了汗,直接起到了润滑的作用,让手挣脱开披帛,从里滑了出来。 萧沂觉得,今日的林惊雨劲真大。 他忍着那令人燥热的香味,劲了大了些掐住她的软腰,烦躁道:“听话,别乱动,我再去点灯,你……” 下一刻,萧沂瞳孔一震,埋没在夜色里。 她又吻上他的唇,攀上他的肩,她像是个饥渴的小鹿,舔舐着泉水,贪婪吸取,怎么也不够。 萧沂的话卡在喉咙里,他捏紧拳头,迎接的是无尽的温热将他席卷,她的舌头很软,有些香甜,月光短暂,他能看见她近在咫尺细密的睫毛。 乌云又将月挡住,黑夜将其感官放大,身体里如聚一团火焰,在慢慢燃烧,愈来愈烈,像是要吞噬他整个身体,不休不止,横冲直撞。 船舱内的香气令人难受,唯有林惊雨身上的清淡莲香让人感到舒服。 以及吻着她,能化解身体里那份燥热。 萧沂渐渐失神,他阖了阖眼,张开嘴开始回应她,松开手有些放纵沉沦。 当乌云又褪时,她扯他腰带时,萧沂骤然睁开眼,他使劲拽出神智,将林惊雨拉开。 旖旎依在,喘气声在黑夜里清晰,此起彼伏,混乱不堪。 他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萧沂又点亮灯,转头去看那个不安的人,她难受地嘤咛,泪水如珠不断落下。 她的样子不像是喝醉酒。 而他也越来越难受,像是中了情药。 船舱内的香味要叫人喘不过气,像是要窒息在这里。 香味?萧沂忽注意到那熏炉。 “这香有问题。” 萧沂蹙了蹙眉,看向林惊雨。 “你下的?” 林惊雨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她将情药下在熏炉里,这样当香燃尽后,情药也查无所踪,太子只会当自己情难自禁,没人会想到她使了手段。 谁料那算命瞎子给的药,竟这般烈,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她将药全部都倒了进去,怕是今日要七窍流血,五脏六腑破裂而亡。 林惊雨在屋内待了太久,已然失去神智,只知五脏六腑要裂开的痛苦,血夜在身体里翻江倒海,烈火燃烧,和眼前朦胧那个不清的人。 黑影近在咫尺。 那个人像是一块冰,她想圈住那个人,好想近些,再近些,恨不得全部贴在一起,和冰相交融合,就能缓解痛苦。 她想要那份解药。 她的手摸上他的喉结,下一刻又被拽住,要将她的手扯下来。 林惊雨急切地需要,她皱眉猛然挣扎,挣扎中抓下一道红痕。 萧沂嘶的一声,喉结滚了滚,冒着血珠。 他两指擦去血,劲真狠,他不免吐槽。 他使劲将她的手再次绑住,比先前绑得更紧,死结打了好几个,生怕她再次挣脱。 “你先在这待着,我去把香灭了。” 他脚极重地走向熏炉,每一步仿佛千斤之重,像是地牢里的犯人。 萧沂嗤笑,想必这便是林惊雨的妙计,她应是本想下给萧筠的,只是不知怎的,下错给了他。 当真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难怪她不愿告诉他。 如此,他确实得讥笑她。 只是如今,他笑不出来。 她将自己葬身火海,将他也一同拉了下来。萧沂咬牙切齿,简直好样的。 萧沂用茶水将熏炉扑灭,他打开窗,无奈今日微风徐徐,香散得太慢。 于是他想打开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住,怎么也打不开,估计是坑害林惊雨进这个屋子的人干的。 萧沂扶着桌子,重重喘着气,火不减反燃得更旺,他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却不济于事。 忽然,他瞥见铜色脸盆,里面盛着清水,于是他将水举起,尽数倾斜在身上,却只是清醒片刻,而后清水又与汗水交替。 “渴,好渴。” 林惊雨在榻边难受地摇头,萧沂叹气,无奈又强撑起倒了杯茶水。 他走到榻边,将她扶起,她顺势靠在他身上。 萧沂捏着她小巧白如瓷器的下巴,将茶水喂给她。 茶杯有些倾斜,茶水如珠子顺着嘴角流下,划过白皙的脖子,流淌至静谧处,像是露珠凝在那。 萧沂本能地要擦去水珠,察觉到那是什么,他清冷的眉眼一紧,目光顿住,此刻才发现她外衫全褪,素色肚兜间湿了一片,丘陵若隐若现。 不同于世人所说的淡雅如莲,此刻她美艳至极,是浑然不知的韵味,魅惑。 她望着他,贴着他,靠近他的脖子,气息凌乱地喷洒在他的脖子上,还咬了他一口。 林惊雨太难受了,她咬得很重。 口齿不清着,“我好难受。” “你看起来好好吃。” “我好想吃你。” “我想要你。” 她声音软绵,一点点打碎萧沂的理智。 “林惊雨,你清醒清醒,我是萧沂。” 林惊雨不管不顾,只觉得那块肉废话真多,于是抱紧他,胡乱道了声。 “我知道。” 萧沂顿了顿,“知道也不行。” 他不能让她乱了他的计,也警告自己切莫因林惊雨而乱了方寸。 随即她又咬了他一口,像是小兽尝到了血腥味,又舔了一下。 萧沂一颤,血脉喷张,今夜的她如一条蛇,缠着他,在他耳边,脖颈吐着蛇信子。 火海快要将他吞噬,淹没最后的理智。 萧沂唯能试着点穴运气,试图将情药逼出,他重重点了胸前一处穴位,长舒了一口气,却反其道而行,喉咙一阵涌动,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太晚了,他们在这个充满情药的屋子里待了太久,情药已入太深,已入血脉。 要么一起活,要么一起死。 月光皎皎,夜色静谧,萧沂望着窗外月,他自暴自弃扬唇一笑,“林惊雨,我们一起死吧。” 她像是能听懂他的话一样,还挂在他身上,狠狠咬了他一口。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29节 萧沂无奈,“我是说,我们同归于尽。” 他擦去嘴角的血,让情海覆灭他们,怎不算一个同归于尽。 萧沂拉起林惊雨,单手握住她的脖子,她茫然地看着他。 萧沂轻笑,“林惊雨,当真是栽你手里了。” 他就着血,低头吻上她的唇,将理智抛之脑后,让情欲吞噬,血腥味充斥着口腔,唇齿交缠。 林惊雨是小兽,又咬又舔,毫无章法。 萧沂则是一点就通,几经辗转后,就愈发熟练,像是天生就该在此领域独占上风。 他捧着她的脸,将吻亲得更深,吻得更疯。 许久后,萧沂撤离,低喘着气,吻已经无法满足欲望的火海,他望着她迷离的眼,像桃花盛开,摄人魂魄。 他想要她。 他想要林惊雨,如她想吃了他般。 方才他制止她脱衣裳,如今却由他一件件剥下,甚至解不开,还粗鲁地撕开了衣裳。 衣帛撕裂声,混着凌乱喘气声。 萧沂从未想过自己会去撕女儿家的罗裙,尤其还是林惊雨的罗裙。 但情欲已不容他评判道德,他再次吻上她的唇,然后是脸颊,再是脖子…… 林惊雨本能地回应他,她感觉自己的脖子有些痛,然后是肩膀。 紧接着,是那团滚烫难忍的火焰,在爆发,翻滚。 冲破火焰之时,萧沂闷哼一声,喘气声彻底凌乱,势如破竹。 林惊雨叫了一声,又很快被萧沂堵住,他像是嫌她吵似的,不停地用嘴堵住。 不停辗转中,林惊雨觉得刺痛,可痛中带着酸涩,刚好缓解燥热。 待适应后,她将自己又贴近他,她太软了,萧沂揽住她的腰。 当道德礼数的窗户纸捅破,正襟危坐之下,隐藏在心脏最深处的,是无尽的□□,一旦打破禁锢,则一发不可收拾。 月光之下,湖面波澜荡了一圈又是一圈。 秋蝉寂寥,窗外的风愈发狂烈,卷起窗帘挡住了月亮,暗与明浮动,勾勒曼妙光线,风中,树枝在窗户纸上摇晃,抖了数片落叶在水面。 这一夜很漫长,林惊雨精疲力尽地软瘫了身子,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只知难受地哭,泪珠顺着落下。 萧沂一遍又一遍吻去她的眼泪,扶着她的身体。 他知道林惊雨爱哭,但不知床上的林惊雨哭起来,是这番滋味,她的声音好听,如幽林里的夜莺,想抓住,放在精致的笼子里,日夜欣赏。 大抵是兴奋,萧沂此刻十分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伪君子。 好色变态喜欢女子的眼泪,穷奢极恶要抓夜莺赏玩。 脑海里还有一个疯狂的念头,想夜更漫长,不休不止。 或许是这情药缘故,才让自己如此失态,它操控了他的大脑,推翻了他的道德,千错万错,皆是这药的错。 他绝无可能会迷恋林惊雨。 凌乱中,他瞥见她腰上的红痕,应是第一次推开她时,她不小心撞到的,失神中,萧沂又吻上那。 * 翌日清晨,湖面波光粼粼,日上柳梢头,阳光温和地照在旖旎的船舱里。 几只鸳鸯戏水游荡,湖面上划着一艘艘小船,戴着斗笠的渔夫们撒网捕鱼,岸边还有老翁静坐钓鱼,不乏有游玩的公子小姐,吟诗作词,谈天说地。 于京城众人而言,是一个明媚,晴空万里的好日子。 但于床上的林惊雨,绝非是一个好日子。 林惊雨蹙了蹙眉,她觉得她仿佛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是在炽热里烘烤,洪水猛兽将她吞噬。 她扯了扯胳膊,身体剧烈的酸痛使她清醒,她骤然想起自己是在船舱上,她在太子的房间,往熏香里下了药,那药太烈了,扰乱了她的心智,以至于接下来,她都忘了。 林惊雨睁开眼,慢慢悠悠转过头去。 她认为计谋已得逞,收网捕鱼之时,她瞧见了一张黑沉的脸。 萧沂着白袍里衣,松松垮垮套着,他躺在林惊雨身旁,脑袋抵在拇指与中指间,单手撑着,那双清隽的眸正幽幽地望着她,蹙着眉。 “这便是你精心策划的妙计?” 林惊雨心沉了大半,她吃惊,“怎么是你?” “本殿也有这个疑惑。” 林惊雨心里嘀咕,莫不是小华子弄错了萧筠的行程,给她的是萧沂的,若是如此,她回去非杀了他不可。 她现在最茫然的是,她竟与萧沂行了那等事。 清风灌入,拂去灰尘,打开尘封的记忆,林惊雨闭眼,她想起昨夜床榻抵死缠绵,便羞红了脸。 她劝说自己莫要冲动,就算行到山水无路处,定然也还有别的法子破困局。 就当,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林惊雨平复下心情,她抬手,又蹙了蹙眉,她紧盯着缠绕在手上的披帛片刻,而后又羞愤地看向萧沂。 萧沂察觉到林惊雨视线,他轻咳一声,“怕你乱动,就绑住了。” 可话越描越黑。 萧沂解释,“不是在床上绑的。” 林惊雨不管是在哪绑的,她只想快些解开,“还请殿下替臣女解开。” 萧沂怕她挣脱,于是打了好几个死结,眼下怎么解都解不开,索性他直接撕开了。 “改日再赔你个新的。” “不必了。” 林惊雨赶忙起身,她身上密密麻麻全是吻痕,触目惊心,叫人臆想飞飞。 一地衣裳,杂乱的绸被,可见昨日旖旎疯狂。 萧沂瞥了眼她暴露的大片红痕,那皆是他印上去的,腰间那处格外明显。 他又偏过头去,看向窗外,此刻湖面风平浪静,鸟语秋莲香。 林惊雨终于从破布中找着还算成形的里衣,她急着就要下床。 见林惊雨要走,萧沂无奈道:“别白费力气了,门被人锁了。” 林惊雨不信邪试了一下,门纹丝未动,她靠着门垂下头,“有人要害我。” 林惊雨皱眉,是何人害她至此,害她功亏一篑,满盘皆输。 她颓丧坐下,屈起膝盖蜷缩着,把头低着,凄凄艾艾的。 “想哭就哭,别憋着。” “我才没有要哭。” 林惊雨抹了把眼泪,她抬头气愤道:“倘若被我揪出是谁害我,我定要将她抽皮扒筋,丢去喂狗。” “嗯。”萧沂赞同地点头,“加本殿一个。” 此人狡诈,躲在暗处一箭双雕,怕是不止为害林惊雨,萧沂不知,究竟是何人得知了他们二人的计谋。 萧沂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林惊雨忽而道,“还有你,我也要将你的皮扒了,把你的眼睛挖了,从此再无人知晓此事。” 萧沂一笑,“林二小姐当真心狠,恩将仇报,倘若没有我以身给你解情药,你早死了。” 林惊雨又红了脸,她偏过头去气话道,“那就死吧。” “我可不想死。”萧沂认真想了想,替自己辩解:“况且林二小姐昨日求生欲极强,缠着我怎么都不放。” “你闭嘴。” 林惊雨脸更红了,活像个桃子,一半是被气的,一半是羞的。 争执中,门外忽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朝他们这边走来。 声音熟悉,林惊雨仔细听,她慌张道:“是母亲。” 萧沂也听出了声音,“还有皇后与永宁公主。” 看来那个有心之人的目的,是叫皇后与林夫人,将他们捉奸在床。 “眼下该怎么办。”倘若捉奸在床,她名声尽毁不说,她还要嫁给萧沂,这是二人都不愿的事情。 低微庶女配落魄皇子,是个在深宫朝堂里蝼蚁般的存在,无权无势,永无翻身之日。 情急之下,林惊雨道:“不如说你我就在屋中,什么都没干,我恰巧来你房间。” “林惊雨,他们不是瞎子。”萧沂目光从满地狼藉,到林惊雨布满吻痕的脖子,他双眸微眯,意味深长。 林惊雨顺着他的目光,捂住脖子,“萧沂,你狗转世吧。” “我确实属狗。” 林惊雨无语,她又望向窗子,那是唯一的出口。 “不如……不如我们跳下去。” 萧沂脸沉了沉,似是被她傻到。 “林惊雨,你想死,我还不想死,你知道这是哪吗,湖中心。”他无奈道:“倘若我腿无碍,或许我还能从这跳下去,博一许生机,只是如今力不从心。况且若我跳下去了,你怎么办,让他们把你浸猪笼?” “也是。”林惊雨点头。 她差点忘了萧沂腿还瘸着,想到这她又蹙眉,她全身上下如散架,酸痛不已,尤其是那处,走几步都如上刑架。 他一个瘸子,还有那么大的劲,也不怕废了腿。 船舱内寂静,林惊雨垂着脑袋,眼下是毫无逃生的可能。 萧沂拍了拍床,漫不经心道。 “不如来这坐会。”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0节 床,门打开时一览无余,好一个捉奸在床,简直是自暴自弃的行为。 “哦。” 林惊雨拍去灰尘起身,她在那蹲着更累,罢了,就破罐子破摔吧。 她朝床走去,在萧沂旁边坐下。 萧沂望着窗,她望着门,室内寂静,二人沉默,迎接着永无翻身之日的悲惨日子。 外面的声音愈来愈近,有狐疑声,有惊讶声。 紧接着门锁叩动。 嘭—— 锁掉在了地上。 船门打开之际,萧沂转头望向林惊雨,他清冷的眸色极深,窗外的风大了,他扯了扯嘴角,语调闲闲。 “林惊雨,我们怕是往后余生皆要绑在一起了。” 林惊雨想,那可真是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第25章 第 25 章 长宁公主自幼爱船, 乘此晴空好日邀了一众人游船。 其中亦有将其抚养长大的皇后,毕竟不是亲生的,皇后对公主打骂皆不是, 只得宠着惯着,故才将其养出了骄纵的性子。 皇后问,“这大早上, 阿珠拉本宫过来作甚。” “自然是来看山中寺, 听闻这个时候, 朝日与寺共线时, 壮观无比,阿珠知道一个绝佳观景好地, 母后就随阿珠过来。” 皇后拍了拍萧珠的手, 宠溺道:“你呀,就专知道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萧珠一笑,转头又朝身后的姜芙道:“林夫人也一道过来观景呀。” “多谢公主。” 姜芙端庄跟在身后, 她心中纳闷, 观景不去夹板上, 在船舱内能观什么景。 她不知公主搞什么名堂, 但也只能遵命跟着。 三人走到船舱尽头, 皇后疑问,“这门怎么锁了。” “母后只管放心观美景,这船是阿珠的,钥匙自然在阿珠这。”萧珠吩咐旁边的人, “你, 去把门开了。” 嘭—— 门锁掉在地上, 下人推开门,因面朝朝日, 里面的光线很亮,透过门缝划出一道黄条。 “母后,快看美景。” 萧珠勾起嘴角,兴奋至极,她已想象到里面之人慌忙到跳脚的模样了。 林惊雨啊林惊雨,齐哥哥以后就是我的了,我哥哥也是我的。 至于三哥哥,抱歉了。 门大开,只见日与山寺齐,照得湖面波光粼粼,风很大,吹起一男一女的青丝。 萧沂靠窗,双臂懒散交叉在胸前,似是更在意窗外美景,林惊雨屈腿抱膝,听见动静,抬头随便看了一眼。 二人波澜不惊,丝毫未有惊恐之色,像是做足了准备。 大概是认了命,只想当条咸鱼,连动都不想动。 这与萧珠想的画面截然不同,她小人得志的笑僵住,他们二人如此,显得她毫无威胁。 还是皇后的声音打破寂静,“你们二人……这是……” “林惊雨,你……你在干什么。” 屋内一片狼藉,不言而喻,可知昨夜旖旎。 眼下在皇室面前,姜芙想骂林惊雨的话只得卡在喉咙里,她看向皇后,“娘娘,臣妇管教府中子女不严,还望……” 还没等姜芙说完,萧沂的声音便响起,“我与林二小姐两情相悦,一时情难自禁,请母后与林夫人恕罪。” 萧沂慢悠悠地从床上爬起,一瘸一拐走到中间跪下。 “儿臣对林二小姐情根深种,此生非她不娶,还望母后与林夫人成全。” 随后,林惊雨面无表情,跟着一道跪在萧沂旁边。 “臣女心系三皇子殿下许久,此生非他不嫁,还望母亲和皇后娘娘成全。” 他们说得太快,皇后一时缓不过神,张着嘴望着眼前苦命鸳鸯似的男女。 这林惊雨,皇后记得,昨日里太子还吵着闹着非她不娶。 让这姑娘跟了老三也好,她正愁如何让太子放手,眼下正是好契机。 于是,皇后又看向姜芙,笑着道:“本宫看这俩孩子着实相配,既事已至此,不如就成全他们。” 姜芙正沉思,太子不知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迷得神魂颠倒。林惊雨不是个善茬,倘若有一日被她得了间隙进了东宫,保不齐真骑在婉婉头上。 但若嫁了三皇子,虽让她麻雀飞上了枝头,但也飞不到婉婉头上。 如此,也算除了她心头大患。 皇后见姜芙毫无反应,又唤了声,“林夫人?” 姜芙回过神,“娘娘请讲。” “你看这两个孩子如何?” 姜芙点头道:“臣妇全听娘娘的,但臣妇还需回去与老爷商议一下。” 皇后颔首,“兄长那,便由林夫人转告了,虽确实着急些,但毕竟是林家的女儿,礼数是不会亏待的。” 皇后又看向愣在一旁的萧珠,“阿珠,毕竟事关皇室颜面,今日之事定要封锁住,不得传出去再让他人知晓。” 萧珠哦了声,回头愤愤瞪了林惊雨一眼。 林惊雨察觉到那刀人的视线,不明所以耸了耸肩。 众人走后,萧沂问,“你何时得罪她了?” “不知道。”林惊雨狐疑,“莫不是害我之人是她?” 萧沂点了点头,“确有这个可能。” 林惊雨若有所思,她被这个想法给逗笑,“长宁公主思想简单至极,让你我都接连中计之人背后定然不简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此人心思缜密,可耻至极。” 她愈说愈愤,萧沂赞同地点头,“此人确实心思缜密,可耻至极。” 他道:“皇妹头脑简单了些,不像能做不出此事之人。” 萧沂神情凝重,他连想了好几个仇家,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惊雨从地上爬起,又趴在床上懒得再想是谁害她。 她往好处想,“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长宁公主日后得尊称我为皇嫂。” 萧沂轻笑一声,他站起抬手倒了杯茶,闲散自若。 “日后,你还要随我尊称太子为皇兄。” “哦。” 他继续道。 “日后,我希望你与皇兄一刀两断,再无瓜葛。”萧沂抿了口茶,又解释:“我不是吃醋,我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日后你若寻到心上人,想与他远走高飞,自也可寻我和离。” 林惊雨抬眸看他,萧沂知道她那蠢蠢欲动的心思。 “除了太子。” 林惊雨又低下头,既然萧沂这般讲,她也直言道:“那我也希望,你断了对我阿姐的心思。” 萧沂颔首,“嗯。” 片刻后,林惊雨又道:“我不会与你和离的。” 萧沂茶一顿,“嗯?” “别误会,我并不是因为喜欢你,更没有想跟殿下死心塌地过一辈子,只是想着,既然做不了皇后,与其嫁他人,还不如嫁皇子,做个皇妃在外还有个噱头。” 萧沂扬唇,“林二小姐不要心上人了?” “真心?喂狗的。”她摇了摇头,她翻了个身懒懒道:“自然,你若寻到了心上人,我也不会阻拦,你只要不动我正妃位子,随你纳一窝都行。” 林惊雨当真是大度,大度到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低笑,“林二小姐放心,本殿对后宅并无兴趣。” “那正好,此次实乃意外,婚后我与殿下各过个的,谁也不干扰谁。” “正合本殿意。”萧沂颔首,他望向林惊雨,金光洒在她青丝上,她像只小兽蜷缩着歇息,衣领很低,露出白皙脖子,她抬手挠了挠。 萧沂偏过头去,抿了口茶,“不得不说,若不生在皇室,只做平常夫妻,林二小姐是最好的人选。” 她没再回话,林惊雨困得厉害,只要动一下就酸痛得厉害。 她只想好好躺着,睡一觉。 片刻后,她又觉得嗓子渴得难受,被渴醒。 林惊雨皱了皱眉,“你给我倒杯茶。” “林二小姐这么快便使唤起人来了。”萧沂边说,边已抬起茶壶。 “我好渴。”林惊雨伸出手,又放下,“可手痛。” 萧沂想起昨夜,林惊雨嘤咛不断,唯有被他堵在嘴里才止住片刻。 如此,嗓子能不渴得厉害么。 他走到床边,想把水递给林惊雨,却见林惊雨不动,在床上跟条死鱼。他本想把她捞起喂给她,但又想起昨夜来,于是手顿住。 “昨天喂给你的时候,不小心把你肚兜弄湿了,要不你还是自己喝。”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1节 他说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 林惊雨闭着眼,顿时困意全无,脸又染上红晕,想就此当一条死鱼。 水她也不喝了,渴死她算了。 萧沂瞧见她红脸,不明所以蹙了蹙眉,“脸红什么,一条肚兜罢了,反正该看见的也都看见了。” 林惊雨睁开眼,也不顾腰和手臂酸不酸了,爬起夺过茶杯,尽数喝下。 然后把杯子还给萧沂,又倒下将被子盖过头顶。 “喂,别憋死啊。” “憋死算了。” “本殿可不想传出克妻之名,届时哪个姑娘肯嫁给我,我寻谁去,与你人鬼情未了?” “好啊,到时候给我多烧点纸钱,再来顶凤冠。” 死前当不了皇后,死后她也要过一把瘾。 萧沂一笑,她当真是死了也不忘钱财权利。 林惊雨睡过去,萧沂真怕她憋死过去,伸手替她拉下被子,瞥了眼她酣睡的模样,而后望向窗外。 山寺已过,红日依旧,湖面波光潋滟。 他闻了闻风,已无那令人燥热的浓香,只有淡淡秋莲香。 像是湖岸秋莲丛的,又像是林惊雨身上的。 * 萧沂的马车在河岸,日上高头,枫叶尚绿,风一吹沙沙作响,斑驳了阳光,拂在青衣男子和红衣女子身上。 衣裳是萧沂叫人寻来的,她不常穿红,可以说从没穿过鲜艳的衣裳,皆以素净淡雅为主,一时有些难以习惯。 林惊雨慢吞吞跟在萧沂身后,她睡了一上午,睡了个大饱,此刻异常清醒,但清醒的代价是更能感知身体的酸痛了。 以至于她上马车时,抬不起腿。 她只得抬头看马车上的那个瘸子,“你扶我一把。” 萧沂一愣,他扫了眼自己的腿,“貌似我才是个瘸子吧。” 林惊雨红了红脸,“我痛。” 萧沂顿时明白,他挽起袖子伸手,抿了下唇抱歉道,“怪我。” “你闭嘴。” 林惊雨脸颊滚烫,她把手搭在萧沂手上,萧沂温柔地把她扶上马车,还替她拉起帘子。 一切尽数看在木二眼里,木二不知为何出来的是林二小姐,更匪夷所思殿下和林二小姐关系何时这般亲密了,让人臆想飞飞。 萧沂察觉到视线,望向木二,“本殿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木二摇头,他觉得作为属下还是有必要提醒主子,于是他小声道。 “殿下,林二小姐虽是林大小姐的妹妹,但姐夫与小姨子终是有别,殿下这样若被人瞧见,是会叫人说闲话的。” 萧沂若有所思点头,“确实如此。” 林惊雨还没过门,如此确实不合礼数,但又想到昨夜荒唐之行径,此刻的礼数显得有些可笑。 “木二,你去支些钱出来。” “属下遵命。” 萧沂私下有大片产业,但为掩人耳目,平时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拿出来的,木二猜想肯定有大事要干。 他又疑惑又激动问,“殿下此次支钱,是为什么。” 萧沂轻描淡写,“成婚。” 这,应该也算大事。 木二惊喜,“殿下与林大小姐这般快?” “不是林大小姐。” “啊?” 萧沂伸手触碰车帘,“是林二小姐。” 木二傻了眼,迟迟缓不过神。 萧沂正要掀开帘子,想起什么又转头问,“哦对了,让你买的伤药买了没。” 木二从腰间取出瓷瓶,双手奉上,“殿下是又受伤了吗?” “算不上伤。” 萧沂自嘲,他全身上下唯一添的伤,是昨晚林惊雨在他身上胡乱抓的指甲痕,他凝望着瓷瓶,想起林惊雨昨晚那双哭个不停的眼睛,以及今日她一动就皱眉的模样。 “比起我,倒是里面那位主伤得更严重。” 萧沂掀了帘子进去,独留木二在外面又傻了眼。 他想起林二小姐方才的样子,并无大伤,除了脖子上的红痕,和看起来有些行动不便。 木二忽意识到什么,他张着嘴。 没料到他家殿下平日瞧着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私下里竟是这种禽兽,简直令人发指。 * 马车很快至林府,这一路上二人都沉默无言,马车宽敞,两人之间坐的距离也能隔两三个人。 直至下车前,萧沂递给林惊雨一个瓷瓶。 林惊雨问,“这是什么。” “这是伤药。”萧沂瞥了眼林惊雨脖子上的红痕,又一路往下,虽有衣裳遮着,但他脑海里还是会浮现昨夜海棠碎了的模样。 “我让木二买的,涂了能缓解疼痛。” 林惊雨低着头接过,“多谢。” 她的脸似今日的衣裳一样红,萧沂注意到她的裙子,像一朵虞美人绽放。 “你穿红色,也挺好看的。” “多谢。” 萧沂扬了扬唇,“林二小姐何时这般客气了。” 林惊雨捏着裙子抬眸,她白了萧沂一眼,“不谢。” 对了味,萧沂一笑,“好了,林二小姐,林府到了,我们就此别过。” 林惊雨忍着酸痛,夺帘而出,好在探枝一直守在林府门前候着。 她将林惊雨扶下,瞥了眼自家小姐脖子上的吻痕,欣喜道:“小姐,成了吗?” “嗯,算成了。” 林惊雨往林府走。 “那太子会娶咱姑娘吗?” “应该不会。”林惊雨摇了摇头,“但三皇子殿下会。” “啊?” 探枝傻了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 林惊雨走进堂屋的院子时,郑小娘正在里面撒泼哭喊。 她跪坐在地上,小妇人年纪了,还哭得梨花带雨。 “我自知我身份不好,但咱妉妉怎么着也是尚书府千金,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能平白无故丢了清白,皇子又如何,我话糙理不糙,他与我们妉妉行了那等事,就要对我们妉妉负责。” 郑小娘一手拧着帕子抽泣,一手拍着地,“妉妉怎么着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一把屎一尿一手拉扯大,我这个当娘的,就算哭着跪到皇宫,也要给她博个名分。” 门外的林惊雨听后,扯了扯嘴角,她怎不知小娘还有一把屎一尿把她拉扯大这回事。 主座的林章安吵得头疼,林家有皇后和林琼玉在宫中就够了,他不想再搭一个女儿进去,落得个攀附皇室的名声。 可一听郑小娘要闹到皇宫去,他勃然大怒一拍桌子,他此生最好面子,如此不是叫人笑话,他以后还怎么在朝堂抬起头来。 “够了,你还嫌不够丢人。” 郑小娘憋屈,只敢小声喃喃,“我妉妉的清白重要,还是老爷的名声重要。” 在此阵营上,姜芙难得与郑小娘一致,她愁着将林惊雨嫁出去,不管嫁给谁,别碍着她家婉婉就好。 她叹气道:“好了,郑小娘你也别闹了,叫人听去多有损林家脸面,皇后已同意我们家的庶女嫁给三皇子殿下,估计过几日就会向陛下请旨。” 姜芙又给林章安倒了杯茶,“老爷,这是皇后与陛下的旨意,皇命不可违,老爷就随了去吧。” 林章安抿了口茶,他闭了闭眼,“罢了罢了,就再嫁一个进去,” 门外,林惊雨本想设个法子叫她那个“淡泊名利”的老迂腐父亲低头,但如今,郑小娘这么一闹,姜芙在旁边一唱,也没她什么事了。 林惊雨转身要走,身后忽响起姜芙的声音。 “你又在偷听长辈讲话。” 林惊雨懒得辩解,她缓缓一笑,“嗯,母亲又要教导我?” 姜芙实在不喜欢这个庶女,但毕竟自己是林家主母,庶女出嫁,她理应教导。 想着林惊雨日后就离开林府了,她语气也没有往日那般冲。 “你日后入宫断不可行此偷听之行径,宫门深似海,离三皇子殿下派往封地还有好一段日子,你在宫中要懂规矩知礼数,事事谨慎小心,切莫再出乱子牵连林府。” 她难得这般心平气和与自己说话,林惊雨低了低头,“妉妉知晓了。” 姜芙见她温顺,清咳一声,“好了,你回去吧。” 林惊雨抬脚之际,姜芙的声音又响起,“林惊雨,你这辈子都别想爬到婉婉头上,太子妃之位,皇后之位,都是婉婉的。” 姜芙一笑,望着林惊雨如视蝼蚁,“郑小娘这辈子都斗不过我,她的女儿也是,回去以后,就安分守己,别学你娘痴人说梦了,麻雀永远是麻雀,变不成凤凰。”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2节 姜芙怎会真心教导她,她是来嘲讽她的。 林惊雨低着头,眸光深沉,嘴角依旧扬着。 “女儿,知晓了。” 而后她又抬起头,微笑着步步接近。 姜芙蹙眉一愣,只听她温婉的声音一字一句慢悠悠道。 “但骑在母亲头上,还是绰绰有余的。日后,母亲记得懂礼数,尊称女儿为三皇子妃,母亲切莫忘了给女儿行礼,莫要叫他人说不知礼数,有损林家颜面。” 她轻笑着,有礼地说完,挑了挑眉,像是在挑衅。 林惊雨望着林夫人气得发抖,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她是真的心情大好。 郑小娘从屋子里走出,远远望见林惊雨,她拍着大腿走过去道。 “妉妉,为娘可给你哭了个名分。”郑小娘又顿住,她望见姜芙黑沉着脸,“呀,大夫人也在呢,怎么发抖了呢,今日很冷吗?” 林惊雨浅笑,朝姜芙欠了欠身。 “小娘唤我有事,女儿就不陪母亲聊天了。” 郑小娘在旁边点头道:“对,我正好寻你有事,你怎么知道的。” 林惊雨沉了沉脸,拉着郑小娘消失在长廊。 她心中嘀咕,以郑小娘这个头脑,难怪斗不过姜芙那个女人,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会哭。 她这也算是随郑小娘了。 * 林惊雨回到院子,她坐下喝着茶,望着郑小娘翻箱倒柜一顿捣鼓。 她边翻边道:“要我说,你先前拒绝了齐家那小子是好事,还有那张竹允也别嫁了,你爹看重而已,鬼知道他日后有多大前程。” 林惊雨一笑,“小娘先前可不是这般讲的。” “鬼知道你能攀上皇室啊,为娘本也是要为你谋一分好亲事,如今呐,那齐家,那张竹允再怎么大,也都是臣子,比不过皇室。虽然三皇子无权无势了些,但也是个皇子,等日后封地一下来,做了藩王,不愁吃不愁穿,旁人见了你还要行礼,好日子在后头呢。” 林惊雨点头,这也算是个慰藉,她望着一顿忙碌的郑小娘,“你在做什么。” “这些都是你娘我这些年给你存的嫁妆,还有老夫人给你留的,我可一分都没动过。” 她翻出来的,足足装了三个大箱子。 “我养你一场,只要你不跟你姐姐争,为娘还是念着你,盼着你寻个好人家。” 可她是她的娘,念着她,盼着她,不是应该的吗? 这件事,林惊雨从小到大都不理解。 她转着杯子嗤笑一声,“我有时候真怀疑,自己是否是小娘与林夫人宅斗,将我与阿姐调换了,阿姐才是小娘的孩子。” 林惊雨抬眸望向郑小娘,她脸黑沉,斩钉截铁道:“不可能,你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婉婉是林夫人的女儿,怎么可能是我生的。” “那最好不是。”林惊雨将茶放下,发出清脆的叩响。 她望着院子好风景,淡然道:“林夫人欺辱我那么多年,倘若她是我的生身母亲,我得恶心地想吐。” 像她如此自私自利的人,怎么看都得是郑小娘生的。 第26章 第 26 章 本欲隆重举行的选妃大典因太后来势汹汹的病而推延。 皇帝休朝侍疾, 更别提太子。 太后年岁已高,听闻本是河东农女,五国大乱, 先帝避难时所临行,后因战争不得以分离,是太后一手将皇帝拉扯大, 在战火焚天里教皇帝读书写字, 一路逃难寻至旧国都城。 是矣, 若没有太后, 则没有当今陛下,与一统五国的大启。 太后一病, 举朝堪忧, 天子下旨,凡京中四品以上大臣及其女眷,需入宫侍疾。 林府便是其中之一。 林惊雨与林琼玉同乘一辆马车, 驶往皇宫。 选妃大典暂时取消, 林琼玉心中欣喜, 却又因林惊雨的事而愁容。 那日, 她赴三皇子约前, 与张竹允见了一面,却不曾想这一面被母亲抓了个现行。 她头一次在母亲面前扯了个谎,道是崇拜张公子画技,在向他请教。 母亲半信半疑, 但怕选妃前出意外, 将其关在屋子里让人看着, 这才错过了三皇子的约。 直至后来,她听到三皇子与妉妉的事情, 震惊万分。 她望向林惊雨,妉妉一向自持,不是个会做出格之事的女子,莫不是三皇子强迫了她,欺负她不成。 察觉到她的视线,林惊雨抬了抬眸,“阿姐想问什么,便直问吧。” “咳咳。”林琼玉尴尬一笑,她拉住林惊雨的手小心翼翼问,“妉妉,是不是三皇子他的欺负你,你不必怕,你与阿姐说,阿姐帮你讨回公道。” 林惊雨眯眼,欺负这个词,确实很适合用在他对她的行径上。 只是他欺负她太多了,她一时不知该说哪个,况且林琼玉温温吞吞的,能讨回哪个公道。 林惊雨沉思,想到一个,“阿姐以后别给他做糕点了,省得他来我面前炫耀。” 林琼玉一愣。 “我说的不是这些。”她脸颊一红,“我是说,船上那事,是不是他强迫的你。” 林惊雨蹙了蹙眉,这值得深思,虽她极其气愤萧沂将她折磨得腰酸背痛整整一日。 但说到底,药是她下的。 于是林惊雨道:“不,是我强迫的他。” 林琼玉张着嘴,哑口无言,她本想替妉妉讨回公道,如今这公道或许三皇子殿下更需要。 但毕竟是自己的妹妹,林琼玉问,“阿姐不知,妉妉何时喜欢的三皇子殿下。”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林惊雨面无表情地说完。 林琼玉点头,又询问道:“那妉妉,你真心愿意嫁给三皇子殿下?不后悔?” “真,比珍珠还真,不后悔,海枯石烂都不后悔。” 林琼玉没料到,林惊雨竟对三皇子痴情至此,更加心有余悸,好在那日没赴三皇子约,差点横刀夺了妹妹所爱。 马车驶至目的地,二人下车,皇宫巍峨,气势磅礴,林惊雨却了无兴趣。 大抵是母仪天下的梦碎了,有些颓废。 因是侍疾,女眷所穿皆素净,面色愁容聚在明德门。 说是侍疾,但哪需这么多人,一众人倒也不是围在太后床前占地方,而是跟着大师跪在天坛祈福,保佑太后。 但这跪,不知要跪到什么时辰。 这跪着是个苦差,四品以上官员家的小姐,皆是娇滴滴的姑娘,连提东西都没提过,无奈皇帝下旨,违抗不了。 “也就长孙氏有此殊荣,免了长孙小姐侍疾。” 一众小姐抱怨,今日太阳还烈,已经叫人受不住。 “我倒听说是因三皇子娶妻,长孙小姐哭得要死要活,说要进宫求长孙皇贵妃,做不成正妃,做侧妃也成,长孙宰相怒不可遏,将其锁在屋中不让出来。” “我家离得长孙府近,昨儿夜里还听长孙小姐的哭声响彻天。” “好在她没来,那林二小姐瞧着弱不禁风的,长孙氏是武将世家,二人若是打起来,非出个人命不可。” 彼时,她们口中弱不禁风的林惊雨淡然走过,一众小姐扯了扯袖子皆噤声。 眼下她是圣旨已布的三皇子妃,身份要比一众未出阁的小姐要高,姑娘们自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妉妉,那长孙小姐事你莫要放在心上,长孙氏虽大,但林氏也不弱,倘若那长孙小姐欺负咱妉妉,我们林家自也不会放过长孙氏。” 林惊雨摇了摇头,轻笑道:“阿姐不用担心,妉妉不是胆小之人。” 林惊雨只是觉得可笑,长孙皇贵妃害死了萧沂的母亲,长孙瑶还要求长孙皇贵妃强迫萧沂娶她。 林惊雨想到萧沂那张被恶心到,却得隐忍的脸,又觉得好笑,又有些同情他。 “老奴参见各位小姐,还请各位小姐随老奴来。” 宫中的掌事嬷嬷奉命将她们领去天坛,一众小姐不约而同将队伍的首位留给林惊雨和林琼玉二人。 一个已定的三皇子妃,一个板上钉钉的太子妃,谁都不敢怠慢。 林惊雨忽然觉得,嫁给萧沂也不是件很坏的事。 至少走在首位能看见好风光,视野宽敞,没那么在后拥挤。 可随即转角处,一个端着酸梅汁的婢女撞上她,顿时鲜艳红紫的汁水在她素青的衣衫上绽放大朵花来。 林惊雨低头望着那片污渍无措,感叹有时候首位,也不是那般好。 “大胆,毛毛躁躁成何体统。” 嬷嬷的厉声中,那婢女已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小姐恕罪,小姐恕罪,还求小姐饶命。” 大启规矩,天坛祈福之时,不得佩戴红色之物,如今这大片紫红怕是要坏了祖训,是大忌。 “无碍,换身衣裳就行了,你起来吧,一件衣裳罢了。” 随后林惊雨叹了口气,惋惜道:“只是出门也没备衣裳,按照规矩,怕是去不了天坛为太后祈福了。” 林惊雨思忖靠此逃脱,省了在烈日下跪着,嬷嬷却笑道:“林二小姐放心,宫中衣裳多得是,华元殿离这最近,就在不远处,大师向天祈福之前定能赶到,老奴这就吩咐宫女领林二小姐过去。” 林惊雨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 “那便有劳嬷嬷了。” * 萧筠被皇后关了两日,今早才知林惊雨即将要成三皇子妃的消息。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3节 听闻二人情投意合,一同跪在皇后面前,请求成全,道此生非卿不娶不嫁。 当真是情比金坚,好一对苦命鸳鸯。 萧筠不信,他在侍疾时听到至亲弟弟要娶心爱女人的消息时,接受不了,竟直接伤心晕过去。 皇后让人将太子抬到最近的华元殿歇息。 “你们都退下,我要一个人静静。” 下人面面相觑。 “都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要一个人静静。” 萧筠屏退众人后,华元殿寝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窗外叶子沙沙作响。 萧筠想起那个兰花一样的姑娘,父皇爱他,却是因爱兰妃,故才给他套了一个沉重的太子枷锁,逼他不停读书涉朝政。 皇后爱他,视他如亲子,但他明白,皇后更爱他的太子之位,只有把控他,才能更好地坐稳皇后之位。 只有林惊雨,才是真正的懂他,爱他。 于是萧筠决定,要放肆一回,就算不要太子之位,也要和懂他的女人在一起。 萧筠起身准备勇敢一次时,华云殿寝殿的门被打开,风太大了,树枝颤抖摇晃。 “皇祖母病重,皇兄这是要到哪去。” 萧沂缓缓走进,剑眉微蹙,他瞧出萧筠的心思。 他一向尊敬自己这位兄长,但又不得不承认,兄长是个窝囊废。 此刻倒是勇敢一回。 萧筠毫不避讳,“我要去找林二姑娘,跟她一起私奔。” 萧沂心中嗤笑。 勇敢地往坑里跳。 或许赵乾说得没错,萧筠做太子,太过优柔寡断,感情用事,万事皆想得简单至极,说好听点单纯,难听些,可用愚蠢二字言。 可无奈,这太子之位萧筠坐着,他是他的兄长,他尊他,敬他,他不能让他一错再错。 于是他拦住萧筠,萧筠情绪激动,怒道。 “滚开,我要去找她,你休要拦我,此生唯有阿雨懂我,我要与懂我的女人在一起,这次就算母后不许,我也要跟阿雨在一起。” 他拽拳,“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拦着我,你为什么要拦着我,处处阻挠我与阿雨。” 萧沂叹气,他苦口婆心道:“皇兄我提醒过你,林惊雨那个女人不简单,你所看见的,皆是她想让你看见的,她是一朵毒花,皇兄消受不起。” “难道你就能消受起!” 萧筠扯住萧沂的领口嘶吼道,他不愿想起别人说的话,他不断忘记那些谣言,他不信,更不敢提。 只有此刻爆发时,才将心底所愤皆发泄出,“砚舟,你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近,最信任的兄弟,可你呢,你怎么对我的,你背叛了我,明知我喜欢林二姑娘,却转身觊觎她。” 萧沂不为所动,任由他拽着,萧筠一拳打在萧沂脸上。 他带有腿伤,踉跄几步,大脑嗡嗡作响,窗外天地晃荡。 萧筠心疼片刻后,咬了咬牙,紧接着又是一拳,落下时,萧沂握住那一拳。 指修长,有力地握住,他抬起腰,昂了昂头,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望向萧筠。 “方才那一拳,我受。” 他语调闲闲,一向无欲清冷的眸,在朝阳金光浮动中掠过桀骜肆意,带有挑衅。 “但从现在起,她是我的妻。” “皇兄娶不了,我娶。” “皇兄说得没错,我消受得起那朵毒花。” 宫殿肃然,他字字句句诛心,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萧筠燃烧起的冲动。 他不敢,但他敢。 萧沂松开手,他嘴角翘了翘,望着颓丧的男人怜悯地摇头,而后转身走出大殿。 殿外风又平,萧沂偏头瞥见一抹青色,以及那张极其熟悉的脸。 女子盈盈一笑,“好巧,能在这望见三皇子殿下。” 萧沂蹙了蹙眉,“林惊雨,你这偷听人说话的毛病该改改了。” 林惊雨反驳,委屈道:“殿下又污蔑臣女,臣女衣裳弄脏了,前来换衣服的,你瞧。” 林惊雨指了指胸前那团红花,有些妖冶,指上沾有淡淡红梅汁。 萧沂眯了眯眼。 “好,林二小姐进去吧。” 他退了退身,极其有礼。 林惊雨抿着唇,如今这情况,她怎么进去, 萧沂望着她为难的样子,若有所思一笑,“我去把皇兄喊出来。” 她赶忙制止他,“不必,我换个屋。” 林惊雨转身要走,身后忽传来萧筠的声音,“阿雨?” 林惊雨叹了口气,停下脚。 瞧见熟悉的身影,萧筠欣喜走过去,萧沂伸手拦住了他。 萧沂瞥了眼萧筠心急如焚的样子,男人剑眉微蹙,有些无奈,看来他这位皇兄还是不肯死心。 萧筠使劲扯了扯萧沂手臂,朝林惊雨道:“阿雨,我知道你是不愿的,你告诉我,只要你说不愿,我就带你离开这里,离开京城,永远都不回来。” 林惊雨闭了闭眼,萧筠是个极好的人,他待她很好,她为攀附权利而来,却也曾在他的真情里为其动容过,只是世事无常,天要捉弄人。 耳畔传来萧沂的声音,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低下头唇覆在她耳边,“别让他再傻下去了。” “装漂亮点。” 林惊雨白了萧沂一眼,她转过身,朝萧筠颔首简单行了个礼,她恬静一笑,如往常和他说话般,只是眼中带着疏离。 或许往常也是,但此刻极为明显,刺痛了萧筠的心。 “太子殿下,你我身份悬殊,皇后不许也是料定之事,往事早已烟消云散,不必再多忆,你我就当知己一场。” 萧筠摇头,他重复,“我只问,你是否真的愿意嫁给皇弟。” “回殿下,臣女是真心所愿。” 林惊雨牵起萧沂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萧沂一愣,望着他们紧扣的手指,她的指尖微凉,不同于那夜的滚烫,像是山间的泉水,又凉又柔。 萧筠眸更痛,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还想说写试图挽救这段感情的话时,萧沂拉起林惊雨的手将她带走。 “走了,给我上药。” 擦肩而过后,萧沂瞥了眼林惊雨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又看了眼身后落寞的男人。 像极了一对苦命鸳鸯,而他就是个卑劣的第三者,插足了他们的感情。 萧沂淡笑,“林二小姐这副伤心模样,显得我有些横刀夺爱了。” 林惊雨扯了扯嘴角,“殿下真会打趣人。” 进到屋内,门一关上,林惊雨就甩开萧沂的手,“怎么样,我方才演得不错吧。” 萧沂视线从空空如也的手指,又移至她那张笑靥,他扬起唇点头,嘴角溢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像是赞许。 “嗯,是不错。” “等太子一走,殿下也可以出去了。” “赶我走?” 林惊雨皱眉,“臣女还要换衣裳。” 他扫了她一眼,“又不没见过。” 林惊雨脸颊一红,瞪了瞪他,“你闭嘴。” 萧沂低笑,“逗你的,皇兄走了,我也要走了。” 他转身离开之际,一只手拽住他的袖子,萧沂回眸看着林惊雨,“林二小姐有事?” 她叹气,“殿下不是说,要让臣女给你上药吗?” “小伤罢了,刺激皇兄随便说的。” 林惊雨觉得她指定是小时候跟着祖母涂药包扎习惯了,看见个人受伤,就觉得不能马虎。 她拽着萧沂坐下,然后松开荷包,从里拿出药膏来,她用手指蘸取了药膏,轻轻在萧沂嘴角涂擦。 她指尖微凉,药膏晶莹剔透又有些黏稠,药香萦绕在他的鼻尖,指腹触碰在他嘴角时,萧沂一时失神想起那夜她软绵的嘴唇,以至于此刻,他的视线定在了她嫣红的唇瓣。 林惊雨专心致志给他涂药,不免感叹萧筠下手真狠,她又叹了口气。 “殿下这是何必呢,为了刺激太子,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总该叫他知难而退,以免做出荒唐错事。” 林惊雨轻笑,“与我私奔就是荒唐错事?” 萧沂讥讽道:“若皇兄舍弃一切与你私奔,以林二小姐的性子,怕是得立马转头不认人。” 林惊雨点头,“也是,像我这个坏女人,是不甘没名没分,没钱没权与人苦一辈子的。” 她抿了抿唇,温婉慢慢一笑,“像同甘共苦,贤妻扶志这种事我可做不来。” “林二小姐这番话,像是在提醒我。” 他捏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二人近在咫尺,她的手指还停留在他的唇角,地上的影子存在错差,鼻子叠在一起像是在接吻。 “臣女可没有那个意思,臣女只是想告诉殿下,殿下很不幸,娶的不是贤妻。” 她温温柔柔说着这话,眼睛盛着秋水,水汪汪的。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4节 让人有些想沉溺其中。 “他们都问臣女是否真心愿意嫁给殿下,如今臣女想问殿下,是否真心愿意娶我,若不愿,现在后悔……” 林惊雨顿了顿,想起这是皇后请陛下赐的婚,圣旨已下,婚期将至,她一笑,“也来不及了。” “本殿知道,本殿也没想娶什么贤妻。” 他将她的手缓缓拽到他的胸口,贴近心脏的位置,将它覆上,他望着她的眼睛,说得郑重。 “故没有后悔之意,实乃真心所愿。” 静寂的宫殿里,林惊雨摸着他跳动的心脏,萧沂清冷的嗓音带着丝蛊惑,她却毫无波澜之色,只是点了点头。 “殿下的心告诉我,殿下撒谎了。” “嗯,却乃无奈之举。” 他说得闲散又理直气壮。“林二小姐难道不是吗?” 林惊雨抽出手,她一边用帕子擦去手上的药膏,一边道:“无奈得不能再无奈。” 第27章 成亲 烈日高照, 一众小姐跪在天坛下,敲着木鱼求上苍保佑太后平安无事。 天师在高台之上摇着铃铛,挥着符, 一会泼米水,一会举着火把。 贵女们跪得受不了,窃窃私语。 “这天师能行吗?看着像跳大神似的。” 旁边的人小声提醒, “这是陛下派人三顾上清山请来的大师, 不得无礼。” 那人哦了一声, 紧接着高内监的声音响起, “陛下到。” 众人纷纷朝拜,“陛下万岁, 万岁万万岁。” “都平身吧。” 林惊雨抬起腰, 却也低着头,只能用余光瞥见明黄的龙袍,穿过密密麻麻的人。 皇帝登上天坛, 恭敬问, “上苍可有言太后此次大病如何好转。” 龟壳在火坑上炙烤, 天师抬起水瓢, 泼在龟壳上。 “冲喜, 太后此病来势汹汹,乃是污秽缠身,需用喜事冲去污秽,太后的病才能好转。” 帝王焦急挥了挥袖子, “高内监, 皇宫近日可有亲事可成。” 高内监一拜, “回皇上,选妃大典延后, 太子选妃未定,二皇子选妃排在太子之后,怕是要好一阵才能钦定,如今这皇宫可成的亲事,唯有三皇子殿下和林尚书之女,但定的婚期也是半月后。” “三皇子。”帝王剑眉一蹙,思良久道:“好,将亲事提前,定在明日。” 天师一语之后,众小姐揉着膝盖纷纷起身,皆感慨可以回去歇息,唯有林惊雨要忙碌起来。 她茫然地望着天坛顶,蹙了蹙眉,明日,这未免太仓促了些。 “明日?我给妉妉绣的成对鸳鸯好差几针呢。” 林惊雨安慰,“无碍,等日后回门,阿姐再送我也成。” “也行,只是这婚事未免太匆忙,成婚乃是大事,如何操忙过来。”林琼玉叹气,她望向波澜不惊,拍了灰尘起身的林惊雨。 “妉妉,你怎不急呀。” 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急有何用,还不如回去早些歇息,明早有得是我忙活的。”林惊雨拍去灰尘,她望向巍峨的皇宫,又不是嫁储君,再华丽的婚礼都无用。 反之,简略的婚礼于她与萧沂而言,也没什么。 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匆忙。 林惊雨望向一脸替她操心的林琼玉,叹了口气,“阿姐放心,毕竟是给太后冲喜,总不会叫我受苦的。” 林琼玉一愣,“啊?” * 因是给太后冲喜,虽婚礼仓促,但不容马虎,礼部从下旨起便忙碌起来,尽心尽力,皆采用最好的,也算是声势浩大。 若是换作本月后,如此华丽重视的婚礼,是不会出现在一个无权皇子和低微庶女身上。 婚礼前一夜,礼部与宫人已忙碌了半日,此刻皇宫还灯火通明,张罗布置。 唯有御花园夜色寂寥,只闻秋蝉凄切。 一个素衣墨水画兰花纹大袖的男子,走在池塘边,月光黯淡,面容看不真切。 远处殿热闹,宫人大多忙碌在那。 也唯有在此深夜,萧沂才敢穿上母亲最爱的兰花纹样式的衣裳。 他自嘲,自己又何尝不是个懦弱之人。 世人皆说兰妃爱兰,太子为悼念母妃视兰花为最爱之物。 可嫌少有人在意兰妃在一曲得宠前原名薄姬,爱得是玉芙蓉。 更无人知,那一曲兰词,是阿雾所弹,阿雾最爱的花,是兰花。 一个死在永巷的宫女罢了,谁会在意。 萧沂苦笑,这世间怕是唯有他知母亲爱兰。 静寂夜色忽闻兰词,幽幽悦耳,恍若兰花女在世,那声音是从亭子传来的。 萧沂蹙了蹙眉,而后疾步走到亭子,待望见亭子里的人时,他又缓下脚步。 那人失神弹奏,明黄的龙袍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晰,眉眼间庄严肃穆,剑眉如远山,鼻梁高挺,一半脸隐于昏暗夜色。 男人奏完,抬眸看向站在亭子外的萧沂,二人生得很像,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般。 他们骨子里流淌着最亲的血,却也是最陌生的人。 这怕是除永巷,兰妃难产时,帝王要掐死他那次,二人时隔多年唯一一次离这般近。 萧沂抬起手,“参见父皇,儿臣有罪,惊扰了父皇,儿臣这便走,不打扰父皇雅兴。” 萧沂猜想,他怕是也不想看见这个儿子。 萧沂转身就走,他对这个父亲亦无留恋,或许曾经有过,但早在永巷被扼杀了,还有在他的冷漠,与皇帝和太子父慈子孝中,渐渐不再有。 风吹得亭子灯笼摇晃,帝王双眸晦暗不明。 “慢着。” 皇帝叫住萧沂,亦是一个父亲第一次叫住儿子,萧沂一愣,随后那份诧异转瞬即逝,他警醒自己,身在这皇宫,低微皇子不该对父爱抱有期待。 萧沂一笑,面上恭敬,笑不达眼底。 “父皇唤住儿臣,有何事吗?” 皇帝定定地望着眼前的人,望着他的眉眼失神,直至冷风使其清醒,他缓过神来,轻咳了声,他老了,带着几分沧桑。 “明日就是你的大婚,第一个人生大事,一晃这么多年,你也这般大了。” 萧沂看不清那个年迈帝王的神色,他自嘲自己又心存盼望,竟觉得此刻的男人倒真有几分父亲的样子。 “婚事虽匆忙了些,但你放心,礼数都不会亏着。” 萧沂点头,他自知那不是因他是父皇的儿子,而是为太后冲喜,才不会亏着。 帝王小心翼翼触摸着琴,“还记得上一次太后病重,便是这琴音安慰孤,成为天下之主这条路,又何尝不是如履薄冰,每一次孤困顿之时,都是她用琴音和纸笔开导孤,伴了孤春夏秋冬,孤好想见见她。” 萧沂不知,他说的那个她是谁。 只知黑夜里,帝王望着他,透过他不知在看着谁。 帝王虚了虚眼,忽然质问道。 “你所要娶之人,真的是你想娶之人吗?” 萧沂蹙眉,他不知道林惊雨是不是他想娶之人,从前不是,如今只能算是认命。 但眼前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在此时看着有些落魄,似是在对那个问题沉思,他问萧沂,却又像是在问自己。 萧沂扬唇,“儿臣只知,我知道要娶之人是谁。” 他话中带讥讽之意,皇帝听出,却不恼,只是惆怅一笑点头。 “那便好,那便好。” 此刻夜深,二人隔着朦胧的纱,遮住许多往事,他像其他父亲一样说几句成家大道理。 “成了婚之后,便是真正的男子了,要为妻儿担起责任,顶天立地。” “既娶了人姑娘,就要疼她护她,虽身在皇室,但幸不是储君,没有那么多身不由己,可以倾心爱一人,可以信守承诺不辜负她。”他说着说着,又兀自喃喃,“不是储君,她不会怕你,让她逃了,再也找不着,见不到。” 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化在寂寥夜色里。 萧沂望着此刻落寞的男人,语调微扬,刻意似地郑重道:“父皇放心,儿臣定不会辜负所爱之人,此生唯她而已。” 皇帝虚了虚眼,看着与他极像的人,“那样,真好。” * 大婚如期,林府亦是忙活了半天一夜,意头是给太后冲喜,帝王言,既是冲喜,驱逐污秽,那便办得能有多大,就有多大。 京城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大喜。 林家不敢怠慢,林尚书连夜清点嫁妆,事情从急,将库房里的奇珍异宝能搬的都搬了出来,金银铜钱堆累,城西十八家铺子,良田数亩,绫罗绸缎无数,一箱箱堆在林府后院。 加上老太太与郑小娘原先准备的,足足有八十八箱嫁妆,堪比嫁太子妃。 如此才匹配得上从皇宫鱼贯而入进林府的聘礼与赏赐,在这场隆重的大喜里不显得寒酸,好体现出对太后敬意。 朱红灯笼从府门高挂至女子闺阁,窗外喜鹊跳枝头,屋内罗帐飘荡,铜镜前端坐着一个穿嫁衣的女子。 身旁四个嬷嬷,两个丫头围着,给她梳妆,吩咐成婚事宜。 女子肤如羊脂玉,两颊浮着胭脂,如两片荷花瓣儿,白里透粉。 她纤手捏着口脂,唇轻轻微抿,朱红上色更添明媚,黛眉轻染,如画里的墨山,额间点一旭日,近看是一朵凤仙花的花钿。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5节 她今日妆容明艳,唯一不符的是那双好看的眼睛,略显疲惫。 林惊雨昨儿个只睡了两个时辰,还是跪拜完回去小憩的,她听了一整晚宫中规矩,大婚时的礼仪。 以及后半夜里,小娘爬上她的床,硬是给她讲些同房之事。 按小娘的意思言,虽说二人已同过房,但夫妻之前依需床榻风趣来增进感情,如此夫妻才能和睦。 那时她眯着眼,撑着脑袋,嗯几声,思绪早已与周公捉蝶,那些同房之事,她是半点也没听进去。 反正她与萧沂各过各,也用不到那事。 所以不重要。 探枝从外端着一盒东西,兴冲冲进屋,“小姐,这是宫中送来的,道是三殿下赔给小姐的披帛。” 探枝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霞帔,珠玉细密精致缀满边,金丝鸳鸯戏水,红蓝比翼鸟高飞,下垂金玉坠子,华丽至极。 与她那条披帛相比,贵重得不知多少倍。 林惊雨望着披帛,惺忪的眸扬起,溢出一丝笑来。 没想到他竟还记得,林惊雨遥想起那夜宫宴,二人从狗洞似的口子钻出,他扯坏她的披帛,那时,她是万万没想过他赔给她的披帛,会变成霞帔。 当真是命运弄人,世事无常。 林惊雨撩起霞帔,又放下,“把这条霞帔给我戴上。” “是。” 郑小娘面色红润有光泽,喜滋滋进屋,“诶呀呀,你不知皇宫送来的聘礼与赏赐有多少,咱院子都快堆不下了,还有你爹那老吝啬,这次大方,那嫁妆添得都不用为娘给你备的嫁妆了。” 林惊雨懒懒瞥了眼郑小娘,“你的要想拿回去,我也没意见。” “嘿!你这说得什么,我是你娘,若不给你添,叫旁人听去还不得说我闲话。” “哦。” 郑小娘握起木梳,走到林惊雨身后给她梳发,她叹气道:“一晃眼,你都要出嫁了,还真有些不舍。” 林惊雨闭眼,扬了扬唇,“不如小娘进宫为婢去,你我母女还能日日相见。” “去去去,我好好的高官之妾不当,去当婢女。”今日大喜,郑小娘恼了片刻又笑,“你说你如今是三皇子妃,可不可以给你娘弄个诰命当当。” 林惊雨嗤笑,“那是正室才有的,况且,三皇子无权无势,能给你诰命的是储君,你找阿姐去,你看阿姐是给大夫人还是小娘你。” “果然一个都靠不住。” 郑小娘撇了撇嘴,继续给林惊雨梳发,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三梳儿孙满,四梳平安喜。 小娘梳完后,婢女给她梳起发髻,乌黑的发被挽成同心髻,两边流苏步摇垂下,沉甸甸的凤冠戴在她的头上,压得她脖子酸疼。 林惊雨由侍女搀起,金丝鸳鸯纹大袖衫拖地,隆重华丽,如层层拨开的牡丹花,她伸开手,在肩上垂下那件绣满各类同林鸟的霞帔。 时辰已到,礼仪嬷嬷叫她两手执孔雀毛扇,下人将屋门打开,光照进来时,林惊雨最后瞥了眼自己的屋子。 按照礼仪,她由下人搀着至堂屋,与父亲和正室拜别,姜芙念了几句话,无非是好好侍奉丈夫,孝敬公婆。 林惊雨不知姜芙此刻是开心还是愤恨,开心她这个碍眼的庶女终于走了,愤恨给她添了大笔嫁妆,事情从急,不得不将婉婉的也给拿了出来。 但想到她愤恨的样子,林惊雨就心情大好,她笑着应,“女儿知晓了。” 出发前,林琼玉握住她的手,透过扇子,她瞧见林琼玉已哭成个泪人。 “妉妉,你进宫后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委屈了自己。” 林惊雨叹气,“阿姐,等你日后嫁给太子,我们还会再见的。” 林琼玉张了张嘴,到最后笑着道:“妉妉,你要保重。” “知道了阿姐。” 林惊雨被搀扶上马车,三皇子的队伍在宫门口等她。 这一路,算是十里红妆,嫁妆跟在马车后头,长长的队伍一条街,之隆重羡煞旁人。 可谓是按帝王言,这场婚事,能有多喜庆,便有多喜庆。 马车停至宫门,扇子遮住了她的视线,林惊雨瞧不清路,只能由婢女将她牵出。 风一吹,林惊雨没拽稳手中的同心红绣球,叫它落在了地上。 礼仪嬷嬷惊呼,红绣球掉在地上坏了礼数,连忙去捡。 今日的风太大,她看不清偌大的皇宫,只有一片花眼的孔雀羽毛,林惊雨的心惴惴不安,大抵是所有女子出嫁时都会慌张,她也不例外。 直至一只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指尖的触感熟悉至极,那人将绣球的一端红布放在她的手心。 “拿好了,切莫再掉。” 耳畔的风因他的声音而变得稍许柔和,林惊雨感受到红布绷直,他牵起了另一端。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们的婚事,是大喜,不宜出岔子,放轻松些。” “嗯。”林惊雨点头,她用余光瞥了眼他的衣袂,在阳光下流光溢彩,与她一样红。 恍惚中,林惊雨才意识到,今日是他们的大喜,眼前这个男人,是她的新郎。 太过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到此刻有些不现实。 二人并肩走在宫道,宫道很长,离大殿还有好一段路,身后是长长的礼仪队伍,林惊雨偷偷小声道。 “我有些困。” 他回,“回去有你睡。” “换了床我睡不习惯。” 她朦胧地瞧见萧沂好像偏了偏头。 林惊雨问,“你看什么。” 他语调闲闲,“在看你嫁妆里,为什么不把床也搬过来。” 林惊雨在扇子里白了他一眼,她想起萧沂曾允诺的三场布善嫁妆,她知道他不会给,调笑道。 “殿下不是说,要给我三场布善钱,给我添嫁妆吗?” 她察觉到萧沂转头,视线好像落在她身上,“嗯,备了。” “备了?” 她怎么不知道。 林惊雨还想问,却听礼官提醒大殿已快到,她只好噤声。 她与萧沂进大殿,在满朝官员,与帝王和皇后的见证下,拜了天地。 上清山的大师敲着天乐,吟诵天文,柳条沾着仙水,晶莹洒在他们身上,受最真挚的祝福,仿佛他们真在天地见证下,行了婚礼。 凤冠沉甸甸,每一拜脖子都酸痛不已,夫妻对拜时,林惊雨恍惚中听见萧沂的声音,偌大金殿,唯有彼此可听见的声音。 “林惊雨,这次我们真要不幸地绑一条船上了。” “是呀,不幸的未来,未来渺茫。” * 墨竹轩,烛火通明。 火红灯笼在风中摇晃,从大开的木窗望去,可见大大喜字,与坐在床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 洞房花烛夜,大启女子会盖上亲手所绣的红盖头,坐在铺满花生莲子的床上,等待郎君掀开盖头。 墨竹轩夜寂寥,林惊雨无聊地坐在床上,闻着五谷香,那是寓意生子的,她只知她有些饿了。 林惊雨猜想今日萧沂应是不会来,不如掀了盖头先填饱肚子才是正事。 抬手时,林惊雨听见门开的声音,她又将手放下。 她瞥见他的靴子,走路时的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在桌子旁停顿了会,应是在拿喜秤。 烛花炸裂的声音迸响,林惊雨望着萧沂的鞋子向她走近,直至一根杆子挑起她的红盖头,挑到一半他又停顿住,林惊雨只能瞧见他腰间束的鸳鸯喜腰带。 她蹙了蹙眉,他在干什么。 萧沂目光停在林惊雨亲手绣的红盖头上,他眉心一皱。 “啧,这盖头怎么还缝缝补补的。” 第28章 洞房花烛夜 他迟迟未再动, 林惊雨自个儿掀了盖头,女子笑眸盈盈,“不巧, 第一次绣时,正逢太子选妃在即,太过生气把它剪破了。” “敢情你是拿给皇兄绣的盖头与我成婚。” 他抿了抿唇, 未有恼意。 火红的婚服束在他身上, 金丝腾翔, 他身姿颀长, 背后的烛火摇晃,一双黑眸笑不达眼底, 幽幽地望着她。 林惊雨委屈蹙了蹙眉, 声柔音娇,“按照大启习俗,女子的盖头需其亲自绣, 我与殿下婚事紧急, 哪有时间再去绣一块, 况且……” 林惊雨又一笑, “盖头是给我自己绣的, 无关太子,也无关殿下。” 她那双笑眸在烛光下很亮,直勾勾地挠人心肺,萧沂生了想把盖头再次盖住眼睛的想法。他想起林惊雨方才安静坐在床上, 兔子似的样子, 不似现在那般伶牙俐齿。 不过, 兔子似的外表是她,伶牙俐齿的嘴也是她的。 萧沂将喜秤收起, 他淡然一笑,“礼要做全,还请林二姑娘起来与我把合欢酒喝了。” 林惊雨拾起床上的花生,“可以下着它喝酒吗?” “那是生子的讨头,林二姑娘当下酒菜呢。” 林惊雨俯下身,靠在一旁的床栏,撑着下巴微微一笑,“殿下想与妾身一起生个孩子呀!是男孩?还是女孩,妾身比较喜欢女孩,女儿比较可爱,不过男孩也好,可以保护妹妹,不然我们生两个如何。” 萧沂眉心微动,他瞧着林惊雨那副女儿家娇羞,脸上浮起绯红的模样,他觉得她魔愣了,可视线落在她那双满怀期待眼时,他又不忍破灭她的幻想,只好委婉道。 “于你我而言,还是暂时灭了这儿女双全的念头为好。” 只见她若有所思点头嗯了一声,然后眸里的期待转瞬即逝,“那殿下要这讨头做甚,妾身一日未进食,这花生不吃白不吃。” 紧接着她把花生往嘴里送,又迅速抓起帕子把嘴里的花生吐出来,娥眉柔软一蹙:“这花生怎这般苦。”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6节 “生花生,没有炒过,能不苦么。” 他气定神闲倒了杯合欢酒,然后走向林惊雨,将酒递给她,“喝点酒,过过味。” 林惊雨接过,她记得礼仪嬷嬷在她耳边重复了三四遍合欢酒是要交杯喝的,她望向萧沂眨了眨眼,“我们,要学他们吗?” “我们的婚事虽是无可奈何成的,但礼数不可少。”萧沂盯着酒,“故可以学学。” 萧沂视线离开酒,古怪地望着林惊雨的脸,她还未喝酒,脸怎么又红了。 “林惊雨,你害羞了?” 他说得如此直白,林惊雨脸又红了几许,那是真夫妻所做之事,他们算不上夫妻,顶多搭伙过接下来这前途惨淡的日子。 可见萧沂那没皮没脸的模样,林惊雨觉得自己是否太在意了,他都不在意这些,她在意做甚。 于是林惊雨起身,径直走向萧沂,手绕过萧沂的手臂,学着礼仪嬷嬷所说的样子,抬手昂头将酒饮了。 酒很淡,是梅子味的,林惊雨抬了抬酒杯,嘴角绽放一抹笑,“敬我们永无翻身之日的悲惨前途。” 萧沂望着她发疯的模样,男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他举杯一饮而尽,轻声道。 “敬我往后,不得安宁的日子。” 林惊雨没听清他的话,只知寂静的夜色里,二人近在咫尺,彼此的气息里混着酒香,触碰肌肤的体温上升,化成淡淡的粉。 林惊雨觉得,她有些想吃梅子了。 她咽了口唾沫,偏过头去放下酒杯,提起酒壶发现酒只够两杯,她叹气道:“这酒不错,不知何时再能喝到。” “大抵是等我死了,当然你若是想与我和离再嫁一个,也不是不可以。” 林惊雨一笑,她坐到铜镜前,一根根摘下头上的发钗,“洞房花烛夜,殿下说这些未免不太吉利。” 他倚在屏风架,双眼微眯望着铜镜里的林惊雨,眼睛深沉。 “那洞房花烛夜,该说些什么。” 林惊雨蹙眉,凤冠扯到头发丝,身后的人不知何时走来,铜镜里修长的手指拨去缠绕在凤冠上的头发。 她乌黑的头发尽数垂下,酒气中是幽然莲香。 林惊雨转头,烛火光照下,额间的凤仙花妖冶,她那张脸美艳动人,恍若那夜船舱她勾人的模样。 “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有一件大事要做。” 林惊雨回答他的话,手指脱去挂在肩上的霞帔,眼睛却直直望着他。 萧沂眸深了深,“什么。” * 皓月当空,窗外秋蝉寂寥。 一树石榴枝光秃秃的,树脂顺着树枝滴在树下一坛水缸。 红色鲤鱼围着一朵落花嬉戏,溅起水花,荡着一圈圈波澜。 屋内,早秋依热,窗门大开,朱红的喜字夺目,烛火燃至深夜,蜡积了一层又一层。 床边烛火耀眼,床上趴着一个女子,穿素色的寝衣,手里拿一本册子,就着烛光,细心数着赏赐,干着所谓的大事。 窗边坐着一个男子,手执书卷,抬眸瞥了眼林惊雨笑得愈发灿烂的唇角。 他不经意间也扬起唇,讥讽道:“真是个贪财之人。” 她白了萧沂一眼,反讽:“彼此彼此,不然殿下以为我们两个是怎么睡在一起的。” 萧沂案上烹着茶,他慢条斯理往里夹茶叶。 “本殿要的是权。” 她反驳,“自古权财一体,权若离财,便是空权。” 林惊雨说完继续看册子。 萧沂目光注意到她的衣裳,她又换回了素色,美是美矣,只是他忽然想起她穿红衣时的样子,以及嫁衣的模样,明艳似她额间的凤仙花。 “其实你穿艳丽的颜色也挺好看的。” “谢谢夸奖。” 萧沂想到林惊雨平时皆是穿素色的衣裳,他疑惑问,“为何你的衣裳皆是淡色。” “穷。”林惊雨想了想又道:“其实以前不是的,祖母在时爱给我穿花花绿绿的,后来回到小娘那,小娘总爱穿素色,她教我也要这般穿,因为那样才会看起来柔弱,惹人怜惜。” 她漫不经心叙述,额前的发丝垂下,说完自嘲笑了一下。 萧沂黑眸定在她的脸上,他握着书卷,双眸微眯。 “确实,惹人怜爱。” 忽然林惊雨又回过头,与他视线相撞,“那殿下呢,为何殿下总是一身素裳。” 萧沂偏过头去,抿了口茶淡然道。 “因为穷。” 林惊雨一愣,她的夫君在新婚之夜说穷得穿不起衣裳,她叹气,“这日子算是看到头了。” 男人看向她愁得皱起的眉,萧沂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些东西,比如那些没告诉她的,至少告诉她,吃穿还是不愁的,好看衣裳是可以买的。 她的夫君也没有那么窝囊。 林惊雨已将眉舒展开,反而还柔声安慰他,“不过殿下也不必担心,我算了算陛下与皇后赏赐的东西,以及各宾客送的,对了,还有我的嫁妆,这些加起来够我们衣食无忧几辈子了。” 她顿了顿,觉得有必要,于是又笑着添了一句,“当然,后面几辈子我与殿下还是算了。” “算了?”他问。 “不然呢,妾身与殿下三生纠缠,九世不休?” 萧沂生了想逗她的心思,调笑晏晏,“本殿记得,林二小姐先前说过,要化作恶鬼生生世世缠着我,纠缠不休,原来是句玩笑话。” 他抿茶放下杯子,言语间竟还带着丝惋惜。 既然他这般惋惜,林惊雨自认也不好驳了他的好心,于是眼睛一亮,贤惠道。 “殿下,妾身想到一个招,不如投胎时我们认准一个人家,妾身做娘,殿下做儿子如何,就算下辈子做不成夫妻,妾身也能与殿下成为一家人。” 萧沂脸一黑,咬牙切齿,“真是个妙招。” 林惊雨自认为得了夸,转头继续看着册子上的数目,爱不释手,萧沂嗤笑微微摇了下头,继续看手中的书。 窗外风声阵阵,伴着脚步声。 萧沂眉心一动,黑眸骤然沉下去,他望向床上不知事的林惊雨,他放下书卷径直走过去,吹灭了床边的烛火。 册子上的数目骤然一暗,林惊雨不明所以抬头,只见朦胧月色下,萧沂扯开她的被褥,轻浮笑道。 “天色不早,娘子,我们该行洞房之礼了。” 林惊雨蹙眉,萧沂疯了吧。 她尴尬一笑,“倒也不必将礼数全行了。” 男人却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一样,他俯下身,缓缓靠近,朦胧的夜使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清晰,恍若那个深夜,竹子清香中带着强烈的侵略气息。 近在咫尺时,林惊雨能看见光影浮动在他的鼻梁,察觉到他匀速的喘气声时,林惊雨慌忙捂住自己的嘴,紧闭着眼,像是在守住自己的城池。 转而寂静的屋内,他发出低笑,唇一偏贴近她的耳畔。 “外面有人盯着。” 林惊雨睁眼,寻去屋门,果然有一个人影。 随即,她的脸被手捧住,准确来说是被扳正。 “别看。” 林惊雨揪住被褥,待习惯这个姿势后,她皱眉问,“何人深更半夜,闲得没事偷看洞房。” “自然是对你我婚事,心存怀疑之人。” “这自毁前程的婚事,还需怀疑?” “林二小姐前阵子还与皇兄浓情蜜意,后阵子便嫁与我,那人自当得怀疑。” 林惊雨蹙眉,“二皇子?” 他点头,“嗯,猜得没错。” 林惊雨嗤笑,“他倒是自作聪明,但用错了地,哪有什么阴谋诡计,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烛花又绽了两朵,林惊雨动了动手,手腕撑得有些酸,她不耐烦问,“他走了没?” “还没。”萧沂侧了侧脸,嘴角溢出玩味的笑,“来都来了,不如,我们给他演一场戏。” “殿下倒是好心。” 林惊雨微微一笑,转瞬她的笑又顿住,萧沂脱了松垮在寝衣外的大氅,放下床帘便进到床上。 瞥了眼林惊雨惊愕的眼,萧沂解释道。 “你我如今在这宫中如蝼蚁,随便一个疑心猜测就能将你我捏碎,故还是不必自寻麻烦得好,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一对平凡不争不抢的恩爱夫妻,才能活得长久。” 林惊雨点头,她明其理,只是眼下有个棘手的事,她对上他的眼,”如何演?” “像船舱那晚。” 林惊雨转过头,“早忘了。” 随即她的腰间握上一只宽掌,掐了一把,连绵的酸痛回忆浮现在脑海,林惊雨骤然蹙眉娇嗔一声。 始作俑者望着她,像是在认真回忆什么,而后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 林惊雨忍住白他一眼的想法,羞愤道,“你轻点。” “好,我轻点。” 对话透着怪异,也更对味。 林惊雨低着头,男人望着她耳朵,耳垂下的玉珠子摇晃,夜色掩盖彼此的脸色,只有滚烫的呼吸与此起彼伏的娇嗔,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烛花又是三朵,林惊雨忍不住问:“他怎么还未走。” 说完,门纸上的人影退去,林惊雨呼了口气,可转眼竟又替了个人,看身影是个太监。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7节 她不禁感叹,这二皇子殿下,比萧沂还要烦。 “看来,殿下宫中还有二皇子的细作。” 萧沂漫不经心的模样,似已是常态,并不新奇,只是无奈一句,“看来,今夜都不会走了。” “那怎么办。” 她不想扯着嗓子喊一整夜。 “睡觉呗,你今早不还嚷嚷着困么。”萧沂翻身躺下。 林惊雨拽着被褥,望着他旁若无人的模样,不知所措道,“殿下不是说,我们成亲过后,分榻而眠,各不打扰的吗?怎如今反悔了。” 他睁开眼,眉心一动,缓缓开口。 “林二姑娘用反悔一词真是折煞我,只是如今院中出了奸细,你我不过是为掩人耳目,无奈之举罢了。” 知没有退路,林惊雨抿了下唇,强调道:“殿下,我可能会说梦话。” 萧沂想起那晚洞穴,他嗯了一声,“见识过,还能忍受。” “殿下,妾身睡姿不好,好动,殿下有腿伤,怕压着殿下。” “那夜船舱都无碍,区区压一下,应也没有多大事。” 他当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 林惊雨红着脸,认命躺下,旁边多了个人,还是萧沂,她有些难以入眠。 她辗转忽然发现枕头下有硬物,好奇地伸手将其拿出来,暴露在视线里的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殿下这床上怎还有把刀,殿下莫不是要防着枕边人。” 望着她惊恐的模样,萧沂轻笑,“林二姑娘不必担心,这刀还没有到舔你血的时候。” 他伸手夺回她手中的刀,用布包起来,放在自己枕下,“小时候要杀我的人太多了,不得不放把刀防身。” 林惊雨望向门外还候着的太监,叹了口气,“跟殿下在一起还真是得提心吊胆。” “林二姑娘放心,本殿这些年装得很好,如今他们已对我放松警惕,” 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但他是个意外,就像我们的婚事。” 是他事事精于算计的二十余年里唯一发生的意外。 萧沂闭上眼,“睡吧,别干瞪着外面的人了,又瞪不走。” 于是林惊雨又改瞪着萧沂,她在想萧沂方才那句话,那刀现在还不到舔她血的时候,不代表以后不会。 萧沂睡得板正,倏得道:“你不睡觉,盯着我做甚。” “我在想,你会不会有一日杀了我。” 萧沂故意说:“倘若有一日你背叛我,本殿就杀了你,拿你的血祭刀。” 林惊雨扯了下唇角,“殿下说笑了。” “说不说笑,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会。”林惊雨委屈道,朝他挪了点身,靠得更近,手攀上他的手臂,手指在上面一下又一下地敲,一副温顺贤淑的样子。 “殿下放心,妾身永远不会背叛殿下,皆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妾身这辈子就认准殿下了,永不改变。” 萧沂显然是不相信的,他反问,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永不改变?” “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林二姑娘这番话,倒真让本殿担惊受怕。” 林雨顺着问,“殿下怕什么?” 他回,“害怕哪日就真天塌下来,天地毁灭。” 林惊雨扯了下唇角,“殿下真会说笑。”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萧沂,许是今日太累了,迷迷糊糊中终于睡了过去。 她其实不是睡相不好,只是爱做噩梦,大抵都是祖母去世的画面,她跪在地上哭喊,抱着祖母的棺材,不让他们下钉,林夫人让下人将她拖走,把她关在屋子里,连祖母下葬都不让她去。 梦里是无尽地哭喊,梦外林惊雨像只小兽蜷缩在床上,紧蹙着眉,泪珠顺着眼角糊了脸。 嘴里小声嘤咛着,“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梦里,她伸手,努力去触碰被钉上的棺材,合上的门。 夜色中,萧沂朦胧中,感觉到手臂被抱住,有个柔软之物枕在他脖颈,小声抽泣,皮肤上是一片湿热。 萧沂揉着眉心缓缓掀开眼皮,见林惊雨深更半夜抱着他哭。 那触感不好受,萧沂倒吸一口气,扯了扯胳膊,她却抱得更紧。 嘴里哭着道:“求求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听着可怜兮兮的。 应是做了噩梦。 萧沂无奈,他望着床顶,听着林惊雨的哭声,阖了阖眼。 片刻后,他伸手像是抚慰孩子,温柔拍着林惊雨的瘦小的背脊。 “我不走,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他顿了顿,又加了句,“除非山无棱,天地合。” 说完他又自嘲一笑,天地堪忧啊。 第29章 第 29 章 翌日清晨, 窗外石榴枝凝着露珠,落在水缸里,麻雀停了一只又一只。 林惊雨缓缓睁开眼, 昨夜她又做了噩梦,只是后来那梦又渐渐在祖母的安抚中变成了美梦,她清晰地感受到有一只手在拍着她的背。 总不会是萧沂。 林惊雨从被窝里钻出, 她闻到阵阵茶香, 她寻着茶香望去, 见窗口缕缕金光下, 萧沂闲情逸致烹茶,将闲散日子过得极到味。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惺忪睡眼, 头发乱糟糟的模样, 语气悠闲道。 “醒了?” 林惊雨察觉到他的视线在她头发上有所停顿,连忙顺了顺头发,她还不习惯在萧沂面前这副凌乱样子。 萧沂一笑, “怕什么, 我又不是皇兄。” 林惊雨暗自白了他一眼。 她道:“殿下懂什么, 就算是见一个太监, 妾身也要梳妆整齐。” “那本殿还真是荣幸, 能见京城第一美人最狼狈的模样。” “殿下倒是会打趣人。” 林惊雨掀开被子,想到什么,扭头又问萧沂, “昨晚, 拍妾身背的, 是殿下吗?” 萧沂夹着茶叶的手一顿, 他的一条胳膊被她抱了一夜,另一条胳膊则安抚了她整整一个时辰, 今日醒来皆酸痛不已,想来应有些落枕了。 萧沂越发觉得枕边有个人是个麻烦,尤其是林惊雨。 他继续夹茶叶,轻咳一声,“不是本殿,你是鬼压床了。” 林惊雨心想,兴许真是祖母显灵,寻她来了。 也是,宁愿相信是鬼,她也不愿相信是萧沂。 他不可能那般温柔,就算是温柔,也是狐狸皮,心怀不轨。 “行了,白天鬼也散了。” 萧沂打破林惊雨的沉思,“慈宁宫传来消息,太后病情好转,今早已然能下地,你我作为这冲喜夫妇,一会应当前去请安。” 这么快便好了,比药还厉害,林惊雨惊讶,“那大师,这般神?” 萧沂吹了吹茶,不紧不慢道:“是呀,如今宫中皆在传大师神仙转世,以及,我们的婚姻是天作之合。” 林惊雨小声道:“落魄皇子配低微庶女,不就是天作之合吗。” “什么?” 林惊雨改了口,“妾身说,我与殿下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全京城再也找不着我与殿下此般大喜的亲事了。” 萧沂点头,淡淡一声,“嗯。” “嗯?” 林惊雨一愣,换作平时,萧沂定当又得驳她一句,她也是刻意酸溜他的,怎如今就一句嗯。 萧沂瞧出林惊雨的惊讶,他放下茶,“于皇帝和太后而言,自然是件大喜。” 他道:“以及,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殿下但说无妨,妾身觉得没有比我们绑在一起还要更糟糕的事了。”林惊雨顿了顿,“不过,殿下可以先说好消息。” 毕竟尝了那么多碗苦药,总需要碗甜汤来缓和。 “好消息是,有这大吉噱头,你我暂时能在这宫中有体面地活着。”萧沂道:“坏消息是,因皇帝太后重视,故你我短时之内,无法和离,麻烦林二姑娘往后需与我在人前演戏,要琴瑟和鸣,情深似海,才能对得起这大喜噱头。” 林惊雨若有所思点头。 萧沂烹茶却心不在焉,林惊雨这个女人最是善变,他怕她当自己的话为耳旁风,又问了一句,“听进去了吗。” 见她迟迟未回话,萧沂转过头去,却见林惊雨缓缓从床上下来,娉婷婀娜走来,单薄的素色的睡袍在阳光下透如纱,她腰肢如柳条,能盈盈一握。 萧沂手停顿,眉微微一蹙。 他望着林惊雨朝他俯身,凌乱的头发更添一番风韵。女子娥眉轻挑,红唇一张一合,“那殿下,以后莫要喊妾身林二姑娘了。” 她的手伸向他,“不如以后,妾身唤殿下夫君,夫君喊妾身娘子如何。” 靠近他的还有莲花清香,萧沂凝望着林惊雨伸向他的那只手,将要触碰之时,萧沂微微偏过身,声淡然。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8节 “你听进去了就好。” 林惊雨抿了抿唇,波澜不惊地将手径直伸向案上的茶杯,她喝了一口,“许是近日心火旺,燥热得狠,口干舌燥的,还是清茶解渴。” 她握着茶,喝完还一脸无知地望着萧沂,“殿下以为,我是要做什么。” 窗外微风轻拂竹叶枝,沙沙作响,屋内默言,片刻后冷不丁一句打破暧昧的静寂。 “以为你手痒了,叫我挠。” 萧沂转过头去,望着林惊雨喝过的杯子,用帕子擦了擦。 林惊雨白了萧沂一眼,不再搞幺蛾子,规规矩矩坐到萧沂对面,无奈轻叹。 “夫君当真是寒妾身的心,让妾身胸口疼。” “人前做做样子就行了,人后你还是正常些。”萧沂又取了一个杯子,给林惊雨斟上茶,“唤娘子太过变扭,你有小名吗?” “有。”林惊雨接过茶,缓缓道:“出嫁前,祖母和阿姐都会唤我的小名,妉妉。” “哪个字。” 林惊雨伸手,把掌心摊在萧沂面前。 萧沂蹙眉,“做什么。” “写给殿下看呀。” 萧沂望着林惊雨一脸不在意的模样,迟疑片刻伸手。 林惊雨忽得拽住他的指尖,然后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蘸取茶水,纤细如葱的玉指凝着水珠,落在他的掌心,带着茶水清香,茶水脱离杯子那一刻就凉了,此刻一笔一划又凉又痒。 林惊雨认真写完,抬头盯着萧沂,“殿下看清楚了吗,没看清楚我再写。” 萧沂抽手,用另一只掌抹去茶水,“看清楚了,不必再写。” “看清楚了就好。” 她又问,“那我以后喊殿下什么最亲密,萧沂?砚舟?夫君?相公?还是阿沂?” 萧沂看向窗外,“都行,随你。” 窗外日已高,他又道:“时辰不早,去换身衣裳,你我需得去慈宁宫请安了。” “哦。” 林惊雨起身,走向屏风,萧沂又叫住她。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求你帮个忙。” 林惊雨停住脚,饶有兴趣转身,她还没见过萧沂求助于她,此刻好奇至极。 林惊雨笑道:“殿下,有何事需妾身帮忙呀。” 萧沂说:“后宫之事,我不好插手,太后那还有劳你多加用心。” 讨好太后么。 林惊雨点头, “殿下求人帮忙,就没有答谢吗?” 她语气柔软,眼睛亮晶晶的,直勾勾地盯着他。 萧沂看了眼她那双眼睛,里面装的全是想从他身上得到好处之意。 萧沂冷笑一声,“若讨好了太后,于你我都是一件益事,林二姑娘切莫忘了,如今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是呀,帮他就是帮自己。 林惊雨抿了抿唇,没得到甜处,扭头就走进屏风换衣裳。 为讨好太后,她换了件端庄典雅的衣裳,花纹是朱色的凤仙花,添了丝喜庆,林惊雨从屏风后走出,边将袖口整理好。 “殿下觉得,妾身此身如何。” 她侧身,转了半圈展示给他看。 萧沂上下打量,点了点头,“嗯,还不错,比那几身丧服好看。” 林惊雨皱眉,“什么丧服,那是月牙白的杭绸衣,以及淡蓝色,素青色……” 她怒气显露,萧沂忽而突兀一句,“过来。” 林惊雨一愣,“过去做甚。” 她虽愣,但腿还是走向了他,萧沂一把拽住林惊雨的手,将她拽到自己腿上,顷刻间,裙摆飞扬。 林惊雨回过神,拽着萧沂的衣裳红着脸质问,“殿下这是做什么。” 他眸黑,轻启薄唇,覆在她耳畔,“鸡打鸣了,连奸细都起床赶工了。” 林惊雨侧头,果不其然院子里一个打扫落叶的太监正鬼鬼祟祟时不时偷瞄他们。 “真想有一日,先把他杀了,省得时时刻刻演戏。” “没了他,还会有旁人。”萧沂撤开唇,从旁人眼中看来,像是二人在窗口调情,男子亲密地吻了吻女子耳朵。 “妉妉,为夫该给你画眉了。” 此话从萧沂口中说出,林惊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扯了扯唇角,笑得牵强,“多谢夫君,妾身自己来就行。” 林惊雨抽手要起身,却又被萧沂一扯更近了些,二人近在咫尺,鼻尖相抵。 “不过是在旁人面前演戏罢了,还请林二姑娘配合一些。” “不是我不配合,实乃是一会还要去给太后请安,殿下给女子画过眉吗?知道怎么画眉吗?若画得一通糟,我一会怎么面见太后。” 她可不想一会顶着两条毛虫似的眉毛去面见太后,不仅讨好不了太后,还叫她成为宫中笑柄。 自有名在世人眼里起,她林惊雨惨过,但绝没有丑过。 萧沂瞧出林惊雨的顾虑一笑,“林二姑娘这是不信任我。” “请怒妾身难以信任。” 她态度坚决,萧沂只好道:“若画得不好,我赔你根金簪子。” 林惊雨迟疑了会,“好,一言为定。” 这世上,也就只有钱财可以撬动她,萧沂无奈笑了笑,带着几分讥讽,娶妻如此,实在怕是个见钱眼开的。 容易是个墙头草,家门不幸。 纱帐微晃,林惊雨端坐在铜镜前,萧沂用螺子黛给她画眉,她视死如归紧闭着眼。 萧沂道,“放轻松些,一会画歪了。” 林惊雨松开眉心,带着警告的口吻,“殿下最好别给我划歪,不然一根金簪子别想抵过。” “那倘若本殿画得好看呢,可有赏赐。” “若好看,我便给殿下缝条腰带。” 她不假思索说着,根本没觉得萧沂这个男人会画出好看的眉来,她刚说完,萧沂便道,“好了。” 林惊雨睁开眼,萧沂握着一面铜镜,铜镜里映出林惊雨的那张脸,娥眉正好,浓淡有致,说不上多惊艳,但却也好看,尤其是出自萧沂的手笔,让林惊雨颇为惊讶。 “本殿的腰带,可还作数。” “不就是条腰带,改日妾身给殿下缝上三四条。” “好啊,本殿等着。” 林惊雨又摸上眉,有些不可置信,她眉心一动,意味深长望向萧沂,“坊间虽传长孙小姐对三皇子殿下一往情深,却不曾传三皇子殿下与哪个女子,又或是哪群女子交好,学得这胭脂水粉之术。” 萧沂用手轻叩了下林惊雨的脑袋,“你这脑袋,一天到晚尽想些不齿的俗事。” 林惊雨揉头,怒视着萧沂,“殿下,你这是气急败坏。” 萧沂双眼微眯,“你吃醋了?” 吃醋?林惊雨觉得好笑。 “殿下放心,妾身胸襟宽广,从前夫君与哪个姑娘学得胭脂水粉之术,妾身不计较,往后殿下想给多少姑娘画眉,妾身更不会计较。” 她自认为贤妻大度地说完,却没见萧沂欣喜。 “本殿不是开胭脂水粉铺子的,更不是画眉师专给姑娘画眉的。”萧沂起身,理了袖子转身便往门口走。 “收拾一下,我在外面等你。” 林惊雨想不明白萧沂,男人皆是些朝三暮四的物种,恨不得妻妾成群,她主动大度,他却毫无欣喜之色。 难不成他是个不举的? 可当想起那夜旖旎,好像,他又很举。 * 去往慈宁宫的宫道,林惊雨与萧沂并肩而走,二人亲密,如同千千万万个新婚夫妇。 可心却是冰的,算着旁的。 林惊雨小声问,“太后娘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太后避世,鲜少插手朝堂,但若一插手,言重如千斤。” 怕她头一次面对太后害怕,萧沂又道:“你放心,虽我与皇祖母接触甚少,但皇祖母是个慈祥之人,很好相处,你若不赶着上前送脑袋,她都是言笑待人的。” 林惊雨抬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殿下放心,妾身定不负殿下所托。” 她这般,萧沂觉得还是打磨一下她的信心为好,狂妄自大,终归不是一件好事。 * 慈宁宫内,嬷嬷正给太后捏肩,太后大病初愈,身子骨也酸胀得厉害。 太监来报,“娘娘,三皇子与三皇子妃前来请安了。” “嗯,都进来吧。” 林惊雨和萧沂一道进来,给太后和皇后行礼。 林惊雨随萧沂一道说:“孙媳参见皇祖母,参见母后,给皇祖母请安,给母后请安。” 太后一笑,“都起来吧。” 林惊雨抬头时,望见一只手,再抬头时是萧沂那张笑脸。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39节 他戏倒是全。 林惊雨伸手,由他握住将她扶起。 太后见二人执手亲昵的模样,笑着与一旁的皇后打趣,“你看这二人多般配。” 皇后点头,“太后说得是,臣妾当初请皇上赐婚时,便道二人金玉良缘,实乃大喜,如今看来确实天作之合。” 太后又望向从前不怎么注意的三皇子,她问,“老三如今几岁了。” “回皇祖母,二十有一了。” “这般大了。” 太后又问了些旁的事宜,皆是与萧沂,却也皆是些平淡的家常。 林惊雨插不上话,只得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直至太后嘶得一声,嬷嬷连忙停下捏肩的手。 “是老奴按重了,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慈善,毫无怪罪之意,“不怪你,都是哀家这老骨头不中用,生场病如同脱层皮,这身体不按酸痛,一按又受不住。” 太后叹气,“不知这身体还能撑多久。” 皇后答:“怎会,太后凤体强健,皆是这些奴才不会按。” 萧沂道:“皇祖母福星高照,定然寿比南山。” 众人安慰得安慰。 “太后是这边痛吧。”林惊雨指了指自己的肩。 萧沂寻声看去,见林惊雨起身,有礼朝太后一拜。 “孙媳猜想应是这儿淤堵,血脉不通,孙媳斗胆,自荐替太后去瘀。” 皇后慌张道:“三皇子妃,太后金贵之躯,你未学过切莫乱来,” 林惊雨一笑,低首答,“母后放心,臣妾有数,若伤了皇祖母贵体,臣妾是要愧疚得以死谢罪的。” 见此,太后道,“不必说得那般重,你有孝心便试试吧。” 林惊雨点头,迎着萧沂怀疑的目光走去,她给了个眼神,叫他不必担心。 太后闭上眼,“你这手艺不错,还挺舒服。” 听此,众人松了口气,可转眼,太后嘶得一声,萧沂蹙眉,手捏紧茶。 皇后急道:“三皇子妃快住手,莫要伤着太后。” 林惊雨波澜不惊,她俯下身,低头在太后耳畔贤惠道,“皇祖母此穴不通,需得稍加用力,孙媳这下揉开,皇祖母可还觉得肩颈不适。” 太后紧皱的眉渐渐松开,动了动肩膀,惊讶道:“还真不隔了。” 太后问,“你这是哪学的手艺,比哀家的贴身嬷嬷还要捏得好。” “回皇祖母,孙媳自小养在祖母身边,只是随祖母学了些医术,不敢再皇祖母面前班门弄斧。” “谦虚了。”太后又问皇后,“哀家记得,林老夫人出自医药世家,世代华佗,女子也是医术精湛。” “回太后,母亲生前确实精于医术,想来这丫头也是跟着学了些。” 太后点头,“女子学学也是好的。” “祖母说得是。”林惊雨一笑,“孙媳稍按,只能暂时缓解,若要筋脉畅通,还需坚持不懈推按,若皇祖母不嫌孙媳叨扰,孙媳常来慈宁宫给皇祖母捏肩如何。” “不叨扰,你这孩子有心,不辞辛苦来哀家这老骨头的清净宫,哀家怎会嫌弃。” 太后避世,后宫妃子,皇子公主除了请安,便鲜少再来,这儿除了吃斋念佛,便是抄写经书,后宫皆以怕叨扰太后清静为由不在这无聊之地多待。 太后心知肚明,一把年纪了,年轻人皆爱热闹,除了不受宠的皇后,谁还会来这陪她这老骨头。 林惊雨倒是稀奇,偏往无聊地方凑。 “皇祖母不知,其实儿媳是存了私心的,我自幼养在祖母身边,就爱陪祖母讲话,今日一见皇祖母就觉得亲切,不过,孙媳不觉得太后像祖母,我觉得太后像祖母常拜的金佛,庄严威仪,但比金佛要平易近人,还要更慈祥,不自觉得让孙媳想要靠近,想与皇祖母多说说话。” “好呀。”太后拍了拍林惊雨的手,又朝萧沂道:“老三呀,你这媳妇娶得好,不仅有好手艺,嘴还甜,哀家甚是喜欢。” 萧沂点头,“孙子替妉妉谢过皇祖母的夸奖。” 萧沂抬头之际,见林惊雨站在太后身后,那张脸眉稍轻挑,眼睛望着他,溢着炫耀。 * 朱色高墙之下,长长的宫道上,正午的影子是一团黑色矮胖子。 林惊雨摸着赏赐,嘴角咧着笑,“我便说不会辜负殿下所托,定然能讨好太后,你瞧太后不仅夸了我,还赏我一只镯子。” 果然得了夸奖尾巴就要翘上天。 萧沂一笑,“今日想吃什么。” “怎么,殿下要亲自给妾身下厨呀。” 萧沂点头,“嗯。” 林惊雨摸着镯子一愣,难以缓过神,她转头望向他,“你今日,这般好?” “你替我拉拢了太后,奖励你的。” 林惊雨故作惋惜,叹了口气,“真以为殿下有这般好心,原是带着利益的。” “你不也存了私心,得了太后宠爱,在这宫中也有了倚仗。” 林惊雨自嘲一笑,“故在这深宫,我与殿下是最相配的,也算是狼狈为奸。”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的笑眸,不自觉也牵起唇角,他背手往前走去。“不吃算了。” 林惊雨跟上去,她好不容易逮着萧沂低头,不能叫他反悔。 “妾身要吃臭豆腐。” 萧沂眉一皱,“换一个。” “那我要吃香满楼的荷叶鸡。” 香满楼的荷叶鸡,皮酥肉嫩,美味无穷,排队的人常常从香满楼排到护城河东,从早上排到中午都不一定能买到一条腿,就连皇帝想吃,都得派太监乖乖排队。 如此好口碑,受人追捧,自是因其味难以复制,又怎是寻常人等可以做出的。 “不会。” 不想又被林惊雨戳着脊梁骨道说话不算话,萧沂又道:“等三日后回门,我给你买。” 林惊雨无所谓,低下头望着脚下的路,“罢了,就不为难你了,况且说实话,我并不想回门,除去祖训,新妇回去不过是因父母所爱,于我而言,没什么好回的,不过我可以带你回去看我的祖母,说到祖母,我想吃祖母做的狮子头了。” 她不停说着,说到后面像是在自言自语。 “狮子头我会,今天做给你吃。” 他的声音清亮,林惊雨抬头望向萧沂。 正午烈日当空,他道:“不必太感谢我。” “才没有,妾身为殿下办事,皆是我应得的。” “行,皆是你应得的。” 他无可奈何,却又带着几分笑意,与烈日一道烘烤。 第30章 回门 回门日, 林惊雨起了个大早,困得至极,甚至想着违了规矩, 反正这门也没有什么好回的。 此刻眯着眼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打盹。 萧沂动了动肩膀,他这肩膀愈发难受,昨夜里林惊雨又做噩梦, 若她的手轻些便罢了, 可她像是别人要抢她东西似的, 偏死拽着他胳膊。 萧沂受不了, 后来扔了个枕头让她抱着。 此刻他心有余悸,好在林惊雨半夜捞住的不是他的脖子, 不然得被她掐死在床上。 林惊雨看着柔柔弱弱的, 柳条似得下一刻就要断,不曾想劲却这般大。 萧沂瞥了林惊雨一眼,她睡了一晚上, 此刻还打盹, 他被她折磨半夜, 睡不得安稳觉, 此刻眼下青黑, 困意连连。 萧沂阖了阖眼,想着离林府还有些路,便也跟着打盹。 闭眼之际,一团毛茸的脑袋落在他的肩上, 正好是他那只酸痛的肩。 萧沂缓缓掀开眼皮, 望着林惊雨酣睡的样子, 他蹙了蹙眉。 “当真是白日也不肯放过我。” 他伸手想去把她的脑袋推开,临到触碰青丝, 感受到她平稳的鼻息时,他又收手,萧沂扯了下唇。 床上噩梦连连,马车上倒是睡得香。 罢了,萧沂闭上眼,随她睡吧。 风吹起帘子飘扬,照进外面的秋日,秋日灿烂,暖洋洋一片在二人脸上。 直至车轮骤停,马车陡然一震,林惊雨的脑袋往前栽去,萧沂骤然一醒,伸出另一只手,捞住了眼前掉下去的东西。 萧沂蹙眉,与其说是捞,不如说握住了她的脖子。 他习惯在惊动过后,锁住人的脖子,许是今日睡得昏沉,全然忘了坐在平安的马车,更忘了旁边是林惊雨。 萧沂抽回手,望着手心,上面还有她的余温。 林惊雨一醒,摸着脖子咳嗽,紧皱着眉涨红了脸,“殿下,回门之日,你谋杀新妇啊。” 萧沂放下手,清咳了一声,朝马车外道:“木二,马车驾平稳点。” “知道了殿下,方才是有个小孩冲过来差点撞上,您与三皇妃可还好。” 萧沂看向惊雨,她抚着胸口,咳嗽得停不下来。 “木二,一会去买碗梨汤。” “属下遵命。”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0节 马车内,萧沂又扭过头去,“是你自己往前栽的,我只是顺手捞了一下,未想到捞到的是脖子。” 林惊雨抬头,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她皱眉,“那妾身还真得多谢殿下了。” “不必多谢。” 他理着袖口,毫不违心道。 林惊雨越发觉得萧沂是个没脸没皮的。 林惊雨目光注意到萧沂的肩膀,脸颊上的余温还在,她摸了摸,“我方才睡糊涂了,不是故意要靠在殿下的肩睡觉。” “靠便靠了,少不了我的肉。” 林惊雨抿了抿唇,“我方才睡过去,殿下为何不喊醒我。” “让你精气神足些,省的回去时,林府道本殿虐待你,夜里不让你睡觉,或恐被人说不节制,实乃伪君子。” 林惊雨脸一红瞪了他一眼,无话可说。 车外木二的声音传来,“殿下,您吩咐的梨汤属下买来了。” 萧沂嗯了一声。 梨汤,林惊雨摸了摸脖子,她轻咳一声,“殿下是买给妾身的吗?” 林惊雨望着梨汤端进来,语气软了些,“那便多谢殿下了。” 梨汤端在萧沂手中,他轻轻瞥了眼林惊雨,“你误会了,是我近日嗓子难受,想喝梨汤。” 林惊雨本挂着谢意柔情的眉又皱起,她愤愤撇了下嘴。 难受死萧沂得了。 萧沂握着梨汤一顿,像是感受到某人的咒骂。 “罢了,外面的梨汤太甜,本殿喝不下。”他不经意间看向林惊雨,她眉间气得厉害,“不如,赏给三皇子妃。” 林惊雨嗤笑,“殿下真是不要的才给我。” “既然三皇子妃不要,那本殿便把它倒了,木二。” 林惊雨拦着,“我喝我喝。” 萧沂扬起唇角,望向窗外好风景。 林惊雨喝完梨汤,马车又启程,她抬手摸了摸发髻,方才那险些一摔,她不想因此弄乱了头发,一会狼狈丑态回门。 没有铜镜,她不知道现在的样子,于是转头问旁边的活人,“殿下,妾身的头发有乱吗?” 萧沂不懂女儿家的发髻,随意瞥了眼,“还好。” 林惊雨又摸上边的簪子,“这只簪子是不是方才摔的时候歪了。” 他又一声还好,见他敷衍,林惊雨皱眉,“殿下怎么什么都还好。” “是真还好。”萧沂打量林惊雨那张脸蛋,任何装饰在她面前都变得暗淡。 许是女人都爱打扮,萧沂也像无数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伸手完成任务似得把林惊雨的发簪插好。 “回自个儿门,还要这般仔细。” 林惊雨一笑,透过萧沂的眼睛望着自己的模样,“殿下不懂,要回去,就风风光光地回去。” * 林府大门,石狮子昂首,一众人早已等在外边。 林大夫人皱着眉头,心情不好,“一个庶女罢了,还需兴师动众在门口等着?” “呦,夫人这话说得,咱妉妉是庶女,但也是三皇子妃,等会夫人见了还得给咱妉妉下跪行礼呢。” 郑小娘捏着帕子,她今日穿得招展,近日她风头大盛,她的女儿成了三皇子妃,不管是府中的下人,还是外头的夫人都得敬她几分。 姜芙气急,掐着帕子道:“林惊雨再风头,我也不是你这个妾室可顶撞的。” 林琼玉赶紧拦住姜芙,好言相劝,“阿娘莫气,气坏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姜芙冷哼一声,“那三皇子虽是皇子,却无权无势,身份低微,郑小娘当真以为得了个乘龙快婿,日后还不是要对太子卑躬屈膝。” 姜芙愈说愈气。 “若不是因太后的病,推迟了选妃大典,如今我们婉婉是太子妃,高那卑贱庶女几头,还需我在这等着?” 林琼玉无奈道:“阿娘,就算婉婉做了太子妃,按照礼数,阿娘也得在门口等妉妉回门。” “我看你就是被林惊雨灌了迷魂汤,处处替着她讲话。”姜芙恨铁不成钢,“你呀,就是心思太单纯,林惊雨那个庶女心机深沉,叫你受她欺骗。” 林琼玉并不这么觉得,她是真心喜欢妉妉阿妹,也是真心想弥补她,待她好。 见林琼玉当成耳旁风,姜芙又要唠叨,远处马车滚滚而来,林琼玉又欣喜又慌忙,拉住姜芙的胳膊劝道。 “阿娘莫要说了,宫里的马车来了。” 姜芙只得屏了声,静静站着,她并不想看那个庶女有多风光,更接受不了要给她行礼。 在她眼里,只有她的女儿林琼玉才该风光,而林惊雨只有行礼的份。 甚至该永远是卑贱的庶女,按照原本的打算,她是恨不得将林惊雨发卖了的。 * 马车停下,萧沂先行走下,林惊雨掀开了帘子,她望向林府大门,三日前她从这离开,如今又回来。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这世上已无受人欺凌的庶女,她如今是三皇子妃,皇权永远高于臣子。 林惊雨低头望见萧沂那张脸,他向她伸出手,用着仅二人听见的声音,“三皇子妃,别忘了我们的戏。” 林惊雨一笑,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有劳夫君了。” “妉妉小心。” 他握紧她的手,嗓音温柔,带着笑意如沐春风。 林惊雨微蹙了下眉,还是不习惯他这般喊她,妉妉这二字还是太过亲昵了些。 尤其是出自萧沂的嘴里,总叫人竖起汗毛。 很快,她无瑕顾这称呼,众人行礼,萧沂却迟迟不讲话,只望着她,从外人眼里看来,浓情蜜意,魂都丢在林惊雨身上了。 只得由她道。 “父亲母亲不必多礼。”林惊雨一副端庄大方的样子,抬手叫众人平身。 她能瞧见姜芙脸色不悦,如此她更是高兴。 “妉妉,你不知阿娘在门口等你等多久。” 郑小娘起身,撞开姜芙,姜芙瞪了她一眼,郑小娘未顾,笑呵着朝林惊雨走来,拉起林惊雨的手就拍,“你走后这三日,不知阿娘有多想你。” 林惊雨一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远嫁三年未归,况且从前她养在祖母那时,也未见过小娘有这般想她。 郑小娘眉眼一转,望见萧沂,甩手抛了林惊雨的手,又抓着萧沂的手就拍,原本保养精致的脸,如今笑得皱纹如沟壑。 “诶呀,我的贵婿,如今一见真是一表人才,玉树临风,我今日炖了只鸡,贵婿快进来尝尝。” 林惊雨险些被撞开,她的手还悬在空中,眼睛眯起望着郑小娘谄媚模样,她说今日小娘怎这般热情,原是为了她的乘龙快婿。 她目光与萧沂对上,给了他一个自作多福的眼神。 “大胆,这可是三皇子殿下,岂是你这个妇人可放肆的。”林尚书厉呵,郑小娘神色慌了几分。 萧沂温润清冷的声音响起,“无妨,本殿正好饿了,” 郑小娘一瞧,更是热情地将萧沂请了进去,林惊雨走在后头,她叹气,郑小娘全然忘了有她这个女儿。 * 饭桌上,郑小娘一个劲给萧沂夹菜,嘴里道。 “牛腿这个部位的好吃。” “鸡汤要趁热喝。” “殿下若不够,我再给你趁。” “来,吃个鸡肝。” 萧沂依旧一副温润有礼的模样,颔首道谢。 林尚书觉得郑小娘此行粗鄙,可见三皇子笑晏晏的模样,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此饭桌上,二人一句又一句。 林惊雨在旁专心吃菜,无暇顾萧沂,她虽厌极了林府,但有一说一,皇宫里的菜还未有林府的厨子做的好吃。 故此次回府,也不全然算是一件坏事。 萧沂正受着郑小娘的热情,轮不到她陪他演戏,她也趁此多吃些林府的菜。 忽而郑小娘的声音响起,“妉妉,怎光顾着自己吃,不给三皇子殿下夹些菜,你这孩子,做妻子的,该贤惠,多照顾丈夫,为娘平时怎么教你的。” 林惊雨皱眉,郑小娘不停给他夹菜,哪还需要她,再者萧沂自己没手吗,还需她来给他夹菜。 但碍着这琴瑟和鸣的演戏,她只能“哦。”了一声,正当抬手要给萧沂夹菜时,一只清瘦的手按住她。 萧沂一笑,“妉妉在宫中贤惠,没少照顾本殿,此次妉妉回自己家,就好好歇息。” 语罢,萧沂贴心给林惊雨夹了菜, 林惊雨望着碗里的香椿,迟迟下不去筷,她小声,如蚊子仅二人听见。 “殿下真是从一堆我爱吃的里,夹了我不爱吃的。” “我以为你够不着。” 林惊雨无奈,“也许是妾身不爱吃。” 他轻描淡写,“既夹了,便吃下去,若是叫他人知我连你的喜厌都不知,又怎做情深夫妇。” 林惊雨一恼,白了他一眼,忍着味道吃了下去。 待咽下去后,她望着萧沂那碗迟迟未动的菜,眉心微动。 “今日妉妉回家,更应该好好招待夫君,小娘说得对,皆是妾身该做的,怎会辛苦。” 她笑着起身,给萧沂夹了片扣肉,“这是夫君最爱吃的扣肉,夫君多吃些。”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1节 她特地给他挑了块最肥的,白花的肉还闪着油光。 萧沂凝望着比米饭还蹭亮的肥肉,蹙了蹙眉。 “我不爱吃这肥肉。” 林惊雨微笑轻声解释,“殿下不懂,此乃扣肉,就要挑这肥油的。” 萧沂用筷子戳了下肥肉,油又冒出来。 “吃不下。” 林惊雨语重心长道:“殿下吃不下也得吃下,妾身说了这是殿下最爱的,若叫他人拆穿妾身连殿下的喜好都不知,又怎叫他人觉得你我情深似海。” 她在用他威胁她的话威胁他。 萧沂扬唇,笑得咬牙切齿,“林惊雨,你好样的。” 语罢,他夹起肥肉,“本殿,就爱吃这油口扣肉。” 郑小娘见状,欣喜地“投其所好”连连往萧沂碗里送肉。 萧沂面上笑晏晏,实际袖里紧握着拳,忍辱负重。 林惊雨在旁幸灾乐祸,勾起唇角,看好戏似地看着萧沂,萧沂转过头时,她眨了眨眼一副温婉无辜的样子。 她报复了萧沂,心情极好,胃口也跟着大好。 直至沉默不语的姜芙忽而开口。 “说来有件趣事,听闻前阵子齐二公子为求娶我家庶女,还被齐夫人关在屋子里不准出来。” 林尚书道:“还有这事?” “是呀,说来当年齐二公子非我家庶女不娶呢,公然违抗家族,害得齐家夫人重病床前,不过皆是些陈年旧事了,是我失言了,可既已说了,臣妇还得替我家庶女说几句。”姜芙眉眼一转,恭敬朝萧沂道:“庶女从前品行不端,与齐二公子那桩子事,还望殿下饶恕,若往后知悔改,也算为时不晚。” 林惊雨嗤笑,她倒是好心,好心地给她泼盆脏水。 她正要反驳时,她的手突然被握住,林惊雨见是萧沂的手。 “本殿倒认为我娶了个贤惠妻子。”萧沂斯文地用帕子擦了擦嘴,他抬眸望向林夫人,是笑着的,却笑不达眼底。 “妉妉蕙质兰心,心地善良,连皇祖母都道本殿娶了个贤妻,皇祖母很喜欢妉妉,难道林夫人不喜欢吗。” 姜芙紧捏着帕子,太后之言千金,她自不能反驳,她没料到林惊雨不仅迷惑了三皇子,竟还迷惑了太后娘娘。 当真是心机深沉,幸好当初没叫她入东宫。 姜芙笑了笑,“自然是喜欢的,庶女自小乖巧,都是外界传言,还望殿下莫要听进去。” 萧沂松开手,牵起唇角,“本殿的妻子本殿知道,从未在意外界流言蜚语。” 外界之言,他从未相信,那皆是假的,因为啊,他的妻子是个撒谎成性的女子。 故听不进去,也不在意。 * 林惊雨的闺房内,萧沂环望四周,这是她长大的地方,布置如她外表般淡雅。 门吱呀一开,林惊雨端着碗汤进来。 “殿下吃多了油腻之物,喝点绿豆汤清清肠胃。” 萧沂望着那碗绿豆汤迟疑片刻,“现在无人,你不必如此贤惠。” 林惊雨轻描淡写道,“做多了,倒掉麻烦。” “你做的?” “嗯。” 萧沂抬起绿豆汤,“是个新鲜物,我尝尝。” 萧沂细细抿了一口,见能喝得下,而后仰头将绿豆汤尽数喝了。 “怎么样,”林惊雨问。 “还不错。” 林惊雨见空碗,应是真不错了。 她抿了抿唇,缓缓开口:“今日,谢谢你了。” 她又加了句,“今日饭桌上的戏,妾身很喜欢。” “不是演戏。” 林惊雨一愣。 萧沂道:“你是我的三皇子妃,若被人传出去,本殿不仅是无能,还是懦夫。” “殿下放心,我们一会就走,不会待太久,再传也传不了多少。” “走?”萧沂问,“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你的祖母吗,不见了。” 林惊雨一愣,“殿下想见?” “嗯,想见见是何人,能养出你来。” 他唇边浮起一抹浅淡讽笑。 林惊雨摇头,“我与祖母是天差地别。” “祖母才是真正大度贤惠,叫人倾佩敬仰。”惆怅片刻后,林惊雨朝萧沂一笑,“不过,我可以带殿下去见见祖母。” * 祠堂,烛火摇晃,上面是一座座牌位。 林惊雨用袖口擦拭着祖母的灵牌,将其正放好。 然后跪下,郑重一拜。 “祖母,孙女回来看您了。” “我今日不是一个人来,你不用怕我孤独,妉妉嫁人了,今日我是带着夫君来的。” 萧沂跪下,对着灵位,学着林惊雨的样子,磕了三个头。 林惊雨望着灵牌,续续说着。 “祖母放心,他待妉妉很好,是个如意郎君。” 语出,林惊雨有些违心,怕祖母在天上皆知道,她此刻就是个撒谎的孩子。 萧沂望着林惊雨伤神的模样,想起那日倾盆大雨中,她跪在她祖母坟前,哭得像个孩子。 “看来,你跟你的祖母很亲。” “自然。”林惊雨点头,“祖母是这世间最珍视我的人。” 她道:“阿姐名叫林琼玉,是族人翻阅经书,寻算命先生查八字,挑了好几个字终得的名,琼玉琼玉,寓意美好的玉石。”林惊雨眼里溢着羡慕,她自嘲一笑,“而我出生那日,下了场大雨,惊扰了父亲的美梦,故此取名林惊雨。” “实话讲,我不太爱这个名字,子女之名,往往寄予父母之爱与厚望,而我唯有一时对老天的抱怨。” 林惊雨望着牌位,“我的小名,是三岁那年才有的,那是祖母取的,翻阅了古籍经书,斟酌了三日,列了三十几个小字最终取的,妉妉二字,寓意美好,快乐,简单而又真挚,那是第一次,我被人重视。” “只是后来,祖母也走了,这个世上最珍视我的人,再也没了。” 烛光照耀在林惊雨的脸上,摇曳不止,无论风怎么吹,都倔强不肯灭。 一点星火又起。 萧沂沉默不言,望着林惊雨,眼中映着她的模样。 她很哀愁,她落了泪,很可怜。 但转瞬,林惊雨又抹去眼泪。 她说了许久,全然忘了身边还跪着萧沂,想着他应已跪累了,于是道:“罢了,不说这些,殿下要是跪累了便起来吧,祖母不会计较这些。” 萧沂不语,他转头望向牌位,闭了闭眼,随后虔诚一拜。 像是对祖母说了什么,林惊雨好奇,直接问。 “殿下对祖母说了什么,心愿?祖母不是神,妾身可不敢保证,祖母能实现殿下的心愿。” 萧沂缓缓掀开眼皮,他听着她叽叽喳喳急于撇清责任的话,像是他愿望没有实现,就要赖着她。 “我没有许愿,本殿方才,承诺了林老夫人一个愿望。” 林惊雨一愣,不明所以。 萧沂转头望向她,目光炯炯。 “我承诺林老夫人,我以后会对林惊雨好。” 第31章 第 31 章 与林府告别后, 林惊雨跟在萧沂身后,一直心不在焉。 她在想萧沂那句话。 出嫁那日,拜别父母, 由喜娘将她交于萧沂手上,后在众臣注视下,拜帝王皇后, 拜天地, 受天师祝福, 她都未有感觉将自己交于他手上。 可今日在祖母的灵位前, 在众亡魂前,他许诺他会对她好, 像是一个男子在她至亲面前发誓, 承诺负责,她真的由至亲放心交于这个男人手上。 要与他过一辈子。 这滋味太过五味杂陈,以至于她未注意脚下的路, 踏过林府大门门槛时, 险些摔了一跤。 萧沂扶住林惊雨的胳膊, “怎么不注意脚下的路。” 林惊雨扯出手, 结巴道:“多谢, 多谢。” 萧沂望着悬在空中的手,林惊雨这个人要么装柔弱,要么暴露本性张牙舞爪,但此刻语气生分至极, 萧沂蹙了蹙眉, 不知她在弄什么名堂。 他放下手, “不必多谢,怕你摔坏了, 履行不了对你祖母的承诺,恐天打雷劈。” 原是为了履行承诺。 林惊雨扬唇一笑,“殿下不必如此,我自己的路我会走,不必殿下费心。”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2节 “不必我费心?”萧沂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背着手往前走,“那便注意好脚下的路,莫要让人担心。” 林惊雨摸了下脑袋,望着萧沂上了马车,他回头,“愣着做什么。” “来了。” 林惊雨脚才踏在木板上,她遥望远处闹市,她从前便鲜少出门,往后在宫中,在等到萧沂封王开府之前,怕是出来的机会更少。 于是她回头朝萧沂道:“今日难得出来一次,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去逛逛。” 萧沂望着林惊雨期盼的双眸,点头道:“好。” 闹市摩肩接踵,来来往往的人流里,二人并肩而行,不知不觉走到芬芳阁,里面皆是簪子首饰,以及胭脂水粉,姑娘家喜欢的玩意。 林惊雨也不例外,她转头问萧沂,“殿下要进去看看吗?” 萧沂望着里面的花红柳绿的姑娘家们,其中也不乏有陪同姑娘挑首饰水粉的男人,萧沂张了张口,还没等他说话,林惊雨便道:“罢了,我就不为难殿下了,对面有个茶坊,殿下可去里面喝茶,我喜欢的口脂快没了,想进去再买些,顺便再看看别的。” 语罢,林惊雨转身就走进芬芳阁,留萧沂站在原地,他看了眼对面的茶坊,又看了眼芬芳阁,抿了唇斟酌片刻,背着手走进芬芳阁。 萧沂对女儿家的东西没兴趣,他坐在待客暖阁,远远望着林惊雨挑选东西。 小二过来,时不时给他倒茶。 远处,林惊雨流连在满目琳琅里,寻着记忆里的口脂,她拦住小二,“还请问,南湖莲花做的口脂还有吗?” “在的,在的,姑娘这边请。” 林惊雨寻到口脂,握着小木雕匣子,准备先出门去看看萧沂,她寻这口脂寻了太久,怕萧沂在茶坊等久。 她转身要离开,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阿雨?” 男子的声音洪亮清朗,熟悉至极。 林惊雨转头,见齐旭站在窗口,他看见林惊雨笑着翻了窗子。 “阿雨,我可算是见着你了,你不知道我阿娘把我关在屋里三天,我想出来见你都出不来。” 他猛然跳到她面前,林惊雨被吓到,平复后她无奈问,“齐大夫人平白无故的,为何关你。” “听闻你要成婚的消息,我想着去劫婚,可惜被我娘给拦住了。” 林惊雨却松了口气,阻拦齐旭劫婚这一事,她还是万般认同齐夫人的。 二人相识,得从小时候说起,林府齐府两家曾是邻居,仅一墙之隔,有一日齐旭蹴鞠不小心将球踢到了林府,正中林惊雨的头,齐旭爬上墙头,正见揉着额头的她。 就此,齐旭便天天趴在墙头看她,起初林惊雨觉得齐旭是个登徒子,后来他日日跟她说话,她便也习惯。 直至齐家搬府,公主强逼齐旭,齐家人欣喜万分时,齐旭忽然讲此生非林惊雨不娶,齐夫人气极,告状给姜芙,林惊雨因此受了不少苦,她便远离齐旭,省得遭罪。 如今忆起,林惊雨语重心长道:“齐二公子,我已嫁人,还请你赶快也放下,寻一个喜欢的人,幸福过一辈子。” 齐旭勉强牵起嘴角,他望着这么多年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少年眼中溢出丝苦,他释然,不再自欺欺人。 “阿雨我知道你已嫁人,但我与你相识多年,我是知晓你的,你不喜欢我,但更不可能会喜欢那个三皇子。” 他握住林惊雨的手,郑重道:“阿雨只要你说你不愿,我就带你走。” 林惊雨一愣,她望着少年炽热的眼神,正要拒绝时。 突兀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今日阳光正好,两只燕儿筑巢跃,一支红杏出墙来。”案上的摆放的胭脂盒不小心掉在地上,萧沂挽着袖子捡起地上的盒子,带着歉意看向窗边的男女,目光扫过齐旭紧握的手,他黑水色眸子温润笑。 “真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 林惊雨皱眉,这秋日万物凋零的,哪来的燕子和红杏。 齐旭松开手,闻身转头,他未见过三皇子的模样,此刻见了萧沂,唯能想起那日大雨马车上载他一程的那位公子。 于是惊喜道:“缘分啊,兄台我们又见面了。” 林惊雨一愣,这二人何时称兄道弟了。 萧沂一副笑晏晏的模样,“确实缘分。” 他继续道:“齐二公子来这胭脂水粉铺做甚,给心爱的姑娘买东西?” 齐旭脸一红,他挠了挠脑袋,“我只是偶然经过,但……我确实也碰到了心爱的姑娘。” 语罢齐旭望向林惊雨。 萧沂顺着齐旭灼灼的目光至林惊雨,他双眸幽黑,笑不达眼底。 “原来,是林二姑娘。” 林二姑娘?林惊雨望着萧沂的眼睛,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 只见萧沂眉梢轻挑,故作疑惑,“不过,在下好像听说,林二姑娘已是当今三皇子妃。” 闻此,齐旭目光黯淡下去,叹气道:“兄台说的没错,故这几日我日日以泪洗面,借酒消愁,” “嗐,齐公子确实很惨,不过齐二公子想开些。” 萧沂微笑着安慰,齐旭点头,他忽意识到他把自己说太惨了,想赚回点面子,“兄台有所不知,其实阿雨不喜欢三皇子殿下,她是被强迫的,阿雨早就盼着和离了,没关系,我就等着阿雨和离,重新夺回阿雨。” “哦——”萧沂点头,他双眸晦暗不明,意味深长道:“原来林二小姐早就盼着和离呀。” “那是,兄台你想,那三皇子殿下这么卑劣,阿雨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他,怎么可能想在一起。” 萧沂一笑,“确实卑劣。” 话已至此,齐旭想夸大其词,但怕林惊雨生气,于是小声对萧沂道。 ”兄台有所不知,其实阿雨喜欢的一直都是我,只因三殿下插手,我与阿雨才迫不得已分离,有情人不得善终,只能遥遥相望。” 语罢,齐旭便遥遥望林惊雨。 林惊雨一愣,不明所以,只得浅浅一笑。 入萧沂眼里,当真是一副有情人,他是那根打鸳鸯的棒子。 “看来齐二公子很讨厌三皇子殿下。” “自然,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齐旭愤恨说完,“罢了,不说这些,还没问兄台来芬芳阁是来做什么,给心爱的姑娘买东西?” 萧沂淡淡一笑,“陪娘子前来买首饰。” “娘子?!”齐旭惊讶,“没想到兄台这般年轻便已成家娶妻了,嫂子在哪,快让我见见是何等女子,能入兄台慧眼。” “是个一样聪慧的人。” 萧沂缓缓走向林惊雨,抬起她的手,帮她拿小木匣子,待她的手空后,握紧她的手。 “娘子口脂既已买好,我们再去挑挑别的。” 他抬头,迎上齐旭目瞪口呆的神情。 他那张清冷的脸浮上一层恣意张扬的金光。 “本殿还要陪三皇子妃逛铺子,改日再请齐二公子喝酒,好好道一道,夺妻之仇该如何报。” 齐旭瞠目: “三……三皇子殿下。” “嗯。”萧沂淡笑,“不必多礼,就此别过。” 他拉着林惊雨的手,擦肩而过齐旭,窗外的风吹得树枝摇晃,轻狂肆意。 待走至转角,林惊雨抽出手,“殿下何必如此,耍得人团团转。” 萧沂瞥了眼齐旭落寞的背影,他勾起唇角,“怎么,心疼了?” 倒不至于,只是觉得齐旭太过单纯,被萧沂这只老狐狸戏耍,有些欺负人。 不过,萧沂不是个无聊之人,不会平白无故戏耍齐旭。 林惊雨昂起头,双眼眯起,“那妾身是否可以理解为殿下吃醋了。” “我的妻子被她年少时的情郎所觊觎,执手相望要私奔,做丈夫的毫无反应,是会被人称懦夫的。”萧沂斟酌片刻,淡然自若道:“可以暂且称做,男人的胜负欲。” “幼稚。” 林惊雨嗤笑一声,无奈摇了下头。 “他不是我的情郎,我从未喜欢他,也不会跟他私奔,你大可放心。” 她像是个妻子在承诺丈夫为他守身如玉,自证清白,林惊雨忽然意识到,总觉怪怪的,于是临了又加了句。 “不然齐夫人,与你妹妹得追杀我到天涯海角。” “也是,不过如此一想也是好事,本殿也正好大义灭亲,在齐家面前有个好印象,毕竟大启武将除了长孙氏便是齐家为大了,如此,当真是娶了个好妻,为夫会感谢你的。” 他眸子如玉,嘴角微微笑意,在纵容她,但话却森然。 林惊雨淡笑,“妾身不会给殿下这个感谢我的机会。” “嗯,实乃可惜。” 他惋惜地点头道,迎着她假惺惺的笑。 “一看二人便是新婚燕尔,要买什么,我替你们挑挑。”老板娘笑着迎上来。 林惊雨扬唇,“就不劳烦老板娘了,我们想自己逛逛。” “好,随意逛,随意逛。” 林惊雨转身,慢慢走,手指流连在精美的簪子上,“这琥珀红豆簪阿姐应会喜欢,给她带一只。” 而后她目光在角落里的碧色鸿鹄上顿了顿,大雁展翅,天鹅昂头,萧沂顺着目光道,“喜欢这个?” 林惊雨摇了摇头,“不喜欢。” “不喜欢为何看那般久。” “只是感叹,它们飞了那般久,都飞不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永远束缚在这金枝头,雕花如藤缠绕,鸿鹄之志,却居于一方角落。” “你这番话说给皇兄,或许会引起一番共鸣。” 林惊雨一笑,“殿下要想说我矫揉造作,无病呻吟就直说。” “我可没这么说。” 林惊雨转身继续往前,却不见身后人跟来。 她转头,见萧沂还站在原地,望着手中的簪子,她疑惑,喊了声,“殿下站着做甚,一会太阳得下山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3节 却见萧沂扬唇一笑,细长的手指间,脆声一响,大雁与天鹅被他折下。 “如此,它们不再被捆缚,他们可以飞了。” 他在指它们,亦在指他们。 真有病啊。 于老板娘骂咧中,林惊雨嘴角轻笑,他们真有病,这方圆十里再也找不着,如他们般荒唐的人了。 他们同病相怜,他们志同道合。 “这簪子,我买了。” 他将银子给老板娘,老板娘不再骂,欣喜收下钱,有了钱,管他们荒唐。 鸿鹄分二在他指间,萧沂伸手,望着林惊雨,眉轻挑,“选一个。” “知道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故事吗?” 萧沂一愣,“不知道。” “因为那是我刚编的。”林惊雨选择天鹅,捏于手心,“幼年天鹅很丑,但它长大后很美。” “这话在你身上实在违和,京城第一美人儿时,怎么也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林惊雨一笑,“殿下又没见过我小时候,怎知我不丑,我儿时骨瘦如柴,面色肌黄,乱糟糟的头发,就像只小鸭子。” 鸭子,萧沂倒是想到一个人来,太远了,都有些忘了悬崖上那个小姑娘。 只是不知怎的,望着林惊雨竟想起她来。 萧沂往前走,“那确实是丑小鸭变天鹅。” 林惊雨抿唇,提裙跟上去,她问,“那殿下留着大雁,殿下喜欢大雁吗?” 日薄西山,黄昏的光柔和,浮动在他身上,他点了点头,“嗯,喜欢。” * 走出芬芳阁,林惊雨看向对面的茶坊,店小二正自卖自夸着茶叶,瞧见林惊雨注意到自家店铺,赶忙迎上来。 笑呵呵热情道:“今日刚进了一批碧螺春和庐山云雾,公子和夫人进来尝尝,不好喝不要钱,若好喝还可以买些回去。” 林惊雨想起萧沂平日里爱喝茶,他今日陪她逛芬芳阁,她给他买些茶叶正好最为谢礼。 于是她转头问萧沂,“进去看看吗?” 他方才在芬芳阁等她,已经喝了不少茶,此刻肚子饱腹。 萧沂蹙了蹙眉,“你想喝茶?” “不是,见你平时爱喝茶,想给你买点茶叶,而且你陪逛了那么久,应也口渴,正好喝些茶解解渴。” 萧沂听完,他此刻喝饱了茶,况且他每过一段日子就会让木二去取江南的茶叶,他这人对茶挑剔,只喝江南产的。 他张嘴刚想说不必。 店小二忽然拍手,揽客道:“公子你瞧,夫人待你如此贴心,有妻如此,实乃人生之幸,真叫人羡慕不已,公子快进来瞧瞧茶叶,切莫辜负夫人的一片心意。” 萧沂顿了顿,望着林惊雨询问的眼睛,拒绝的话轻咳一声,“那就进去看看吧。” 二人进去,被店小二请到一个位子,屋内茶香缭绕,说书先生正站在台上讲故事,林惊雨仔细一听,是兰花女的故事。 她去查看萧沂的神色,他波澜不惊,似是毫不在意。 店小二给他们倒了杯茶,说了些自卖自夸的话,便跑门口推销去了。 林惊雨抿了口茶,她不懂茶叶,“这是什么茶。” 萧沂未喝,闻了味便道:“碧螺春。” 林惊雨点头,“还挺香的。” 她继续细细品尝,萧沂忽而问,“是兰花茶香,还是碧螺春香。” 兰花茶,那是萧筠所爱,林惊雨屋里还留着几包兰花茶没喝。 林惊雨觉得,今日萧沂真奇怪,提了齐旭,又问萧筠。 她抬头一笑,“妾身喜欢庐山云雾,醇厚甘甜,香凛持久,但比起茶味香,妾身更爱其寓意,拨云见日,冲破黑暗,见到光明。” “拨云见日。”萧沂喃喃,他扬起唇角,“那等会买点庐山云雾回去。” 台上说书人依旧,说着说着还唱起来戏,台下观众鼓掌。 林惊雨问,“殿下喜欢听兰花女的故事吗?” 他双眸寂寂,轻叩着杯子,“不喜欢,又喜欢。” 自相矛盾,但林惊雨大致能猜测到他的意思。 世人皆知《兰花女》是赞颂当今帝王与兰妃的爱情故事,编成书,编成曲子,诗词朗朗在世人口中,乐坊曲音不断。 却不知,兰花女另有其人,那是个被帝王下令不准提起的女人。 世人只知,那个女人是帝王憎恨厌恶的人,一个卑贱女子罢了,更不值一提。 萧沂不喜《兰花女》,却也只能在其中,寻找他思念的阿娘影子。 “你给皇兄弹的兰花女,本殿那日在御花园听到了,你弹得不错,讲得也不错。” 头一次,在萧沂面前,林惊雨有些心虚,《兰花女》剥开层层华词下,叙的是他的阿娘。 琴声又起,萧沂阖了阖眼,认真听,而后又轻叹气,“本殿还是觉得,没有你弹的好听。” 他一副笑晏晏的样子,林惊雨低头喝茶,不敢看他。 终于熬完了这一杯茶,林惊雨从未觉得喝茶是件煎熬的事,她跟在萧沂身后走出茶坊,手里提着几包茶,不是萧沂爱喝的,倒是买了她随口一提的庐山云雾。 二人往河畔走,木二约定好在那接他们。 一路上二人无言,直至有个急匆匆的男孩撞到林惊雨,她险些一摔,萧沂扶住她的手臂,“小心些。” 林惊雨点头,“嗯。” 他松手转头继续往前走,林惊雨望着萧沂的背影,她想到她今日带他去见祖母,可他从未带她见过他的生母。 于是林惊雨问他。 “殿下为何不带我去见……”林惊雨顿了顿,她不知道该称萧沂的生母作什么,陛下未赐封,算不得娘娘,于是思来想去,脱口而出一句,“婆婆。” 语出后,林惊雨一惊,萧沂也顿住,他转过身望向她。 林惊雨解释,“我随口……” “我的母亲全在老鼠肚子里。” 他脱口,语气平淡,幽黑的眸子却带有凄意。 林惊雨定定地望着他,萧沂一笑,“怎么,可怜我?” “不,心疼你。” 萧沂一愣,“什么。” “我说,我心疼殿下。” 第32章 第 32 章 林惊雨昂着头, 白皙的脸颊如玉瓷,一双雾蒙的黑眸望着萧沂。 萧沂眉心微动,晦暗不明。 二人之间寂静, 直至一滴雨砸下,林惊雨皱起眉头,诧异道:“太阳雨?” 萧沂抬手, 望天上烈日刺眼, 却一滴滴砸下雨珠来, 实乃罕见, 他喃喃道:“是呀,下雨了。” 下一刻, 一只手拽住他, 萧沂见林惊雨拉着他的手,“殿下愣着做什么,快去躲雨呀。” 她急促道, 然后拉着他的手跑在河畔石子道, 她的手很凉, 很滑软, 四周行人逃窜, 他们是众生之一,于旁人看来,是对亲密无间的眷侣。 嘈杂的声片刻又寂静,唯能闻她的声音, “我们去前面躲躲。” 雨势渐大, 林惊雨把他拉到河畔一座寺庙躲雨, 雨水淅淅沥沥,顺着屋檐砸在青苔上。 二人衣裳皆斑驳, 萧沂摘去林惊雨头上的竹叶。 林惊雨一瞧,“应是方才跑时不小心沾上的,多谢殿下。” 许是茶水喝多的缘故,见雨势又渐小,林惊雨道:“我进庙里看看,马上回来。” 萧沂瞧出她的窘迫,点了点头,“雨天路滑,你小心。” 她捂着头跑出屋檐,寺庙靠山水,烟雾朦胧,钟声空耳,甚有几只白鹤立在假山,这里地处偏僻,平时鲜少有人来,如此稀罕之物,倒也不稀奇。 林惊雨收拾完,回去要穿过一座假山,纵然雨停,她青丝上还是因白雾蒙上一层细密的水珠。 正当她穿进假山时,她忽而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是个姑娘家的哭泣声。 “婉婉,你别伤心,这样,我现在就去提亲。” “你提亲有什么用,母亲不会答应的。因为先前我见你被发现,母亲已经起了疑心,连门都鲜少让我出去,我只能乘这次妉妉回门,母亲无暇顾我,才能与你在这见面。” “夫人那,真的没有半分机会了吗。” “除非你官做到像爹爹那样大,可是那得等多久,如今太后病渐好,太子选妃大典将至,若是太子选中了我该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林琼玉又哭了起来,皇后有意择她,嫁与太子是铁板钉钉的事了,哪容有希望。 “婉婉不哭,都是我无用。” 张竹允抹去林琼玉的眼泪心疼至极,他将林琼玉抱在怀里,柔情蜜意。 林琼玉听着张竹允心脏跳动的声音,感受男人的热度,有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她的脑海。 “不如……不如我们私奔去。” 与此同时,寂静的寺庙传来痛呼声。 林琼玉和张竹允转头望去,见假山旁林惊雨摔倒在地上,紧蹙着眉,揉着脚踝,她便该细听萧沂的话,雨天小心路滑,尤其是这青苔遍布之地。 她抬头望眼前搂抱的男女,二人慌张分开。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4节 林琼玉脸一下子刷红,捏着帕子又羞又怕,还要担心地匆忙去扶林惊雨。 “妉妉可有伤着,痛不痛。” 林惊雨抬手摆了摆,“无碍。” 她仅是摔一跤,未动及筋骨,自觉得无碍,倒是林琼玉和眼前那个男子,看着有事。 林琼玉择夫君,喜欢谁,什么样的,她不干涉,但若是要此等偷偷摸摸才可相见之人,定是难以拿到台面上的,她倒还是要管管。 林惊雨问,“阿姐,他是谁。” 林琼玉低着头,支吾道:“是……是户部侍郎,张竹允张大人。” 张竹允?林惊雨蹙眉,这名字十分耳熟,她望向眼前那个男人,他局促不安低着脑袋。 林惊雨想起早被遗忘的事,她见过他几面的,说来此人还是一早郑小娘和姜芙给她挑的夫婿。 听闻家境贫寒,家中有一瘫痪老母,还欠了一屁股债,且有一妻子都死了七年之久。 总而言之,不是良配。 林惊雨问,“阿姐,你喜欢他?” 林琼玉绞着帕子点头,“嗯。” “夫人她会同意吗?” 说完林惊雨都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此桩婚事,连当初的她都极力抗拒,更何况姜芙那个女人,怎么可能容忍自己一手培养,金枝玉叶养大的女儿嫁给一个清贫官,还是个鳏夫。 林琼玉握住林惊雨的手,“妉妉,阿姐求你,此事你莫要告诉母亲。” “所以,婉婉你是要私奔吗?” 林惊雨很少这样直呼林琼玉的小字,其实林琼玉也就比林惊雨大了几天,但按照礼仪尊卑,她一直唤她阿姐,除了很小的时候,她嫉妒阿姐,讨厌阿姐的时候这样唤她,以及此刻,她恨铁不成钢时。 林琼玉慌张解释,“我只是伤心糊涂了,才这样说,若我私奔了,便是弃林家不顾,阿娘也会因此伤心,婉婉是万做不出的。” 说着林琼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那个叫张竹允的男人忽然道:“婉婉,我张竹允决不会带你私奔,叫你抛弃千金小姐的身份,远离父母亲人和我过日子,我要和你在一起,便要三书六礼,八抬大轿,光明正大在一起。” 而后他又朝林惊雨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觊觎的林大小姐,林二小姐若是想告诉林夫人,我张某也不拦着,但还望林二姑娘莫要让林大小姐的名声受影响。” 林琼玉拦住张竹允,狠狠拍了下张竹允的胳膊,“你莫要再说了,妉妉胆子小,你吓着妉妉了。” 张竹允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听极了林琼玉的话,小声道:“抱歉,吓到你妹妹了。” 林惊雨见二人如此,觉得自己像根棒打鸳鸯的棍,她无奈扬了扬唇,“阿姐放心,我与林夫人水火不容,没工夫跑到她眼前拉家常。” “多谢妹妹。” 林琼玉说完,张竹允也跟着拱手拜道:“多谢林二小姐。” 林惊雨瞥了他一眼,她并不是个会给外人甩脸色的人,她叹气,还算有礼温和道:“你不必与我道多谢,我希望你能像方才那翻话一样,和婉婉三书六礼,光明正大在一起。” “这个是自然的。” “还有,林夫人定然不会轻易同意张侍郎以如今的官职娶阿姐,我虽没权干涉阿姐的婚嫁,但还是得说道说道,林家的姑娘,不愿做扶君青云志的贤妻,等你什么时候步入青云,再什么时候够格娶阿姐。” 林琼玉拽了拽林惊雨的袖子,“妉妉,我有数的。” “阿姐。”林惊雨无奈叫了一声,她自嘲她与姜芙万般不对付,但在这一点相同,同样看不上没钱没权的男人。 张竹允拱手,“林二小姐的话张某谨记,张某定当努力升官,等能给林大小姐幸福的生活之时,再娶林大小姐为妻。” 林惊雨点头,“但愿张大人说话算话。” 张竹允走后,林惊雨和林琼玉又说了会话。 “今天郑小娘在,阿姐插不上话,还没问你在宫中过得如何,三皇子殿下待你好吗?” 林惊雨随口答:“宫中吃穿不愁,他待我,还不错。” 林琼玉点头,“那便好。” “那阿姐呢,那个张竹允待阿姐好吗?阿姐当真要嫁给他?” 林琼玉沉思片刻,握住林惊雨的手,郑重道:“他待我很好,我也是真心想嫁给他的。” 林惊雨不放心又问,“阿姐想好了?万一他是个品行不端之人,故意接近阿姐,博得千金小姐欢心,攀附权贵妄想一飞冲天之人。” 林琼玉叹气,“妉妉,阿姐相信他,就像当初妉妉相信三皇子殿下,义无反顾要嫁与三皇子殿下一样。” 相信萧沂? 像她一样。 林惊雨觉得堪忧,更是惴惴不安,可说到萧沂她又想起什么。 “阿姐,天色不早,我便不与你说了,殿下还在门口等我。” 林琼玉温柔地拍了拍林惊雨的手,“也好,早些回去,天要凉了,莫要着凉。” 与阿姐告别后,林惊雨寻着记忆走在回去的路,走着走着她才发觉方才摔到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好在大门快到。 天入傍晚,寺庙秋蝉凄切鸣。 林惊雨提着裙子仔细脚下的路,待她抬眸时,她望见远处青墨锦袍的男人,正是萧沂。 而他身前站着一个人,在向他行礼。 那个人眼熟,正是方才假山后的张竹允。 她走近,听见二人在谈话。 “殿下,河港那批货物以及我们的人入长孙氏在永州的营点,张某都已安排妥当。” 男人的眸看不透,似在思着棋,他微微颔首。 “有劳了。” “都是张某该做的。”张竹允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殿下,还有一事,方才林二小姐撞见了我与林大小姐幽会,我怕她会说出去。” “你暂且放心,本殿会看住她,再且本殿知她心性,凡牵上她阿姐名誉的事,她不会说出去。” 张竹允松了口气,又问,“那殿下设计与林大小姐的事,是否要与林二小姐说。” 萧沂眉心微动,望了望天。 “不必了,她无需知道,省得麻烦。” 张竹允抬手,“那在下便告退了。” 寺庙又归寂静,萧沂背着手,起风了,天开始变冷,林惊雨还未回来。 罢了,去寻寻她。 他踏出屋檐之时,见林惊雨慢吞吞走过来,萧沂皱眉,“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本殿还以为你摔了不省人事,想着要去寻你。” 他低头忽瞥见林惊雨掌心血红的伤口,他走了两步握起林惊雨的手,眉心蹙了蹙。 “还真伤了。” 林惊雨昂头,注视着萧沂的眼睛,“张竹允,是你的人?” 萧沂一愣,颔首道:“嗯,他是我的人,他想升官发财,我帮他得偿所愿,他帮我做事各取所需罢了。” 萧沂又道,“你偷听?” 林惊雨抽出手,扬唇一笑,“我若是不偷听,还不知道张侍郎是殿下的人,是殿下下在我阿姐身边的棋子,借林家的势力,助殿下得偿所愿,殿下不愿告诉我,是怕我坏你好计是吧。” “是呀,殿下自然怕我知道。”她自嘲道:“我告诉过殿下的,动谁都不能动我阿姐,我可以嫉妒她,但我不许任何人伤害她,她是个纯善痴傻之人,身边不容居心叵测之物,贫官张竹允不可以,身为皇子的殿下也不可以。” 萧沂望着悬在空中的手,又收回,他凝望女子满眼的质问。 “在你心中,我便是如此卑劣之人。” “不然呢,我宁愿阿姐嫁的是太子,至少太子纯善,是个良配。” 萧沂嘴角溢出丝无奈,“看来,你此刻是后悔极了嫁与我。” “难道不是吗?这桩婚事,纵然于坊间而言是天作之合,是大喜良配,于人前你我琴瑟和鸣,只羡鸳鸯不羡仙,但我与殿下都心知肚明,这桩婚事倒霉透顶,你我都是自私卑劣,贪慕虚荣之人,被迫绑在一起,数着日子等死,你拥不了权势复仇,我嫁不得储君。” 她步步逼近,指着萧沂的心脏,“殿下扪心自问,不也恨不得现在就与我和离,恨不得自己就娶了阿姐吧。” 萧沂低眉,清冷的眸子黑沉,寂然握住林惊雨的手,他怒极反笑,“是呀,巴不得。” “殿下,皇妃,该……该回去了。” 木二见二人迟迟不回来,于是自己动身寻来,却见二人争吵,他不知所措站着。 萧沂松开林惊雨的手,淡然二字,“回去。” “我不回去。” 她站在原地,视线冷凝。 “我今晚要回林府,将一切告诉阿姐,我绝不会让殿下得逞。” 萧沂的目光在林惊雨的脸上停留片刻,骂了一句,“蠢货。” 便甩袖而走,木二左右为难,最后叹气朝林惊雨道:“三皇子妃,您别生殿下的气,他这人平时看着温润,实际也倔,但过会就好,一会我再来接皇妃。” “不必了。” 见林惊雨斩钉截铁,木二只好作罢。 林惊雨望着马车莫在烟雨里,天又下起雨,她叹气,只好顶着雨回林府了。 正准备跑出去时,张竹允撑着一把油纸伞过来,朝她招手道:“林二小姐。” 见是他,林惊雨蹙眉,“你来做什么。” 张竹允支吾,望了眼后面,那是萧沂离去的方向,林惊雨顿时明了。 “你想当他的说客就闭上嘴。” 张竹允赶紧摆手,“我不是殿下的说客。” “那你是三皇子的人。” 他为难片刻后,点头道:“我确实是三皇子的人,在替他办事。” “你倒是不避讳。” 林惊雨淡笑着点头。 张竹允见林惊雨平静的模样,他走上前要给她打伞,林惊雨忽而揪住他的领子,目光极冷。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5节 “我警告你,不管你安的什么心,日后都离我阿姐远些,她不是你们权利之争的物品,你若伤害了她,我就杀了你。” “没有,我没有利用婉婉,我对婉婉是真心的。” 张竹允头摇得似个拨浪鼓,他被她恶狠的模样吓到,婉婉说她的妹妹一向乖顺,受不了惊吓需轻声细语,这样一个柔弱姑娘,与眼前这个恐怖的女子截然不同。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林惊雨松开手,懒得与他废话,“我要将你的罪孽尽数告诉婉婉,你别想攀附权贵,借用林家势力帮助萧沂。” 她正准备离开,伴随着车轮滚过水洼溅起水花声,一辆马车停在寺庙前,上面的图案是林府的徽记。 里面的人掀开车帘,朝林惊雨一笑,“妉妉,快上马车。” 林惊雨惊讶,“阿姐,你怎么在这。” “恰巧遇上三殿下身边的侍卫,他跟我讲,妉妉今晚回林府住,阿姐这便回来寻妉妉了。” “阿姐来得正好,我刚好有事同你讲。” 林琼玉又望向张竹允,“允郎,你也一道上来吧。” 林惊雨瞥了眼身后的张竹允,心想也好,到时候让他亲自承认罪行。 张竹允背后发凉,轻叹了口气,跟着上了马车。 车内,林惊雨握着林琼玉的手,开门见山道:“阿姐,这个张竹允是三皇子的人。” “我知道呀。” 林琼玉丝毫不诧异,一脸笑着。 “知道你还往火坑里跳,这个张竹允他是三皇子下在你身边的棋子,他得不到你,就派了张竹允,目的就是借你林家嫡长女的身份,获得林家的支持。” “啊?”林琼玉噗嗤一笑,“妉妉说的什么胡话,我与允郎相识,早在允郎入朝之前,他们二人怎会合谋算计我。” 林惊雨眉心微动,喃喃:“怎会。” “我发誓,我与婉婉相识在跟殿下之前,绝无利用。” 见林惊雨神情松动,张竹允缓了口气,拍着胸脯,“还好遇上婉婉,不然林二小姐真得杀了我。” 林惊雨又看向张竹允,狐疑问,“三殿下不让你告诉我的,是什么事情。” 张竹允为难摸了摸后脑勺,“这……” 林惊雨目光变冷,“说。” “是……是当初婉婉与殿下商议,在船舱演一场共度一夜的戏,随后不得以成婚,等时机成熟便和离。” “还有这回事。”林惊雨一愣,原来当初萧沂说的法子是如此,难怪他那时会出现在船舱。 “那他说我麻烦也另有隐情?” “那倒不是。”林惊雨的脸沉了沉,张竹允浑然未发现,认真回想,“殿下说林二小姐若是知道此事,以林二小姐不分青红皂白的性子,定会胡搅蛮缠,实乃麻烦。” “咳。”林琼玉见林惊雨脸色,拦住张竹允,嗔怪道:“你呀,别再说下去了,妉妉是个姑娘,哪容你这般说。” 张竹允赶忙闭了嘴。 “所以,我当真是错怪他了?”她喃喃道。 张竹允点头。 林惊雨叹气,她方才与萧沂吵得激烈,如今看来像是个笑话,“眼下该怎么办。” “要不,林二小姐回去,给殿下认个错,夫妻么,床头吵床尾和的,想必殿下也不会太计较。” 给萧沂认错? 林惊雨不太会。 她可以在旁人面前一副柔柔弱弱,甚至哭着认错,但就是难以在萧沂面前真正低头,像是已经将皮扒开在他面前,就难以再装上去了。 车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行人匆匆,嘴里抱怨着雨连绵,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如此反复。 林惊雨静坐在车内,望着窗外的雨,她的心便如这雨,起伏反复。 林琼玉拍了拍林惊雨的手,“夫妻两个,总要互相信任,倘若两个人心中始终隔着水土,彼此猜忌,长久土堆山,水积海,如何长久下去。” 林惊雨低下眉,她不知道会不会与萧沂长久下去,或许明日就分,或许是哪一年,或许真这么彼此耗死一辈子。 可过日子么,总要开心些。 她望着渐暗的天,紧绷的肩低了低,像是释怀了什么。 “阿姐,你让张竹允把我送回宫吧。” 第33章 第 33 章 回到宫中的时候, 夜幕已落。 林惊雨走在宫道上,入墨竹轩时,木二叫住她。 “三皇子妃, 您可算是回来了。” 林惊雨微微颔首,她刚要进去想起什么又问木二,“殿下呢。” “殿下在寝屋, 眼下这个时辰, 也许是睡了, 也许还在看书。” “哦。”林惊雨抿了抿唇, 忐忑问,“那殿下今日心情如何, 可有发脾气, 或是冷着脸。” “三皇子妃放心,我看殿下并未怒意,应是气已消, 不过殿下今日胃口不好, 吃了几口就叫人撤了。” 林惊雨松了口气, 随后她又皱眉, “胃口不好?” 这可不就是生着气未消。 犹豫片刻, 林惊雨问:“小厨房食材可有。” “有,”木二眨了眨眼,“皇子妃是想给殿下做吃的。” “嗯,我去给他煮一碗开胃的面, 不用晚膳终究也伤胃。” 林惊雨点头, 如此也算是赔罪。 木二笑道:“还是皇子妃贴心, 若是殿下知道皇子妃亲手给他煮面,定然非常开心。” “嗯, 但愿如此吧。” 林惊雨抿唇一笑,但愿他气能消。 墨竹轩的小厨房不大,打着一盏灯,足以照够整个屋子,木二帮她点燃柴火后,林惊雨便让他回去歇息了。 听着水沸腾的声音,林惊雨卷起袖子,掀开木锅盖,把面放下去,因鲜少有人用小厨房,故小厨房食材不多,林惊雨寻了点白斩鸡肉片,待水面第二次沸腾时,她将面捞起,放了肉片在上面整齐排列。 她方才等水开时,瞧见一根葱切成碎,眼下不知萧沂爱不爱吃葱。 犹豫片刻,她本着不能浪费将葱扑了上去,反正她是极喜爱这碗面,小葱香诱人,若萧沂不喜欢,大不了等会再挑出来,实在不行,给她吃也行。 心意歉礼到了就行。 忽然厨房里的烛火一暗,她忽然想起还有香油未放,香油开胃,若没了香油,这碗葱油面则少了灵魂。 天黑,她不知香油放哪,她瞧见窗外,远处的灯笼,于是借着昏暗的月光出门,去拿灯笼。 待拿了灯笼,林惊雨加快脚步,切莫叫面凉了沱了,她急忙走到门口,手上烛火摇晃,却见一个太监服饰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正往碗里洒。 那是下毒? 躲吗?逃吗? 完全来不及。 男人转头,与她四目相对,黑夜寂静, 林惊雨认出,那是盯着她和萧沂三日的眼线,是二皇子的人。 二皇子莫不是按耐不住,想毒死萧沂? 可眼下,她顾不着萧沂的死活,此刻月黑风高,小厨房显少会有人过来,是杀人抛尸好地。 二人皆呆愣住,林惊雨瞥了眼他手中的药包,又看向太监,“你费心,知道厨房没盐,特地给我放料,回头我定要好好赏你。” 那人愣了片刻抬手,“多谢三皇子妃。” “既面已煮好,你也回去歇息吧。” “是。” 那个男人低着头,看不清神色,缓缓朝她走来,林惊雨心脏跳得厉害,她摸上发髻歪头平常地整理簪子。 院子里的风愈烈,主仆擦肩而过,仿佛慢了片刻,男人转身之时,手中簪子猛然化为利器,扎进那个男人的肩。 嘭,男人藏在袖口的匕首落地,与此同时他不可思议地看向林惊雨,缓缓倒地。 林惊雨倚着门,轻喘着气,就差一点,她就会命丧那把匕首之下。 她松了口气,却见那个太监伸手扶着墙又爬起,他看向林惊雨,迅速朝她扑过去,林惊雨抬起手中的簪子,挡在身前,本能闭上眼。 忽而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簪子受那人的控制。 林惊雨睁开眼,只见天地倾倒,簪子插进歹人的胸膛,将他钉在地上,而她衣裙翻卷,整个人向下,腰间环着一只手臂。 炽热的血溅了她一脸,太监双目狰狞,死不瞑目,哑然张着嘴。 林惊雨腿软,膝盖跪地软瘫下去。 耳畔是炙热的气息,“杀人,要往这里捅。” 声却如寒夜里的江潮,冷而畏栗。 林惊雨转头,风很大,夜色漆黑,萧沂缓缓起身,慢条斯理用帕子擦去手上的鲜血,白皙的手指沾上鲜血,添了丝妖冶。 他冷然瞥了眼被吓得脸色苍白的林惊雨,扔下帕子落在她脚边,而后走进厨房。 萧沂的脸干净,只是手上沾了鲜血,倒是林惊雨,那血都溅起在她脸上,她捡起帕子擦了擦脸,转头时看见萧沂手上端着她煮的那碗面,正准备动筷吃。 林惊雨忽而想起,那碗面被下了毒。 于是她也不顾被吓软的腿,慌忙起身跑过去,“慢着。” 萧沂刚夹起面条时,一只手出现在眼前,骤然推翻碗,面混着汤水泻在地上,瓷器碎裂。 林惊雨轻喘着气,她解释:“这面有毒,方才我瞧见他下的毒。”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6节 说着她指了指地上的尸体。 萧沂缓缓擦去手上油渍,波澜不惊颔首,“哦。” 他转身离开厨房,木二持着剑走进院子,瞧见尸体一眼了然,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摸样。 萧沂跨过尸体,“莫要让血味腥了厨房。” 木二低头,“是。” 他头也不回走,没在夜色之中。 林惊雨望着萧沂的身影,“殿下还是在生我的气吗?” “皇子妃莫要多想。”木二劝慰道:“殿下不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林惊雨又瞥了眼地上的尸体,那二人一副家常便饭的摸样,看已是常态,她望着熟练处理尸体的木二,“想杀殿下的人经常这么多吗?” “早些年跟随殿下的时候,那真是如履薄冰,走一步算一步,后来殿下藏拙,害殿下的人也少了,渐渐消停,只是近日不知怎的,又冒出来几个。”木二见林惊雨脸色沉沉,以为她是被吓到了,于是安慰道:“不过皇子妃不必担心。” “我能不担心?方才他都将药下在我煮的面里了,若不是我及时回来,你家殿下都死了,若不是他及时赶来,我也得一命呜呼在这。” “墨竹轩上下都布有暗卫,只是见三皇子妃身手矫健,徒手扎倒了刺客,简直女中豪杰。” 林惊雨勉强一笑,“谬赞了。” “至于后来,见殿下已然出手,便没有行动,若是歹人对皇子妃动手,我们就会在暗处用飞镖出手。”说着,木二就拿出袖口的飞镖,这是每个暗卫的武器,可在短时间迅速杀死敌人,“至于毒,皇子妃更不必担心,早些年下药的太多,几乎顿顿都是毒,防不胜防,好在有赵大人在,越国擅毒,赵大人出身制毒世家,自那时起便让暗卫在日常起居上放防毒药,如此延续已有十几年。” 难怪方才萧沂听到有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原来是根本中不了毒。 林惊雨自嘲一笑,“到底还是我白担心。” 木二听后一愣,“殿下没有告诉皇子妃吗?” 此事确实鲜少人知,但木二想皇子妃既已嫁进墨竹轩,殿下也应告诉了皇子妃,于是才这般口无遮拦。 怕林惊雨不快,他赶忙道:“许是殿下与皇子妃才成婚三日,未来得及告诉。” “但愿如此吧。” 她轻声叹了口气,望着一地狼藉,“此处便有劳木侍卫了,我乏了,回去歇息。” 木二笑着摆手。“皇子妃不必客气,皆是属下该做的。” 林惊雨走在回主殿的路上,探枝匆匆跑来,担心询问,“小姐总算回来了,今儿个风寒没法陪小姐回门,在屋里躺一天才好起来,就听殿下讲小姐遇到了刺客,可吓死我了。” 探枝瞧见林惊雨身上的血迹,又慌忙道:“呀,怎么还有血,快让探枝看看,小姐可有伤着。” 林惊雨摇了摇头,“我无事,是刺客身上的血。” 林惊雨瞥了眼身上的血,说不怕是假的,她终究是个姑娘家,做不到萧沂和木二那般波澜不惊,那赤红的鲜血令她反胃,“去备些水来,我要沐浴。” “回小姐,已经备好了。” “备好了?”林惊雨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还是你这丫头伶俐贴心。” “不是奴婢,是殿下。”探枝挠了挠头,“方才我急着去找小姐,是殿下说小姐被血吓得丢了魂,叫探枝先备些水。” 林惊雨眉又一蹙,不知该说什么好,方才脸色那般冷,但嘴还是一如既往。 但,竟还会贴心叫人给她备水。 * 林惊雨在偏阁洗漱完,已是深夜,她着睡袍,外面披着青色大氅轻轻推开寝屋的门。 屋里未点灯,昏暗一片,林惊雨只能借助着月光朝床榻摸索而去。 萧沂应已是睡了,林惊雨不想吵醒他,她还开不了口与他道歉,加之今夜一连惊心动魄,叫她困了,想早早入睡。 总而言之,不叫醒萧沂也省得面对,林惊雨想着等明儿天一亮再说。 床纱朦胧,窗半开,徐徐微风送来晃着床帘,林惊雨摸上榻,借着月光她能瞧见萧沂紧闭双眸的睡颜,浓眉剑竖,鼻梁高挺。 不得不承认,萧沂长得确实比她所见男子都要俊俏。 林惊雨无暇欣赏男人睡颜,她叹了口气,萧沂睡在了外头,已无空地容她睡,她只能跨过去。 于是她小心抬脚,想一点点跨过去,无奈被被子勾住脚,她猛然一踉跄朝下栽去,与底下的人近在咫尺,脸快贴上。 好在她用手撑着,林惊雨松了口气。 下一刻道锋利的冰冷抵在她的脖子,夜色之中萧沂缓缓睁开眼,冷冽的眸如幽林里的野生动物,不带一丝感情,令人恐惧,与方才杀人那般。 刀锋快要割破她细嫩的肌肤,林惊雨哆嗦道。 “殿下,是我。” “哦。” 萧沂语气没什么温度,收回刀,林惊雨倒吸一口凉气。 “你来做什么。” 林惊雨一愣,想着萧沂应还是在生气,于是语气柔了柔,“妾身自然是回来睡觉呀,殿下也真是的,都不给妾身点一盏灯,叫妾身在这黑夜里都寻不到床和殿下。” 她轻飘飘后面三字,千娇百媚。 萧沂无动于衷,淡然道:“哦,我以为没了二皇子的眼线,你会跑去偏房睡。” “殿下你这就不小心了。”林惊雨认真道:“这个眼线没了,保不齐还有下一个,身在这深宫还是谨慎为好,妾身也是为了殿下考虑,你我还是得形影不离。” “形影不离?”萧沂嘴角冷笑,“林二姑娘今日不是讲,要回娘家,将我的一切罪行告与林大小姐听。” 林惊雨笑一僵,她眉头紧了紧,抬手在黑夜里小声抽泣起来,“是妾身错怪了殿下,还望殿下莫要计较。” 她哽咽道:“可是,殿下就没有错吗?事事隐瞒我,不告诉我,妾身知道当初在船舱殿下所计又如何,妾身会是不讲理之人吗,还有,墨竹轩上下布有防毒药殿下也不告诉我,叫妾身为殿下担惊受怕。” 她的背在细微颤抖,委屈至极,一切尽入萧沂的眼。 他漆黑的双眸望着林惊雨楚楚可怜的模样,伸手要拂上她的脸颊,林惊雨退了退,“妾身有帕子,殿下不必给我擦眼泪,怕脏了殿下的手。” 林惊雨说完,萧沂像是不容她退后,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强硬拽到他胸前,林惊雨的另一只手只能撑在萧沂的胸膛,哭声也戛然而止。 女子茫然,男人修长的手拂上她的脸颊,唯能摸到尽片干燥。 萧沂早有所料,他扬唇讥笑,“林惊雨,你好歹给我流几滴眼泪。” 林惊雨扯了扯唇角,“殿下若是想要,妾身现在也可以给你流几滴眼泪,殿下想要多少,妾身就给您流多少。” 她总一副让人气得无可奈何的模样,萧沂不屑一笑,他松开林惊雨起身点了盏灯。 “你若想哭就哭小声点,若深更半夜传到父皇那当成女鬼处死,我也帮不了你。”语罢,他扫了眼林惊雨,“嗯,白衣正好。” 林惊雨叹气道:“殿下不是说要对妾身好么,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 萧沂斟了杯茶,微抿一口,“本殿是许过诺言,但你若非要送死,我也拦不了。” “殿下言重了,妾身又不是跑去养心殿哭,皇上又不是顺风耳,千里眼,我只在墨竹轩哭,只在殿下面前,哭给殿下看。” 萧沂勾了勾唇角,他望向林惊雨,“你不是说皇兄善良正直,本殿卑劣自私,我这般坏人,怜不了姑娘泪,故你还是跑去皇兄那哭。” 林惊雨抿了抿唇,“太子如今是我伯兄,我跑去那成何体统,我是殿下的妻,自是要殿下怜我。” “别,本殿还想睡觉。” 林惊雨倚靠在床栏,她知道萧沂还计较着寺庙吵架的事情,既已被拆穿,他又得理不饶人,于是她直言道。 “我方才哭是装的,但话不假,殿下气我不信任你,可殿下又何尝信任我。” “言重了,我没有气你不信任我。”萧沂说,“不告诉你和林琼玉的计划,是怕你多想,毕竟林二姑娘不止一次,为林大小姐的事与我针锋相对,在你眼里,阿姐是宝,谁都碰不得,凡接近者都不怀好意,我又何苦自讨麻烦。” 他此话说的,像是林惊雨为林琼玉委屈了他。 林惊雨眉眼一转,手攀上萧沂的肩膀,盈盈含着笑意,“殿下,这都过去了,我怎会计较前事,毕竟,现在嫁给殿下的是我,至于阿姐,殿下如今已是妄想。” 萧沂侧目,他皱了皱眉自嘲一笑,“是呀,娶了你。” “你我夫妇一体,我自是信任殿下的,可殿下却事事瞒着我,旁的就算了,墨竹轩上下布有解毒药,还有暗卫的事都不告诉妾身,殿下是把妾身当外人吗?” 她语气慢软,托着腮直勾勾盯着他。 萧沂放下茶,微微颔首。 “不告诉你解毒药和暗卫的事,确实是因为没有信任你。” 他直言一点也未隐瞒,连句哄话都没有,林惊雨嘴角的笑意渐平。 “瞧,殿下还是提防着妾身。”她缓缓叹了口气,语气委屈,抬起身倚着床栏神情凄凄。 林惊雨也不是真心恼,她知道二人之间始终有一道防线,或许这辈子也无法毫无保留地展现给对方,但命还是牵连的,今日出了这桩子事,她必须知道自己身在的险境有多险,至少知道个保障也是好的。 萧沂望向她,“实乃是怕,无奈娶了个有野心的妻子,见势就倒,怕哪一天睡着就会被捅一刀,当然你若是想投靠二皇子,我也不会拦着,还望你念着你我夫妻情分捅轻点,我自也会手下留情。” 他目光锐利扫在她身上,似一把冰冷锋利的刀子,割开她,把她的心脏摆在了眼前。 而那句手下留情,虽带着笑意,却隐着杀意,令人不寒而栗,不容背叛。 林惊雨神色凝滞,片刻后她眼尾微扬。 “怎会。” 月色里,林惊雨缓缓靠近端坐的男人,她一字一句柔软,却又于寂静的夜郑地有声,“我说过的,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也还望殿下以后能够信任我,将我当成自己人,至少告诉我现在的处境,又或者……”林惊雨目光灼灼,直直盯着他,“殿下可不可以告诉我,是否能保我平安。” 她似在期盼问他,如一只小兽寻求庇护。 萧沂望着她那双秋水泛着粉红的眼睛,在月光下程亮,令人想怜惜。 她便是用这副样子惹得皇兄怜惜,他从前觉得不吃这一套,可此刻,不得不承认她在这招手段之高明。 萧沂握紧茶,双眸晦暗。 男人低沉的声音带有温柔,“至少在这墨竹轩,我能保你平安。” 夜色寂静,片刻后,林惊雨扬唇一笑,“那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墨竹轩。” 萧沂一笑,“愿如你所说。” 第34章 第 34 章 朝晖殿, 女子生得丹凤眼,美艳又不威自怒,她脚边跪着一个奴婢, 在给她涂指甲。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7节 长孙贵妃有一双好手,日日用蜂蜜滋养,朝露水浸泡, 才养得手指白皙如玉, 细长如葱, 朱色的凤仙花染在上面鲜艳至极。 “你是说, 永巷里的那个兰妃身边的奴婢才是陛下当年所遇的兰花女,兰妃那个贱人, 是假的。” 长孙贵妃皱眉, 惊讶地望着站在面前的二皇子。 男人着一身赤红,祥云腾飞,锦袍华丝珍贵, 他拱手, “千真万确, 儿臣捉了永巷的一个老宫女, 她亲口对我说的。” 长孙皇贵妃扶住金凤凰滕缠绕的椅子, 神色凝重,皇上有多爱兰妃,世人知,她更知。 全是因帝王尚为皇子落魄时, 那个女人与他琴音纸笔谈情一年。 让皇帝对她念念不忘, 称帝后万千宠爱于一身, 甚至当年不惜骗了整个长孙族。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亦是长孙族打下来的天下。 她进宫时, 又何尝不是万千宠爱,却皆是利用,只有她得宠,长孙族在前线才会卯足劲打仗。 待大启一统天下,利用完,他竟连装也不装,将她丢在这孤苦又华丽的宫殿,宠着兰妃那个贱人。 帝王有多宠兰妃,她就有多恨她。 不过好在,那个短命的女子争不过她,如今坐拥荣华的还是长孙,陛下也因长孙丰功伟绩,如山势力,不敢动她。 而太子平庸怯懦,她的儿子才华横溢,称帝指日可待。 可如今,竟出现个萧沂。 “我都快忘了,还有个三皇子。”长孙贵妃遥想那个人,只记得多年前在永巷,看她的那道狠劲,像个狼崽子。 “如若他的母亲才是当年陛下所遇见的那个人,确实有些危险,陛下可知这件事情。” “父皇对萧沂一向不闻不问,应是不知的,不然定会像宠萧筠一样,再不济,嘘寒问暖也成,可父皇对萧沂,哪像个父亲对儿子,若不是此次给太后冲喜声势浩大,兴许父皇都不知有这么个儿子。” 女人嗤笑,开口道:“是,也不是。” 萧辰一愣,“母妃何意。” “陛下不见他,是厌恶死了他,陛下怕是都不知道,自己所视为害兰妃早产而死的晦气之物才是当年心爱的兰花女,自己所厌恶的三皇子,才是自己与心爱女子所生的儿子,故你我还是得提防,切莫让陛下知道此事,若是日后有闲言碎语,也要在风雨之前让那个婢生子在人间消失。” 二皇子会心一笑,神情傲慢似是一切尽在掌中,“母后放心,儿臣已命人连续给我的好三弟下了三日的慢性毒,怕是今日已病得下不了床。” 皇贵妃的手指涂好丹红,戴上护甲,她细细欣赏着指甲扬唇一笑,“裕儿,随我一道去看看好戏,” 二皇子扶住母妃,“儿臣正有此兴致。” * 墨竹轩僻静,长孙氏到时,听寝屋传来阵阵哭声。 床上,萧沂虚弱卧躺,唇苍白,紧闭着眼睛。 林惊雨在一旁握着萧沂的手,贴近自己的手背蹭了蹭,一脸心疼的样子,哭得泣不成声,一滴滴泪水晶莹剔透。 “殿下,您可千万不能有事,您若是去了留妾身一人在此,妾身决不会独活。” 长孙皇贵妃与二皇子进来时,便见这副好风景。 二皇子轻咳了一声,“本殿与皇贵妃到,还不速速行礼。” 林惊雨抹着泪转头,抿唇抽了下气,她欠身行礼,“妾身参见皇贵妃娘娘,参见二皇子殿下,妾身思夫心切,还望娘娘与殿下饶恕。” 长孙皇贵妃没见过林惊雨,只在传闻中听过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今日仔细一瞧,是个容貌非凡的佳人,就算哭得双眼红肿,也不狼狈,一身素衣凄凉。 她看向床上的萧沂,他已睁开眼,虚弱地抬起身撑手在床沿,脸色惨白,眼下青黑,苟延残喘,恍若下刻一命呜呼。 “贵妃娘娘与皇兄来此,砚舟病重行不了礼,还望娘娘与皇兄饶恕礼数不周。”说着说着萧沂便猛然咳嗽,他用帕子捂住,林惊雨见状面露惊慌地握住萧沂的手,中间隔着帕子,她掌心的凤仙花汁不动声色地沾在帕子上。 “殿下,你不要吓妾身,你要是走了,妾身也绝不独活。” 她哭得泣不成声,眼泪啪嗒,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又一滴砸在萧沂的手背上。 萧沂微皱眉,用仅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演过了,本殿是病重,不是要死了。” “要的便是这效果。” 林惊雨握起萧沂的手,“殿下,您怎么就吐血了。” 二皇子微微探头瞧了瞧,见素巾上是一片鲜红。 果然病重,瞧着是要命不久矣。 萧辰与长孙皇贵妃相视一眼,长孙皇贵妃一笑,“不必多礼,快好好歇息,本宫听闻三皇子病重,特地前来探望,嗐,好端端的怎生病了。” 萧沂轻轻颔首,温润一笑,“多谢贵妃娘娘和二皇兄,此病来势汹汹,确实古怪。” 长孙皇贵妃道:“听裕儿讲,你常年身体不好,怕是久病成疾,压垮了身体。” 萧沂附和,目光不明,“想来也是。” 下一刻,木二匆匆来报,“殿下殿下,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来了。” 萧辰与长孙皇贵妃一惊,长孙贵妃皱眉,小声狐疑,“他们怎么来了。” 萧辰双眸愤然,“险些忘了,近日那三皇子妃日日往慈宁宫跑,惹得太后喜爱,连着萧沂与太后的关系都近了些,再加上冲喜那事,太后如今格外偏爱墨竹轩这两位。” 太后一进来瞧见萧沂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副病入膏肓样子,一旁的林惊雨跪在床前哭得两眼通红,瞧着可怜至极。 也瞧着太后心疼至极,未顾得上行礼的贵妃与二皇子,径直往病床走去,“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突然病成这幅样子了,若不是今日惊雨丫头不来慈宁宫,我都不知道此事。” 林惊雨今日一早就叫人传去慈宁宫,道萧沂病重,她今日来不了慈宁宫。 林惊雨抹了抹眼泪,“也不知怎的,突然变成这副样子,叫来的太医也查不出所以然,只道殿下油尽灯枯,大期将至,太后娘娘,若是殿下真有个三长两短,妾身也不想活了,还望太后恕罪,妉妉往后无法在您跟前尽孝,更无法给太后捏肩了。” 一旁的皇后道:“三皇子妃这是说得什么话,太医怎会查不出来。” 太后拍了拍林惊雨的手,“你这丫头尽说胡话,三皇子会好好的,你这丫头也得好好的,我还等着你来给我疏通经脉,叫我延年益寿呢,来人,叫李太医来,本宫就不信治不了。” 贵妃慌了眼,李太医医术高超,又是太后身前红人,岂不是让萧沂得救,白费力气。 她面露不悦,萧辰目光凝在林惊雨身上,女子梨花带雨的模样叫人心疼,可此刻他并未有垂怜之色。 他偏头小声劝慰,“没了这次,还有下次,母妃不急。” 李太医进屋给萧沂把了脉,面露沉重,萧沂靠在床栏上有礼问,“可有大碍,能瞧出什么病吗,本殿还可以活吗。” 林惊雨跪在一旁,微微抬头,二皇子的毒药下不到萧沂身上,但萧沂给自己下了一把药,虽伤不及身体,但也难受万分,以至于看起来油尽灯枯之像,虚弱至极。 从脉象上来看,推出是肺痨。 李太医惶恐道:“回太后,三皇子所得是肺痨。” 众人赶忙捂上鼻子退后,唯有林惊雨留在萧沂榻边。 皇后道:“母后娘娘凤体金贵,切莫染上这肺痨,母后还是快些回去吧。” 太后拍了拍皇后的手,她问太医,“这肺痨可有救。” “回太后娘娘,此病虽复杂了些,但臣还是有法子的,臣定然治好三皇子殿下,不负太后所托。” 听这病可以治,太后松了口气,她吩咐:“李太医,往后三皇子的身体就交由你负责,定要好好医治三皇子。” “臣领旨。” “恐病传染给各位,皇祖母和各位娘娘们不如先回去,这里有妾身照顾就好了。”林惊雨欠身道。 太后点头,“那便有劳你了。” 长孙皇贵妃抬手,“臣妾恭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 她瞥了眼榻上的萧沂,鲜红的指甲搭上下人的手,她朝二皇子道:“我们也该走了,戏散了,没什么看头。” 她正要走时,忽然一道清亮的声音。 “殿下行动不便,便有妾身代行礼。”林惊雨抬手一拜,嘴角带着笑意,“恭送皇贵妃,恭送二皇子殿下。” * 太医开了方子,林惊雨接过药包,“那妾身先去给殿下煮药。” 萧沂点头。 林惊雨走出院子,抹去脸上的泪,她扬唇一笑,走到厨房装模作样煎药,扇着扇子, 忽然走进一个人影,林惊雨抬头一看,见是二皇子。 他背手笑着走进,“三皇妃给三弟煎药呢。” “正是。”林惊雨欠了欠身,“殿下不是已经走了吗?” 男人双眼一眯,“东西落这了,来寻东西。” “东西落了,殿下怎走厨房来了,怕不是走错了。” “没有走错,本皇子是特意来寻你的。”萧辰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的眼睛因方才哭过而微红,像是桃花在盛开,更叫人想疼爱这朵娇花。 萧辰抬手,欲要摸上林惊雨的脸颊。 林惊雨慌忙后退,她拧紧手,“还请殿下自重。” “三皇子妃放心,本殿今日前来,不会像之前寺庙那般,本殿今日寻你,是找你有事。” 他能有何事,莫不是框她,林惊雨不太相信,却还是强颜欢笑问,“不知二皇子殿下寻我有何事。” “本殿知道你不是真心想嫁给萧沂,我可以帮你改嫁,与萧沂和离,只要你日后听我的吩咐,将这瓶药每日滴几滴在汤药里。” 林惊雨摇了摇头,“恕我听不懂殿下的话。” “林姑娘不必再装,你先前明明心系太子,本殿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一夜之间林姑娘便又心系了三皇子,于是派人查了那艘船舱,林姑娘做的隐蔽,却还是漏几滴药在香炉旁,不曾想林姑娘竟是这样攀龙附凤之人,怕是见太子妃之位无望,又攀上了三皇子。” 萧辰嗤笑,望着眼前美如天仙的女子,如举世的珍宝,叫人想争夺,收入囊中,这京城第一美人,他非要不可,萧沂他也非杀不可。 “林姑娘真是愚蠢,怎挑了那无用的东西,三皇子无权无势,林姑娘嫁与他实在委屈,不如林姑娘改嫁本殿,本殿给你荣华富贵,总比跟着那条低微的狗好。” 林惊雨笑容凝滞,她眸色渐渐深沉,紧捏着手。 萧辰依旧道:“只要你帮我,我就给你荣华富贵。” “跟了我,比跟萧沂那个废物好一千倍,一万倍。” “林姑娘,考虑清楚。” 林惊雨神色微动,是呀,长孙氏势大,如日中天,就算不赌太子,赌二皇子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林惊雨想起昨夜差点死在歹人手中,萧沂无权无势,如今又身在险境,跟着萧沂不知日子何时是个头,翻身不提,活下去还是个未知数。 她林惊雨最爱的是自己,最珍视自己的命,最惜自己的羽毛。 从无跟着谁,不背叛谁,内心也毫无真心实意陈诺过谁,谁给她权利与富贵,她就爱着谁。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8节 如此,她确实犹豫了。 帮二皇子,背叛萧沂。 她心中喃喃,愈发动容。 “林姑娘放心,萧沂那般废物不会轻易怀疑,你知我知,天知地知,长孙氏知。” 屋外窗户边,树枝摇晃下,静站着一个白袍男子,男子消瘦,苍白的唇缓缓勾起。 他双眸寂寂,静静地望着屋中一男一女,男人脸上已浮现得逞的笑意,女人是他的妻子,正在犹豫要不要背叛他。 她眼里对男人所提溢出向往,萧沂波澜不惊,黑眸如一汪深潭,扔进石子也溅不起多大水花。 像是早有所料。 昨夜林惊雨那般示好,但他心知肚明,林惊雨呀,是个见势就倒的墙头草。 故也无所谓她的背叛。 屋内,萧辰见林惊雨犹豫不决,他道:“林二姑娘,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该知如何做出正确的选择。” 窗外的风大了,萧沂轻笑,说无所谓是假的,他手指上飘落一朵花,洁白可人,他轻叹可惜了一朵花。 林惊雨微微抬起头,缓缓开口道。 “二皇子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妾身这辈子已认命,只想安分过日子,三皇子待我很好,我既已嫁与他便不会随意更改。” “我不会离开他,更不会背叛他,此生唯他而已。” “还望二殿下收回好意。” 萧沂一愣,指尖的花瓣又随风飘去。 林惊雨笑着,如冬日里暖阳的下的冰,耀眼灿烂,又坚硬无比。 她拒绝了萧辰的提议,拒绝了走向荣华富贵的捷径。 说着此生绝不背叛,唯他而已。 林惊雨指甲掐着掌心肉,拒绝二皇子,与二皇子作对,她也是不要命了,但愿如萧沂昨夜所讲,在墨竹轩他能保她平安。 她在赌一盘更大的棋,二皇子虽瞧着比萧沂更能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生存,更手握荣华,权利在望。但萧沂身上还有太多秘密,她感受得到,他瞒了她太多,像是冰山一角,不知下面埋藏着多大玄机。 她在赌,赌萧沂同样在赌。 但愿不负她所望。 二皇子见林惊雨一脸决绝,他气愤又失望如此美人性这般倔,萧辰嗤笑,如视一只蝼蚁,“我当三皇子妃是聪明人,结果竟这般愚蠢,不过本皇子等你后悔,届时待你落入我手中,我定然不会像今日这般柔情。” 萧辰摇头,甩袖离开。 屋内又安宁,林惊雨紧捏的手指松开,她松了口气,总算等那个烦人精离开。 忽然药沸腾,冲起炉盖,棕色的汤药不停往外冒,林惊雨见状慌忙去拿炉盖,全然忘了未拿锅炉帕,就这般徒手去拿,猛得被烫了一下。 她皱眉嘶了一声,手指被烫出水泡,一圈通红,她捏住耳朵望着沸腾的汤药抱怨。 “萧沂,你欠我的,你最好别负我,你要是死了,我立马改嫁投靠他人去。” 窗外绿茵,枝头雀鸟跳跃,鸣叫。 林惊雨愁着自己为何如此倒霉时,忽而一道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外面传入耳畔。 “那我确实得努力努力,好好活着。”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站在门口,清冷的双眸含着笑,阳光泻一片下来,脸色愈加苍白,可眼神却盎然。 林惊诧然,“你怎么来这了。” “等了太久,来看看我的药好了没,以及顺便看看你有没有给我下毒。” 他这话意味深长,林惊雨听着生气,罔她方才与二皇子作对,抛弃荣华捷径,还给他煮药烫了手。 她看着自己的手不值,她一鼓作气用锅炉帕掀了炉盖,将汤药倒出在碗里,把药端给萧沂。 “是呀,下了毒,夫君该吃药了。” 她阴阳怪气道,他未喝汤药,而是将药放下,转而握住她的手,目光从她生气的眸,再移至被烫伤的手指。 他想起她方才说的那番话。 “当真跟着我?不离开?” “你偷听。”林惊雨皱眉,真不是君子所为,但像是萧沂能做出来的事。 林惊雨还在气头上,她偏过头去,倔强道:“假的,骗二皇子的,我巴不得殿下死,然后赶紧逃。” 萧沂一笑,“放心,不会让你轻易得逞。” 第35章 第 35 章 萧沂牵着林惊雨的手, 抬手舀起一瓢清水,从上浇下慢慢地用冰冷的水缓解疼痛,然后取了药膏手还算把药膏温柔给她抹在伤口上。 林惊雨沉默不言, 只是皱了皱眉头。 萧沂下手更轻了些,“痛?” “不是。”林惊雨扬唇一笑,“觉得新奇, 没见过殿下还有这般温柔的一面。” 紧接着林惊雨笑眸一紧, 她吃痛道, “疼疼疼。” 萧沂握紧林惊雨的手, 无奈道:“别乱动,要把水泡戳破, 忍着些。” 林惊雨只得安分, “哦。” “以后这些事让别人干,别自己逞能。” “我亲力亲为,不然怎么体现你我夫妻情深。” 萧沂勾起唇角, “是呀, 如今于整个皇宫, 于二皇子面前, 你我夫妻情深, 不管肺痨,还是旁的都拆不开。” 林惊雨望向窗,那的树枝刚好可以挡住人,萧沂方才便是站在那, 听着她讲话。 “殿下还有听到什么吗?” 萧沂收拾药, 漫不经心讲:“没什么, 就听到你说,不会离开我, 不会背叛我,此生唯我而已。” 林惊雨低着头,脸颊浮上两抹红,像窗外西山的夕阳。 萧沂瞧见,轻笑道:“现在害臊了?” “没有。”她抬头,轻咳一声,“这话我对太子殿下也说过,有什么害羞的,我与太子当时浓情蜜意,与之比起,此话简直不过尔尔。” 萧沂听后点了下头,“确实只羡鸳鸯不羡仙,不过可惜了,再浓情蜜意,还不是下错了药,跟了我。” 他望向她吃瘪的模样,顽劣道:“而且,你方才在你与二皇兄讲,此生只跟我,不再改变。” 林惊雨一笑,“荣华富贵自然跟,但等你一出事,我立马跑,唯二,唯三,唯四才不唯你。” 萧沂收起药,听她说了一大串,只是笑了笑,“好,我拭目以待你的唯二唯三唯四。” * 虽是假病,但药下的不假,萧沂的身体在太医的调理下肉眼可见变好,转眼秋日转至立冬,几场彻骨冬雨下来,今日终于阳光明媚,暖阳扑了整个院子。 墨竹轩,屋内点着炭火,噼里啪啦响,整个屋子暖烘。 林惊雨坐在窗边,百无聊赖,手上的书卷食之无味,连绵几日雨不便出去,于是她便看书,从前她是喜欢看书的,为了能更有资格攀上那个位子,可如今梦碎了,手中的书也只成了圣人口中黄金屋,凡人进不去。 她望着今日好天气,朝萧沂道:“殿下,听闻腊梅园的腊梅含香吐苞,好看至极,不如你我出去走走,看看。” 萧沂斟着热茶,雾气上腾,他轻轻吹了一口,说,“外面冷,本殿不想自找罪受。” 林惊雨劝说:“殿下您大病初愈,更得出去走走,外面阳光正好,不会太冷,刚好晒晒你我这几日的阴雨味。” “冷,不去。”他依旧道。 林惊雨见此,也懒得再劝,于是理了袖子起身,“罢了,我便一个人去,留殿下在屋子里发霉吧。” 她兴致极好推开门,寒风迎面而来,她走了两步,寒气逼人令整个人要蜷缩起,身体瑟瑟发抖,那耀眼的阳光看着暖,实则是冷的。 林惊雨搓了搓手臂,两颊生疼,忽而一片柔软的温暖笼罩住她。 林惊雨抬头,见是萧沂,他给披了件狐狸绒斗篷,慢条斯理给她系好绳子,声却无可奈何,带有一丝讥讽,“知道是个傻的,不曾想傻到连冷都不会穿衣裳。” 林惊雨摸着毛绒的狐狸毛,身体渐渐暖和起来,她本想感谢萧沂,可萧沂骂了她,她抿了抿唇,“若妾身傻,那殿下也傻得不分上下。” “至少比你聪明,知道冷了会披衣裳。”萧沂着一身蟒纹墨色大氅,手里还提了个暖炉,“下次娶妻,还是得娶一个下雨能跑回家,冷了会穿衣裳的女子。” 林惊雨又低了头,想起前几日下了大雨,她忙活着在墨竹轩后面菜园子种冬瓜,实乃是日子太无聊,闲的没事干开垦了个菜园子,她以为是小雨,谁料雨越来越大,等回去时便发起高烧,和萧沂两个病人面面相觑,也算是同病相怜,夫妻同甘共苦。 只是后来她的风寒又染给了萧沂,萧沂生着两重病,饱受煎熬,故这几日脸色极差。 “下次?”林惊雨抓住重点,“殿下还要再娶妻?” 怕是他小肚鸡肠地气极了,想再讨个媳妇。 “还是不了。”萧沂若有所思,把手里的暖炉随手放在她怀里,“有你一个,日子已经够鸡飞狗跳,不想再多一个,想活久一些。” 林惊雨捧着炉子,冰冷的手渐渐回暖,她笑了笑,“多谢殿下夸奖。” 萧沂轻蔑地瞥了一眼她没脸没皮的笑,无奈也勾起唇角往前走,林惊雨在身后疑惑问,“殿下要去哪。” 他答,“听闻腊梅园的腊梅开了,含香吐苞,好看至极,去瞧瞧。” 林惊雨一笑,跟上去,“殿下是听谁说的。” “一个不知冷暖的……”萧沂顿了顿,“聪明人。” * 御花园开有大片腊梅园,香沁人心脾,林惊雨拿了个篮子在腊梅园摘採。 “花开宜赏不堪折,莫待无花空枝丫,你是来观腊梅的,还是来毁腊梅的。” 林惊雨扬唇一笑,“殿下何时这般善感抒情了,腊梅园腊梅数量似海,也不差我几朵,枯了谢了不如有所利用。” “你摘腊梅做甚,莫不是要将这些尽数铺在屋子里,日日赏梅看个够。”萧沂瞥了眼林惊雨的篮子,里面的腊梅花瓣渐渐堆积起来。 “儿时祖母常给我做腊梅花糕吃,瞧着这腊梅花甚是怀念,想着也做一些。”林惊雨转头,望向萧沂盈盈笑道:“殿下想吃吗,我给殿下也做一盘。” 萧沂偏移视线,望着满园腊梅,说:“不喜甜食。”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49节 林惊雨叹萧沂果真没福气,转眼林惊雨又道。 “我看殿下倒是很喜欢吃阿姐做的甜食,追求阿姐那阵子,没少吃阿姐做的糕点。” “林大小姐做得清淡,正合本殿胃口。”萧沂一顿,侧目望向她,眉稍轻挑。 “不过我吃林大小姐的糕点,你很在意?” 他双眸漆黑,幽幽地望向她。 林惊雨笑眼一眯,贤惠道:“殿下吃呗,反正殿下再怎么吃,选妃大典在即,林琼玉也马上要嫁给太子殿下,殿下的心无论死的活的,都改已变不了这板上钉钉的事。” 萧沂神色不变,只是轻笑一声,“是呀,皇兄选妃在即,你的心也该彻底死了。” 林惊雨不恼,兴趣道:“拉着殿下一同死,我很愉悦。” 十二月的寒风很大,吹得腊梅枝摇晃,林惊雨站在腊梅树下,烁烁明黄点缀间,女子笑靥如花,比这腊梅更惊鸿,巧目倩兮,美目盼兮。 风吹落了腊梅,萧沂目光注意到乌黑发髻上的腊梅,如若一点金黄装扮,黄得不俗艳,更添清冷脱凡之气,又带丝明媚。 他双眼眯了眯,伸手摘去林惊雨头上的腊梅花。 摘离片刻,他眉心微动似在思考什么,又放了上去。 林惊雨蹙眉不明所以,她问,“你做什么。” 萧沂道:“瞧着好看,再戴上。” 林惊雨无语,摸了摸头上的腊梅花,天寒地冻,连花都冻得冰冷,透过萧沂的眼睛,这般放着确实好看。 她嗤笑,“殿下当真无聊。” “是呀,不然也不会无聊到陪你出来在这冰天冻地里摘腊梅花。” 萧沂收回手,每说一句空中冒着雾气。 “殿下若觉得冷,这暖炉给你。” 林惊雨将挂在腰间的小暖炉给萧沂,他摇头,“不必。” 爱要不要,林惊雨心中嘀咕,继续摘着腊梅花,腊梅枝间她忽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那道熟悉的身影也正好瞧见她。 “妉妉。” 林惊雨说:“阿姐怎来了。” 林琼玉走过来,本偶遇妹妹欣喜的神色又转为无奈,“皇后娘娘传我说话,我刚从坤宁宫出来,瞧着腊梅开得旺盛,就过来瞧瞧。” 见林琼玉神色,林惊雨猜出个一二,于是问 “皇后娘娘传阿姐,是关太子选妃的事吗?” “是呀。”林琼玉叹了口气。 “看来林府喜事将近,还得恭贺林大小姐,日后得改口叫林大小姐皇嫂了。” 萧沂的声音忽而响起,林惊雨撞了撞萧沂的胳膊,皱眉朝他使了个噤声的眼神。 “臣女拜见三皇子殿下。”林琼玉欠身朝萧沂行了个礼,后又叹了口气,“殿下就别打趣臣女了。” 林琼玉看向林惊雨篮子里的腊梅花,“妉妉是要做腊梅糕吗?” “是呀,许久未吃,想试着做点,不知能否有阿姐做的好吃。” “妉妉聪慧手巧,定能超过我。” “做吃食一事上,我便算了,不如阿姐,阿姐自小就有一手好厨艺,怎是我能轻易超过的。” 林琼玉这才一笑,可一晃眼就又伤神,忆起以往,“忽然想起了儿时,妉妉若是你我都未嫁人就好了,要是你我都不嫁入皇室……” 林琼玉话说到一半,想起旁还有萧沂在,于是连忙改口,歉意道:“是我多愁善感,望三殿下莫怪。” “无碍。”萧沂温润有礼一笑,“若可以,我也不希望林惊雨嫁入皇室。” 察觉到林惊雨不悦的视线,他望向她,“想必妉妉也是这般想吧,皇宫深似海,叫你担惊受怕了。” 林惊雨勉强一笑,“夫君真懂我,只是妾身有夫君,便不害怕了。” 林琼玉怕方才那番话惹二人不快,可此刻见二人如此和睦,也放下心,“罢了,便不打扰你们夫妻二人赏花了,天色渐晚,我也该走了。” 想必林琼玉此刻惧怕极了皇宫,早些回去也是好的,于是林惊雨道:“阿姐慢走,路上小心。” 林琼玉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林惊雨望着林琼玉落寞的身影,心中染上一丝忧愁,林琼玉不愿嫁入皇宫,她也不希望阿姐嫁入皇宫,皇宫尔虞我诈,林琼玉是一张不染尘世的白纸,若能一生无忧无虑,幸福安康便好了。 梅园的风更大了,似要下雪的前兆,萧沂的声音忽而响起。 “腊梅花摘够了,也该回去了。” 林惊雨点了点头。 萧沂转身往前走,却迟迟不见身后的人跟上来,他转头瞧见林惊雨站在重重腊梅枝下似沉思着什么。 “站着做甚。”萧沂以为她被冻傻了。 林惊雨答,“我在想阿姐的事可有转机,我始终觉得,阿姐不该将一生断送在寂寞的深宫。” “皇后之意斩钉截铁,难有回转之地。” “或许,我可以去找太子殿下。” 找萧筠? 萧沂眉心微动,“你去找皇兄做甚。” “太子妃的牡丹花毕竟是太子递到阿姐手中,若太子不愿,此事还是有转机的。” 萧沂轻蔑扫了眼林琼玉,无奈道,“皇兄孝心可佳,向来听皇后之意,单凭你一言,如何叫他违抗十余年养育之恩。” “不试试怎知道不行。”林惊雨扬唇抱着期盼一笑。 此事她并不想麻烦萧沂,于是又道:“我心意已决,殿下先行回去,我只身一人寻太子便可,便不叨扰殿下了。” 独自一人,不叨扰他。 他冷笑一声,“好啊,你既这般讲,若一会雪大了,本殿惧冷懒得出门,你自己回家。” 字字句句里,涌出的雾气上腾。 “好。”林惊雨点头,丝毫未有对风雪动容。 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去意已决,萧沂拗不过,甩袖而走。 * 林惊雨走至太子宫殿,侍人朝她行礼,将她带到太子书房。 彼时萧筠正在作画,下人忽来报三皇子妃来了,萧筠惊讶抬头,便见林惊雨已走进,她一袭青衣一如既往,面带淡淡笑意,恬静又动人。 萧筠一时失神,脱口道:“阿……阿雨。” 他忽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改口,“三皇子妃怎来了。” 林惊雨朝他行了个礼,“臣妇拜见太子殿下,此行多有叨扰,还请殿下见谅。” “不必多礼。”萧筠抬手,又清咳一声,“都下去吧。” 萧筠打发了侍从走,屋内只剩二人,林惊雨望向萧筠所作之画。 “殿下在画大雁?”林惊雨道:“殿下画得真好。” 萧筠一笑,“缪赞了。” 林惊雨望着画,那是副大雁墨画,栩栩如生,“常言道大雁成群,殿下只画一只雁,这山水壮阔,却更衬着这大雁凄凉,山水也成刀山火海,冬日已至,孤雁怕是要亡,看来殿下近日心情不佳。” “还是阿雨懂我。” 他这次没有回避,退了下人,不是太子,不是三皇子妃,恍若从前二人咛诗作赋,谈天说地,是此世间的伯牙子期,难得知己。 萧筠问,“阿雨今日寻我定是有事,阿雨直说无妨,但愿我能做到。” 林惊雨神色一紧,捏着帕子抬手一拜,他这般说,她开门见山,“臣妇此次前来,是为求一件事,还望殿下此次选妃,莫要将牡丹花递给阿姐。” 莫要将牡丹花给林大小姐,不让林大小姐做太子妃。 如此无理的要求,事关他荣登帝位之权势,养母之孝恩,皇室之所迫不得违抗。 林惊雨已做好他拒绝的准备,却见他只是愣了片刻,而后点头道:“好。” 这下改到林惊雨一愣,她疑惑问,“殿下这般爽快答应了?” 萧筠苦笑,“我本就不愿娶林大小姐,你知道的,我本想着此生只娶你的。” 林惊雨低下头,躲开他的视线,大冷的天,她手心微微出汗。 萧筠道:“只可惜天意弄人,就算你不嫁与皇弟,母亲也不会允许我娶你,是我懦弱,辜负了你。” “殿下,往事已过,再者我从未觉得殿下辜负了我。” 若说辜负,一个骗子的野心会被辜负,但真心不会。 林惊雨再次抬头,望着萧筠,他的眼睛透彻而又明亮。 “太子殿下,我没有你想得那般好。” 她坦白道:“其实您的弟弟提醒的没错,臣女不温婉更不善良,是个自私自利,虚伪凉薄的女人,臣女接近殿下是为做太子妃,自始至终,是臣女骗了殿下,抱歉,殿下若有所怨,臣女绝无怨言。” 林惊雨道歉,她以为萧筠会不可置信,或是愤怒,却见他神情平静,反而片刻后一笑。 “阿雨,我平庸,但我不笨的,我还是能后知后觉的。” 林惊雨诧异,他竟知道,但比起他知道,她更疑惑他不怪她。 “殿下不怪我?” 萧筠望着大雁,就像在望着自己,“这些年来,不乏有莺燕为了荣华富贵接近我,可阿雨不一样。” 林惊雨自嘲一笑,“殿下,我与她们都一样的,我也是为了权与贵。” 萧筠纠正,“还是不一样的,我曾说过,阿雨是这世间除了母妃唯一说我很好的人,我从未觉得这世间有一个女子这般懂我,装的也罢骗的也罢,至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知自己也没有那般平庸,才知人各有道,不该拘泥自己。” 林惊雨答:“如此,是臣女的荣幸。” 萧筠望向窗外,枝头上一只鸟展翅飞上了天,他眸虚了虚又更坚定,“故这次选妃大殿,太子不会参加,不会有任何女子入选,这次不为情,这次我想为自己活一回。” 他又望向林惊雨,自嘲一笑,“没有娶到你是我懦弱,可若连终身大事都身不由己,我这个太子做得未免太懦夫。” 林惊雨莞尔一笑,“殿下从不懦弱,我曾说过,殿下是真的很好,这句话从无半分假意。”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0节 “阿雨当真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女子” 可最好的女子已为人妻,萧筠背手淡笑,“听闻你与砚舟夫妻和睦,他待你好,我也就放心了。” 这些词于她和萧沂身上实在不符,林惊雨扯了扯嘴角,“他待我,确实挺好。” “砚舟怎么没陪你过来。” 她随口扯了个谎言,“殿下临时有急事,便不过来了。” 萧筠点头,自华元殿打了他一拳后,二人也许久未见,纵然他夺走了他此生挚爱,但到底还是在意这个弟弟的。 “砚舟这人平时看着温润有礼,但实际是个不善言辞,自闭的人,若他惹你不快,你大可与我讲。” 想到他今日嫌她吵又嫌她笨,却还是给她披上斗篷给她暖炉,到后来又陪她去腊梅园看她摘腊梅花。 林惊雨不自觉一笑,确实是个不善言辞,口是心非的。 她唇角的笑意加深,“我知晓了。” * 墨竹轩,萧沂望窗外的树枝摇晃得更颤。 他又斟了一杯茶,听见脚步声,抿了口茶语调闲闲道。 “回来了,还以为你要与皇兄叙一顿晚饭。” “殿……殿下,是我。” 萧沂转头,见木二端着茶叶,一脸窘迫站着,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萧沂脸沉了沉,“怎么是你。” “是殿下说茶叶没了让属下去取。” “行了,退下吧。” 过了会,他又听见一道脚步声,比方才要轻。 他轻咳一声,“谈得怎么样,皇兄可有同意。” 听迟迟未回话,萧沂转头,“怎又是你。” 他问,“走那么轻干什么。” “属下瞧着风大了,怕殿下着凉便想着关一下窗子,又怕打扰殿下。” “哦。”萧沂回头,瞥了眼匆匆关窗的木二,他抿了口茶随口问,“三皇妃还未回来?” “是呀,也不知三皇妃要与太子聊到什么时候。”木二抬头望窗外天,“这天看着要下大雪,三皇妃一人在外若晚回来遇到暴雪就完了,毕竟皇妃风寒才刚好,可不能又病了,殿下不如去接接三皇妃。” “东宫又不是荒郊野岭,下人衣裳多得是,自不会叫她冷着没伞撑。” “也是。”木二点头。 木二走后,屋内又回归寂静,寒风渐大,竟生生吹开了窗子。 萧沂心想是木二未关好,他起身去关窗,走到窗户口,关窗之际,他看见枯枝在风中摇晃,几片雪花落下。 他伸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片刻后被他的体温融化,化作一汪水。 萧沂忽然想起那个人的眼睛。 不知她现在如何了,是被拒绝,在冰天冻地里哭鼻子。 还是在太子屋里与太子欢声笑语,忆着往事谈天说地,又旧情复燃,毕竟那个女人逮着机会定不会随意松手。 可他想起她与二皇子说的那番话,萧沂觉得自己定是中了邪,定也相信她那番鬼话。 风吹起他的衣袍,他望着空中飘零的小雪,望这天,看着雪要变大。 院子里,木二正搬着林惊雨的花,怕下雪给冻坏了,忽而见萧沂从屋子里大步走出。 “殿下,雪要大了,您要干什么属下来。” 他道:“备伞,本殿出去一趟。” 第36章 第 36 章 林惊雨与萧筠又寒暄了几句, 大多是些家常,又或是一如从前的诗词歌赋,人生见解。 二人之间大方, 侃侃而谈,林惊雨剥了伪装的皮下来,与萧筠聊天, 不再紧绷着弦。 “殿下不去选妃大殿, 殿下是要怎么违抗。” “我准备向父皇请命去边疆历练, 身为太子需磨炼其筋骨, 知百姓之疾苦,士兵之血汗, 方为好君王。”萧筠说到最后, 又凄凉一笑,“其实不瞒阿雨,我真的不想当太子, 若可以, 我只想纵马山河, 游舟江南, 只做一潇洒闲人, 平庸且平凡一生。” “殿下不平庸的,殿下是一个好人,日后也会是一个仁慈知义的君主,受百姓爱戴, 世人赞颂。不过……”林惊雨顿了顿, 她笑道:“我更想祝殿下得偿所愿, 潇洒自在一世,只做一个闲散人, 诗词歌赋,万水千山常伴。” 她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亮,望着他,但此刻却像是挚友真诚的祝福。 萧筠回之一笑,“那便多谢阿雨吉言。” 二人这般谈着,已然走到门口,白色的大理石地忽斑驳几点,是融化的雪花,渐渐的雪大了,如鹅毛要将整个京城素裹。 林惊雨望着势已有见大的雪,或许等过个半会还得更大,她自嘲真被萧沂给说中,也不知还能不能回去,这般雪就算回去也得染上风寒。 她才刚好,怕是又得打回原形去过煎熬的生病苦日子。 林惊雨叹气,她朝萧筠行礼,“若一会雪更大就麻烦了,臣妇便先行告辞。” 萧筠望这雪,叹气道:“砚舟也真是的,都不来接接你。” “殿下近日忙,我不想叨扰他。” 她温婉一笑,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有妻如此,实乃至幸,叫萧筠感慨。 “砚舟娶到你,更应该加倍珍惜才是,怎能让你独自一人来,这我得好好说道说道他。” 萧筠招手向侍从,“来人,备伞,孤送三皇子妃回去。” 林惊雨正要拒绝,道只留一把伞不必相送时,忽而一道熟悉温润的声音随风一道掠过耳畔。 “便不麻烦皇兄远道问责,臣弟已来谢罪。” 萧筠无奈道:“你可总算来了,你若再晚一步,三弟妹得婉拒我独自步入大雪了。” “臣弟已然知罪。”他笑道,认着。 林惊雨诧异转头,朱红宫墙下,飘零的的雪景里,萧沂撑着伞缓缓朝她走来。 他手里抱着一件虎皮的大氅,走过来握住她的手,男人的手很热,渐渐缓和硬痛的冻感。 萧沂说:“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来了。” “见殿下忙,不想打扰殿下。” 萧筠抱不平道,“你说你平时忙什么,也不陪陪夫人,叫她独自来我这里,连个下人都没有,手还冻得通红,你是不是嫌我之前打得不够痛,还想再挨一拳。” 萧沂失笑,“受不住,皇兄的拳头重,不敢再试。” “不敢就回去好好过日子,弟妹贤良淑德,娶妻如此,已是你积了八辈子的德。” 萧沂望向林惊雨,见他被训,她嘴角掩不住狡黠的笑意,眼睛如雪发亮,望着他。 “确实,娶妻如此,实乃我积德八世所赐。” 萧沂点头应着道,言笑晏晏的模样,林惊雨怀疑萧沂此刻心中定然在想是倒了八辈子霉,碰上了她。 不过正因此,她才幸灾乐祸。 她正乐祸着,萧沂拉起她的手,“那我与妉妉便先行告辞了。” 萧筠挥了挥手,“走吧,别在这碍我眼。” 林惊雨颔首朝萧筠拜别,待他进去后林惊雨又转头看向萧沂,“殿下不是说,不来么。” 他随口答:“无聊,突然起了兴致想赏雪。” “赏雪要大老远走到东宫吗?” 萧沂觉得林惊雨今日的话特别多,他语调闲闲答:“顺道来收尸,怕某人冻死在路上。” 林惊雨未恼,她一笑,“方才太子殿下与我说,殿下看着温润,实际是个不善言辞,将自己关在黑屋子的小孩,眼下一看果真如此,殿下分明是在担心妾身,还要拐着弯来不让人知道,不过好在妾身生的颗玲珑心,知道殿下所想。” 她凑近道:“殿下是特意来找我的,深怕我冻着。” “嗯。”萧沂望着林惊雨自诩聪明的眼睛,他轻描淡写说:“毕竟,你若再患上风寒染给我,本殿又要受罪,那滋味不好受,故你千万还是别冻着为好。” 语罢,萧沂把挂在手臂上的大氅给林惊雨,“再披件,天愈发冷了。” 林惊雨瞥了一眼那件大氅,老虎皮所制,花斑眼花缭乱,整一个财大气粗的模样,显得俗气。 林惊雨从不穿丑衣裳,嫌弃道:“不穿,这般俗气,宫道上许多人看着呢,殿下眼光何时这般差了,竟挑了这件过来。” “特意挑的,好彰显本殿将你养得不愁吃不愁穿,俗气点,也福气点。” 林惊雨嗤笑,“一件衣裳能体现什么,实际行动才叫人羡煞。” 萧沂若有所思,“你要这般觉得,下次可以尝试。” 他继续说:“先不管其俗不俗气,你先穿上。” 林惊雨无奈穿上,抬手望着衣裳站在原地,丑得她一只脚也踏不出去。 萧沂转头,“你若再不走,一会雪大了,你我一起在这堆雪人?” 林惊雨若有所思,点头赞同:“妾身觉得如此好玩。” “你若想,我也阻拦不了你,只是本殿惧冷,就先回去休息了。” 怕他真走,林惊雨拽住箫沂的胳膊,”玩笑的,殿下不得当真,再说了,妾身还要回去给殿下做腊梅糕呢。” 林惊雨提了提手上的篮子,朝他一笑,男人扬起头望渐大的白雪,缓缓勾起唇角。 “好,回去尝尝,究竟是林大小姐做的糕点好吃,还是你做的好吃。” “阿姐擅做吃食,我怎能比得过她。”林惊雨莞尔一笑,“不过殿下可以骗人,说我做的好吃。” “行,你做的最好吃。” 萧沂想,那真是要被天打雷劈的,只是这漫天的雪落下,像是在默许。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1节 * 林惊雨这一遭并未风寒,直至第二天院子里的雪积满,整个皇宫银装素裹,铺上厚厚一层雪。 探枝生了想堆雪人想法,央着她道院子里的雪薄厚正好,天晴无风是个堆雪人的好日子,她这般说,林惊雨一时起了贪玩之意。 自祖母去世起,她已经许久未堆过雪人,如今望着这白茫茫一片的院子,忽生了想再回童年的想法。 她垒了两个雪球堆起,数年不堆生疏许多,堆了许久,大功告成时,林惊雨叉着腰喘气,抬头恰巧看见萧沂路过。 她叫住他笑着问,“殿下,你看,妾身堆的雪人如何。” 萧沂打量问,“你中间为何插着一根那么长的胡萝卜。” 林惊雨无语,“那是鼻子。” “哦。”萧沂点头,漫不经心又瞥了一眼,“听说撒谎越多的人,鼻子越长,看来是如它主人般,是个爱撒谎的雪人。” 林惊雨突生了后悔叫住他的想法,她懒得与他计较,“殿下若有事就快走,妾身恭送殿下。” 她一副赶他走的模样,萧沂没什么事,但也不想自讨无趣,于是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脖颈忽炸裂一团巨冷,碎雪进入了他的衣裳里,那滋味不太好受。 萧沂转头,见林惊雨手里又团了一个雪球,正幸灾乐祸地望着自己。 女子笑靥在冰天雪地里明媚至极,她今日着鹅黄的衣裳,脖颈围了一圈白绒绒的兔子毛,不同于往日的清雅,今日看起来娇俏。 她正盈盈地笑着,“殿下要玩打雪仗吗?” “无聊。” 林惊雨抿了下唇,“殿下真无趣,罢了罢了,殿下忙你的去,我自己玩。” 林惊雨俯下身继续堆雪人,正思考着把胡萝卜折短点时,后脑勺忽然一冷,冷得麻入肺腑。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手还悬在半空,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林惊雨摸着头,愤然道:“殿下,你偷袭。”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萧沂抹去袖上的雪渣,紧接着又是一个雪球砸来,他方理好的袖面又沾上雪渣,蹙了蹙眉望向林惊雨。 她无辜一笑,“妾身总要报复回来。” “第一个便是你砸的,谈何报复。” 语罢萧沂团起地上一个雪球,又砸了过去,“这才是报复。” 林惊雨抬手用袖子挡住雪球,雪花迸了一片,她又团起一颗,砸过去。 于是这般,二人你一来我一往,在雪地里打起雪仗。 但代价是,第二日,林惊雨又患上风寒,她蜷缩在被窝里,手中端着汤药,闷闷不乐瞥了眼萧沂。 “为何殿下没有患上风寒。” “因为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他道:“快喝药,一会药凉了。” 林惊雨浅浅抿了一口,难受得皱起眉,下一口时她望着褐色的汤药,轻轻叹气,“太苦了,已经喝了七日了,实在想吐。” 下一刻视线里出现一只清瘦白皙的手,指尖是橘色的蜜饯。 “吃点蜜饯就不苦了。” 林惊雨一愣,“殿下特地给我的?” “嗯。” “殿下人真好。” 萧沂扭过去,“怕你的风寒又染给我,快些喝药吧。” 林惊雨接过药,就着蜜饯一鼓作气喝下,味道还是苦涩,但比先前要能接受。 林惊雨想起前阵子萧沂顶着两重病的模样,“不如我与殿下还是分榻而眠,免得把病气过给殿下。” “且不说院中奸细,就说皇兄昨日还警告我,若是你我分榻而眠传入皇兄耳中,道你我夫妻不和,他又得敲打我了。” “哦。” 怕萧沂赖上她,林惊雨又道:“那说好,若是过给了殿下,殿下不许赖我。” “行,不赖你。” 萧沂颔首,他走到案边,抬手执黑棋,望着棋子双眉微蹙似在沉思什么。 林惊雨走过去坐下,豪不体贴微笑着问,“殿下紧皱着眉头,在烦心什么。” 他答, “二皇兄生辰宴,在烦心送什么。” 给敌人送礼,林惊雨撑着脑袋点头,“那却是该烦心。” 转尔,她又微微一笑,“妾身愿为殿下解忧。” 萧沂侧目,“愿闻其详。” “前阵子太后赏了我一个西洋来的宝贝,夜莺雕刻,通体楠木,金子钟摆,其名叫夜莺钟,毕竟太后所赐,送给二皇子,已算厚礼。” “送钟,倒是吉利。”萧沂一笑,将黑棋置于棋盘,“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还是殿下懂我。”林惊雨开门见山,“太后送我的宝贝,我珍惜得紧,殿下得给我三倍的价钱,不过我知殿下手头紧,没关系来日方长,殿下可慢慢还我。” 萧沂信守承诺道:“好,来日方长,慢慢还。” * 二皇子寿辰,按贵妃的旨意,礼部大办,林惊雨与萧沂一道赴宴。 宴上,皇后神色并不大好,前阵子萧筠请旨去往边疆历练,纵然她万般阻挠,可陛下已然同意,选妃大典也因此取消,她也只得接受。 与之相比,林惊雨看向长孙皇贵妃,头上的装饰比皇后还要华丽。 “长孙皇贵妃看着倒是高兴,脸色也要比先前福润。” “皇兄前去边疆,我无权无势,如今皇城只剩二哥,如此好契机,她自然高兴。” 萧沂握着酒,于权势而言,在庞大的长孙氏面前,他显得微不足道。 故如今京城,没有皇子可与二皇子对抗,长孙氏野心昭然,欲扶二皇子为储君。 “如今看来,二皇子称帝的几率倒是大些。” 林惊雨望着席上意气风发的萧辰,皇权果然养人,也叫人心生向往。 萧沂望着林惊雨要溢出野心的双眼,他喝了口酒轻笑,“你若现在投靠他,也来得及。” 林惊雨收回视线,撑着脑袋柔声一笑,“怎会,皆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嫁了殿下怎会投靠他人。” 她倒了一杯酒,酒香撩人,她抬手正要抿一口,忽然一只手拦住她。 “你病还未好,不宜喝酒。” 林惊雨委屈道:“难得有兴致,想喝几杯。” “等你病好了,把酒当水喝我也不拦着你。” “罢了。”林惊雨皱眉,放下酒一副惋惜的模样。 萧沂见着,抬了抬手,后面的太监俯身,“殿下有何吩咐。” “去备些稀的果酒来。” 不一会太监端上果酒,萧沂给林惊雨斟上,“果酒稀,也有味。” 林惊雨接过,“多谢殿下。” “不过也少些喝,别一会醉了,还要本殿抬你回去。” 林惊雨喝了口果酒,莞尔一笑,“殿下放心,我定然能走回去。” * 赴完宴,已是夜。 林惊雨还算能走路,二人走在回去的路上,一声巨响,天空忽而烟花绽放,一朵接着一朵。 打扫的太监道:“听闻是长孙氏前阵子打了胜仗,又逢二皇子寿辰,陛下特意给二皇子与长孙氏祝贺的,说得放三场,一祝长孙大将军打得胜仗,二祝二皇子生辰。” “那三祝呢。” “三祝。”太监挠了挠头,“三祝……三祝陛下未说,应是没有这三祝,兴许明日是年三十,正好祝贺了。” 宫人说完,见三皇子与三皇子妃走来,连忙行礼。 林惊雨望天上的烟花,感慨道:“陛下当真是宠长孙氏族与二皇子,太子如今一走,看来这天又得变了。” “是呀。”萧沂双眼微眯,“如此生辰,这漫天烟花让夜如昼,当真隆重。” 烟火在他脸上变换,他的眸却黑得深沉。 林惊雨当他是心生羡慕,于是道:“改日等殿下生辰,妾身也给殿下放烟花,你若是在荒郊野岭,十场百场都行。” 萧沂一笑,“有劳三皇子妃了。” “不麻烦,等妾身生辰,殿下送我十箱银子就成。”林惊雨一笑,“对了,还没问殿下的生辰是何时。” 萧沂虚了虚眼,“忘了。” “忘了?怎会忘了。” 林惊雨不明白这世上除了孤儿,会有不记得生辰之人,她认为萧沂定是诓骗她的。 萧沂往前走,“因为不重要,没什么好过的。” “怎会不重要,这出生落地的自当得祝贺。” 林惊雨追上去,走急了也醉了,忽而一绊,往前栽去。 幸在萧沂眼疾手快,扶住她,却也因此他的腰划过一旁低矮的灌木树枝,当啷一响,他腰间的玉佩的落地, 萧沂头一偏,他抽手去捡地上的玉佩,却只能捡到一片碎块。 他的手捏紧,有些在抖。 林惊雨伸手连忙拦,“殿下这是做什么,快松手,别扎坏了手。”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2节 他手是松了,掌心被扎出血,又慌忙去寻另半块玉佩。 林惊雨从未见过萧沂这副紧张的模样,她从前只知这玉佩是林琼玉认出萧沂的信物,确实重要,但不知竟这般重要,叫他如此慌张。 天黑了,灌木丛遮住月光,萧沂寻不到玉佩, 木二匆匆赶来,“殿下您在这呢,太子正寻你过去呢。” 萧沂抬起身,明明是个冷天,头上却有密汗。 林惊雨道:“太子马上就要走了,兄弟一聚,往后再也难得,这儿有我和木二,殿下放心且去。” 萧沂迟疑半晌,点头道:“那便多谢了。” 萧沂一走,林惊雨叹了口气,俯身在灌木丛,她问旁边一同寻找的木二,“这玉佩是何来头,叫殿下如此慌张。” “回皇子妃,这是雾夫人留下的唯一的遗物,是殿下出生时,雾夫人赠于殿下的生辰礼,于殿下心中自然是无价之宝,也是对雾夫人唯一的念想,自然是慌张。” 林惊雨想到萧沂方才被扎破的手,玉佩碎了,怕是连心也被扎破。 她更卖力去寻,忽瞥见石头旁一块白物,她捡起欣喜道;“总算找到,回去找个工匠修修也能看着完好无损。” 木二松了一口气,“属下都想替殿下谢过三皇子妃了。” “无碍。” 月光下,玉佩被照得发白,上面的雁纹清晰,林惊雨忽瞥见下面刻着一竖小字。 腊月廿九,赠吾儿,望儿一生平安。 不正是今日。 林惊雨眉心一动,她问木二,“这日子是何意义。” “回三皇子妃,这是殿下的生辰,说来,也就是今日。” 林惊雨心中百感交集,她握着玉佩,果然如她所料,她宁愿是她猜错了。 天上第二场烟花绽放,是祝二皇子生辰,而一个低微皇子,皇帝无需记得。 这漫天绚烂之下,萧沂又该是多么落寞。 “木二,去准备准备。” 木二一愣,“准备什么。” 林惊雨往墨竹轩走,她背影决然,回头看向木二时,盈盈一笑,眼睛里印着月光星辰。 “给你家殿下过生辰,这出生落地的头等大日子哪有不过的道理。” '' 第37章 第 37 章 “皇子妃, 这生辰过不得。” 木二小心道。 “为何过不得。”林惊雨不解,又回头问。 “这……这殿下不准旁人提,属下也不敢说。” “生辰能有什么不过的道理。”林惊雨望着漫天烟花, “怕比不上二皇子的?这有什么,他的隆重,我可以弄个别出心裁的。” 木二支吾着还要再说, 林惊雨转头已往前走, 边走边道:“好了, 你莫要再说, 你放心,我定能给你家殿下一场今生难忘的生辰惊喜。” 木二长叹了口气, 望着林惊雨远去的背影,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洁白神圣。 说还是不说,他不知道, 他只知三皇子妃说的对, 今日是三皇子殿下的生辰, 三皇子妃想让殿下开心, 他也一样。 这十余年的心结, 是时候也该解了。 * “小姐小姐,殿下回来了。” 墨竹轩,探枝跑进门,欣喜道。 墨竹轩外, 夜色已深, 第二场烟花已过, 难得寂静,剩下的是落单等死乌鸦凄叫, 夜空空荡荡,一道长袍身影凄凉。 萧沂走在宫道上,那半块玉佩还握在他的手中,男人双眸寂寂,他便喜这般沉静,厌恶热闹喜庆,如此才让人可安心,叫人不烦躁。 墨竹轩大门紧闭,他眉一皱,疑惑地推开门。 一刹那,门内热闹。 他握住玉佩的手又紧了紧,残缺的边沿陷得肉更深,鲜血滴了几滴。 院子里摆满了五彩斑斓的长寿花,林惊雨难得在这冰冷万物凋零之冬寻到还盛开的花朵,长寿花,喻着长寿,如此寓意,也算正好。 此刻夜是星辰,没有那烦人的烟花。 天时地利人和,林惊雨心想,萧沂应当会喜欢这个生辰惊喜。 “殿下,生辰快乐。” 林惊雨站在前头,身后站着木二和探枝,木二一脸惶恐不安,低着脑袋。 探枝则是喜滋滋道:“殿下,这是小姐特地为殿下准备的,小姐去花库寻了许久才找到冬天开的花,布置这满院长寿花也布置许久,小姐对殿下那是真上心。” 林惊雨轻咳一声,抿了抿唇,她见萧沂站在那,以为是高兴坏了愣在那。 于是走过去,“怎么样,不比二皇子的差吧,陛下给二皇子天上的烟花,那我就给殿下地上的花,你闻闻,还香着呢……” “撤掉吧。” 他淡漠道。 林惊雨一愣,“你不喜欢这生辰礼吗?” 萧沂望着满院斑斓,像血一样刺痛他的眼。 他声低沉,“花很好,只是本殿不喜过生辰。” 他径直走向寝屋,与林惊雨擦肩而过,那花他看也不再看一眼。 林惊雨望着萧沂消失在夜色里,背影白袍冷然。 探枝与木二眼观鼻鼻观心,她望着自家小姐,抱不平道:“殿下怎能如此辜负小姐的好意,小姐你莫要伤心,这花殿下不瞧,我们瞧。” 林惊雨低着眉沉思,萧沂爱权,但不是个攀比之人,如此冷漠定然背后还有她未知的事情。 她望向一脸沉重的木二,“殿下为何不喜过生辰。” 林惊雨道:“他不让你说,可我是他的妻子,夫妻一体,你但说无妨。” “殿下不喜过生辰,是因为十一年的今日,亦是雾夫人的忌日。” 木二抬头,一鼓作气:“殿下不让说,是不愿提,不想面对,雾夫人带着殿下在永巷躲藏,十余年不曾发现,直至数年前的今日,殿下十岁生辰那日,雾夫人为给殿下过生辰,暴露了行踪死在贵妃手中,故此殿下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雾夫人,这才如此厌恶生辰,此事埋藏在殿下心中十一年,鲜少有人知晓,属下今日大胆,将此事告知三皇子妃,还望皇子妃能解开殿下心结。” 竟不知还有这段过往,林惊雨捏紧手, 这漫天烟花祝贺长孙氏与二皇子,却是在萧沂亲娘的忌日,祝贺着他的仇人,叫他怎能不厌,不恨。 “此事,我知晓了。” 林惊雨抬头,她望向黑漆漆的屋子,里面坐着一个落寞的人。 这心结已积压十余年,不是一朝一夕轻易能解的。 “探枝,去备些食材,我去做碗长寿面。” “是,小姐。” 木二震惊赶忙拦住,他是叫三皇子妃去开导殿下,不是叫她再去送死的。 他为难道:“三皇子妃,殿下本就不喜过生辰,您这送长寿面进去,不是更让殿下生气么。” 林惊雨一笑,“他方才已然生气,不差再多一点,探枝去吧,准备一下食材,我一会就来。” “是,小姐。” 见此,木二只得作罢,暗叹三皇子妃自求多福。 他家殿下,虽看着温润,但生气起来,那狠劲,三皇子妃从未见过,也希望她一辈子都别见到。 木二遥想起,萧沂抓住的第一个给雾夫人受刑的人,亲自用刀,一片片割去了那人的肉,血肉堆积在他的脚下,血染红了他的眼,他则一脸冷漠的模样,仿佛在削一根竹子。 以及后来,还有个在殿下面前言语侮辱雾夫人的太监,后来那个人,惨死在了河里,捞上来时,本就残破的□□被剑搅得稀烂。 木二望着林惊雨弱柳扶风的身姿,他本来想着,很多事,三皇子妃还是一辈子都别知道的好。 可是于今夜,她疯狂在殿下逆鳞上跳。 木二替自己又替三皇子妃擦了把冷汗,“但愿,今日是个平安夜。” * 屋外风萧萧,林惊雨做好长寿面,已是深夜。 她端着热气腾腾的面,走在长廊上。 正殿屋门紧闭,从窗户纸看去,里面未燃灯,黑漆漆的。 林惊雨轻轻推开门,屋内寂静,还好有月光照明,只是那月光森然,照得屋内惨白。 她小心走近,直至瞧见那道影子,她才停下。 层层纱帐之下,他坐在榻上白袍依旧,眸却黑得深沉,如鹰似利剑,周遭气息压抑又森寒。 月光一半照在他脸上惨白,一半掩于黑暗,那黑的一半,不知该是何的沉重。 “怎么不点灯呀。” 林惊雨放下面去点灯,伸手要去点燃烛火之时,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别点灯。” 他的气息不容人违背,林惊雨只好收手,就着月光看向他,她还是给自己留有一点余地,与男人隔着一段距离。 萧沂现在很危险,床上有刀,她在使劲扒着他的逆鳞,保不齐他疯了杀了她。 而她也真是疯了,在赌能解开他心中郁结。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3节 林惊雨柔声一笑,“妾身给殿下煮了碗生辰面,殿下不点灯如何吃生辰面呀。” “本殿不吃。” “殿下,这过生辰,自然得吃生辰面。” 她不依不饶,萧沂缓缓掀了眼皮,侧目望向她,眸光幽冷。 “木二没有和你说过,我不过生辰吗。” “木二侍卫只提了殿下不喜过生辰,妾身以为殿下是鲜少过生辰的缘故,便想给殿下办一场,这才有了外面那些花。”林惊雨顿了顿,“不过后面,木二侍卫与妾身说了,我才知殿下为何不喜过生辰。” 萧沂问:“知道,为何还端生辰面进来。” 林惊雨抬头,与他目光相视,“因为按照大启习俗,每个母亲都会在孩子生辰之日,给其煮上一碗热腾腾的生辰面,妾身想以效雾夫人,也为了解开殿下心中郁结。” 她继续道:“殿下这些年来耿耿于怀,十岁生辰之日,因想吃石榴,当时季节稀有,雾夫人为给殿下求得石榴,托宫人带,因此暴露行踪惨死在殿下生辰之日……” 她说到一半,见萧沂微微俯身,令一半掩于黑暗的脸浮现,鹰眼带戾气,森然凝望着她。 “林惊雨,我承认你很会耍小聪明,但不要擅自揣测我的心,以及不断试探我的底线。” 他目光太过寒冷,林惊雨不敢再说下去,生了想退的想法。 屋内寂静得她能听见自己因害怕而剧烈跳动的心脏,直至天空巨大的声响迸放。 屋内骤亮,色彩变化,这是今夜第三场烟花。 萧沂拽紧手,愤恨至极,满天烟花贺着长孙氏,在长孙氏害死她亲娘之日,像是在贺他亲娘死。 林惊雨望着眼前的男人,害怕,却又觉得他可怜至极,亦是今日欢天喜地皇宫里最可笑的人。 简直是个可怜虫,一瞬间,她便不怕他了。 “我是想告诉殿下,那不是殿下的错,雾夫人在天有灵,定也不会怪罪殿下,见殿下如此,雾夫人只会心疼。” 她咬了咬牙,朝他跑去,蹲在他的身旁,捂住他的耳朵。 捂住那令人聒噪的庆贺声,以及外界一切尘嚣。 萧沂目光一顿,惊愕地望着眼前之人,她方才明明怕了他,正要知难而退,却在烟花爆发时忽然跑过来,捂着他的耳朵,双眸含着秋水,直直地望着他,似在安抚他。 她指尖的清凉,渐渐缓和下心中那份燥乱,像是有水浸透入心,秋水横波,又凉又柔。 屋外的烟花放了许久,久到她的手酸得不行。 她扭头望着烟花忍不住破口大骂,“呸,什么破烟花,改天我非得换成炸药,炸了整个皇宫。” “若炸了整个皇宫,你我也都得死了。” 他忽然冷不丁一句,林惊雨转头诧异的望向他。 “殿下能听见?” 萧沂无奈道:“你手那么小,能挡住什么。” 林惊雨赶忙放下手,她揉着手道:“那殿下不与妾身说,害妾身的手好生酸疼。” “想看看你还想耍什么花招。” 林惊雨低头,“哦。” 望着她落寞的样,萧沂又道:“怎么,花招耍完了?” 林惊雨又抬头,“自然没有。” “殿下请稍等。” 只见她匆匆跑出门,再跑进来时,怀里端着一盆盆栽,竟是盆兰花。 萧沂皱眉,“你还真是要将我的逆鳞全扒了不肯罢休。” “雾夫人爱兰,兰妃配得,为何雾夫人就不配得,爱兰的是雾夫人,兰花女也是雾夫人,世人让说就说去,谁要再说除了兰妃旁人爱兰就是东施效颦,我们就骂过去。” 林惊雨道:“就像这烟花,殿下何不大骂一声,宣泄愤恨,反正墨竹轩偏僻,加之烟花声响,除了你我没什么人能听见,” “骂过去?”萧沂一愣。 “是呀,殿下就像这般。”林惊雨朝窗口灿烂的烟花喊,“老天,你这个贱人,偏迫害我的命,我便不信人胜不了天,我林惊雨心比天高,命也得比天高。” 林惊雨喊完,轻喘着气,如玉般的脸浮上一抹微红。 萧沂扯了扯唇角,只是轻声道:“这万般烟花,一同去死吧。” 萧沂说完,烟花就神奇般停了。 “殿下你瞧,我说得没错吧。” 林惊雨低头,忆儿时伤心气极是如何宣泄的,她想了想抬头认真道:“宣泄完愤怒,殿下若想哭也成,反正今日风大,若哭累了,就叫风给你擦眼泪。” 风会擦去眼泪? 萧沂皱眉,“谁与你说的。“ “我祖母说的。”林惊雨盈盈一笑,“我从前伤心时,都是祖母安慰我。“ 萧沂望着眼前的人,记忆重叠浮现在眼前,他忽然想起儿时那个在悬崖上,哭得很丑的女孩。 眼睛还是一如既往地亮,以及还是一如既往爱哭。 “原来是你。” 林惊雨不明所以,“什么。” “本殿说,自母亲去世起,我便从未流过眼泪,从前是,如今也是,那是胆怯者才会流的眼泪。” “谁说流眼泪就是胆怯者了。”林惊雨反驳。 “忘了,还有你,你是撒谎的骗子。” 萧沂目光又至她捧的兰花,“所以,你端着这盆兰花进来,究竟为何。” 林惊雨放下兰花,“这是妾身赠于雾夫人的礼物,也是我这个做儿媳的一片心意,兰花生于春,殿下不知,我是花了多少价钱从花房领的,我这般贤惠,实乃难得。” 萧沂点头,“是呀,娶妻如此,实乃难得。” “自然。” 林惊雨握住萧沂的手,男人神色微动,她摊开他的手,娥眉微微一蹙,望着他的伤口似是在心疼。 “殿下以后莫要糟蹋自己的身体,身体发肤受于母,殿下如此,雾夫人是会心疼的。” 她冰凉的手指,触碰他被划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面还残留着碎玉渣。 她轻叹了口气,“妾身也是,我也会心疼殿下的。” 她的手指在上面极痒,萧沂望着她,“你这般碰,我该更疼。” 林惊雨一瘪,她抽手,“我是要将碎渣子取出,给殿下上药。” 她从床头取下她的小药匣子,温柔贴心地给他上药,“殿下若是疼,就与我讲,我轻点。” 他淡然说,“无碍,你放心弄。” 林惊雨给他上完药,缠上绷带,边缠边道。 “殿下,生辰是人一生之头喜,自然要庆祝,雾夫人在天有灵,定然不想看殿下在头喜之日伤心自责。” “再者,仇人开心之时,定然也不能叫自己狼狈。” 林惊雨从袖口里拿出在灌木丛里寻到的另半块玉佩,上面还沾着泥土,她不拘小节地用袖子擦去泥土。 “殿下,我把另一半找到了。”她将两块碎玉拼凑,亦如在拼凑一个小孩。 她如今愈发觉得,太子说得没错,萧沂是个自闭,把自己关在黑屋子里的小孩。 他不善言辞,但她巧舌如簧。 她抬头,注视着他的眸,“以后每年腊月二十九,殿下给雾夫人过忌日,我和天上的母亲给殿下过生辰如何。” 她的瞳如夜,望着他,宁静柔和,徐徐微风挽起她的发丝,她便这般蹲在他的身侧。 “好。” 萧沂颔首,道:“你的生辰面呢,拿过来吧。” 林惊雨才想起还有一碗生辰面未吃,她神色一紧:“糟了,这么长功夫,面也应该坨了,我再去给殿下做。” “不必。”萧沂起身,径直走向面,“无妨,沱了也不碍事。” 他端起面,就着月光望见上面的碧绿色香葱,却皱了皱眉。 “林惊雨,你还真是在不断试探我的底线。” “殿下不爱吃葱?无妨,我给殿下挑了就是。” “不用。”萧沂叹气,“罢了,还能忍着。” 他眼不见为净,将葱搅在下面,走了两步退至暗处,挑起面闭了眼吃下。 见他吃下,林惊雨好奇问,“好吃吗。” 面已沱,口感不太好,可望着她的眼睛,萧沂违心道:“嗯,好吃。” 他夹起面,又吃了一筷子。 “若殿下想吃,我以后日日给你做,往后日日皆是生辰,如何。” “这般好心。”萧沂狐疑问。 “那是。”林惊雨扭捏一笑,“就是今日这布置花的钱……” 瞧出她心思,萧沂皱眉问,“那不是你给我的生辰惊喜吗?” “殿下不是不喜欢吗?” 他答:“如今喜欢了。” 林惊雨一时不知该喜该悲,喜他喜欢,悲一时以为可以退钱,她算盘子皆已打好。 瞧着她低下去的眉,他嘴角勾起一道无奈的轻笑:“行,你花费的钱皆给你包了。” 林惊雨眼睛一亮,“多谢殿下。” “嗯。” “殿下,生辰快乐。”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4节 “嗯。” 萧沂觉得林惊雨今日话真多,亦如悬崖上那个聒噪的少女,她双目水灵灵的望着他。 窗外的风大了,冬日里的风干燥,又响,呼啸在耳畔,拍打着窗子,摇曳声响瘆人。 林惊雨耸了耸肩,她觉得有些冷,“殿下,天冷了,我去关下窗。” 她起身要走,拽着裙子抬起身之时。 月光皎皎,萧沂失神摸上她的脑袋,亦如当年摸上她乱糟糟的头发。 “林惊雨,好久不见。” 林惊雨一愣,身僵在原地,手中拽着的布料松开。 “嗯?” 第38章 第 38 章 他方才说什么, 好久不见。 林惊雨不明所以,“什么好久不见,我与殿下不是日日相见吗?” 她眉心微动, 萧沂的手还触碰在她的脑袋,林惊雨撑着下巴手搭在他的膝盖上,靠近萧沂柔声一笑, “难不成, 在殿下心中, 妾身已然成一时不见如隔三秋之人。” 她眉角微扬, 一颦一笑温婉动人,与那个在悬崖上干巴巴的小豆苗相比, 简直难以联想在一起。 倒还是有些相似的, 性子一样倔。 以及,一样爱哭。 萧沂微微俯下身,浮光掠过他高挺的鼻梁, 他抬起林惊雨的下巴, 仔细端详, 以及眼睛, 一个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 他轻笑道。 “只是忽然想起, 曾有个人问我,长大后还会再见面吗?” 青梅竹马?被迫离别?儿时约定? 林惊雨昂着头,她的下巴还被萧沂掐着,她猜想萧沂是想纳妾了。 她不恼, 反而饶有兴趣问, “不知是殿下的哪个红颜知己, 殿下不用顾及妾身,妾身大度贤惠, 愿给殿下开后院,也好做个伴陪我。” 她问,“哪位妹妹如此荣幸呀,能入殿下慧眼。” 林惊雨不知,到底是哪家女子如此倒霉,竟叫萧沂这狗眼看上。 萧沂脸沉了沉,他收回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啊?” 萧沂望着林惊雨茫然的眼,牵起嘴角顽劣道:“三皇子妃当年在悬崖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着实有些难以想象。” 林惊雨顿了片刻,想起些埋在记忆里的片段,惊讶抬起身,“竟是你!” 她想起儿时,祖母死后,她又被姜芙冤枉,于是独自一人跑到悬崖上哭泣。 那时年幼无知,遇到了个人。 三言两语,哄骗她一起去死,如今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她以为只是儿时一道匆匆的浓墨重彩,却不曾想那人竟是萧沂,此刻近在眼前。 “原来当年拉我一起跳崖之人,竟是殿下。” 林惊雨不可思议道,萧沂微微蹙眉,“林惊雨,你这血口喷人的本事愈发厉害了,当年明明是你央求着我一道死。” “妾身当时才九岁,哪知什么生死,当年是殿下哄骗我西方极乐世界有多好,我才生了要跳崖的心思。” “你自己无知,莫要怪我。” 萧沂顿了顿,“倒是比先前要聪明了些。” 她答:“那是,吃的苦多了,自然也聪明了。” “确实,懂得装软示弱,叫人心生怜爱,尤其是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湿漉漉的,叫人想掐一掐看是否能掐出水来。” 他这番话说得恐怖,林惊雨抿了抿唇。 她又靠近,“当初可是殿下告诉我,眼泪亦是一种手段。” 萧沂抬手斟了杯茶,“确实好手段,当时不曾想,叫你用在了皇兄身上,叫我好生难防。” “殿下以后不必防了,因为往后,妾身只会用在殿下身上。” 萧沂放下茶,转头看向林惊雨,男人双眸幽幽,晦暗不明。 “那么,更得提防了。” “殿下真会说笑,妾身是殿下的妻子,哪需防着。”她再次抬眼,目光与之相汇,月光一片照得她瞳眸清亮,宛如琉璃珠子,水润柔情,我见犹怜。 她扬唇一笑,“殿下是防着我进入殿下的心吗。” “是呀。” 萧沂颔首,微微俯身注视她那双勾人的眸,道:“像三皇妃这般没有心的人,倘若进入了人心,那便真是场胆战心惊的祸事。” 林惊雨眼一弯如弦月,淡笑道。 “那妾身努力努力,叫这祸事成真。” * 翌日清晨,是个年三十。 旭日东升,纱帐上金光浮动,屋外雀鸟鸣声里,还有人声。 萧沂抬手揉了揉额头起身,他见榻边没人,窗外倒是传来林惊雨的声音,窗户纸模糊,可见她匆忙的身影。 探枝端着水进来伺候,见萧沂醒来,她行了行礼。 “平身吧。”萧沂拖着睡袍走向水盆,他又瞥了眼窗外,她身影来回。 于是萧沂叫住探枝,“你家小姐现在在做什么。” “回殿下,小姐在搬花。” “搬花?” 萧沂走出门,见林惊雨抱着盆栽,指挥木二搬花。 “你是要将墨竹轩变成花坊吗?”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双臂交叉,身姿颀长,长袍在金光下波光粼粼。 “还都是些未开的……兰花。”他望着鱼贯而入的兰花,怕是把花坊里的兰花都搬来了。 “殿下,妾身想了想,既然雾夫人爱兰,那就多搬点兰花装饰院子,叫旁人看看,除了兰妃,我们也爱兰。” 她一脸无畏,叽叽喳喳说着。 木二昨日替林惊雨捏了一整晚的汗,今日见三皇妃无恙,本已是万幸,可今一大早,三皇子妃又张罗着搬兰花。 木二小心翼翼抬头,观察自家殿下的神色,背后直冒冷汗。 男人沉默不语,目光在林惊雨嘴角的笑意上停留片刻,点头道。 “行,都搬吧。” 然后转身进屋,见此,木二这才松了一口气。 * 入春时节,雨也连绵,梨花漱漱,湖边好风景无数。 “齐哥哥,我前阵子送你的护膝怎么样。” 萧珠跟在齐旭后头,见着心上人,眼睛笑得弯起,满眼皆是他。 “还未用。” 齐旭冷然道,少年扎着高马尾,一身锦袍束腰,遮住了常年肌肉,显得清瘦。 齐旭撑着一把伞,皇帝诏兄长商议军事,他跟随入宫,闻湖边风景,闲来观赏,眼下兄长应已好,他也该早些去与兄长会合了。 却不曾想杀出个难缠的公主。 小公主道:“齐哥哥这冬已过,天已转暖,再不穿就浪费了。” 那护膝是高傲公主,一针一线亲手所缝,虽针线变扭,却也是被扎的两手冒血珠,坚持不懈做的护膝。 只为了给心上人,叫他冬日里不冻着膝盖。 他却道:“浪费便浪费了,叫下人再做一个就是。” 他急着走,萧珠不依不挠道:“下人怎能比得上本公主亲手做的。” 她追上去,“齐哥哥,你明日有空吗?” “没空。” “那后日呢。” “后日也没空。” 萧珠思索,“那不如今日,齐哥哥你好久未入宫了,陪阿珠说说话好不好。” “没空,我一会还要和兄长奉陛下旨意去校场练兵。” “校场有什么好去的,我一会跟父皇说一声,叫父皇免了。” 齐旭忍无可忍,因臣子公主身份,他敬她,不敢有所违抗,不敢拿着家族性命顶嘴,除了在阿雨一事上。 但此刻不论情爱,他转头厉声,“殿下,忙烦您安生些,不要打扰我的生活。” 小公主没见过齐旭气愤的样子,弱弱道:“那我不跟父皇讲了。” 齐旭往前走,萧珠继续跟上去,“齐哥哥,你是不是还惦记着那个林惊雨,她现在已经是我三皇兄的妻子了,你就别惦念她了。” 他走得太快,萧珠跟不上,努力加快脚步却因雨天路滑,一下子屁股坐进泥坑。 她啊得一声,齐旭才回头。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5节 “齐哥哥,我痛。” 她紧蹙着眉,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这模样她装过太多次,已然无效。 “公主不要演了,狼来了太多便没意思了,臣还有急事,便先走了。” 他转身就走,独留萧珠在雨中。 萧珠愤愤捶地,忘了雨后石子显露,掌拍在地上划了一道血痕,痛得她眉头拧成麻花。 雨不断下,萧珠怎么喊齐旭,他都不肯回头,渐渐的,心尖人的身影消失在连绵细雨里。 为和齐旭撑一把伞,她打进园子就屏退下人,谎称独自一人游玩,不巧碰到了雨。 这湖园在冷宫旁,除了附近的墨竹轩,冷宫里的疯女人,便再无可救她的人。 萧珠又气又委屈地哭了起来,她打四岁落水时,齐旭救下她起,她就喜欢上他,缠在他后头,放下公主之姿,她知道他不喜欢他,没关系,她可以慢慢等。 后来,他喜欢上林家那庶女,也没关系,她是公主,她可以把他抢过来。 却适得其反,齐旭越来越讨厌她。 她不明白,好像在他面前,她越来越狼狈。 春雨微凉,渐渐打湿了萧珠的裙衫,她蜷缩起抱着膝盖,哭得越来越委屈。 直至视线里出现一双淡蓝色绣花鞋,地面暗了一块,有物遮挡住不断落下的雨水。 以及一道轻声曼语,像春日里清凉的细雨。 “公主哭得那般狼狈,真叫人心疼。” 萧珠抬头,见一张温婉带笑的脸。 她不喜林惊雨,怒道:“你来做什么。” 林惊雨无奈叹了口气,抬了抬手中的伞,“做嫂嫂的,给小姑子撑伞。” 萧珠撇过脸去,不屑道:“我才不要你给我撑伞。” 林惊雨微微一笑,她俯下身,望着萧珠缓缓开口。 “殿下想让齐二公子喜欢上你吗,我可以帮你。” 让齐旭喜欢上她。 萧珠抱着膝盖一愣,“真的?” “真的。”林惊雨道:“毕竟有一件事殿下不得不承认,齐二公子从前喜欢的是我。” 萧珠听此,气愤道:“那又如何,你还不是嫁给了我三皇兄。” 林惊雨双眼微眯,无可奈何道:“是呀,还不是嫁给了三皇子。” 春雨寒凉,萧珠打了个喷嚏,纵然以往,她在林惊雨面前嚣张至极,但此刻不得不承认,她现在狼狈不堪,她搓了搓手臂,衣衫单薄,冷得厉害。 “公主的衣裳都被雨水浸湿了,墨竹轩就在不远处,若公主不介意,便先穿我的衣裳。” 萧珠死要面子,她从前与林惊雨不对付,此刻让她瞧见自己狼狈的模样便罢了,可还要受林惊雨怜悯,她拉不下脸。 可无奈,寒风瑟瑟,她又打了个喷嚏。 “太子临行前,叫我与你三皇兄照顾好你,你若有个差错,我与你三皇兄也无法交差。” 林惊雨伸手,“你若生了病,风寒易染人,又得几日见不着齐旭。” “我是你的皇嫂,对小姑子好,应该的。” 她声音柔柔的叫人不可拒绝,恍若真是她的皇嫂。 萧珠望着林惊雨向她伸出的手,犹豫片刻,握住她的指尖。 * 墨竹轩,窗外雨连天,萧珠穿着林惊雨的衣裳,双手握着萧沂给她泡的热茶。 萧沂坐在她的斜对角,他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看着很好说话,可她与这位三皇兄不太亲近,甚至十岁前,她都不知还有个三皇兄。 以至于此刻,她缩着脚不知该说什么,心想林惊雨去哪了,怎还未回来。 她无聊地环望四周,布置皆素雅,家具陈旧,比起她华丽的宫殿,显得寒酸了些。 加之这墨竹轩近靠冷宫,未免太偏僻了。 “三皇兄都已成婚,怎还不出宫开府,二皇兄在外都有七八个宅子了,比我还多一个,整日里嚣张至极,叫人恨得牙痒。” 萧珠想到她这个三皇兄不受宠爱,许是父皇忘了,于是她道:“改日里,我向父皇说说。” 萧沂一笑,“不必麻烦皇妹,为兄觉得,这墨竹轩僻静,也清静,住在宫里,也时常能给皇祖母请安。” “也就你们二人能在皇祖母那无聊的地方待了。” 门吱呀一开,萧珠转头,见林惊雨端着一盘东西走来。 她坐到萧沂旁边,萧珠的对面。 盘子上皆是些药膏纱布,“方才见你的手出血,我给你上药,包扎一下。” 林惊雨先向她伸手,萧珠犹豫片刻,把手放上去。 见肉里还夹着石子,林惊雨先拿了镊子,“有些痛,你忍忍。” 萧珠点头,紧闭着眼,林惊雨见她害怕的模样,手尽量放轻。 她给她缠上纱布,“好了。” 萧珠睁开眼,摸着自己的手。 “这些天别碰水,还有这些药你收着,也可以备不时之需。” 林惊雨续续说着,萧珠抬头眼睛如小鹿一眨,她接过药,“多谢皇嫂。” 萧珠正要收回身,林惊雨忽抬手道:“等等。” 萧珠一愣,一脸茫然,只见林惊雨靠近,指腹柔软地落在她的脸上,像春雨般凉。 女人微微一笑,温柔地抹去萧珠脸上的泥巴,“怎么这般不小心,泥巴还沾在脸上呢,像个小花猫一样。” 萧珠脸一红,低下头去,“我不是小花猫。” “好好,不是。” 林惊雨失笑,忽然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轮到她一愣,她转头望向手的主人。 “还说人花猫,自己不也是。” 萧沂擦去她脸上的药渣,应是方才捣药时沾上的,他收手又用帕子慢条斯理擦去。 “不许说我是花猫。”林惊雨微微瞪了他一眼。 “好,不是。” 他喝了口茶,嘴角若有似无一抹笑意。 萧珠双手握着杯子,望着二人噗嗤一笑,“外面都说你们琴瑟和鸣,如今一看倒像是打情骂俏。” 她叹气,“嗐,见你二人如此恩爱,我也就放心了,方才还担心你们是装装样子的,实际是对怨侣,还好不是,不然我晚上难安,愧疚得睡不着觉。” 林惊雨一笑,可不就是怨侣,只是她不明白萧珠的话,“公主此话怎讲,又不是你的缘故。” 萧珠张着嘴,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她低着头尴尬一笑。 “其实那日,是我调换皇兄的和三皇兄的行程,然后叫来母后和林夫人捉奸的。” 林惊雨一顿,“还真是你。” “此事是我缘故,但这不也弄巧成拙,你二人如今不也很好。” 林惊雨神色勉强,苦笑点头,“确实……很好。” 萧珠凑近头,“皇嫂,你快教教我,是如何轻易地俘获我两位皇兄的心,让我学学,我好用在齐哥哥身上。” “好啊。” “那皇嫂现在就教我。”萧珠睁大一双杏眼,圆溜溜的,全神贯注,“皇嫂先说说之前是如何让太子哥哥喜欢上你的。” 忽然窗外连绵雨声里混着一道轻咳,萧沂抿了口茶,目光不经意与萧珠对上。 萧珠心领神会,“天色不早,本公主先行回去了,等明日我再来寻皇嫂。” 她匆匆离开,林惊雨一愣,她本要细细讲来,如今只能望着跑出去的萧珠道一声,“记得撑伞。” 屋内又归寂静,直至萧沂冷不丁一问,“你真要胡闹,帮她追求齐家二公子。” “怎么,你这么快便要树立起兄长的身份,担心起妹妹来了,还不许别的男人靠近?” 萧沂转头,严肃道,“太子走前,将她托付给我,我这个做三皇兄的,总要管管。” “殿下放心,我亦是她的皇嫂,总不可能害了她,况且我在这宫中无聊,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也是好的。” 萧沂皱眉,“我不是人?” “殿下是男子,有些事,男子懂什么。” 萧沂偏过头去,不懈一笑。 “你若闲得没事干,可以寻太后抄写经书,讨太后欢心。” 林惊雨倒了杯茶,吹了吹茶面,波澜阵阵。 她扬唇一笑,眸中晦暗不明,“哪是闲得没事干,武将之中除了长孙氏便是齐家为大。” “因齐旭那档子事,齐家一直对我耿耿于怀,倘若公主与齐旭一成,不仅冰释前嫌,还会念我几分好,于殿下也是有益的。” 齐家已有齐公和大公子立于朝堂,在前线冲锋陷阵。至于齐家小儿,比起功名利禄,齐家更想让齐旭做长宁公主的驸马,一是不必在前线出生入死,二来与公主结亲,齐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 只是这门好亲事,却因齐旭喜欢林惊雨而不得了之。 而她此行,给少女思春排忧解难只是虚浮外表,给齐家卖份好,获得齐家人的青睐才是主要。 萧沂转头望着她无辜的样子,她方才那般好心,原是装出来的,连他都要被她骗了,更何况天真至极的萧珠。 萧沂讥讽一笑,“原是带着利益,我还真以为你要贤良淑德,做起好皇嫂。” “是公主求我的,殿下可不能怪我,我也算是助人为乐,让她得偿所愿。” 林惊雨放下茶,抬头望向他,“况且我这身招数无用武之地,脑子似要被猪油蒙住,四肢都要懒得散架,有人想学也是好的,我也可以动动筋骨脑子,总不能招数都用到殿下身上吧。”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6节 她双眼一扬,用一只手懒散撑着下巴,红唇如朱砂,眼波流转,意味深长望着男人。 男人冷笑,“确实委屈你了。” 她轻叹了口气,委屈道:“可不是,殿下慧眼,总叫妾身哑口无言,叫人实在兴致缺缺。” 他缓缓开口,一字一句,“没兴致就好,你若有了兴致,叫人实在恐惧。” “妾身又不是老虎,殿下恐惧什么。” 萧沂偏过头,从她那双水润柔情的眸子里脱出,抿了口茶道。 “兔子身,老虎心,更恐怖。” 第39章 第 39 章 “皇嫂, 真要这样吗?这不是将齐哥哥推得更远吗,如此我以后还怎么缠着齐哥哥。” 萧珠疑惑问,林惊雨替她将领子上的褶皱抹平理正, “阿珠,你是公主,你可以在感情上放下矜持追求他, 但在身份上, 你万不可以放下身段, 你要切记, 永远不可以低他一等。” 见她不懂,一脸茫然, 林惊雨一笑, “你且放心按我说的做,我保你成功。” 萧珠若有所思点头,“好, 我且听你一言。” * 校场, 武士嘶哄, 冷兵器碰撞声不断, 一众莽汉中, 一抹荷花粉身影格格不入,又格外耀眼。 齐旭见萧珠过来,暗叫麻烦,只能无可奈何行礼, “不知殿下来有何事。” 他瞥了眼萧珠手里的食盒, 猜到是给他的, 于是道:“军中已备伙食,不必麻烦公主, 还请公主收回,日后不要再送来。” 萧珠一笑,“齐小将军收回,还未过问别的将士同不同意。” 齐旭一愣,只见一辆辆推车进校场,萧珠声清亮,笑着朝众将士道:“本公主念众将士辛苦,特自费给将士们添伙食。” 士兵接连放下剑,不停道谢。 “不必客气,皆是我该做的。”萧珠转头,“这下齐将军总该接受了吧。” 齐旭抬手,“多谢公主。” 萧珠自嘲一笑,“还是只有吃食齐将军才会受着,不像护膝白白浪费掉,可怜本公主这双手不知被扎破多少次。” 齐旭这才注意到萧珠的手,上面布着密麻红点,触目惊心。 齐旭叹气,“还请公主以后不要再送东西了。” 萧珠放下手,“齐哥哥放心,我以后不会再送你东西了。” 齐旭一愣,换做从前,萧珠定当不依不饶,如此反复。 今日她倒爽快,只见她笑了笑,“这些日子来,我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为了嫁给你,我洗手作羹汤,放低姿态,变得胡搅蛮缠,我变得不像我,从前所做皆当报多年前救命之恩,往后两清,我也不会再缠着齐哥哥了。” 齐旭松了口气,“你能如此想最好。” 萧珠点头,“我便先走了,不打扰齐哥哥。” 她转身之际,忽然一声惊呼,下人失手,一碗热汤朝齐旭倒去。 他神色一紧之际,一抹荷色身影挡在他面前,热汤洒在她的手臂,冒着热气。 齐旭不可思议望着替他挡热汤的女子,她娥眉紧皱,应是疼的厉害。 他慌忙道:“公主可有事。” 萧珠摇头,“无事。” 可她撩开袖子,上面红肿一片,皆是救他所至。 齐旭着急伸手要去触碰,萧珠退后,“齐哥哥,男女授受不亲。” 这话从她嘴里出来,离奇至极。 萧珠望着伤苦笑道:“如此算是彻底两清了。” 她转身由侍女搀扶着离开,齐旭迟疑片刻追上去,塞了个药瓶给她,“此药乃我行军打仗贴身所备,对此很有效,姑娘家的万不能留疤。” “那便多谢齐哥哥了。” * 墨竹轩,萧珠握着药瓶欣喜道:“这可是齐旭哥哥第一次关心我。” “公主先别顾齐将军给的药,先吃了我的解药。”林惊雨给萧珠喂了颗药丸,“吃了它,先前下在手上的荨麻就散了。” 萧珠吃下药,望着换下来的内裳,“这防水内衬可真神,我半点没觉得痛。” 而后她杏眼一眨,“皇嫂且说,往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林惊雨不紧不慢道:“接下来,你只需频繁地出现在他身侧,但不搭理他,冷落他。” * 齐旭觉得近日古怪,准确来说是长宁公主古怪。 他最近总能见着萧珠,虽然从前也是,她总是故意缠在他身边,但此次不同。 她总是远远的,甚至一句话都未曾说。 她常来校场,却是赏赐士兵,惹得士兵接连在他耳边提起她。 尤其是在宴会,他常能碰见她,今日乃南辰老王爷大寿,宾客如云。 齐旭随兄长前来贺宴,南辰王府热闹至极,齐旭却觉得无聊。 “长宁公主到。”一道高声起。 齐旭转头,随众宾客朝她行礼,她抬手,“都平身吧。” 齐旭抬头,察觉到公主的目光在他身上顿了片刻,却也只是片刻,正当他认为是错觉时,公主朝他走来。 齐旭叹气,他本该明白,萧珠怎会善罢甘休。 可临到身侧时,她未半分停留,竟直接擦肩而过,这实在不像萧珠。 齐旭低头,忽然瞧见地上有一方帕子,应是萧珠的,他迟疑片刻捡起,转头喊住萧珠, “公主,您的帕子掉了。” 萧珠微微一愣,而后客气一笑,“多谢齐将军。” 她方才叫他什么,齐将军。 她从前皆是一口一个齐哥哥,从未如此疏离,齐旭猜想,应是今日身在王府,宾客众多才这般叫的吧。 “公主,帕子还给你。” “掉在地上了,便丢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她淡然一笑,那旧帕子一眼未看。 齐旭想到她烫伤的手臂,心中愧疚,于是问,“公主的手臂可有好。” “太医说需静养,可能会留疤,不过,便不劳齐将军挂心。” 不劳他挂心,齐旭伸手,“可毕竟是因我的缘故。”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帕子被风吹走,就像往事已散。 而他往事里那个缠着他的姑娘摇了摇头,“齐小将军,我说过的,我们已经两清,故齐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她转身离开,丝毫未回头,若是从前,她定当三步一回头,最后一回头时,定跑过来缠着不走。 可从前,如她所说已散。 齐旭望着她的背影,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如此他应该高兴才对。 * “皇嫂,我跟你讲,齐哥哥现在都会关心我了,还会主动跟我讲话。”萧珠双手捧脸,笑得灿烂。 林惊雨点燃香炉,轻轻颔首,“嗯,不错。” “皇嫂,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呀,” 林惊雨转头:“你会跳舞会吗?” “不会。” “乐器会吗?” “不会。” “那诗词歌赋呢?下棋也成。” “不会。”萧珠放下手,拧了眉道:“诶呀皇嫂,我哪像你琴棋书画样样皆通,不仅能歌善舞的,还是京城第一美人,本公主除了吃就是睡,只会潇洒过日子。” “能吃能睡也是福。”林惊雨宠溺一笑,随后她又叹气,“那在潇洒日子里,你会什么。” “我……”萧珠沉思,而后眼睛一亮,“我会马术!皇嫂别不信,论马术,连三位皇兄都比不过我。” “好,正好五日后年府设马球赛,你便随我一道去,我也会让你皇兄约齐旭过去。” “谢谢皇嫂。”萧珠又疑惑,“可是皇嫂,我为什么要去打马球。” “人是会被耀眼的东西所夺目的,你该叫他知道,他失去的人有多优秀。” 林惊雨摸了摸萧珠的头,“不仅是为了齐旭,也是为了你自己。” * 年夫人爱马球,故在宴会上设马球赛,叫了一众年轻小姐公子,以及各达官显贵前来。 一是设个马球赛大饱口福,二是为她的小儿娶妻。 齐旭跟年家小公子是至交,今日因塞站在对立面。 “今日齐兄可不要让着我。” 齐旭爽朗一笑,“自然不会。” 此次马球赛是男女组合对打,齐旭这边凑好了人,可年家小公子那边,姑娘们都知道年夫人是有意给年小公子择个媳妇,故皆羞涩不敢上去。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7节 直至一道声音,“本公主来。” 齐旭抬头,见一道朱红身影,石榴裙绽放明媚,少女一笑,洒脱走来。 却是走到年家小公子身边,女子活泼又不失礼数,“年公子,我陪你打。” 年公子又惶恐又羞涩地低下头,“多……多谢。” 齐旭蹙了蹙眉,她究竟知不知道,这场马球赛意味着什么,年夫人此刻正盯着她看直了眼。 他正要劝她,她却笑着道:“齐将军,开始吧。” 他也只好作罢,毕竟她嫁给谁跟他有什么关系。 鼓声响起,马声鸣。 萧珠骑着马朝年家小公子道:“年公子,你一会只管听我的。” 年公子羞涩点头,“好,我都听公主的。” 今日天空湛蓝,五彩绸带飘扬,马上鲜衣年郎,齐旭打得轻松闲散,他并未在意这场马球赛,再且他觉得自己一定能赢。 可他惊讶发现,年公子与萧珠配合得是如此默契,尤其是是萧珠,游刃有余,转手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他竟从不知,她马球打得这般好。 一时间,齐旭紧张起来,手脚变得慌乱,红方的锣鼓敲了三下,他输了。 “齐将军,承让了。” 少女的朱裙被风吹起,阳光勾勒裙角,耀眼灿烂,笑意娇俏又张扬,叫人移不开眼来。 但那个人未对他笑,而是与一旁的人击掌。 席间人纷纷道:“公主与这年小公子可真配。” “看来年家得出个驸马了。” “公主先前不是喜欢齐家二公子么。” “嗐,听说早不喜欢了。” 齐旭望着被赞颂多么般配的二人,那个女子还是未转头看他,她的笑意全是在年家公子身上,是不同于他的潇洒活泼。 可从前,她从来都是笑着对他的。 他本该高兴才是,可为何心中那般郁闷,像是胸前积压的大石终于没了,可没了后,他又万般不适。 * 墨竹轩,萧珠晃着林惊雨的手臂,“嫂嫂,我都要憋坏了,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找齐哥哥。” “从现在起,你不仅不可以找他,你还要远离他,去寻别的男人,近日那年家公子不是经常约你出去吗,你啊,就只管好好出去玩。” “可是皇嫂,这不是将齐哥哥推得越远吗?” 林惊雨抿了口茶,“男人啊,皆是一个物种,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你越不在意他,越不把他当个宝,他才越珍视你。” * “听说了吗,公主又和年家小公子玩去了,看来二人此事将成。” 酒坊里,酒客津津乐道。 齐旭握紧酒瓶,紧皱着眉,他不知这是怎么了,可能是日子转春,天干物燥心火有些旺。 他猛得喝了一口酒,抬头时见萧珠与年家公子言笑晏晏走进。 萧珠喜欢与年家公子玩,可用知己言,二人同样爱马术,喜欢游山玩水,喜欢闲散潇洒的日子。 把酒言欢,甚至摇骰子,总而言之是个不可多得的狐朋狗友。 日子快乐的,她都快把齐旭忘了,直至年家公子忽然道:“呀,这不是齐兄么。” 萧珠转头,目光与齐旭对上,她缠着他有十多年,自是能轻而易举猜透他心中所想,以至于她现在一眼瞧出,齐旭过得不开心。 齐旭颔首,目光却在萧珠身上。 “你们这是来买酒?” “是呀,我正准备买点酒,晚上和公主去月湖船上看月亮。” 齐旭捏紧拳,“这样啊。” “公主,你先在这等我,我挑些酒回来。” 萧珠点头,“年公子去吧,我等你。” 萧珠看了眼齐旭,她太久没见他了,忽然有些不自在,于是她朝齐旭告别,“我还是和年公子一道去挑酒,齐将军就此别过。” 她转身要离开,忽然她的手被拽住,“孤男寡女,三更半夜划船赏月亮,还要一道喝酒,萧珠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知不知道害臊。” 许是最近自我的日子过惯了,萧珠也不再事事以齐旭中心,此刻被一通训,气愤道:“我就爱与年公子一道,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的谁。” 说完萧珠又嗤笑,“怎么,齐将军吃醋了?想管我的事了?” 齐旭喝多了酒,此刻脸通红,“是,我是吃醋了,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我不高兴,很不高兴。” 他一口气说完,说完连自己都一愣。 萧珠欣喜,亮着眼激动地要立马抱住齐旭,可转眼她想起林惊雨的话来,于是只好抽手,“齐小将军,我的手还未好,你弄疼我了。” 齐旭慌忙抽手,“对……对不起。” “没……没事。” 萧珠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于是转身匆忙逃离,唯留齐旭站在原地,思考着方才那番话。 他是真的,吃醋了吗? 他不可思议道,好像真的在吃萧珠的醋。 那个他从前最厌烦的女子。 * “皇嫂,你知道吗!齐哥哥说他吃醋了!他说他吃醋了。” “嗯知道了,这话你已经说第三遍了。” 林惊雨撑着脑袋,望着少女花痴的模样,无奈一笑。 “诶呀皇嫂,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和齐哥哥在一起。” 萧沂的声音忽然响起,“等你何时以这副样子出现在他身侧的时候。” 萧珠沮丧道:“可是我这个样子,齐哥哥就不会喜欢我了。” 林惊雨道:“别听你皇兄的,时辰不早,你先回去歇息吧。” “嗯,等下次我请皇嫂吃酒。” 萧珠走后,林惊雨转头看向萧沂,“她难得那般高兴,你打击她做什么。” 萧沂握着茶,闲散倚在凳栏,悠哉缓缓开口,“骗来的爱情终会散,若真相大白,你叫萧珠如何面对齐旭。” 林惊雨未在意,扬唇一笑,“只要猎物落入网中,那便是掌中之物,有的是法子将猎物留在手心。” 她抬起茶像是碰酒似的,碰了下萧沂的杯。 萧沂回应她,将茶一饮而尽,而后倾斜茶杯,“那我便拭目以待你的好戏。” 林惊雨点头,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却在两个时辰后,公主身边的侍女匆匆跑来。 “三皇子妃,不好了不好了。” 林惊雨问,“怎么回事。” “齐将军与公主大吵一架,公主伤心欲绝,此刻正在酒楼借酒消愁。” 萧沂扬唇一笑,“看来你的好戏,落幕不尽人意。” 林惊雨懒得与萧沂争辩,她抿着唇沉思片刻,而后问侍女,“长宁公主在哪个酒楼,你带我过去。” 林惊雨去时,萧珠正一边哭一边喝酒,一把鼻涕一把泪。 林惊雨叹了口气,上前拦住她,“究竟发生何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吵起来。” 萧珠见是林惊雨,张开手哭着抱住她,“呜呜呜皇嫂,齐哥哥发现我骗他了,我得意忘形将一切跟侍女讲时,他正站在假山后,手里拿着要送我的烫伤药,他说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他还说我是最可恶的骗子,齐哥哥再也不会喜欢我了!!” 林惊雨拍了拍她的背,“不喜欢便不喜欢,不原谅就不原谅呗,大不了我们再寻一个,阿珠是公主,要什么样的男子不成,我瞧着那年家公子不错。” “可皇嫂,年家公子喜欢男人。” “什么?”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甘心,我追了齐旭十一年啊,我也就才活了十五年,我要放弃了我不甘心。” 她哭得越来越大声,林惊雨又叹了口气,她松开萧珠,抬起她的头。 “你这些日子过得开心吗?” 萧珠被迫停止哭,她抽泣认真思考道。 “开心。” “离了齐旭你能活吗?” “自然能活。” 此话她不假思索,林惊雨点头,一本正经讲:“你看,你离了齐旭照样能活,日子还活得潇洒自在,过得更开心。” “是哦。”萧珠沉思,她不以齐旭为人生中心后,日子反而过得更快乐,更洒脱。 “可是皇嫂,我刚点了五十坛千里醉,银子都付了。” “这有什么,我陪你喝。”林惊雨夺过酒,抬头喝了一口,她擦去嘴角的酒珠,盈盈一笑。 “今夜我陪你告别齐旭,好好哭一场,醉一场,明天开始,我们阿珠还是那个快乐张扬的小公主。” 林惊雨搓了搓萧珠的脸,却见萧珠哭得更厉害。 “呜呜呜皇嫂,你对我真好,我以前猪油蒙了心因为齐旭针对你,以后齐旭算什么,皇嫂是我除了父皇和皇兄外最重要的人。” 林惊雨失笑,摇头道:“行了,都过去了,别哭了。” 萧珠本来就有些醉,此刻直接一脚踩在凳子上,豪言道:“以后只要本公主有一口饭吃,定然少不了皇嫂的,谁要是敢欺负我皇嫂,就是在跟我萧珠作对。”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8节 林惊雨宠溺点头,“行,以后皇嫂由你护着。” * 月上柳梢头,萧沂看了眼窗外,天已黑,他见木二进来。 他眼睛看书,随口问,“她还未回来?” 木二一愣,“殿下问的是公主还是三皇子妃。” “自然是公主。”萧沂握着书又轻咳一声,“还有她,三皇子妃。” “回殿下,都还未回来。”木二望了眼天,“天色不早,三皇子妃和公主只带了一个婢女,几个女子在外终究危险,不如殿下去看看。” 萧沂迟迟未言,只看着书,正当木二以为殿下无意去接,准备动身时。 萧沂放下书起身,“嗯,是该去接一下。” 他又解释道:“皇兄临行前,将长宁公主托付给我,我这个三皇兄得顾念她的安危。” * 萧沂到时,酒楼包厢人影摇晃,里面传来阵阵酒香,以及女子嬉笑声。 他正要进去时,见对面走来一个人,正是齐旭。 “好巧,齐公子也来这里。” 齐旭拱手一拜,“公主的侍女跟我讲,公主独自一人喝酒,我过来看看。” 侍女本是下午同他讲的,他正在气头上不以为意,可等到晚上实在怕她出个闪失,便还是不自觉地来了。 包厢内,二人喝得烂醉,地上躺着一个个酒坛子。 萧珠不哭了,改气愤道:“齐旭他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从小我把他当做宝,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给他。” “皇嫂,我跟你讲,你别看齐旭现在一副意气风发少年郎的模样,但以前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逃课是我帮他善后的,摔坏了母后的花瓶也是我替他顶罪的,就连他当初非你不娶拒了我的婚被齐夫人责罚,父皇大怒,也是我拦着的,反倒头来,他还要说我可恶,他那张嘴臭死了。” 屋外,齐旭听得五味杂陈,他低下头捏着拳。 萧沂轻笑,“没想到齐二公子年少时是这样的纨绔。” 齐旭叹气,“让殿下见笑了。” 忽然屋内又传来林惊雨的声音。 “说起那嘴,你三皇兄也是。”林惊雨摆手,“皇嫂跟你讲,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萧珠歪着头,“可是我看着三皇兄人挺好的呀。” 林惊雨嗤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别看你三皇兄平时一副温润有礼的样子,实际背地里不仅阴险,还得理不饶人,他那张嘴跟淬了毒是的,总爱呛你几句,逮着人不放。” 屋外萧沂笑停在唇角片刻,缓缓散去。 齐旭望着一脸黑沉的萧沂,道:“没想到殿下私下里,深藏不露。” 萧沂颔首,“见笑了。” 屋内萧珠眼睛一亮,“这样,皇嫂不如改嫁,改嫁给太子哥哥,我哥那人温吞,定事事依你,最重要的是这样你还是我的皇嫂。” “当太子妃?” 萧珠点头,“是啊。” 林惊雨抱着酒咧开嘴角,“那太好了,等会我就去改嫁。” 萧珠趴在桌上昏昏欲睡,林惊雨握着酒起身,她抬头将酒灌入嘴,酒水滴落,染红了她的衣裳。 她摇摇晃晃,步子不稳往旁边倒去,痛感未来,倒是落入一道熟悉又温暖的怀抱。 林惊雨抬头,光影勾勒眼前之人高挺的鼻梁,他正双眸漆黑,望着自己。 林惊雨抬手摸上他的脸,“阿珠,我好像看见你皇兄了。” “我皇兄?”萧珠抬头,双眼微眯,她想她那远在边疆的皇兄了,于是道:“是太子哥哥。” 萧筠? 林惊雨摸上那人的脸,不确认问,“太子?” 萧沂脸黑了黑,“林惊雨,你再看清楚些,我是谁。” 林惊雨晃了下头,眼前之人重影,却也看清楚了是谁。 “萧沂?”她指着眼前的人,转头看向萧珠,“阿珠,完了,我看见了三四个萧沂。” 她欲哭无泪:“三四个萧沂,我该怎么改嫁。” 第40章 第 40 章 改嫁?三四个萧沂? 萧沂嗤笑, “三十个萧沂也随你改,但得等三十个萧沂死后。” 见林惊雨若有所思,萧沂垂眸, 扫下一片阴影。 “怎么,在思考怎么毒死他?” “那算了。”林惊雨摆手,严肃道:“萧沂会跟我同归于尽的。” 他一笑, “确实也是。” 萧沂听见脚步声抬头, 看向走进来的齐旭, 他正五味杂陈望着萧珠。 萧珠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嘴里却一个劲念叨齐旭。 “公主劳烦你照顾了。”说完他又不放心道:“木二,你跟着齐公子。” 齐旭颔首, “我定会照顾好公主。” 语罢, 他走过去将萧珠抱起,萧珠抬头睁开眼瞧见齐旭,她捧着齐旭的脸, 转头朝林惊雨道。 “皇嫂, 我好像看见齐旭了。” “齐旭?”林惊雨替萧珠抱不平, “来得正好, 我刚好有事找他。” 她伸手走去, 腰却被一揽,天地一旋身体被打横抱起。 萧沂无奈地瞥了眼怀里扭动的人,朝齐旭道:“她这人最护短,你若不想被她骂得狗血淋头, 便快些走。” 齐旭颔首, “多谢殿下。” “诶, 你怎么就让他走了。”林惊雨愤怒质问。 萧沂答:“若明日传出一向温婉有礼的三皇子妃动手打朝廷武将,你苦心经营的形象就此毁灭, 有你哭的,本殿也是为了你考虑。” 林惊雨喝醉了,若有所思,从前波澜不惊内里心机的女子,此刻是个迷糊模样。 萧沂嘴角勾起,不免嘲笑。 “好了,回家了,你若在此闹,本殿的名声也要就此毁于一旦。” 他抱着她走出酒楼,夜已深,月光皎皎如霜蒙在早春的街巷,街上人稀少,除了收铺的商贩,便再无旁的行人。 萧沂感叹,还好无人。 林惊雨捂着胸口,吵着要下来,萧沂紧捆着她,怕她跳下来撒疯。 “你若再吵,我就把你扔到荒郊野岭,随你喊破喉咙。” 林惊雨乖乖噤声。 到后来她紧蹙着眉,猛然一咳,“我想吐。” 眼见着她要吐出来,萧沂赶忙将她放下来,她扶着马车反胃。 萧沂望着衣裳,心有余悸还好没沾上。 “怎么不早说。” “你又不让我说。” 萧沂哑口无言,过了会他问,“吐好了没。” 林惊雨扶着马车抬头,“好像又吐不出来了。” “吐不出来,就回去。” 怕她吐到自己手上,萧沂未再像方才那般抱她,他双臂交叉环在胸口,一身渲染山水墨画素色白袍,清冷又溢闲散。 “自己上马车。” “哦。” 林惊雨点了点头,还算乖巧地往前走。 萧沂无奈,伸手提住她的后领,“走反了,往这。” “哦。” 她像小鸡似的,一边走一边被萧沂提着后领,随便领导方向。 萧沂昂头,月色在他脸上清隽,他嘴角轻扬,嘲笑又带一丝宠溺。 他将她提进马车,坐下整理袖子,不经意间他瞥见林惊雨醉醺醺,迷糊的模样,连眼睛都不聚焦。 鲜少见到,瞧着稀奇。 他问,“萧珠为情所伤,借酒消愁,你跟着胡闹什么。” 萧沂忽然想到她方才将自己认作萧筠,喊着太子的名字,嚷嚷着要嫁给太子,皇兄又前不久刚走。 “怎么,皇兄走了,你伤心了?” “这是姑娘家事情,我不告诉你,再说关你什么事。” 萧沂皱眉,“本殿是你的夫君,你在外为别的男人借酒消愁,我是丈夫,不是懦夫,总要过问几句。” 瞧着她哑口,不知是醉得说不出话,还是百口莫辩。 萧沂俯身,“你真的因他伤心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59节 马车内寂静,她无言像是在默许,直至林惊雨拧着眉,骤然打了个酒嗝。 萧沂脸青黑,他抬起身,抬手扇去酒味,“林惊雨,你喝了多少酒。” “不多,十坛。” 她比了个四,萧沂轻笑,忽然她认真道,回应他方才的问题。 “我没有伤心,更没有为别的男人借酒消愁,我就是瞧着阿珠伤心,想陪她喝。” 她脑袋一顿一顿,像是个单纯的姑娘,稍稍一问,就能将一切尽数透露出。 于是萧沂生了想逗她的心思,他又微微俯身,望向瞪着他,双眼如铜陵般的姑娘。 他想了想问出第一个问题。 “你是谁?” “林惊雨。” 说完她蹙了眉,沉思片刻,拍着胸脯昂头道:“未来大启最尊贵的女人。” 简直厚颜无耻,萧沂轻轻颔首。 “行。”他又问,“那我是谁?” “狗。” 她脱口而出,萧沂面色一沉,切齿道:“林惊雨,你好样的,你是大启尊贵的女人,我是狗是吗?” 她点头,“嗯。” 像是极其赞同。 萧沂无可奈何,于是乎不想跟一个喝醉酒的疯女人计较。 他又问,“最喜欢什么东西。” “金子,和好多好多银票。” 萧沂嗤笑,醉了也不忘是个贪财的。 “喜欢喝兰花茶还是庐山云雾。” “都不喜欢。” “喜欢萧筠还是齐旭。” “都不喜欢。” “那你最喜欢谁。” 林惊雨被问倒一愣,女子面颊酡红,盯着眼前的人,萧沂眸微眯,望着她愈来愈近,手上转着的扳指停于此。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没有。” 萧沂偏过视线,又问,“那你最讨厌谁。” “萧沂。” 倒是不假思索,萧沂一笑,“有多讨厌他。” “想把他咬死,吃了。” 她认真答,萧沂皱眉,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像是真在防止她急了咬他,又仔细端详。 “本殿瞧着,比起我来,你更像是一条狗。” 他才说完,她便低下头,咬了口他的手指,萧沂吃痛抽手,望着手上的牙印,又看了眼一脸无辜的林惊雨。 “你若再乱咬人,我就将你丢下去。” 林惊雨听话点头,缩到一旁。 * 墨竹轩,萧沂像方才一样将她提出,可等下马车时,他站在下面,她蹲在马车上,若像先前一样提着领子引下来,想必她会摔着。 萧沂叉腰沉思片刻,他仰了仰头,“把你的手,挂在我脖子上。” 林惊雨听不懂,茫然歪了下头。 萧沂叹气,握住她的手围在脖子上,然后抬起她的腰,将她的双腿别在胯边。 她的脑袋往后倒了倒,萧沂抬手往自己肩上放,她自然地将脑袋枕在他肩上,他才放心往前走。 “你若是想吐就跟我说,别不好意思说。” “为什么。” “这样我好及时把你扔下来。” 林惊雨听此,抱得更紧,“我想睡觉。” “回去有你睡。” 等到萧沂将她放下时,林惊雨又昂起身子,抱膝一动不动望着窗外。 萧沂问,“怎么不睡了?” 他巴不得她睡了,省得闹腾,一切安静。 林惊雨却摇头,“我睡不着。” “怎么睡不着了。” “在想事情。” 萧沂坐到一旁,抬手斟了杯茶,他陪她闹腾了一路,此刻也口渴。 他不以为意,当她发酒疯,随口问,“什么事情。” 林惊雨抿了抿唇,伸手道:“我也要。” 萧沂又给林惊雨倒了杯茶,林惊雨接过,双手握着一饮而尽,渴得厉害,以至于喝得太猛,呛到嗓子咳起来。 “慢些,水多得是。” 林惊雨喝完水,擦了嘴角呆愣,又似在沉思,半晌后她慢悠悠道。 “阿姐不在意钱权,一个千金大小姐奋不顾身要嫁给一个穷小子,萧珠贵为公主,却不惜自降身份,追在齐旭身后掏心掏肺十一年。”她起初不屑,后来拧着眉疑惑,“我从前觉得愚蠢,如今我不懂,他们究竟为了什么。” “追求所爱罢了,有何不懂的。” 萧沂漫不经心答,说实话他也无法感同身受,只知圣人黄金屋这般言,他也这般答。 “追求所爱?” 林惊雨还是不明白,她愣愣地望着天上的月亮,皓月皎洁,初春了,外面徐徐微风吹过嫩绿枝叶沙响,不乏有早蝉鸣,书上说春日万物情涌,可涌动的情又是何滋味,窗外的飞蛾又为何扑烛火,不惜毁去翅膀,焚烧死在火里。 “会有人因为爱一个人,而胜过爱自己吗。” 林惊雨问。 萧沂答:“或许有,但在这皇宫没有。” 萧沂望着飞蛾,觉得飞蛾愚蠢,偏围着火转,最后葬身在火里。 亦如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人要做的是最爱自己,火是一叶障目,是魅魔,爱也是。 他一切通明,对此不屑,抬茶时,林惊雨忽然转头问他。 她问:“殿下有喜欢的人吗。” 萧沂茶一顿,转头望向林惊雨。 片刻答:“没有。” “那殿下会因为爱一个人,胜过爱自己,视她如命,恨不得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捧到她眼前。” 她喝醉的样子,说着此话,像个不谙世事,对爱情充满向往,单纯的小姑娘。 萧沂突然意识到,她也不过十八岁,也是个对情爱抱有期望的年纪,她的底色本不该属于尔虞我诈。 “大抵……不会。”他忽然犹豫答,大抵是不想打击醉了的天真的林惊雨,他委婉道:“毕竟本殿娶了你,我许你忠贞不渝,但于情爱一事上,你我爱上对方,比白昼如夜,沙漠降雪还要难。” “哦。”林惊雨低头。 萧沂见此一笑,“怎么,沮丧了?” “不是,只是无人可喜,无人可追,唯一帮人追爱,却半路崩断。” 她续续说着,萧沂轻笑,“没玩尽兴?” “嗯。”林惊雨点头,“我的招数还没使完呢,” 见她一脸沮丧,萧沂偏过头。 “行吧,把你还未使完的花招,再让本殿看看。” 他随口道,抬手顾自去斟茶,无视她的折腾,量她也耍不出花样。 旁边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干什么,他漠不关心,以为玩累了自己准备要睡。 忽然他的双肩被扣住,萧沂一顿,转头望着林惊雨,皱了皱眉。 “你干什么。” 她低头,如狐狸似得又歪头,双颊微红认真道:“我让阿珠用马球夺齐旭的目,此刻我想给殿下跳一支舞。” 萧沂一笑,“夺我的目?” “小娘以前教我过许多舞,许久不跳,忽然想跳了。”林惊雨顿了顿,“不过殿下也可以这么认为。” “好,那拭目以待。” 萧沂抬起茶,正襟危坐。 林惊雨起身,月光如纱从窗外照进扑了一地,于她身上添了丝仙气,她抬手纤手指月,兰花指微捏,仿佛月亮在她手指之上,女子翩翩起舞,婀娜柳肢轻弓,随窗外的树枝。 她舞了裙摆翻卷,身后烛火摇晃,如飞蛾扑火。 那只萧沂认为的,愚蠢的,一叶障目的飞蛾。 萧沂握茶,目光不经意间已聚集在她身上,如月仙气的舞,眉眼间又媚态百生。 她惊鸿一舞闭,朝他婀娜走来,“可夺殿下的目。”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0节 “嗯,夺目。” 萧沂微微颔首,喝了口茶,“还有什么花招。” 林惊雨低着头,沉吟片刻思索,她所学皆是看着郑小娘。 郑小娘也曾在父亲面前一舞,至于舞完干了什么…… 她眉心微动,伸手搂住萧沂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腰肢如柳条柔软倚着他的身体。 萧沂握着茶杯的手一紧,他始料未及,茶水险些洒出。 “你又做什么。” “使花招。” 语罢,她低头咬了口萧沂的喉结,茶水洒了几滴在衣袍上,萧沂呼吸凝滞,紧皱着眉头,伸手捞起林惊雨的脑袋。 “你若是再咬,我就……”把你扔下去的话还未吐出,便被堵住。 她昂头,搂住他的脖子,吻上他的唇,萧沂瞳孔一震,她毫无章法地吻着,唇齿间带着浓烈酒味。 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又啃又咬。 那滋味不好受。 萧沂倒吸一口气,握着她的脖子,将她拽离。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他已然想到等林惊雨耍完酒疯,明日一早酒醒,回忆起今夜的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林惊雨一脸茫然盯着他,面颊似日薄西山的夕阳,眼睛水雾雾的。 “在亲你。”她严肃道:“你不要打断我。” 她说完,强制地又要吻上去。 可惜男女力量悬殊,萧沂握住她的后颈,叫她动不了脑袋。 林惊雨今日像极了那夜船舱中情药的模样。 但他没有。 他不是个贪恋美色之人,那双清冷的眸晦暗不明,溢出丝笑,他倒是饶有兴趣想瞧瞧林惊雨明日醒来,羞得跳脚的样子。 “这才是亲,你那是狗。” 说完,迎着她迷糊的眼,他扣住她的后脑勺,吻上她的唇。 夜色朦胧,在唇相触之时,那晚的记忆被打开,擦去灰尘,渐渐有了章法。 他起初如蜻蜓点水,在唇上反复碾压,后来当记忆浮上脑海里,渐渐不满足于此,他的舌头开始撬开她的唇瓣,往里探入,唇齿交缠。 他不是个重欲之人,他原本的想法是挑逗她,可清醒在旖旎中逐渐迷情乱意。 他的手指穿过清凉的乌发,不知不觉叩得越紧,男人气息沉重,开始疯狂凌乱。 林惊雨醉了酒,本就燥热,此刻更是有团燥热之物包裹她,像是要将她吃掉,尤其是小舌,早已落入野兽口中,在慢慢品尝,最后狼吞虎咽。 她有些喘不过气,快要濒临窒息之时,好在野兽松了口。 萧沂撤离,睫毛低垂扫了一片阴影,他望着被他吻得红润的唇,换气片刻又吻上。 吻得更深,情动之时,唇上巨痛,林惊雨狠狠咬了口尝着她小舌的野兽。 萧沂撤离,眼中情动的欲望还留余温,眸子黑沉,他抹了下唇角,白皙的细指沾上妖冶的血。 他道:“林惊雨,你当真属狗的。” 第41章 第 41 章 林惊雨双手搭在萧沂的两肩, 双眼醉红,朦胧一片黑雾,又似桃花绽放, 衬这花开春日,情苏之时。 “你才是狗。” 她望着眼前的人,看不真切, 只知他骂了她, 听声音还似萧沂, 叫她愈发愤怒。 她醉了, 摇摇晃晃,低了下脑袋往旁倒去。 有一只温热的手抬住, 才不至于磕在桌角。 “行, 你不是狗。” 萧沂轻笑一声,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我是, 倒了霉了, 叫你这般折腾。” 话未有怒意, 从喉间溢着低低笑意, 直到林惊雨的脑袋在他手上蹭来蹭去, 嘴里还不断含糊不清地反驳,“你是狗,你是狗!你是狗……” 萧沂脸一沉,“林惊雨, 你能不能安生些。” “哦。” 语罢, 她就彻底没了声, 萧沂抖了抖手,她毫无反应, 应是玩累了,睡了过去。 “难得听话。” 寂静的夜色里,萧沂小声嗤笑,难得见她乖顺,他多瞧了几眼。 平常的林惊雨居心叵测。 醉了的,发酒疯的林惊雨有些可爱。 看久了,萧沂的手有些发酸,他又抖了一下,“快起来,你还想在我手上睡过去?” 她迷迷糊糊说话,却是道:“别吵,我要睡觉。” 林惊雨难受地抬起手,扇了下眼前吵闹的人,那一掌正落在萧沂被咬伤的嘴唇,鲜血又渗出了些。 萧沂眉蹙得更深,望向她白皙手指上沾着的红色血液。 他收回方才所想,喝醉酒的林惊雨一点也不可爱,是个女疯子,女疯狗。 女疯子此刻还强势地要在他手上睡觉。 萧沂无奈,他伸手穿过林惊雨的胳膊,将她捞起抗在肩上,大步走到床边。 他本想报复将她直接扔到床上,可听着她酣眠的呼吸,酒香醉齐萦绕,她咧开嘴角笑了一声,应是做了个好梦。 她难得做好梦,于是乎,萧沂不想打搅她的好梦。 也是为了自己今晚的好梦,他并不想夜里有个女子到深更,都要紧紧抱住他的胳膊,还要把脑袋枕在他的肩上,一边说梦话,一边哭。 萧沂温柔地将肩上女子放下,还轻轻替她脱了鞋,脱了外衣。 这是除了那次船舱,他第二次脱去女子衣裳,不同于那次的粗辱有为君子道,此次小心翼翼剥下。 萧沂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他以后得防着林惊雨喝醉,喝醉了的林惊雨,实在折腾人,还爱咬人。 窗外月已高,萧沂转头望向蜷缩在被窝里的林惊雨。 “今夜好眠。” 可夜到深更,萧沂又觉得少了些什么,转头看林惊雨睡得恬静,她好梦了,他忽然开始睡不着。 大抵是今夜被她折腾得心烦意乱,有些睡不着觉。 * 林惊雨醒来时,日已上三竿,她浑然忘了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陪公主喝了许多酒,以及此刻头痛欲裂。 她锤了锤额头,紧蹙着眉。 “你若再锤,一会锤坏了脑袋,痴傻了。” 林惊雨睁眼,见萧沂递来一碗汤药,“这是醒酒药,喝了它头便没那么痛。” 他漫不经心道,林惊雨接过汤药,双手握着,她目光移至萧沂的嘴角,上面有细小的伤口。 “殿下的嘴巴这是怎么了。” 萧沂本想将昨夜之事故意说给林惊雨听,挑逗她,看她脸红羞愧的样子。可昨夜占尽上风的是她,伤的是他,一个男人接吻被咬伤唇,简直丢人,说出去叫人笑话。 于是他随口答:“被狗咬的。” “狗?”林惊雨双眼微眯,抬头靠近了些,“狗会咬到人嘴巴?只怕那狗是跳起来吧。” 萧沂觉得,狗急跳墙这个词确实适合用在林惊雨身上,他点头。 “谁说不是。” 林惊雨嗤笑一声,“殿下真会说笑,妾身看呐,是昨夜殿下趁妾身喝醉了酒不省人事,跑去温柔乡偷吃,哦不,瞧这咬伤,不是温柔乡,应是与哪只小野猫一度春晓。” 她续续说着,“殿下不必担心,妾身是大度之人,殿下如此偷偷摸摸的,不如带回来,也好给妾身做个伴。” 萧沂皱眉,“我见你脑子新奇,应也不痛了,想来这醒酒药也不必再喝。” 萧沂伸手去拿林惊雨手中的碗,林惊雨赶忙拦住,一手端着药,一手捂着额头,“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她一副唱戏的摸样,萧沂勾了下唇角,收回手。 林惊雨抬手要喝,望着浑浊汤药,想到良药苦口,忠言逆耳,萧沂毕竟是她丈夫,有些话还是得劝一下。 她转头,望着萧沂,认真道:“不过我还是得提醒殿下,殿下此伤可见那女子豪放,如此以往,劳久伤根,气尽恐虚,精尽则人亡,殿下还是得节制才好。” 她说得贤惠,萧沂脸色愈沉。 “你到底喝不喝,不喝我拿走了。” “有些烫,等一下喝。”林惊雨转头,叹了口气,小声喃喃,“果真是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她喝完醒酒药,萧沂接过放在桌上。 “对了,公主怎么样了,我昨夜喝醉了酒,不知她有没有平安回宫,也不知我是如何回来的。” “你是我一路提着衣领提回来的。”萧沂瞥了眼林惊雨,“萧珠被齐旭带走了。” “齐旭?你怎能让阿珠被他带走。” “放心,她也是我的妹妹,我自也让木二跟着。”萧沂转头望着林惊雨,目光疑惑,“除了皇兄,你不是也口口声声说着齐旭为人正直纯善,怎么,如今不信任他了?” 林惊雨摇头:“我与他相识也有六年,自然信任他的品行。” 萧沂目光一顿,握着茶微微颔首,林惊雨继续道:“只是如今我是阿珠的皇嫂,殿下也知我这人向来帮亲不帮理,他惹阿珠哭成那般,我不打他已是仁慈。”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1节 萧沂抿了口茶,“你昨夜那架势,确实凶狠。” “已经打了?”林惊雨惊讶道,“打得严不严重,若是齐家人知道是我打的,别提感谢我促成这门亲,怕是得印象更差,这下便完了。” 林惊雨拍了下手,叹了口气,“罢了,打了便打了,也算是给阿珠出气。” 萧沂望她的样子忍俊不禁,“怎么,放弃齐家势力了?知道当起好皇嫂了?” “我从前是厌阿珠的,想利用齐府一心想促成公主与齐二公子亲事,利用公主心念念齐旭,来与齐家冰释前嫌,让公主与齐家皆念着我的好,往后也好帮衬着我。” 林惊雨自嘲一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卑劣自私之人,有时候我又觉得自己感情用事,我竟觉得阿珠也挺可爱,可爱的小姑娘值得拥有更好的感情。” “故打了便打了吧,阿珠说了,以后她给我撑腰,什么齐家,我也不在乎了。” 萧沂道:“逗你的,你没有打齐旭,我拦住了你。” 忽然门外传来,“殿下,三皇子妃,齐家二公子求见。” 林惊雨皱眉,“他怎来了。” “让他进来吧。”萧沂放下杯子意味深长道,“他倒还专给你送上门来了。” 他起身抖了两下袖子转身欲离开,林惊雨喊住他,“殿下要留我独自一人面对齐旭?” “想来齐家二公子寻的也是你,本殿便不瞎掺和了。” 林惊雨一笑,“殿下当真放心自己的妻子和从前喜欢她的男人单独相处。” “从前便是齐旭单相思,如今他移情别恋,本殿有何介意。” 他语气淡然,嘴角却勾着笑,闲散地甩了袖子转身离开,消失在大亮的天光。 紧而接替的是齐旭的身影,彼时林惊雨握着萧沂的茶,装模作样缓缓喝了一口,瞥了眼齐旭。 “你来寻我,是为公主的事吧。” “是,也不是。” “哦?” 齐旭叹气,“长宁公主将自己关在宫里,我随兄长进宫,本想还她昨夜落下的簪子,但她不肯见我,想来还是在气头上,以及还有一事,我是来寻你的。” 他望向林惊雨,她一脸处事不惊,淡然的样子,“三皇子妃,阿雨,你我自十三岁时相识,你知我喜欢你五年,为何要帮着公主欺骗我。” “我是在帮齐公子认清的自己的心。”林惊雨放下茶,抬头一笑,“齐公子当年所说此生非我不娶,当真是因喜欢我,还是因一个少年为一展抱负逃婚,若因真的喜欢我,就该顾念京城的那些流言蜚语绝非是一个尚不能自保的庶女可承受的,抗婚后,齐公子大可跑去边疆一展抱负,可一个低微庶女只能受齐家人白眼,自家人惩罚,京城之人茶余饭后之谈,如此三年,齐公子的喜欢当真让我觉得消受不起,也不值一提。” 齐旭一时无措,拧着眉解释,“阿雨,我……我未想到这些,想一展抱负不假,但喜欢你从不是假,当时是萧珠逼婚,我只好跑去边疆躲三年,也是不得已为之。” 林惊雨淡然道:“是呀,三年,可萧珠不再缠着你短短一个月,竟叫你忍受不了,或许,我只是你一时的年少欢喜,偶然遇到的一朵好看的花,想将她摘下来,可萧珠是你身上的爬山虎,你们的十余年,她早已扎根在你身上。” 她一字一句,“齐旭,你承认吧,你离不开萧珠。” 齐旭低下头思考良久,他紧拽着拳目光虚了又清,似浑水沉下黄沙。 半晌后,他抬头望向眼前的女子,她一向清冷温婉的脸如今看来,似寒霜白梅,傲骨凌然,眼中他曾经不明白的决然此刻也有迹可循,是他错了,忘了花亦有铮铮傲骨。 “阿雨,那三年,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过的。” 她道:“往事已过,我已不想再提,你且放心,我也不会责怪你,也还请齐二公子莫要扒我痛处。” “阿雨,我欠你的,我会还你。” 齐旭抬手,低下头郑重一拜。 “齐家虽不比长孙氏,但立于朝中扎根军队世代传承半百,只要三皇子妃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齐家定全力以赴。” 林惊雨握着茶的手一顿,他既坦诚,她也不拒绝,她抬手给他斟了杯茶,敬向齐旭。 “齐小将军辛苦了,喝杯茶润润喉。” 齐旭接过,“多谢三皇子妃。” 大开的屋门,可见院子翠绿枝叶摇晃,这偏僻的墨竹轩,走向前宫大殿,要走好多路。 “恭喜三皇子妃,获得齐家相助。” 林惊雨轻笑,倒茶答,“齐旭一人言而已,哪能做得什么数。” 萧沂走来,“齐旭和公主婚事一成,齐家人念着你,不就能做得了数。” 萧沂抬起杯子,用帕将齐旭喝过的地方擦去,林惊雨瞧见,双眼微眯,“殿下当真洁癖。” “不喜碰别人碰过的东西罢了。” 他口渴,漫不经心握起林惊雨手中的杯子。 “那殿下怎抢我的。” “你我夫妇一体,算不得别人。” 林惊雨无奈,当他是无赖,也由着他去了。 “我得去见见阿珠,总不能一直叫她关在屋子里,问问她是什么想法。”林惊雨叹气,“此刻倒不希望阿珠和齐旭能成。” 林惊雨喝着茶一顿,见他目光凝在她身上,她眯起眼,“殿下看着我作甚。” “在想你那三年,该是何等委屈。” 委屈,林惊雨一怔,而后她笑了笑,“怎么,殿下心疼我?” 萧沂望着她,窗边的兰花开了,幽兰飘香,沁人心脾。 他微微颔首,“嗯。” 林惊雨笑停在唇角片刻,她起身,“天色不早,我要去寻阿珠了。” * 长宁公主居,婢女进来报,萧珠抱膝在床上,撇了嘴幽怨道:“他又来了?罢了,他要是想进来就让他进来吧。” 婢女支吾,“不是齐小将军,是三皇子妃。” “怎么,不是齐小将军失望了?看来我这个皇嫂终究不比心上人。” 林惊雨笑着走进,打趣道。萧珠连忙从床上下来,扑进林惊雨的怀里,搂着她蹭了蹭,“怎会,齐旭算什么东西,就算千千万万个齐旭也不比皇嫂。” “好了,皇嫂知道。”林惊雨抚摸萧珠的脑袋,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细细打量,“这簪子这么好看,丢了可惜。” 萧珠摸了摸簪子,“他来找过皇嫂?” 林惊雨点头,坐到书案边,萧珠提着裙子跟着坐下,追问道:“那他可与皇嫂说过什么。” “不是说不在意了么,问我这些干什么。” 萧珠脸一红,低下脑袋,“谁说不在意了。” 屋外侍女来传,“殿下,齐小将军求见。” 萧珠神色为难,看了眼门外,又看了眼林惊雨。 林惊雨拍了拍萧珠的手,“罢了,想见就去见吧。” * 墨竹轩,女子靠窗手指拨弄硕大的花瓣,花瓣是纸做的,栩栩如生,一朵朵从茶案摆到地上。 萧沂走进,捡起一朵花灯,把玩在手里打量,他抬眼看向认真做花灯的女子。 “怎么,闲情逸致,不做皇子妃,改做灯匠了?” 林惊雨无瑕顾他讥讽,细心在金丝上沾涂白糊,“春晓节,阿珠约好齐旭在兰若河游船,她听说我会做花灯,央着我给她做几展,顾名思义浪漫。” “春水斑斓,流光溢彩,确实浪漫。”萧沂放下花灯,“他们和好了?” 林惊雨叹气,“是呀。” “你不高兴?”萧沂疑惑问。 林惊雨抬头,“我实在不明白,阿珠为何还喜欢齐旭,你说,为何一个人被拒绝了无数遍,只要那人回头再勾勾手指,她就还会死心塌地爱上他。” “阿姐也是,那个张竹允无权无势的,没钱没名声,林琼玉倒底图他什么。” “世上痴男怨女如此多,我却懂不了,倒底什么是爱,为何爱叫人如此白痴。” 林惊雨托腮,一向自视聪慧的她,此刻愚笨至极,在问爱是什么。 亦如一个天真的少女,只是昨夜的林惊雨是醉的,今日的她清醒,在审视这个问题。 萧沂道:“这话已是你问我第二遍。” 林惊雨一愣,“我问过?” “你昨夜醉酒的时候问过。” “那殿下是如何答的。” “追求所爱罢了,有何不懂。” “看来殿下很懂。”林惊雨挑眉一笑,意味深长问,“那殿下有情深所向之人吗?” “这亦是你问我第二遍这个问题。” “哦。”她逮着不依不饶问,“所以殿下有吗?” “没有。”他不假思索答。 “这么干脆,我还以为咬伤殿下嘴唇的那个女子,会是殿下深情所向的人。” 她凑近,盯着他的嘴唇,勾起唇角绽放一抹玩味的笑。 萧沂皱眉,缓缓开口,“说了,狗咬的。” 林惊雨后退,“懂,妾身都懂,妾身有数,不会问殿下隐私,做夫妻的,是要懂得给彼此留点隐私,所以那位狗姑娘,妾身也不会过问。” 她愈加贤惠,萧沂的脸愈发黑沉,“你若再说,信不信我让你变成那条狗。” “殿下真会打趣人。” 林惊雨退了退身,她望着花灯又问。 “后日便是春晓节,京城盛会,热闹非凡,听闻花灯盏盏极美,我陪着阿珠去瞧瞧,殿下可要去。” “热闹非凡,却也人挤人,不去。” 见他这般无趣,林惊雨也不想自讨无趣,继续缠着手中的线。 管他去不去。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2节 春晓节,夜幕降临之时,岸上灯火连天,纸灯流光溢彩似星辰,兰若河畔静谧,唯有虔诚祈福的人,青山钟声空耳,河上朵朵花灯,船只飘荡如戏水鸳鸯,不乏有情侣。 林惊雨蹲在岸边,杭绸青衣,月光柔和掠过她身上的月牙纹,丝线泛着银光,清冷淡雅。 如此温婉美人,手中却拿着一根火折子,身旁摆着烟花筒。 她娥眉紧皱,不断擦着火折子,因是沾了河水,此刻火折子怎么也点不着。 火折子点不着,公主嘱托的烟花也放不了,更无河上朵朵花灯开,天上烟花烂漫无数。 待试了无数遍,她气馁扔了火折子。 忽然一道光亮,划破夜色。 “下次可以多带一根。” 林惊雨转头,萧沂手中聚着光,火苗在风中跳跃,刺眼的光线狭长,光晕柔和他疏离的面容,他望着她,立身在月光下,白袍如雪,唇抿一条波浪,似笑非笑, 林惊雨起身,眉一扬,“妾身倒觉得,下次带殿下一人足以。” “那是个累活。” 萧沂轻笑,拢着火光走来,林惊雨问,“殿下不是说,不来吗?” “春水斑斓,流光溢彩。”他喃喃念着,“想看看你布置得有多浪漫。” 萧沂一手挽起袖子,俯身点燃烟火,导火线星火灭时,一道火光划破夜色,烟火散若星辰,火树银花开,霞光变幻无穷。 烟花下,素色的衣裳在映照下变幻颜色,林惊雨昂着脑袋,望着烟花。 萧沂目光从天上的烟花,移至她眼睛里的烟火星河。 “嗯,确实浪漫。” 第42章 第 42 章 烟花散后, 打舟人划船靠岸。 “郎君夫人,可要乘船。” 萧沂走了几步过去,林惊雨一愣, 未反应过来,待回神时,他已然转身立于月光下朝她伸手, 嘴角挂着淡淡笑意。 “娘子可愿去看看更浪漫的。” 想来是在外人面前才说得这般肉麻, 林惊雨配合他。 她一笑, 眼弯如弦月, 走过去握住萧沂的手,“愿与郎君同行。” 他反手握住, 拽于手心, 将她拉上小舟。 船渐渐游入河中央,河面波光粼粼,倒影一岸斑驳热闹, 另一岸静谧重山和寺庙, 河是天, 花灯是星辰, 微波荡漾中, 恍若仙境,庄周一梦。 林惊雨望着远处一只只小舟,“不知哪只船是阿珠和齐旭的。” “与其关心是哪只,不如好好观夜景。” 萧沂两指抵着额头, 倚靠船侧, 赏湖面好风光, 像个闲情逸致的文人墨客。 林惊雨见此,放松下紧绷的肩, 跟着趴下,两手搭在船沿,“这世间真奇怪,有人喜好权势,有人淡泊名利,有人费尽心机不断往上爬,有人只想过闲散日子。” “那你是哪一种。”萧沂漫不经心问。 “我?我喜欢有权有势,又过闲散日子。” 萧沂讥讽一笑,却无讥讽之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你倒是贪心。” “人本就是贪心的。”林惊雨笑了笑,她回头问,“那殿下呢,是哪一种人。” “这取决于我身在何种处境。” 萧沂仰头喝了口酒,瘦削细长的手指敲打酒瓶,“倘若四面楚歌,虎狼围身,不争便是死,唯有往上爬,让人畏惧你。倘若身在平安,那么无忧无虑,闲散日子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林惊雨点头,眼睛映着湖面波光。 “但愿你我平安,无忧无虑。” 萧沂意想不到,他问,“怎么,你改变心意,要跟我过闲散日子了?” “来兰若河的人,多半都是对着山寺许愿祈福,故我方才皆是所愿,至于愿望都是假的,是现实所没有的,人才会盼望。” 林惊雨望着他,轻轻摇头,“没法过,我跟殿下啊,四面皆是虎狼,下面还有蛇虫,头上狂风暴雨,这闲散日子实在难以过。” 她认命又望向对面山寺,低下脑袋气馁,落入萧沂眼中。 “若我说,只要有我在,你只管过闲散日子,你信吗?” “不信。”林惊雨摇头,手触摸波浪,纤手玩弄灯火流光的水面,“我知道殿下瞒了我很多,我也不知道冰山之下你都在干什么,但总有你办不到的事,比如后宫,比如朝廷女眷,皆与前朝紧密相连,这些事殿下插不了手,但我可以。” 察觉到萧沂炯炯视线,她摆了摆手一笑,“殿下也不必太谢我,毕竟夫妇一体,你说的对,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死了,我也得死,为你,更为我自己。” 萧沂眉一皱,擦去脸颊溅上的水珠,“觉悟是好的,但手别乱动。” 林惊雨哦了一声,双手乖巧趴在船沿,她瞧见萧沂又饮了一口酒,疑惑问。“话说,殿下的酒是哪来的。” “船家给的。” “那妾身也要喝。”林惊雨眨了眨眼伸手。 “算了,不敢尝试。” 萧沂回想起林惊雨上次醉酒的摸样,简直是折腾人,月光下,她求人的双眸亮晶晶的,叫人不容拒绝,以防万一,他猛然喝了口,然后倾斜酒身,清酒入河水。 “殿下这是做什么,有何不能尝试的。” 她蹙了蹙眉,抬起身不解问。 微风轻拂,她青丝飞扬,月光轻柔恬静照在她身上,似薄雪布身,如梦如醉,谪美若仙。 萧沂双眼微眯,“如此谪仙的美人,变成狗可惜了。” 林惊雨白了他一眼,“殿下才是狗。” 忽而天空绽放烟花,那是京城的烟花秀,漫天火花,千朵万朵开,林惊雨昂头,“我的与之比起,简直如蝼蚁。” “本殿倒觉得,你的一枝独秀举世无双。” 他这番狗屁不通的话,像是在打趣她。 “殿下就别笑话我了,” 烟花散去时,船也靠岸,街上热闹非凡,灯火氤氲,长长连至巍峨皇宫,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不乏有杂耍艺人口喷火焰,胸口碎大石,让人拍手叫绝。 林惊雨观长街,她从前足不出户,鲜少过春晓节,更少看见如此盛景,一时看呆了眼。 萧沂下船,像方才一样伸出手,“别呆愣着了,走吧,一起去瞧瞧市面,本殿也不曾看过。” 林惊雨把手搭上,“好啊。” 二人执手走在花灯长街,摩肩接踵,没在人海里是世间千千万万个痴男怨女其一,萧沂的手很热,不同于她清凉的体温,像是被热阳烘烤过的水,圈着她的手,温柔而又安静。 不同于旁的眷侣,二人安静无言。 “哥哥姐姐,买束花吧。” 林惊雨低头望去,见一个扎马尾辫整洁干净的女孩,女孩杏眼水灵灵,似蜜罐子里捞出的。 她双手捧着花,笑容灿烂。 “是你呀,小妹妹。” 小姑娘眼睛一眨,认出二人,欣喜笑得愈发灿烂,“是哥哥姐姐啊。” 小姑娘注意到二人紧握的手,仰头一笑,“哥哥,你是得偿所愿娶到姐姐了吗?” 萧沂俯身,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斜光疏影之下,他微微垂眸,瞳如浸在水中的黑玉,温润近人。 “是呀,还是娶到了姐姐。” 他嘴角微翘,喃喃道。 女孩把手中的花给他,“我把花送给哥哥,哥哥要把花送给姐姐,哥哥要给姐姐很多很多花,很多很多爱。” 林惊雨一笑,“怎么可以白拿你的花,哥哥给你钱,哥哥有得是钱。” “姐姐说得是,哥哥不能白拿你的钱。”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事不关己的笑,他嘴角勾起,从袖子里取出钱袋子,握住女孩的手,将钱袋子放在她的手心,“今天是春晓节,去买点糖。” 女孩接过钱袋子,高兴点头,“你们是大好人,兰若寺的神佛会保佑你们的。” 她比钟声还要动人的声音,在喧杂的闹市空灵悦耳,一字一句清晰。 “祝哥哥姐姐百年好合,白头到老,这辈子都不要分开,下辈子也是,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呀。 林惊雨觉得这当真是恩将仇报,最恶毒的诅咒。 萧沂波澜未动,依旧温润笑着,他摸了摸女孩的头,“那哥哥姐姐便借你的吉言。” 女孩蹦蹦跳跳离开,萧沂捧着一大簇花起身,花瞧着新鲜,他闲情逸致拨弄花瓣,似是在庆幸买了好花。 林惊雨眉眼一转,凑近饶有兴趣问,“殿下这般笑着,莫不是真想与妾身生生世世,永不分开?” “童言无忌罢了,当不得真。”萧沂闻了花香抬头,望着要与他白头到老的妻子,男人黑眸一弯,“再者,不想毁了孩子美好幻想,总不能告诉孩子,她所见的美好婚姻,实际就是一座同归于尽的坟墓。” “也是。”林惊雨若有所思颔首,她伸手摘了朵花,在指尖一转。 她莞尔一笑,媚眼如丝,似要柔软缠绕人的心头,她朝萧沂道:“不如殿下今夜就将美好幻想进行到底。” 萧沂虚了虚眼,“如何进行到底。” “按照殿下所想,殿下想如何进行到底。” 她只是微抿着唇,盯着他,将枝条抛给他。 “转过去。”他道。 林惊雨狐疑地转过身,浮光之间,游龙从她头上掠过,栩栩如生,金光蜿蜒,与此同时千盏孔明灯升空与星辉共夜,宛若瑶池仙境。 “真美。” 她不免感叹,忽然头上有动静,林惊雨伸手摸了摸发髻。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3节 “别乱动。” “殿下是在给我簪花吗?” “嗯。” 鬼使神差,林惊雨忆起了往事,也是有一个深夜,他在无人的空巷给她簪上枯萎的花,不同于那时,此刻热闹非凡,人人见证。 林惊雨一笑,“殿下,按照大启习俗,只有丈夫才会给妻子簪花。” “三皇子妃莫不是失忆了,回到了林二小姐的日子。” 他替她带好花,摆正,仔细打量,瞧着好看才收手。 “有感而发罢了。” 林惊雨道,她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又望向远在山间的兰若寺,阵阵钟声没在人声里。 “你说,那个女孩会不会就是埋藏在凡人里的神明,她第一次送花时,祝福你我早日在一起,结果我还真嫁给了你。” 萧沂颔首,轻笑道:“确实灵验。” “第二次送花时,她祝福你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会在一起。” 林惊雨回头,眼睛透亮如星夜,她扬唇一笑,“殿下,会不会我们真生生世世都要绑在一起。” 萧沂若有所思点头,“或许会。” 萧沂往前走,林惊雨跟上,追着幸灾乐祸问,“妾身觉得不错,殿下觉得如何。” 她刻意酸溜他,期待他怒的样子,他却仰头望月。 “听起来不幸,但日子鸡飞狗跳起来,也算充实。” 他这番话,听得林惊雨更气,她像个发脾气的小媳妇,推了下他的胳膊,“什么叫做鸡飞狗跳。” “龙飞凤舞,可还满意。” 林惊雨拽住他的手,强迫似的,她面上温婉一笑,与手劲天差地别,“那妾身便要缠在殿下身侧,生生世世让殿下的生活龙飞凤舞。” 萧沂任由她握着,眉间一蹙,无可奈何,只好妥协扬起唇角,“当真是最恶毒的诅咒。” 二人执手穿梭人流,比方才要更自然,林惊雨目光流连四周,她看见一群人围在一处,于是新奇道。 “殿下,那在干什么。” 萧沂生得人高马大,驻足看了一眼,“在猜灯谜。” 灯谜,是个新鲜玩意。 她只在儿时所看的画本子上看到过,人围得越来越多,看来很好玩。 林惊雨拉起萧沂的手,“不如,我们也过去看看。” 萧沂望着闹哄的人群,像一箩筐柿子堆积,他蹙了蹙眉,“太挤了,不去。” “哦。” 林惊雨点头。 萧沂以为林惊雨会因此作罢,谁料她直接松手,朝他笑了笑,“那我自己去,殿下在这等着,我去瞧瞧就回来。” 还没等萧沂开口,她就拽着裙子朝人群挤去。 她在人群里绕圈,挤到前排之时,林惊雨忽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女子带着面纱,但从身形和眼睛,她还是能一眼认出是林琼玉。 瞧见熟人,她欣喜走过去,从后拍了拍林琼玉的肩膀。 “阿姐。” 林琼玉转头,看见阿妹,又惊又喜,“妉妉,你怎么在这!” “瞧这那么多人定然是好东西,便过来看看,没曾想能碰见阿姐。” 林琼玉温柔一笑,虽戴着面纱,依旧能看见她弯如月的眼睛,她拍了拍林惊雨的手,“也就妉妉能一眼认出我了。” “自家姐妹怎能认不出,阿姐是自己来的吗?” 林琼玉一顿,迟疑片刻,她偏了偏身子,林惊雨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一旁戴着面具,面具是个滑稽猪脸,那人还抬手打了个招呼。 林惊雨一愣,“这位是?” 林琼玉红了红脸,“是张竹允,张大人。” “阿姐与张大人的私会,倒是别出心裁。” 张竹允笑道:“林二小姐真会说笑。” “怕认识的人瞧出,也是无奈之举。”林琼玉问,“对了,妉妉是独自一人来吗?三殿下没有来吗?” 林惊雨张口,想说来了,但没过来, 张竹允附和,“这我可得说说,殿下怎能让三皇子妃独自一人来,太不像话了,岂是一个丈夫所为,不像我跟婉婉恨不得天天在一起。” 语罢,二人相视一笑。 见二人甜蜜,林惊雨陪着失笑,忽然眼前出现一根糖葫芦,硕果圆润,在火光照射下闪着光泽。 “买了根糖葫芦,让妉妉等久了。” 林惊雨诧异转头,姹紫千红灯光照在他清俊容颜,添灿烂色彩,他双眸温润,嘴角淡淡笑意。 “殿下?” “嗯。”见林惊雨愣住,他微微俯身,在耳畔轻声,“怎么,一晃眼我的脸变样了?认不出来了?” 林惊雨一笑,“只是不可思议殿下会过来,殿下不是说这里挤吗?” “人这么多,定然有惊喜,想过来瞧瞧。” “行,随殿下说,殿下想来,妾身也拦不住。” 林惊雨小声道。 林琼玉和张竹允见萧沂,赶忙行礼,萧沂抬手,“不必多礼。” 他扫了眼二人,目光停顿在张竹允身上,“张大人这面具倒是别出心裁。” 张竹允低着头,尴尬一笑,“下官戴着面具,难为殿下认出来。” “本殿识人一向很准,尤其是张大人这般人才,化成灰我也认得。” “殿下真会说笑。” 林琼玉拽了拽张竹允,他弱弱退至林琼玉身后,林琼玉莞尔一笑,“下一个灯谜快开始了,奖品是一个兔子灯。” “兔子灯。”林惊雨望去,“确实小巧可爱。” 萧沂道:“一个兔子灯罢了,竟叫这么多人争,你若想要,回头给你买十个。” 林惊雨回头:“殿下不懂,这猜出来的,自然要比买的意义大。” 台上锣鼓响,先生摇着折扇道:“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打一自然现象。” 林惊雨低着眉,猜不出,她看向萧沂,他皱着眉,林惊雨一笑,“殿下猜不出?” “自然不是。” “那殿下说说看是什么。” “为何要说。” “殿下不说,就是不知道。” 萧沂哑口无言,他摩挲着扳指沉思,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张竹允。 张竹允喃喃,他自小饱读诗书,此刻答案呼之欲出,正要兴高采烈举手时,肩上搭了一只手,张竹允一顿,见是三皇子,身体一冷。 萧沂暗自往张竹允怀里塞了个玉扳指,“谜底是什么。” 张竹允猜出他意思,摇头,“我要给婉婉猜兔子灯的。” “这扳指够你买一千个兔子灯了。” “这个兔子灯意义非凡。” 萧沂吃瘪,脸沉了片刻,又往他怀里塞了个令牌,“后日,城西捉脏你去,名声算你的。” 实乃升官发财露头好机会,张竹允一笑,轻声道:“多谢殿下,下官定不负殿下吩咐,剿灭年家,扳了长孙氏的三把手。” “行,拭目以待。” 萧沂淡笑,眸又望向林惊雨。 她捏着下巴,紧蹙着眉思考。 “还没有想出呢。” “殿下不也没有想出。” 萧沂轻笑,“谁说我没有想出。” “那殿下说说看是什么。” 他只一字,“风。” 她狐疑,“真的?” “真的假的,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林惊雨半信半疑举起手,先生问,“这位小姐说说谜底是什么。” “风。” “答对了。”夫子敲响锣鼓,“那今晚,这个兔子灯,就属这位小姐的了。” 林惊雨欣喜,握着萧沂的胳膊笑靥如花,“真答对了,殿下真聪明。” 萧沂侧目瞥了眼她难得崇拜的目光,微微颔首,“嗯。” 回去路上,林惊雨抱着兔子灯爱不释手,灯中火光映在她瞳眸,很亮。 萧沂漫步跟在她身后,望着她轻快的步伐。 “这么喜欢这个兔子灯?” “嗯。”林惊雨点头。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4节 “回去让木二买个十盏,挂在院子里,叫你看个够。” “妾身说了,买来的,不如自己猜来的。” 萧沂一顿,他不忍告诉林惊雨,这不是他猜的。 他沉思时,林惊雨忽而转头,朝他一笑。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殿下猜给我的,我只喜欢这个。” 她怀里抱着的兔子灯,光晕柔而又恬静, 叫人想沉溺其中,不知不自觉失神,只留意那一片月光。 林惊雨见他愣在夜色里,双眸漆黑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你怎么了?”她问,“是身体不舒服吗?” “困了。”萧沂走过去,淡然道:“天色不早,该回去睡觉了。” 第43章 第 43 章 又逢秋日猎, 一年一度的围猎,彼时秋高气爽,万里晴空。 君王与臣同乐, 载歌载舞,鸟腾飞,策马奔腾, 观奇景谈大启民风。 正逢中秋, 太子萧筠回京, 一行人焦急等待在路口, 属长宁公主站在最前头,时不时回头道:“母后, 哥哥怎么还未回来。” “应是快了。” 皇后坐在凤轿上, 紧捏着帕,神情亦是焦急望着远方,太子虽不是亲生, 但终究养了十余年, 纵然离行前二人大吵一架, 但母子情分难以割。 树荫之下, 林惊雨掐着帕子, 时不时探头望向地平线。 萧沂低头便见她这副焦急的模样,他蹙眉一愣,轻笑一声,“你这么急着盼皇兄回来, 等着改嫁?” “改嫁?殿下这是说得什么。” 林惊雨不明所以。 “也对, 你忘了。” 他想起那夜她喝醉酒, 跟萧珠约定好要改嫁。 林惊雨全然忘记,她不知所云, 嗤笑道,“我自然是盼着太子殿下回来,殿下难道不是吗,此刻怕是比妾身更焦急,谁不知你们二人兄弟情深,哝,身子都往前倾站太阳底下了。” “他是我皇兄,我自然盼着他回来。”萧沂意味深长扫了眼林惊雨,“可你就不一样了。” 林惊雨眉眼一转,“殿下,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萧沂皱眉,“什么?” “疑神疑鬼自己妻子跟自己兄长偷情的男人,殿下,你莫不是醋了。” “那是懦弱男人才会干的事,本殿不会。” 林惊雨嗤笑一声,“殿下当真是往自己脸上贴金。” 地平线上出现一支队伍,皇后身边的太监欣喜道:“娘娘,太子殿下回来了。” 林惊雨抬眼望去,萧筠翻身下马,边疆一行历练,他黑了许多,身形壮硕了些,许是心中墨水浓重,风姿不显糙气,依旧温和。 众人纷纷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都平身吧。” 皇帝在与朝臣商议,故此次唯有皇后前来接太子,萧筠走过去朝皇后一拜,“母后,儿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见萧筠平安回来,脸上沧桑,可见边疆辛苦,皇后不忍再逼迫他,本想叫他赶紧选妃的话也咽下去,想着再推迟推迟。 忽然,“陛下驾到!” 萧筠欣喜望去,众人赶忙行礼。 角落之中,萧沂行完礼缓缓爬起转身离开,林惊雨不解问,“殿下不与太子寒暄寒暄吗?” “我知他平安无恙便可,寒暄他自然会来找我。” 萧沂偏头,侧目望了眼那道明黄的身影,“至于父慈子孝的戏码,本殿没心思看。” 他甩袖,眉间未有波澜,平静地离开,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无人留意地离开。 除了林惊雨。 * 大启祖先起初乃游牧民族,逃亡至中原,故大启民风豪放,喜骑马射箭。 此次秋日猎,赛谁射得猎物最多,头筹是前朝公主所留一把绝世奇琴。 大梵山,层峦叠嶂之下,山脚密林郁郁葱葱,林惊雨握着箭,大启民风淳朴善箭,但她从未碰过这东西。 “怎么,看上那把琴了?”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走过来,她一笑,“妾身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头筹岂是那般容易得。” “不过。”林惊雨眼睛一亮,“殿下可愿帮妾身一把?” “二皇兄乃长孙皇贵妃所生,长孙族举家武将,他自小受长孙将军教导,箭术自然精湛,太子刚从边疆历练回来……” 林惊雨听出他的意思,“罢了,我就不为难殿下了。” 她叹气,还是得自食其力,她举起弓,练了会怎么都不得其法,许久,她气馁擦了把头上的汗,“都已到秋天,还这般热,一会下来就口干舌燥的,要是有西瓜吃就好了。” “都已秋日,哪来的西瓜。” 林惊雨凑近, “在妾身心中,殿下无所不能,不如殿下给我变一个。” 萧沂瞥了林惊雨一眼,双臂环在胸前,转身离开,“变不出,你换一个我变。” “我要喝冰镇杨梅汤。” “行,这个可以变。” 萧沂走后,林惊雨不言弃地又试了下弓箭,她刚拉开弓,身后传来一道熟悉至极的声音。 “三皇妃这是在练箭呢。” 林惊雨转头,见是萧筠,他背手面带微笑走来,走路带风,气宇非凡。 “皆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从前我不信,如今在太子殿下身上,我当真是心服口服。” 萧筠爽朗一笑,“三皇子妃说笑了。” 林惊雨抬手,“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萧筠摆手,“你我无需多礼。” “礼数还是得有的。” 萧筠背在身后的手,拿出一包东西,“这是甘蔗糖,边疆盛产,你我从前谈词聊到过,一直记于心上,此次去往边疆正巧看见,便买了些回来。” “难为殿下还记得。”林惊雨接过。 “快尝尝。” 林惊雨剥开一颗吃下,味道香甜,“多谢殿下赏赐。” “你喜欢吃就好。”萧筠望着眼前的女子,半年未见,她依旧未改,还是那般美丽,动人心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身份变了,情也不再似以往,他也释怀了。 他大方问,“你与砚舟如今过得如何。” “还是老样子,不过。”林惊雨笑了笑,“他待我还算好。” 远处,绿黄的灌木丛旁,站着一个男人,墨白长袍,眉宇间清冷,手中握着竹子筒,里面是冰镇梅子汤。 “三皇兄,你在看什么呢?” 萧珠探头,狐疑问,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空地上言笑晏晏的一男一女。 “哦——原来是吃醋了。” 萧沂低眉,温润一笑,“小孩子别乱讲话。” “明明是某人嘴硬,皇嫂果然说得没错,三皇兄的嘴要么是石头做的,要么是毒做的。” “她还与你说我什么了。” “皇嫂啊……”萧珠眼睛一转,“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哦。” 萧沂不为所动,也毫无兴趣。 萧珠见此,轻咳一声,“不过,看在你我兄妹的情分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皇嫂的秘密。” 林惊雨的秘密,萧沂蹙了蹙眉,眸色稍亮,他问,“她有什么秘密。” 萧珠昂头故弄玄虚,“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许告诉皇嫂。” 萧沂无奈点头,“行,我不告诉她。” “那你下来些。” 萧沂低头,萧珠捂嘴轻声,一字一句。 “皇嫂说,她很喜欢很喜欢你。” 萧沂眸微眯,他顿了片刻嗤笑抬头,“一听便不像是她能说出来的话。” 他望向空地上的男女,轻笑一声,“怕是改嫁太子是真。” “你怎么知道,我让皇嫂改嫁太子哥哥的……”说完萧珠急忙捂住嘴。 萧沂毫不在意,“你先前为齐家二公子发疯,喝醉酒说的。” “皇兄,我说说的而已,”她真诚道:“其实比起我哥那温吞性子,我更觉得三皇兄与皇嫂配,简直是天作之合,天配仙配,绝配!” 萧沂微微一笑,“行了,你这油嘴滑舌的劲,还是用在你哥身上为好。”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5节 “你不也是我哥。” 萧珠撞了下萧沂的肩,杏眼一眨,“说真的,你想不想让皇嫂真的喜欢你,我可以帮你。” 萧沂一顿,“用她教坏你的招式?” “谁说的,女人最懂女人,最知道如何打动女人,你就说,你想不想要皇嫂喜欢你。” “不想要。” 他放下环在胸前的手,往前走去,萧珠在身后摇头鄙夷,“不想要还走过去。” 他道:“太阳太大,怕梅子汤馊了。” * “你这是在射箭?” “是呀,只是与其说箭术不精,倒不如说连入门都没有入。” 林惊雨摸着弓箭苦笑。 “没关系,慢慢来。”萧筠道:“这样,我也闲着没事,也好教你射箭。” 林惊雨眼睛一亮,欣喜道:“那便多谢太子殿下了。” “不必多谢。” 林惊雨抬手,要将手中弓箭给他,忽而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树林。 “便不劳烦皇兄了,有我这个夫君在便可。”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缓缓走来,手里拿着一个竹筒。 “给,酸梅汤。” “多谢殿下。”林惊雨接过,她热得厉害,正需要酸梅汤解渴。 萧筠一笑,“既然皇弟来了,我便先走了。” 萧沂微微颔首,“皇兄慢走。” 林惊雨喝完后放下硕大的竹筒,才注意到萧筠离开的背影,她疑惑道:“诶?太子殿下怎么走了,他还未教我射箭呢。” 萧沂轻飘飘道:“皇兄日理万机,有事先走了。” 林惊雨叹气,“可惜了,以为有太子殿下教我射箭。” 林惊雨转了下弓箭,转身与萧沂擦肩,忽然她的手臂被一只细长的手拽住,林惊雨不明所以转头。 男人眉眼一转,“我可以教你。” 林惊雨一愣,而后她弯起眼笑道:“殿下不是说,没有能力教妾身吗?” 萧沂面色平静,他微微俯身,身上的竹子清香靠近,沁人心脾,却夹杂着男人的气息,微风拂过,叫人脸微微一红。 林惊雨怔了片刻,脸上笑容渐收,他愈发得近,双眸漆黑望着她,她不知所措退后,“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萧沂扣住她的肩膀,薄唇微抿,从喉间发出低哑的轻笑,他侧头从她后背的箭框里拔出一支箭,夺了她手里的弓。 林惊雨眨眼间,箭划破风呼啸,她转头,一只鸟被射下,钉在树枝。 林惊雨微张着唇,萧沂道:“如今可有资格教你?” 林惊雨抿唇一笑,男人果然都是些爱显摆的东西,萧沂也不例外。 “有。”林惊雨微微倾斜身子靠近他,手攀上他的肩膀,柔情蜜意,媚眼如丝。 “殿下当真威武,叫妾身佩服,赞不绝口,如同滔滔江水。” 她指尖微凉,在炎日里穿过布料,抵入肌肤心头,麻麻的。 萧沂抽出手,林惊雨手一悬,她昂头望着他侧过去的脸,手指收回整理垂在胸前的一缕发。 萧沂轻咳一声,冷然道:“你再怎么谄媚,我也没法把你教到可以在此围猎一举夺魁。” “殿下当真扫兴。”林惊雨故作幽怨。 萧沂轻笑,他握住她的手抬起,拉住弓,低头在她的耳畔,“像这样,逮住猎物,快,狠,准。” 嗖的一下,是一只兔子。 “可学会了?” “不知道。” “那你试试。” 他把箭给她,林惊雨拉住弓箭,眯着眼千钧一发之际,瞄准天上的鸟。 却不超过八尺,就又落在地上。 萧沂一笑,“想射天上的鸟儿还早了些。” “哦。” “没事,慢慢学,学不好就……”他顿了顿,“站着当靶子也成。” 林惊雨未恼,转头扬起唇角,“不如这样,殿下给我当靶子,妾身定然能练成。” “行。” 他颔首,毫不犹豫,张开双手走到三丈之外。 这般嚣张,林惊雨拉起弓瞄准他,“射死了殿下,殿下在阴曹地府可不要怨妾身。” “来吧。” 她放开弓,箭直射过去,扎在萧沂脚前。 他波澜不惊,捡起箭一笑,“有长进。” 林惊雨道:“殿下是料定我射不到你吗?” 他答,“嗯,倒有自知之明。” 林惊雨嗤笑一声,她把箭扔给他,“罢了,没这天分,不练了。” 他在后道:“林二小姐就这般轻易放弃了?” 他许久未这般称呼她,林惊雨起了劲,转头又拿起箭,“罢了,练个防身也好。” * 君王设宴款待百官,林惊雨坐在席间百无聊赖。 望向高座长孙皇贵妃脸色时,她饶有兴趣道。 “太子这一回来,长孙氏的脸色又大变,昨日里还福润有泽,今儿个就瘪了脸。” 她又看向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的皇后,“皇后的脸色倒是好,听闻前日里还患了风寒,一点也看不出来。” “他们再怎么斗,都跟本殿没有关系。” 林雨转头看向萧沂,他闲散自在喝酒,置身在外,对皇权之争不闻不问。 林惊雨嗤之以鼻。 “殿下倒是悠闲。”她撑着脑袋,给自个倒了杯酒,莞尔一笑,“那就聊点悠闲的事。” 她道:“殿下觉得,此次围猎,前朝公主的琴会落在谁家。” “你。” 他只字道。 林惊雨眸沉了沉,萧沂分明就是在嘲笑她,她学会了射箭,可惜猎物太狡猾,索性她就去河里用箭扎了两条鱼。 林惊雨冷笑一声,“殿下莫要挖苦我,我所得猎物,除了一条红鲤就是一条青花。” 萧沂一顿,“我确实是高看你了。” 他抿了口酒缓缓一笑,“不过无碍。” 林惊雨不明所以,当他喝醉了酒,说大话。 她撑着脑袋昏昏欲睡,对此次何人拔得头筹,并不在意,反正花落不到她身上,她只想小憩一场。 女子的脸红扑扑的,她眯了眯眼。 “萧沂,这天太亮,刺眼至极,我有些想睡了。” 萧沂望向她耷拉的眼皮,分明是喝醉了。 “行,你先睡着。” 他语罢,林惊雨便趴下打瞌睡。 萧沂无奈摇了摇头,一朵花落在她的头上,萧沂瞧着滑稽,未惊扰她。 许久后,倒是高太监洪亮的声音,惊扰了她的美梦。 “参见陛下参见各位娘娘,由老奴来宣告此次头筹者。” 他道:“此次围猎拔得头筹之人,乃三皇子殿下。” 林惊雨喝醉了酒,也睡糊涂了,当自己听岔了。 底下哗然,这三皇子体弱多病,白脸清瘦,怎可拔得头筹,可高太监一一报了所获猎物,以及一只难得的雄狮。 彻底遥遥领先。 众人声音太过吵闹,林惊雨皱了皱眉,闹哄得无法再睡下去。 她再次睁眼时,刺眼的天光秋日灿烂。 微垂的睫毛间,萧沂一身竹叶纹白衣斐然,他怀里抱着一把琴,是那把前朝公主所留千金难买的琴。 林惊雨疑惑地缓缓睁开眼。 “你倒是睡得自在。” 他微微扬起唇,走到她面前,“哝,给你赢了一把琴。” 林惊雨的眼睛缓缓睁大,木愣着,惊愕着,怎做了一场梦,琴就变成她的了。 萧沂蹙眉,打量着她,拿去她头上的花朵,可拿走后看着还是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6节 “怎么,开心傻了?” 林惊雨盯着萧沂的眼睛,笑了一声,“只是没料到,殿下会因为一把琴,轻易将箭术暴露在众人面前。” 他不以为意,坐到她身边,“太子如今回来,长孙氏忙着对付太子,哪有闲心注意一个低微皇子的箭术,再者……” 萧沂望着风吹树枝摇得似要连根拔起,他勾起唇角喃喃。 “冰山一角,不过尔尔。” “什么?” 林惊雨没听清,转头问。 “没什么。”他放下酒,“我说琴可喜欢。” 林惊雨抚摸琴身,“嗯,妾身很喜欢,妾身回去给殿下弹一曲如何。” 酒香缭绕,萧沂颔首,“好,拭目以待。” 第44章 第 44 章 夜晚, 帐篷外秋蝉声响,篝火连天。 帐子内几展灯火,林惊雨趴在榻上, 抚摸头筹。 萧沂坐在地毯上,喝附近族群进贡的果酒,酒香四溢, 他闲散自若, 慵懒看了眼林惊雨掩不住笑意的模样。 他轻笑, “这般爱不释手?从前只知你琴弹得好, 竟不知你如此痴迷琴。” “这可是前朝公主所藏的大家奇琴,千金难买, 自然珍惜。” 萧沂自嘲, “原是因贪财。” 外面锣鼓声响,鼓掌声大,拍手叫好, 热闹至极。 林惊雨透过吹起的帐篷帘子, 见灯火流转, 她好奇道, “外面在干什么。” 萧沂摇头, “不知道。” “不如我们去看看。” 萧沂犹豫,沉思片刻,林惊雨见惯了他口是心非的样子,嘴里拒绝, 到后来总会巴巴跟去, 还要扯一堆为借口。 林惊雨省得麻烦, 直接下床,拉起萧沂的手往外走。 “我还未同意。” “殿下不说就是同意了。” 林惊雨回眸一笑, 耸了耸肩,“瞧,殿下的手还任由我牵着呢。” 萧沂未回话,任由她将自己从寂静的帐篷,带入热闹的夜色。 外面,空旷的地上,一支队伍在舞剑,君臣举杯同乐,锣鼓声与剑舞同旋律,高潮后,观众席又是一顿鼓掌。 簇簇篝火,黑夜如昼,林惊雨闻了闻风,里面是新鲜泥土的气息,混着山间野花芬芳。 风吹得火光摇晃,翻卷她的衣袂。 她迎着火光与风,紧闭着眼睛,感慨道:“今日真是个好天气。” 萧沂双臂环在胸前,她一身青衣,他白袍依旧。 他望了眼天,“我倒是觉得,今夜会下一场大雨。” 林惊雨闭着眼皱眉,“殿下莫要扰人好兴致。” “嗯,也许是我猜错了。” “先不管一会天气如何,享受当下才是重中之重。” 林惊雨睁开眼,今夜没有星辰,许是火光的缘故,她的眼睛很亮,亦如星辰。 她笑靥如花,再次拉住他的手,“殿下,我们一道去玩呀。” 萧沂见她一副高兴样,莫名也来了兴致,他点头,“嗯。” 除了君臣之地外,还有一蹙篝火皆是年轻公子小姐,听着一旁的声乐,围在篝火绕成圈转,今夜不顾男女有违,没有礼仪尊卑,是大启一家亲,手挽着手,以大启最原始,最淳朴的样子,仿佛置身草原,游牧围猎,拉手唱歌。 林琼玉未戴面纱,张竹允未带面具,头一次手挽着手,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亲密。 “阿姐!” 林惊雨拉着萧沂跑过去。 “妉妉!”林琼玉一笑,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队伍。 林惊雨挽住萧沂,抬头望着萧沂不自然的样子,手脚同步,头一次如此难堪。 她噗嗤一笑,“殿下不要紧张。” “你不要笑。” 他神色微动,抿了抿唇不自然,似是在害羞。 “好了好了,我不笑。” 林惊雨说完,下一刻又笑出声。 萧沂脸色一沉,“你还笑。” “第一次见殿下这样,憋不住,殿下你看,你跟着我学,我教你。” 她给萧沂演示,“就这样,你挽着我,抬起脚,这样跳。” 跟着她学,萧沂目光尽数落在她身上,火光在她脸上摇曳,清晰可见她细小的绒毛,垂眸时,睫毛如蝶扑闪。 以及她的一颦一笑,她转头时,看见他窘迫样子时,幸灾乐祸大笑。 乐声不断,耳边蝉鸣,以及欢声笑语。 萧沂动作逐渐熟练,他扬起头,望着漆黑的夜色,嘴角缓缓勾起,浅淡笑意挂于脸上,不再下来。 像是在感慨,原来热闹的地方,也没有那么烦躁,聒噪的她原来也挺好。 她打破他心底十余年的成见,从外面钻了个洞,将秋日的风放进去,柔和而又恬静。 跳累了,林惊雨把他拉出人群,喘着气,脸像是喝醉了酒微红。 秋分吹起她的青丝,她抬头问,“今日殿下开心吗?” 萧沂点头,“开心。” 他望着她的笑眸失神,林惊雨摸了摸脸,“殿下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萧沂微微俯身,林惊雨退后。 他双眼微眯,轻笑道:“林惊雨,你近日是不是吃胖了。” 林惊雨一愣,反应过来后,愤愤白了他一眼,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皇嫂!” 林雨闻声转头,见萧珠握着酒瓶,醉醺醺跑来,扑进她的怀里,还往胸口蹭了蹭。 林惊雨失笑,“怎么喝这么多酒。” “齐旭他竟然说本公主胖了!他是不是嫌弃我了!我讨厌他,这辈子都不要原谅他了!” “嗯。”林惊雨意味深长,瞥了眼萧沂,“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她又道:“殿下,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该打呀。” 萧沂轻轻颔首,“嗯,是该打。” 林惊雨拍了拍萧珠的脑袋,“好了好了,不哭,明日皇嫂替你教训齐旭。” “还是皇嫂好。” 旁边二人依偎,萧沂淡笑,他不经意间看见远处萧筠站在帐篷下,朝他微微一笑。 萧沂道:“你先陪公主,我还有事,去去就回来。” 林惊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的萧筠,一下明了,她点头,“兄弟难得相聚,你们好好聊,不急着回来。” “嗯。” * 小河流水潺潺,秋蝉寂寥,远离篝火喧嚣,静谧可听风声。 风吹得树枝摇晃,萧沂愈发觉得,天要下雨。 他与萧筠并肩而走,兄弟二人已经许久没有这般单独走在一起闲聊。 萧筠道:“今日夜色真美,是个好天气。” 萧沂望着漆黑的夜,风吹起他的衣袍,他双眸虚了虚,“但愿如此。” 他望向萧筠,“恐怕皇兄今日,不只是与我寒暄那般简单吧。” “砚舟一向心思多。”萧筠道:“我今夜寻你,确实是有一事想告知与你。” “何事。”萧沂轻笑,“想来不是一件好事。” “此次边疆历练,我见环境恶劣,民生疾苦,军队血汗,还见贪官腐败。” “皇兄何时学会卖弄关子了。” 萧筠一笑,开门见山,眉却沉重,脸色渐渐严肃,“我偶然瞧见,长孙族的大公子,私吞军粮,我本以为是贪官腐败,便派人偷偷跟去欲捉脏缉拿,却见长孙族的军队,不只是粮饷,还有兵器,皆藏在山洞里,每月十五将其运往京城。” 萧沂皱眉,敲打腰间玉佩的手指停顿,“皇兄的意思是,长孙氏欲要谋反?” “我百思不得其解,若是为扶二皇子为储君,未免太铤而走险,拿上全族性命。” 萧沂点道:“或许要谋反的不是二皇子,而是整个长孙族,长孙全族替皇帝打了半辈子仗,已经不满足只是当朝廷之臣,长孙氏打天下,亦想要天下。” “可君是君,臣是臣,如此有违君臣,实乃谋逆。”萧筠叹气,“再者,他们不要命了吗,他们打仗有功,可父皇给他们的荣华富贵还不够吗,谋逆,是要弃全族老小而不顾。” “本就是刀山火海里舔血出来的,长孙氏的强大,在于他们不要命,不要命的人,野心越强大,他们为做得,能舍得,亦不择手段,我佩服他们,但这辈子也只会是敌人。” 萧沂轻轻摇头,“故彻底剿灭他们,是个难题。”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7节 “砚舟不必担心,再怎么,君是君,臣始终是臣,永远也越不了皇权。” 萧筠背手,望着远处篝火,边疆历练,他已做到处事不惊,游刃有余,眼中已有帝王将相之色。 “我已让心腹兵部侍郎徐大人,顺着军饷一事,顺藤摸瓜收集长孙氏罪证半年之久,如今已有结果,我这次回京便是为了此事,待围猎结束后上朝堂,我便向父皇禀报此事,将长孙氏的罪行公之于众。” 他说得胜算在握,仿佛过不了多久,就能掰倒庞大的长孙氏一族。 萧沂总觉得惴惴不安,风越来越大了,吹得树枝摇晃,好似要下一场暴雨。 是冲刷长孙氏的罪孽,还是真的变天。 “皇兄,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砚舟不必担心,我有数。”萧筠拍了拍萧沂的肩膀,还记得第一次拍他时,是在永巷。 那时兰妃刚死,他知道萧沂是从小就知道的,不同于萧珠的无忧无虑,兰妃经常会跟他讲越国的故事,以及永巷里还有个弟弟。 兰妃死后第一天,他见到了他,很瘦小,眼中却是倔强。 他们都说,是萧沂的娘亲吓死了他娘,可他明事理,比所有人都要知道,是他欠了他。 那日的风也像今日这般大,萧筠拍了拍萧沂的肩,告诉他,以后有哥哥,哥哥会保护你。 “砚舟,你还怨我吗?” 萧筠忽然问。 萧沂道:“皇兄问哪一个?” 萧筠一笑,“看来还是有一个怨的。” “你上次打我一拳,我还记着呢。” “你怎还记此事,我都快忘了。”萧筠警告道:“以后你只要对阿雨好点,我就不会打你,你要对她不好,别说一拳,十拳百拳,我在边疆都要跑回来打你。” 萧沂迎着风勾起唇角,“我会对她好的,便不劳皇兄挂心了。” 萧沂转头,“以及,皇兄以后还是改口,不要叫阿雨了。” “怎么,你小子还醋上了。” “没有。”萧沂摇头。 萧筠嗤笑一声,叹了口气,“算了,你这嘴硬的毛病从小到大的,就不跟你争辩了,你自己有数就行。” 他嘴角笑意渐收,望着潺潺的河流,不知向何方。 他问,“砚舟,除了这事,你还有怨过我吗?若不是当年父皇认错了人,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本该是你的,父皇的爱也是你的。” 萧沂道:“从前有过,长大后想明白了,若是换作母亲,重来一次她定然也会把机会给兰妃,更不可能怨兰妃,因为兰妃待她好,是从小到大姊妹情分,就像你我,你我是兄弟,你待我好,我知道,故不怨了。” “至于父皇的爱。”萧沂冷然一笑,双眸漆黑映着泠泠月色,满不在乎,“未感受过,也不稀罕。” “砚舟,其实父皇他……” “皇兄不必劝我,在这皇宫,不奢望才是最好的。” 萧筠只好叹气。 萧沂弯唇一笑,“我看这天真是要下雨了,皇兄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好。” 萧沂转身,语罢一滴水溅在他高挺的鼻梁,他伸手,紧接着又是一滴。 他失笑,“真是说什么便来什么。” 忽然远处细小的喧闹迅速凌乱,变成尖叫与兵器冰冷的碰撞声,萧沂一愣抬头,雨水未能浇灭篝火,反而愈烈,燃烧起整个帐篷,连绵起伏如一座座火山丘,人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划破漆黑紧密的夜。 萧沂眉间一皱,“皇兄。” 他转过身,可紧接着他的身体狠狠推了一把。 “快走!” 萧沂双眸颤抖,心脏似被狠狠剜了个口子,足被钉在鹅卵石地。 萧筠猛然吐出一口血,他捂住胸口,那儿是一把长剑,贯穿心脏,剑抽出时,鲜血喷洒在萧沂脸上。 萧沂阖了阖眼,炽热的鲜血清醒麻木的神经。 萧筠缓缓跪地,他身后站着一个黑衣人,手中握剑,剑头滴血,那是萧筠的血。 “皇兄!”萧沂不可思议望着眼前,他捏紧拳,青筋暴起咯咯作响,眼中愤恨如火燃烧。 黑衣人持剑跳跃而起欲一剑毙命,萧沂抬手握住刺客的手臂,衣袍翻卷,转身把黑衣人按倒在地,硬生生折断他的手臂,反手将剑刺入刺客胸膛,正是刺中萧筠的那个位置,刺客痉挛片刻,瞳孔一震死去。 “砚舟。” 萧沂起身,慌忙握住萧筠的双肩,“皇兄,你怎么样。” “没想到啊……你小子藏得这般深……体弱多病……我看功夫了得,咳咳……连我都骗了过去。” “我以后慢慢与你说,你别说话,我这就带你去找太医。” 他急忙要扶他起来,却又扯动萧筠的伤口,血洞子直流血,萧沂慌忙去捂。 萧筠苦笑摇头,“没用的……刺客是想一招毙命……刺入我的心脏……看来他们是想让我死……你说得对……长孙氏太庞大了……不是轻易能扳倒的……是我大意了。” “我叫你别说话,会有办法的,你会活的,长孙氏你我兄弟能一起扳倒。” 萧沂颤抖地要扶起他,可双手抖得太厉害,怎么也扶不起,他开始痛恨自己。 “别白费力气了。”萧筠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拍了拍萧沂的肩,一如既往。 “砚舟啊……以后皇兄不能陪你一起走了……比起扳倒长孙氏……我倒更喜欢你一生无忧……可是皇权逼迫……这条路……你要好好走。” 萧筠喉间鲜血哽咽,他最后望了眼远处的帐篷,那火海燃烧,皇权啊总叫人以命争夺,可他从不稀罕,若有下辈子,他希望生在平凡百姓家,只做萧筠,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 遇到个懂他的女子,如此一生。 他幻想着来世梦,缓缓闭上眼,放在萧沂肩上的手渐渐垂下,不再有生机。 “哥。” 萧沂喊了一声,没有人回,他的哥哥没了,自此消失在这个世界,再没有人唤他砚舟了。 狂风呼啸,雨水一滴滴砸下,剑身在月光下泛着惨白的光,一众头戴斗笠的黑衣人,手持着剑,向他靠近。 背后之人是要将太子置之死地,派来一众皆是高手,藏在暗处的护卫一道被击杀,鲜血流淌入小溪。 萧沂缓缓抬头,布满血丝的眼冷然如寒江,他额头蜿蜒着青筋,握起插在尸体上的剑。 当第一个杀手持剑划破寒风时,他手中的剑雷速一转,挑破刺客的喉咙,鲜血喷涌,萧沂爬起身,周遭气息阴戾。 众人齐上,他身手矫健,宛若游龙,与之清瘦的身体不相符合,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溅了一道又一道鲜血,此夜,他杀得麻木。 只知不断杀人,让鲜血祭奠他死去的皇兄。 僵持半柱香功夫,刺客太多,他剑抵泥土,喘着粗气,终究寡不敌众。 猛然,一个刺客从背后朝他袭击。 他察觉到剑风,抬手用剑扎进他的心脏,可下一道剑风时,他已然无还手之力。 等待的是箭声,马蹄声响。 萧沂转头。 暴雨冲刷血迹,马蹄下溅起泥水,女子踏马而来,手中持着弓箭,她轻喘着气。 她箭术不精,用一成的几率,射杀死刺客,紧接着又是下一道。 她用萧沂教她的,快准狠,射杀死一个又一个要杀死萧沂的刺客。 至于马,这是她第一次骑马,于惊慌中,渐渐会了。 风疾雨快 ,林惊雨伸出手,“萧沂,握紧我。” 萧沂伸手,她拽紧他,他借力上马。 “是谁?” “长孙氏的人,意欲谋反。”萧沂说着,渐渐没了声。 暴雨渐停,黎明的曙光在东山,边际泛着死鱼白。 马不停踏着泥泞黄土,林惊雨驾马,不敢有丝毫松懈往京城的方向赶,萧沂靠在她的肩上,昏昏欲睡。 他的额头滚烫得可怕,应是暴雨的缘故患上风寒。 他的头往一旁倒,林惊雨单手握着缰绳,一手捧住萧沂的脑袋。 她轻轻拍着他的脸颊,温柔似水。 “萧沂,你要好好活着,活着回到京城,活着报仇血恨。” 萧沂紧闭着眼,明明是秋日,偏偏似寒冬,冷得如冰锥,往脑子里砸,往胸口捅,搅得血肉模糊,不肯罢休。 很痛,要是死了,或许便没那么痛了。 这一刻,他忽然像儿时一样盼着死。 直至有一道春意,他感觉到有一片温暖,像春风一样轻抚着他的脸颊,他渐渐能感受到那片柔软贴近他的胸膛,春水柔情,化了冰锥,安抚他心中疼痛。 春意说,“你要好好活着。” 萧沂缓缓睁开眼,天光大亮,他看见京城的城门近在眼前,他靠在林惊雨的肩上,原来春意是她。 萧沂张了张干涩,皲裂薄唇,声音沙哑低沉。 “好,我会好好活着。” 他道:“屠尽所有仇人。” 第45章 共谋之夜,帝后初形 墨竹轩, 萧沂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嘴里断断续续说着梦话,林惊雨下令, 闲杂人等不准靠近寝殿。 林惊雨端着汤药,叹气坐在床边,她给他喂药, 却怎么也喂不下去。 汤药从嘴角溢出, 她慌忙用帕子去擦。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8节 木二在旁拧着眉, “殿下昏迷不醒, 喝不下药,这病该怎么好。” 林惊雨道:“木二, 你去探探刺杀之事进展, 殿下醒来也好及时禀报。” “是,三皇子妃。”木二抱拳离开。 屋内寂静,林惊雨凝望着萧沂, 他脸色苍白, 嘴唇干裂, 许是做了噩梦, 眉头微蹙。 她摸上他的眉头, “萧沂,与其被梦魇困住,不如醒来面对。” 她收手,端起药仰头喝下, 俯身吻上他的唇, 将药灌入他的口中。 窗外秋雨不断, 凄切寒冷,淅淅沥沥打在窗棂。 她喝了一口又一口, 如此反复吻上他的唇,渐渐碗中汤药见底。 他紧皱的眉松开,希望是个好梦,若是好梦,希望他睡至明早。 林惊雨收拾好汤药,轻轻掩上门,秋风微寒,她抬头望天,大片的死鱼白,天要开始变冷。 木二走过来,林惊雨问,“如何了。” “回皇子妃,禁军及时赶来,陛下和各位娘娘,皇子公主们都已平安回宫,除了……太子殿下。” 林惊雨捏紧手把,昨日里活生生一个人,怎就死了。 太子温和笑容近在眼前,他这般好的一个人,将来也会是个仁慈的君主,就这般英年早逝,老天果然是个不长眼的贱人,让坏人猖狂,让好人凄惨。 林惊雨强撑住,如今萧沂昏迷不醒,她必须要冷静。 她问,“可有查出幕后之人。” “皇上大怒,派禁军彻查,刺客身上有刺青,乃是一支潜伏在大梵山附近的前朝靖国余孽部队,目标是皇上,太子因受牵连,不过,刺客现已全部伏诛。” 目标皇帝,太子牵连,林惊雨低眉沉思,长孙氏手段之狡诈,颠倒扭曲。 她苦笑一声,“或许,只是替罪羔羊罢了。” 世人只会当是前朝余孽,泄亡国之恨欲刺杀皇帝,太子不过是个倒霉鬼,幕后一手策划者则安然无恙,猖狂依旧。 若当真只是刺杀皇帝就好了,太子或许还能活。 “刺客之中,可有活口。” “有一个,现关押在慎刑司。” 林惊雨想起,萧沂梦话里提到另一个人,他缕次提起,应是个重要人物。 她赶忙问,“兵部侍郎徐大人呢,我记得他称病在家,并未入宴。” 木二脸色一变,迟疑片刻支吾道:“就在昨夜,徐大人举家老小遭遇土匪,满门惨死,钱财也空。” 满门惨死,不留一个活口,想来是徐大人有长孙氏谋逆的把柄在,正因此遭灭口。 只因一个把柄,就落得个如此地步,在大启长孙氏一族是大英雄,背地里令人发指,杀敌的剑亦可屠戮百姓。 许是冷风缘故,背后发凉,林惊雨颔首,“好,我知晓了。” 门外,探枝匆匆跑来,“小姐,公主宫里的婢女说,公主哭晕过去,昨日到现在不吃不喝,叫小姐过去劝劝。” “好,我这就去。”林惊雨把手中的药给木二,“你照顾好殿下,我去去就回。” * 萧珠晕了又哭,哭了又晕,见林惊雨进来,她抱住林惊雨,泣不成声,“哥哥死了,阿珠没有哥哥了,以后再没有人保护阿珠了。” 林惊雨轻轻抚摸萧珠的背脊,“以后有皇嫂和你三皇兄在,皇嫂和你三哥保护你。” 萧珠点头,她抬头问,“嫂嫂,你说哥哥死的时候痛不痛。” 想来应是很痛,林惊雨不敢想。 她道: “可是你哥哥看见阿珠如今不吃不喝,会心痛。” “好,我吃。” 萧珠吃完东西,躺在床上哭累过去,林惊雨见她睡了,安下心悄然离开。 阴天乌云密布,整座皇城黑压压的,像是积压着无尽的怨气。 林惊雨回到墨竹轩,推开屋门,却见榻上无人,她慌忙跑出去撞上木二,捉住他问。 “殿下呢,殿下怎么不见了。” “皇子妃走后不久,殿下就醒来,此刻去了慎刑司。” 林惊雨又气愤又担忧,“慎刑司?他病得那么厉害,慎刑司那个地方极苦极冷,简直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殿下执意如此,怕是属下与皇子妃的话被殿下听去,皇子妃不知,您走后,殿下那一脸恨意的模样,拦也拦不住。” 是呀,杀兄之仇无法报,萧沂的恨难以宣泄。 林惊雨不放心道:“我去看看。” 她望向外面凄凉秋色,抬脚步入。 慎刑司光线昏暗,潮湿逼仄,蟑螂鼠虫横行,穿梭在尸体残肢与腐败物之间,冰冷的刑具之下,犯人惨叫连连。 慎刑司地处偏僻,飘荡厉鬼魂魄,阴气太重,常人皆避而远之,就连历代皇帝来此也少之又少。 “参见三皇子殿下。” 张竹允俯身一拜,“臣皆已打点好,刺客就在里头。” “嗯。” 他的声音沙哑低沉。 张竹允微微抬头,地上腐败的污水脏了衣袂,男人衣着单薄,更显清瘦,他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可眼中恨意汹汹,如鹰似剑,散发磅礴气势,叫人望而生畏。 张竹允道:“这是唯一的活口,亦是此次刺杀的主谋。” “主谋?” 萧沂一顿,轻蔑低低笑出声,因风寒,好听的嗓音浓厚,他收笑唇抿成一条温和的线,双眸在火光下清润,白袍挺拔,叫人感叹公子世无双。 下一刻,修长白皙的指握着带刺的刀,狠狠扎入刺客大腿,刺客惨叫,鲜血溅了一道,他温润如玉的脸如恶鬼,在地狱低咛。 “你背后的主谋,是谁?” 刺客重重喘气,“何来背后主谋,我从来都是想杀狗皇帝!狗皇帝灭我靖国,不杀他天理难容。” 他又一刀捅下,“为何要杀太子,是否故意为之。” “鬼知道谁是太子,人那么多,杀一个算一个。” “太子当时身在营帐一里之外,若目标是皇帝,为何派来杀太子的刺客身手皆高于营帐刺杀的刺客。” 萧沂问,刺客不语。 他不慌不忙,有的是耐心与刺客耗,他摸着刀子冷然道:“靖国皇族躲藏得隐蔽,可再隐蔽,人经过总会留下痕迹,大梵山东边的那个村庄,全是靖国皇族是吧。” 刺客神色一变,紧张地扭动。 萧沂恐吓:“从现在起,你若再说一句谎,本殿就杀一个靖国皇族,到屠光了为止,不过,这得看你说多少句谎。” 刺客先是恼怒,而后一笑,脸微微鼓起,鲜血从嘴角溢出。 萧沂皱眉,“咬舌自尽?想死。” “好,是条汉子,本殿成全你。”萧沂掐住他的下巴,缓缓举起刀,神色冷峻毫无一丝波澜,凝望着刺客惊恐的眼睛,刀身尽捅血盆大口,寒光剑头抵出后脑勺,滴下浑浊液体,尸体痉挛片刻,没了气息。 萧沂黑眸如潭,唯有注意到满手鲜血之时,才神色微动,用帕子擦去血,扔在肮脏的臭水沟。 张竹允惶恐低头,抬手一拜。 “臣届时可以派人伪造刺客吞剑自杀。” “有劳张大人了。” “不劳烦,皆是臣该做的。” 萧沂问,“父皇那,有何反应。” “陛下今早上朝,神色并未哀伤,一切如常,后……” 张竹允变得支吾,微微抬头查看萧沂的声色,他鹰眼侧目,幽幽扫向,“说。” 张竹允赶忙低头,“后边疆捷报,长孙大公子一举拿下戎北,开阔大启疆土,陛下大喜,赏长孙公子侯位,如今已是荣北侯。” 地牢幽静,萧沂默声。 这个天下可以有很多皇子,也可以有很多太子,从前万般宠爱,却终敌不过天下, 他嗤笑,他从前奢望的亲情如今变得可笑。 他在羡慕嫉妒萧筠什么。 这如此一文不值的亲情。 张竹允见萧沂不作声,怯怯喊,“殿下?” 萧沂缓缓摇头,“父皇是皇,从不是父。” 他往前走去。 这皇权天下,如此冰冷,却人人都想要,争得你死我活,枉顾性命,残害忠良,手足相残,杀亲弑父,屠戮,血海,不断绞杀争斗。 最终爬上去的那个人,是世间最冰冷的人,如此更迭交换。 胜利者的天下,是在尸山血海之上。 地牢里,昏暗的火光燃烧在萧沂脸上,脚下泥泞,不知是土还是残留的腐败血肉。 像无数亡魂伸着狰狞的手,抓着他的脚,万分沉重。 天光大亮,没有黎明,从地牢里出来的,是巍峨的皇宫,人人对慎刑司避而远之,可最恐怖,是这宁静看似安泰的皇宫。 光芒刺眼,萧沂缓缓掀开眼皮。 一个女子站在风中,青丝拂动。 她恬静温和一笑,向他走来。 “天冷了,给殿下带身衣裳。” 语罢,她抬手替他披上大氅,让柔软的毛抵御寒风,萧沂微微侧目,望着她白皙的手指,芳香纯洁。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69节 他手上血腥之气洗不掉,她伸手要去握他的手。 萧沂躲开,他望向前方阴沉沉的天,“天冷了,你不必来给我送衣裳。” 林惊雨收回被拒绝悬在半空的手,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看着冷漠,却也落寞,她扬唇一笑,昂头望着他。 “就算不送衣裳,我也会站在这里,等你回家。” 萧沂一愣,“回家?” “是呀,回家。” 林惊雨点头,坚定回答。 天空忽然又落起雨,“好在我带了伞。” 当撑伞之际,她抬头,他已往前走去。 秋日寒雨淅淅沥沥,坠在他身上,他白色沾有血迹的衣袍打湿,墨发朦胧一层雾,他便走在寒雨之中,风声潇潇。 林惊雨未跟上去,她紧握伞柄,望着萧沂的身影,跟在他的身后走在宫道上。 这条路很长,走到墨竹轩,已是深夜。 木二见萧沂冒雨回来,身后是撑伞的林惊雨,他不敢问萧沂,只敢怯怯问林惊雨。 “这怎么回事,殿下还病着呢,怎么连把伞都不打,再严重了可怎么办。” 林惊雨收伞,抖了雨水下来,她望向紧闭的屋门,“身体上的病还可以用药治,心上的病系铃人已死,难以治,与其如此,不如叫他放纵一次,也好清醒些。” “可是这……” 木二还要再劝,林惊雨道:“你去备碗姜汤过来,再拿床被子,我虽解不了他心中苦,但总要焐热他。” “好,属下这就去。” 木二拱手离开,雨势渐大,林惊雨再次望向紧闭的屋门,太子说,萧沂是个躲在黑漆漆屋子里的小孩。 可皇兄走后,黑漆漆的屋子里,小孩怕是会怕。 * 月被乌云遮掩,屋内黑漆漆一片,林惊雨推开屋门,端着姜汤,手臂上搭着被子进来。 情景似曾相识,她下意识看向床榻,却不见萧沂身影。 他会去哪,别是又跑出去了,他还生着病,她允他让自己清醒,但不是去找死。 林惊雨慌忙折身要推开门去寻他,忽然她听见黑暗角落里哐当一响,是有什么东西碰撞。 液体漫延,林惊雨闻见淡淡酒香,她寻酒香而去,月光昏暗,她在黑漆漆的角落里,寻到了喝醉了的萧沂。 地上放着一坛酒,他手里还握着一坛,地上那坛应是给萧筠的,他碰倒了酒,慌忙去捡。 忽然,酒坛握上一只纤手,在月光下皎洁,林惊雨俯身,捡起酒坛,她拢不起酒水,覆水难收,人亦难回。 她唯能安慰道:“殿下你看,酒水在慢慢干涸,是太子殿下在与你饮酒。” 林惊雨昂头,萧沂亦望着她,只是眼神涣散,他唇干裂,脸色苍白得不像话,在月光照射下,如一个死尸。 生病喝酒,与大半夜再跑出去,别无两样。 萧沂当真是不把自己身体当一回事,换作以往,她或许会一巴掌拍醒他,可今夜的萧沂是个可怜虫,她不忍以待。 他双眸如一汪死潭,杂草在里面发臭腐败,他抬手又要饮酒,林惊雨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殿下不能再喝了,殿下已经醉了。” 他声音沙哑,“若是能醉就好了,大梦一场,可是林惊雨,我好清醒,我一点也喝不醉。” 他谈吐清晰,倒却像是个清醒人,清醒地糟蹋自己身体。 “可是殿下,你生病了。” “一文不值的身体,谁又会在乎。”他摇了摇头,“身在帝王家,或许一开始就投错了胎,我的母亲死于宫斗,兄长死于权力之争,我的父亲坐在那高高龙椅上,漠视骨肉离去,助纣为虐歹人,为了天下,为了皇权。” “而我,于皇权之下,不过是只蝼蚁,林惊雨,我不知道自己何时会死,也许明日,也许是后日,太子尚且如此,我这个低微皇子死在哪,都不会有人在乎。” “可是你的属下会在乎,阿珠会在乎,我亦在乎。” 她眼睛透亮,一双琉璃珠子静静望着他,很亮。 萧沂看向她,沉默半响。 他轻启干涩的唇,“林惊雨,我好冷。” 林惊雨见此,赶忙将被褥披到他身上,围住他。 她问,“怎么样,还冷吗?” 萧沂点头。 林惊雨注意到有寒风灌入,她转头见窗外摇晃的树枝,倾盆暴雨,“这窗户谁打开的,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关一下窗。” 她的身影跑去,又匆匆跑回来蹲下,搓着他的手,“殿下,这样还冷吗?” 冷,似凛冬,寒入肺腑,彻骨痛心。 萧沂道:“好冷,好冷。” 这可怎么办,林惊雨心想是他患了风寒,还到处跑,灌风又淋雨的缘故。 她索性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迎着昏暗月光抱住他,用身体紧贴他的身体,紧紧搂住,“殿下,这样还冷吗?” 萧沂目光微动,她的心脏贴着他的心脏在跳动,她的身体很温暖,心脏很炽热,手还搓着他的背脊。 “好像,不冷了。” 林惊雨欣喜一笑,“不冷了就好。” 窗外暴雨急促,屋内寂静唯有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沉默许久,萧沂忽然问,“林惊雨,你先前说的让风擦去眼泪的法子有用吗?” “殿下想哭?” “嗯。” “那是祖母离开我,没有人给我擦眼泪才用的那法子,可是殿下,你且哭着,你有我,我会给你擦去眼泪。” 萧沂没了声,正当林惊雨以为萧沂是说说的,毕竟他曾言他最不屑哭。 可颈窝上一片湿热,她察觉到他的身体在细小颤抖,极其控制,不想叫狼狈暴露。 林惊雨安静无言,温柔,轻轻地拍抚他的背脊。 许久过后,萧沂抬头,下颚抵在她的肩上,他望忽暗忽明的窗户,“外面的雨,好像停了。” 林惊雨道:“希望明日是个明媚好天。” 皇宫子时钟声敲响,日夜更替,是皇权的延续,他的眸暗了又明。 “林惊雨,我想做皇帝。” 他忽然道,皇帝尚在,如此大不敬之话,林惊雨未有诧色,她扬唇一笑。 “那妾身要做皇后,殿下可不要丢下我。” “这条路很长,很艰险。” “那我便陪你一起走。”她认真道:“萧沂,我们一起走,你握着我的手,我握着你的手,管它前方刀山火海,你还记得悬崖上,你告诉过我的,爬到最高之巅,叫那些欺辱我们的,皆匍匐在我们脚下。” “好。” 爬到皇权的巅峰,权势在手,成为强者,才能庇佑追随他的士兵,才能履行兄长的承诺保护阿珠。 才能许诺某一个人。 他枕在她的肩上,是冰冷皇宫最温暖的地方,亦是唯一的安宁。 林惊雨忽然问,“殿下还冷吗?” 萧沂答:“不冷了。” 第46章 第 46 章 太子丧礼那日, 举宫白丧。 灵堂,长宁公主哭晕几次过去,皇后搂住长宁公主, 拧着帕子擦去泪,“阿珠,母后就剩你一个了, 你可万不能有事。” 萧珠最后一次哭厥过去, 气息微弱, 皇后连忙叫人给抬下去, 她想过去照顾萧珠,却又因为皇帝忙于朝政, 丧礼大小事宜由她操办主持, 生为一国之母,太子养母,难以离身。 “母后且去, 这里有我。” 皇后闻声转头, 棺椁灵柩前, 萧沂身形瘦削, 背却挺直, 他微微侧头朝皇后低首。 太子与三皇子兄弟情深,由他守在这,她也可放心。 皇后思索片刻,只好道:“那便有劳三皇子了。” “无事, 替娘娘分担主持皇兄的丧礼, 是我该做的。” “是个好孩子。”皇后叹气, “有你在,本宫也放心了。” 皇后随长宁公主离开不久, 二皇子进来。 “母妃身子骨不好,前阵子遭刺客行刺受了惊吓,就由本皇子代母祭拜太子。”二皇子大步走近灵堂,他抬手示意太监上来,只见太监手中拿着一把旗子。 “此安魂旗是我献给皇兄的,以表本皇子对皇兄的哀伤与惋惜。”他走近棺材,抚摸棺材板,继续道:“皇兄便安心去,缺什么要什么跟我这个弟弟讲,这人世,这京城,这皇宫便不劳皇兄费心了,这儿有我在,我会替皇兄照顾好一切,一切都有我,由我。” 他喃喃道,拍了拍萧筠的棺椁,负手扬长离开。 经过萧沂时,瞥了眼跪在地上的人,如视蝼蚁,毫不把他这个三弟弟放在眼里。 林惊雨转头,查看萧沂的神色,他波澜不惊,未有动怒之色。 林惊雨小声气愤,“太子一死,二皇子更嚣张至极,什么安魂旗,究竟安的哪门子的心,长孙血脉的人果然无耻。” 萧沂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他眼神淡漠,萧辰视他如蝼蚁,他如今又何尝不是视萧辰为可怜虫。 “我从前觉得二皇兄有长孙氏扶持,就算不是嫡长子,也投了个好胎,皇权之路胜券在握,经此一夜才知,不过也是个傀儡,与我们一样是个可怜虫。” 风大了,吹得安魂旗翻卷扯不开,太监连忙去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0节 萧沂望着白色的旗帜,仿佛上面沾着血液,林惊雨猜错了,今日不是个明媚日,更阴沉,更凄凉。 萧沂轻叹了口气,“权位之争,舅甥又如何,长孙要称帝,二皇子也想称帝,如此也好,杀起来吧,杀到变天为止。” 他平静道,将纸钱丢入火盆,星火在风中吹了又明,明了又暗,直至燃烧殆尽,在男人眼中消散,他轻启薄唇,“或许只有天变了,高坐之上那个人,才会动容。” 林惊雨沉默不言,萧沂转头,“怎么,怕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林惊雨,跟着我,后悔还来得及。” 林惊雨一笑,把纸钱放入火盆,“不怕,只是觉得前路坎坷,我的凤冠上,殿下得多给我加颗夜明珠。” “好,允你。” 萧沂点头道:“可或许,哪日脑袋就掉了。” 林惊雨未有恐惧之色,仿佛毫不在意,她淡然问,“此刻的殿下,会为了好好活命,而放弃皇位之争吗?” 他望着燃烧起又转瞬而逝的火焰,“不甘心,不会,也不允许。” “那妾身也是,我与殿下是一样的人。”她眸黑得深沉,盈盈一笑,“墨竹轩的闲散日子过久了,殿下怕是忘了我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什么。” 她一字一句,“我的野心要满堂惊雨,独枝高台,我林惊雨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低微庶女这个词,当然,配低微皇子也不行,所以啊,我与殿下不谋而合。” “好。”萧沂点头。 纸钱烧得篮子快见底,林惊雨揉了揉膝盖,纵然她口中道着野心勃勃,但自嘲的是此刻膝盖实在跪得酸痛,连这点都要在心里默默喊怨坚持不住。 萧沂看见,道:“要是累了,就去休息一下,这里有我。” “无碍。”林惊雨望了眼外面,“这附近是御花园,我走走活动一下腿就回来。” “好。”萧沂只字道,待林惊雨起身时,他又张嘴,“昨晚下过雨,注意路滑。” “多谢殿下关心。” “嗯。” * 林惊雨走到御花园的小道,昨夜刚下过雨,道路湿滑,她小心翼翼走着活动筋骨。 虽天阴沉,但屋外的风清新,灌入衣衫凉快至极,四周幽静,弥漫着雾,鸟鸣悦耳,在望不见的枝头雀跃。 林惊雨忽想起萧筠来,若他在这定然会在此情此景,咛诗作赋。 若他还在便好了,可惜,他不在了。 远处亭子依旧,上个月还翻修了一遍,只是时过境迁,她忽然想起去年的春日,便是在那座亭子,她一曲兰花女,萧筠拍手走来,二人知己一场,如今他便这般走了,天妒英才。 一时愁感在喉,林惊雨朝亭子走去,忽然一道琴声悠扬,林惊雨一愣,初晨的御花园雾气缭绕,亭子靠池塘,雾在此更浓。 她远远望去,才注意到有个人坐在亭子里。 她狐疑地走了几步过去,看清那人身着明黄,金龙九霄祥云绣身,天家威仪,亭子里坐着的人是大启的帝王。 她未与皇帝说过话,并不想自找寒气逼人的帝王压迫,于是抬脚折身离开,可骤然琴声停,她只得又收回脚,紧捏了下手指朝皇帝走去。 “臣妾拜见陛下。” 帝王神色未动,平静地扫了眼地上毕恭毕敬行礼的女子。 他问,“你方才要走,为何又折回身来了。” 帝王之声威严低沉,明明是平静地说着话,却叫人畏惧不敢怠慢。 “臣妾既见君王,便要依大启规矩行礼,参拜君王。” “是个懂规矩的女子。”他问,“灵堂可好。” “回陛下,皇后主持得很好,后长宁公主伤心过度晕过去,便由三皇子支持,现一切安好。” 皇帝颔首,“那朕便放心了。” 他轻叹了口气,此刻未戴龙冠,林惊雨微微抬头,她瞧见他的头发白了许多,垂垂老矣。 一向威严的帝王,此刻近了看,中年男子眼角沟壑深深,双眸似几夜未睡疲惫不堪。 死了儿子,或许这位看似冰冷的君主,此时此刻也悲痛不已。 她弱声问,“太子一去,陛下也很难过吧。” “太子自小养在朕的身侧,朕看着他长大,功课作业亲自教导,他很用功。”皇帝阖了阖眼,声音颤抖,“若他活着,往后定然是位仁慈爱民的君主,只是可惜……可惜了。” 林惊雨安慰,“陛下节哀,陛下若思念太子,可以去灵堂看看,想必太子也很思念陛下。” “罢了,朕怕他怨我。”皇帝小声道,他起身,抖了下广袖,“不说这些,听太子说,你琴弹得很好,朕想听听,就弹那曲兰花女。” “陛下面前,臣妾不敢造次。”见他神色微动,她又道:“可若陛下不介意,臣妾便献丑一曲。” 那人点头,将地方让给她。 不知是否是刚下过雨,四周潮湿,她身上黏腻,像是冷汗。 林惊雨低着身子,抬手拜了拜,而后坐下,她手指触碰琴弦,因紧张起初她弹漏了几根弦,后来她放松下来,琴音激昂,在忧与愤中百转千回。 一曲罢,林惊雨抬头,见帝王失神地望着琴,喃喃道,“她也不喜欢奢华靡丽的曲调,她喜欢山水,喜欢边疆,喜欢大漠上的夕阳,北国的雪,喜欢宫外的一切。” 他说的是兰妃?还是阿雾? 林惊雨问,“陛下口中的她,是谁。” 皇帝一顿,皱眉抬头望向她,林惊雨赶忙抬手低下头,“臣妾多言,还望陛下恕罪。” “无碍。” 帝王转身,拖着华丽的龙袍,“你跟她很像。” 林惊雨心中反驳,一点也不像,他口中那个女子听起来不爱权利富贵,喜好自由,可她偏爱奢华靡丽。 但她只能低着头,望着他衣袂上的龙纹,应声道:“多谢陛下夸奖。” 他问,“你知道朕说的是谁吗?便多谢夸奖。” 她怎么知道,林惊雨皱眉,他又不告诉她,可他望着她,倍感压迫,林惊雨笑道:“被九五至尊记在心上的人,定然是幸运的女子。” 林惊雨面上阿谀奉承,心中嗤笑,也是个悲惨的女子。 四周寂静,她紧捏着的十指发白,帝王忽而一笑,“如此谄媚的样子,更像了。” 林惊雨更弄不明白,他像是在说两个人。 可下一句,他却道:“朕此生,只爱了她一个人,” 帝王望塘中枯景,双眸虚了虚,琴音飘渺缭于耳,以至于此刻往事涌上心头,让他全然忘了身边站着的人可信还是不可信,只知她和她很像,让他忆起一个人。 “朕在身为傀儡的时候,遇到了她。” “可朕错过了她,又不得已舍弃了她,朕是君王,要以大局为重,” “她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是朕又怎会听不出她的琴音,” “她为什么要这般做,朕很生气。” “行,朕就宠薄姬,赐封号兰。” “于一个夜晚,朕醉了,朕强迫了她。” “她扶持薄姬,擅自下一盘大棋,为亡国复仇,朕灭了她的国家,她在怪朕,她不会原谅朕,朕不敢再认她。” “她怀孕了,朕的骨肉,朕很开心。” “朕以为,把她放在永巷,一个宫女,无人知晓,无人在意,就能平安一生。” “朕去看过她几回,她笑得没有从前开心,望着天边,或许是想出宫了。” “等这一仗打完,我就去找她,她若不愿意,我就放她和沂儿出宫。” “可是战争,是打不完的。” “长孙氏一族生于马背之上,骁勇善战,捷报不断,大启从一病颓弱国,逐渐强大。” “天下,朕是君王,要以天下,以大启百姓,以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士为主。” “朕还要宠兰妃,抚慰越国老臣,收拢越国民心。” “她既想扶持兰妃,我如她所愿,朕会给她一个越国血脉的君主,也算偿还她,解她心中仇恨。” “第二十七年冬,大启一统天下,兵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第二十八年冬,她死了。” “朕第一次站在她的孩子面前,朕不能认,朕还要装作一个无情的父亲。” 他像是个叙述者,不停讲故事,帝王挺直的背逐渐佝偻,像个沧桑的老者,双眸饱受风霜,也正因风霜,林惊雨越发觉得眼前之人,是个热的冷人。 他转头,“或许沂儿一辈子无法知道,朕很爱他,只是因为身不由己,朕也是为了保护他。” 林惊雨捏紧泛白的指尖,她长叹了口气,目光轻蔑。 “可是陛下,您不管是因气一个人还是为抚慰越国老臣,又或是如雾夫人所愿扶持兰妃和她的儿子,可您对太子明目张胆的宠爱是不争事实,就算是二皇子,也因顾及长孙氏对其照顾有加,可三皇子殿下……” 她顿了顿,怒极反笑,“陛下以为,冷落他是为护他平安,可事实上,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连下人都会踩上一脚,臣妾愚钝,目光短浅,只知三皇子殿下二十余年受人白眼,自小受人欺凌,爹不顾,娘不在,疼了也只能自己忍着。” “坊间不敢对皇子不敬,可坊间只要随口问一句,都会说三皇子无权无势,是个不受宠爱的低微皇子,在他面前,不必像两位皇子那般恭敬,若成了太监宫女进他的宫,就自认倒霉前途惨淡,但也不打紧,他宫里的东西随便拿,只要不被太子知道,若知道了也不怕,太子宽厚,不会责罚太重,到后来,宫人不拿了,连他们的嫌弃,三皇子宫里没什么值钱物。” 她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字字句句真言咄咄逼人,帝王神色微动,林惊雨毫不畏惧,她镇定自若,抬手一拜,恭敬有加。 “臣妾知道陛下是这天下的君主,事事皆以大局为重,正因如此陛下舍弃了心爱的女子,舍弃自己的儿子,但既已舍弃,便不必再称夫为父。” “臣妾是万分尊重敬佩陛下的,臣妾替万千大启子民感恩陛下,故臣妾也是为陛下排忧解难,自诩深情只会徒增烦恼。” 也会叫旁人作呕。 “还望陛下以龙体为重,陛下龙体安康才能儿孙承欢膝下,才能更好周全大启。” 林惊雨最后道:“臣妾因前阵子围猎遇刺,受了惊吓,加之太子去世,伤心过度,臣妾神志不清,口出狂言,若有对陛下不敬,还望陛下饶恕,臣妾怕再口无遮拦惹怒了陛下,便先行告退,不打扰陛下闲情逸致。” 被小辈说,皇帝龙颜大怒,他缓下一口气,“罢了,你走吧。” “臣妾告退。” 林惊雨再拜,转身离开,步伐稳重毫未因大言不惭而凌乱,逐渐消失在朦胧雾色之中。 帝王撑着石柱,紧皱着眉,望着林惊雨离去的背影,而后他望向池塘,烟雨蒙蒙之色,这天多变,又要开始下雨了。 他伸出爬满皱纹的手,让雨雾包裹他的手指, “阿雾,沂儿娶了一个和你一样伶牙俐齿的姑娘。”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1节 “阿雾,筠儿没了,你想扶持的人我没有照顾好,给你的承诺我又食言了。” “你说,筠儿会不会怪我。” “你说,沂儿会不会像你一样,永远也不会原谅我,皆说女像父儿像母,恐怕是的。” “沂儿和筠儿,怕是都不会原谅我了。” * 林惊雨走出亭子,她一副不惧的模样,但掌心早已戳出数道月牙痕,她长长舒了口气。 她简直是疯了,她一个蝼蚁,在九五至尊面前指责皇帝不配为丈夫与父亲。 简直是疯了,只为逞一时之快,为了一个萧沂,可怜他,想替他讨回公道。 就算她毫发无损出来,但保不齐皇帝日后会给她穿小鞋。 罢了,说也说了,林惊雨叹气,后悔也来不及了。 她额头落了几滴雨水,林惊雨抬头,天下雨了,她当真是倒霉。 四下无人,她拽起裙子,急忙要回去。 烟雨蒙蒙之中,她忽然顿住,瞧见一道颀长白袍身影,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走来。 是萧沂。 “殿下怎来了。” 他道:“瞧着天下雨,怕你淋着。” 此刻而言,林惊雨了去悔意,她抬腿朝他跑去,步子轻快,踩溅起泥水,脏了裙摆。 不过,不重要。 她带着湿凉的雨水,忽然轻盈地跑过来,手臂穿过腰身,抱住他。 萧沂一怔,伞险些不稳,“怎么了。” “我方才差点死了,因为你。” 他薄唇轻启,嗓音温润。 “多谢。” “所以你得在我的凤冠上多加两颗夜明珠。” “好。” 他说完咳了一下,他风寒未好,林惊雨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冰凉 。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萧沂说他的父皇其实是爱他的,她不知道那爱是感动,还是作呕。 但唯有一点,她与萧沂是如此相似,假如此事发生在她身上,她以为憎恶她的人是至亲至爱之人,那么她会恶心到想吐。 与其如此,宁愿不要那爱,还能狠心下手。 她说:“萧沂,你不是没有人疼的孩子。” 他喉咙变得有些沙哑,“我知道了。” 林惊雨松开萧沂:“嗯?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方才说的。” 萧沂一笑,望着林惊雨为难的模样,“你不用与我解释,也不用告诉我那个人是爱我的,从未感受过,也最好从未知道,如此我心里也踏实。” 林惊雨沉思良久,她伸手夺过伞,今日换作她给萧沂撑伞,“雨要下大了,我们回去吧。” 萧沂点头,“好。” 第47章 第 47 章 坤宁宫内, 皇后刚安抚好公主回来,一身疲惫,她拖着华丽的凤袍, 繁琐厚重。 凤椅冷硬,她坐在榻上,半侧躺着, 头抵着手指, 按摩额头穴位。 一旁的婢女端上一盏茶, “娘娘忙了一日, 喝口茶解解渴吧。” 皇后抬手喝下,侍女微微抬头, 观察皇后脸色, 她自小服侍皇后,又跟随皇后进宫一路到现在,打心底替皇后考虑。 “奴婢知娘娘丧子之痛, 但娘娘如今也得开始考虑起未来, 太子如今这一去, 娘娘无子嗣, 长孙皇贵妃向来跋扈, 若将来二皇子登基,不得耀武扬威,娘娘以后的日子也难过。” 皇后凤眼一瞥,她皱眉狠狠一拍桌子, 茶掉在地上, 四分五裂。 婢女赶忙跪地, “是奴婢妄言,还望娘娘恕罪。” 皇后望着跪地的人瑟瑟发抖。 “你起来吧。”她双眸微眯, “你说得没错,倘若老二当了皇帝,长孙皇贵妃嚣张跋扈,定然要爬到本宫的头上,天有不测风云,陛下一但驾崩,本宫无子嗣,这后宫便再无本宫的容身之地。” 她轻叹了口气,“兰妃有帝王宠爱,贵妃有长孙氏撑腰,兄长为人迂腐,自诩文人傲骨,不争不夺,皇上又重武轻文,林氏早无当年荣华,这一代子嗣单薄,唯有二房有两个男丁,可二哥无所作为,只能仰仗兄长,如今只有本宫撑着林氏一族,保其荣华。” “可怜本宫无子,皇上对本宫又向来平淡,唯一重视的,就是将阿珠与筠儿交与本宫抚养,本宫名下有太子,本可无忧与长孙皇贵妃对抗,可天要害本宫,带去了筠儿。” 说着,她声音哽咽,虽不是亲生,但也养了十余年,太子死的那夜,她亦哭了一夜。 “娘娘凤体保重,切莫再哭坏了眼睛,太子一向孝心,想必在天有灵定然也不愿看娘娘如此。”侍女说完,咬了咬唇,“太子与三皇子一向亲近,奴婢以为,太子走后,这宫中还有个三皇子,虽娘亲低贱了些,但若能得娘娘帮助,他定鼎力还恩娘娘。” “三皇子?”皇后抬起头,女人的眼睛微红,胭脂糊了些,她捏着帕子擦去眼泪。 她从前鲜少注意这个皇子,一开始甚至不知皇宫还有这么个人。 “筠儿先去与他是很要好,本宫记得……三皇子妃是林家的姑娘。” 说到林家的姑娘,皇后眼睛一亮。 婢女答,“是府中妾室所生,是个庶女,不比林大小姐。” “虽是个庶女。”皇后想起先前林夫人跑来道,是个瘦马所生的早产儿,不知血脉是否纯正,皇后紧闭了眼,叹了口气又睁开,“但不管怎么讲,都是我林家的姑娘,姓林就够了,我林家必须再出个皇后,才能保林家在朝中地位如旧,不至于被长孙氏压下去。” 侍女微微抬头,“娘娘的意思是,扶持三皇子?” 皇后凤眼一转,“你方才不就是在提点本宫,扶持三皇子吗?” 婢女又低下头,“奴婢不敢。” “好了,你说得没错。”皇后放下帕子,“本宫立于这皇宫,是要找个依靠,为了林家,也为了自己,” * 墨竹轩,探枝煮了碗风寒药,林惊雨接过端进来,见萧沂坐在书案前,手执黑棋,案上棋子星罗棋布,全是他一手布置,也由他一点点击破自己。 林惊雨放下药,贤惠至极,却于他皱眉深思时笑着问,“殿下在烦忧什么,眉皱得这般深,若是留下纹便不好了。” 萧沂松开眉,“在想生我者和继名者。” “殿下的意思是,皇后要扶持你。” 萧沂望着棋盘思索良久,眉心微动放下黑棋,“太子一走,她如今身处尴尬境地,是得为自己筹谋。” 他抬起汤药,林惊雨拦住,“慢着。” 萧沂一顿,见她纤手伸来,掌心是一块橙色蜜饯,“这药苦,吃了蜜饯就不苦了。” 临了,她又加了一句,“殿下曾经这般教过我。” 萧沂一笑,拾起蜜饯,喝了汤药。 “苦吗?”林惊雨问。 “不苦。” “想来皇后会来找你,收拾一下。” “我?”林惊雨扬唇一笑,“想来也是,我与皇后皆姓林,她要帮扶林家,自得从我这个侄女下手,只是没想到,我这个向来被丢来丢去,排挤在外的低微庶女,还会叫人重视。” 她望着屋外院子里被风卷起的叶子,她从前便如这枯败落叶,随风逐流,低伏于人,从无自己可主张的事。 风把叶子卷了进来,林惊雨捡起,在手中把玩。 她不免感慨,“从前啊,妾身便是这落叶,只有这世间的风驱赶我的份。” 萧沂道:“我倒认为,你是枯叶蝶,风不会驱赶你,你有自己的翅膀,逆风而飞。” 林惊雨执白棋,微微俯身,“可是殿下,风大了。” 她落子,眼睛注视着他。 萧沂抬手,原本可破白棋的黑子落在角落。 他望着她的眼一笑,“那我便叫这风停。” “难为殿下,与我说着这文邹的话。” 林惊雨伸手指尖擦过萧沂的手背,捏住他放在角落的黑棋,将其放在本该放的地方,那确是一条难以攻破的劲道。 但她不畏,淡然一笑,“殿下不必让我,就算风大,蝴蝶依旧可以飞。” 门外木二来报,“坤宁宫的婢女来了,说是皇后娘娘请三皇子妃过去。” “看来皇后已迫不及待,你也没有功夫收拾了。” “无妨,一身素衣足以。”她扬唇一笑,“也好让皇后多补足我一些。” “你倒是机灵。” “彼此彼此。” 林惊雨起身往外走去,临到门口她转头道:“殿下且安心等着,妾身给您探探口风。” * 林惊雨跟随皇后跟前的大宫女进坤宁宫,坤宁宫华丽,却也寂静。 这里是她从前且如今也不变,梦寐以求的地方,她步伐沉稳,礼数周全。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林惊雨跪下,殿中缭绕茶香,皇后喝着茶,望向地上毕恭毕敬的女子,微笑道:“从前只在慈宁宫瞧见你,当时就觉得是个妙人,太后喜欢你爱与你说话,本宫也插不上嘴,只得趁今日背着太后偷偷把你叫出来。” “多谢娘娘夸奖。”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2节 “本宫可盼着你来了,说来你是林家的姑娘,本宫还是你的姑母,本宫一人在这深宫孤苦,想念家人时只得望着自己带来的嫁妆,如今好了,有你在本宫可以看看你。” 她说着又招手,“快让本宫瞧瞧。” 林惊雨乖巧上前。 “这怎么穿得这么素,本宫让尚衣局给你再做几身衣裳。” “多谢娘娘。” “瞧瞧,这瘦的,先前在太后那便想说了,往后定要多吃些,本宫这里有南海送来的燕窝,你带些回去补补身子。” “娘娘这般,叫臣妾不知该如何谢。” 皇后一笑,拍了拍林惊雨的手,“说什么谢不谢,你我是自家人,说来本宫进宫前,也是林家的姑娘,就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进宫,单纯至极,一步步走到现在,才有了现在的荣华。” 她笑眼一眯问,“不知,妉妉想不想做皇后呀。” 自然是想,但她不能这么快暴露野心,皇后想要的是个乖巧听话的傀儡,她便先给她一个傀儡。 林惊雨故作紧张,“娘娘,陛下万寿无疆,臣妾不敢妄言。” 皇后以为自己问得太直接,又愁眉叹气道:“大启先祖是游牧民族,故一向重武轻文,这些年来长孙氏愈加猖狂,而我林氏荣华不似以往,你父亲又是个迂腐自诩文人傲骨的,不争不抢,也就只有本宫撑起这偌大家族,可是本宫总有去日,加之如今太子一走,本宫膝下无子,若二皇子登上皇位,长孙一族定然得处处打压我们林氏一族。” 皇后握住林惊雨的手,“故这中宫之位,必须得是林家之女。” “可是臣妾与殿下在这皇宫低微如蒲柳,尚不能自保,如何与二皇子争夺。” “本宫会向陛下请旨,太子一去,本宫思子心切,太子与三皇子兄弟情深,本宫意将三皇子过继到本宫名下。” 皇后握紧林惊雨的手,“三皇子那,还有劳你去多加劝告。” 林惊雨点头,“臣妾定不负娘娘所望。” 皇后欣慰道:“为了林家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 林惊雨走出坤宁宫,没几步就在转角碰见萧沂。 “怎么,殿下过来接我的?” “嗯。”萧沂点头。 “皇后想将你过继在她名下,叫我劝劝你。”林惊雨摇了下头,“我不会劝你,未来如何,全凭殿下意。” “你想让我过继在皇后名下吗?”他忽然问。 林惊雨犹豫了一下,坦诚点头,“我想,倒不是如皇后所说为了林家,只是于如今的局势来看,你过继在皇后名下,于你于我,于权势之争都是有益的。” “确实是个不错的买卖。” “所以殿下这是同意了。” “嗯。”萧沂点头,望向西边的宫殿,“天色尚早,我要去个地方,你想去吗?” 她一笑反问,“那殿下想让我去吗?” 他改了口,“天色尚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林惊雨不知,皇宫还有如此狭窄的地方,里面皆是些犯了错的宫女以及到了年纪不能再服侍主子的嬷嬷,在这里孤苦到老,虽凄凉,但远离喧嚣,又是皇宫的一片净土。 林惊雨环望四周,有晾衣服的,形成长长一道斑斓色彩,有拿着小凳子坐在门口拉家常的,讨论哪个宫里的娘娘脾气最差,以及皇宫各八卦奇闻,不乏有孩子穿过,欢声笑语。 林惊雨疑惑,“这永巷,怎么还有孩子。” “与我一样见不得外面的光,应是宫女和侍卫私相授受生下藏匿在这里。” 林惊雨走了许久,不免感慨,“永巷不像我先前想得那般冷冰冰,反而还挺有人情烟火气息。” “再有烟火气息,也只能困在这宫中最深处,寻一丝盼望罢了。” 永巷除了一月来两次的太监,难得来人,众人未见过成年后的三皇子,此刻瞧见个陌生人来,皆投去好奇的目光。 他走到一个院子停下,抬头望向从院子里探出的石榴树,双眸寂寂,“今年的石榴还是未结。” 萧沂推开门,吱呀一开,林惊雨望去,院子杂草丛生,一棵枯死的石榴树立在中央。 “这便是我儿时住的地方了。” 断壁残垣,有几只鸟在屋檐筑巢,萧沂双眸溢着淡淡忧伤,“倒是鸟年复一年在这筑巢。” 林惊雨顺着萧沂的目光望去,“想来是思念院子里的人。” 萧沂转头,“要进去看看吗?” “好啊。”林惊雨走上前,“妾身也很想见见殿下儿时住的地方。” 林惊雨随萧沂走进屋子,这儿荒废太久,但屋子里却干干净净,连蜘蛛网都没有,看来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 屋内布置简单,或许该说是家徒四壁,只有简单两张床,一个桌子,桌子上摆着一个灵牌。 萧沂跪下,朝牌位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个沉重。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石榴,剥开,像是一个孩子给母亲剥石榴,萧沂道:“若院子里的石榴树也能结成这么大的石榴就好了。” “也不必出去求人。” “若能待在这永巷一辈子就好了。” 他续续说着,有好多话此刻只化作几句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家常。 萧沂起身,把剥好的石榴给林惊雨,林惊雨一愣,“给你娘亲的石榴,给我做什么。” 他道:“娘亲吃不到,石榴又到不了地下,总不能浪费了。” 林惊雨接过,一颗颗硕大朱红的石榴握于她的手中,她望向灵牌,萧沂的母亲尸骨无存,没有坟墓,唯有一个灵牌可以祭奠。 林惊雨要跪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撑住她的胳膊,“你不必拜,地上都是灰。” 她回头一笑,“讨了雾夫人的石榴,总要谢她,再且我这个做儿媳的,总要拜过婆婆。” 萧沂松手,“好。” 林惊雨俯身像萧沂一样,磕了三个头,最后一下她抬起身,“您在天上不必担忧,我是殿下的妻子,往后我会陪在殿下身边,陪他一起走。” 妻子。 萧沂站在林惊雨的身后,望着她虔诚的身影,恍若真是他的妻子。 一缕斜光下,灰尘波光粼粼。 她转头,莞尔一笑,“殿下,你还要带我去哪。” 萧沂嘴角牵起,清浅悠然,转身道,“我再去见一个人。” * 院子后面还有巷口,林惊雨随萧沂走在后头,她以为里面会更荒凉,进去见一个老人躺在椅子上,椅子前后摇晃,听到有人进来时她一顿。 老人转头,她看起来神志不清,疯了许久。 见到萧沂时,她呆呆问,“你是谁呀。” 林惊雨问,“这位婆婆是?” “她是当年接生我的稳婆,也是兰妃打点照料我与母亲在永巷的宫女。” 萧沂走过去蹲下,“婆婆,我是萧沂。” “小沂?”婆婆眼睛一亮,“小沂!” 她握住他的手,原本混沌的眉目变得慈祥,“屋子我每日都在打扫,就等你和姑娘回来,我什么都没说,可郑婆子说了,她背叛了殿下,她被那些坏人带走后便再没有回来。” 她愈说情绪越激动,萧沂安抚下她。 “今夜,我会派人送婆婆出宫,往后便不会有人再打扰你了。” “好好好。”婆婆转头,看向林惊雨,她本受了惊吓,看了生人蜷缩起指着眼前人道,“她是谁呀。” 林惊雨见状走过去,微微俯下身,张开握着石榴籽的手,一颗颗朱紫石榴在阳光下闪着光泽。 她温婉一笑,“婆婆,吃石榴吗?这石榴很甜的。” 婆婆看了眼林惊雨,又看向萧沂,她不敢吃,她见过太多被坏人毒死的人,坏人皆是陌生人,林惊雨也是陌生人,婆婆缩着手迟疑,不停摇头。 林惊雨只好收手。 萧沂拦住,握住她的手腕,朝婆婆平静而又温和道:“她是我的妻子,婆婆不必担心。” “妻子?”婆婆顿然喜笑颜开,“殿下娶妻了,真好真好,雾姑娘见了也会开心的。” “那是否婆婆可以接过我妻子的一片心意。” “好,好。”婆婆笑着从林惊雨手中接过石榴,盯着林惊雨笑道:“真俊,真俊。” 回去的路上,阳光铺了整条道。 林惊雨道:“方才婆婆夸我长得真俊。” “她见了条狗都会说俊。”萧沂顿了顿,侧目望向她拧起的眉,以及那张动人心魄的脸,“不过,她说得没错,确实好看。” 林惊雨眉间松开,点头赞同。 御花园的石榴树挺拔,硕果累累,现在是秋季,是个可以吃石榴的季节。 “殿下,我想在院子里种一棵石榴树。”她昂起头,盈盈一笑,“以后殿下,想吃多少石榴,就吃多少石榴。” 许是光的缘故,她的眼睛很亮。 萧沂伸手摘去她在永巷不小心沾在头上的杂草,风一吹,杂草从手中飘走,顺着秋风的方向。 他好似闻到了淡淡石榴香。 萧沂点头,“嗯,种吧。” “殿下觉得,再种棵根葡萄藤如何。” “行。” “还有桃子,届时咱春日里还可以吃桃子。” 萧沂停下脚步,皱眉望向她,“林惊雨,你去年种了冬瓜白菜萝卜,今年春天还铲了我的极品牡丹和白芍药,种了棵梨树和大片番柿,墨竹轩的后院迟早成你的菜园子。” “殿下不懂,你以茶棋悠闲,妾身以种地悠闲。”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3节 萧沂点头,他抿了下唇思考片刻,“行,你这么喜欢种地,届时若能荣登帝位,我给你在皇宫开垦一片田地。” 第48章 第 48 章 “方才见长孙皇贵妃宫里的人提着东西浩浩荡荡, 不知要做什么。” 林惊雨刚从外面回来,口渴得厉害,抬起萧沂刚斟上的茶, 昂头喝下。 萧沂望着悬在空中,空空如也的手,他轻勾起唇角, 又斟了一杯, “许是前日里听闻二皇兄要娶妻, 婚事匆忙, 赶着张罗。” 她不解问,“长孙氏一族财力丰厚, 娶个妻而已, 怎会匆忙。” 但比起这个她更关心八卦,嗤笑问,“哪家的女子如此倒霉, 嫁给二皇子。” “很巧, 正是长孙大小姐, 长孙瑶。” “表兄妹?” “大启表亲成婚屡见不鲜, 没什么稀奇的。” 林惊雨问, “那也不至于如此匆忙。” 说完林惊雨眉心动了动,双眸一亮,“许是因殿下过继在皇后名下的消息一出的缘故,长孙皇贵妃开始着急给二皇子择一皇子妃好早日诞下皇孙, 想来最好的人选便是亲上加亲。” “嗯, 是一个原因。”萧沂微微一笑, 黑玉似的眸中笑意带有一丝恶劣玩味,“你说长孙皇贵妃知不知她的家族欲意谋反, 她的兄长和侄子要和她的儿子争皇位。” “殿下的意思是,长孙皇贵妃想用长孙瑶来缓和长孙族的关系。” 萧沂颔首,“或许。” “倒是一手好算盘。” 林惊雨俯下身趴在桌案,单手撑着下颚,眉眼一转望向男人,神情意味深长。 “不过,妾身出嫁前好像听闻,长孙大小姐对殿下情根深种,非殿下不嫁。” 萧沂喝了口茶,不以为意,淡然道,“从前本殿还听闻齐家二公子对林家二小姐情根深种,非林二小姐不娶。” 他当真是哪壶不该提哪壶。 林惊雨又惺忪抬起身。 “都是过去的事了,齐家公子如今喜欢公主呢。” “是呀,都是过去的事了,长孙大小姐如今要嫁给二皇兄。” 萧沂顿了顿,毫无情义冰冷开口,“再者,本殿又不喜欢她。” “不喜欢?”林惊雨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在惋惜他不怜香惜玉, “听闻长孙大小姐长得娇俏,可谓人见人爱,如此可人倒想见见。” 萧沂道:“待以后她嫁给二皇子,有你见的。” 门外木二忽然传,“三皇子妃,坤宁宫传来消息,道御花园菊花盛开,皇后娘娘赏花邀三皇子妃一道同去。” 又来? 听此,林惊雨轻叹了口气,转了下脖子活动筋骨,兴致缺缺累极了。 “瞧,皇后又传我了,三天两头的全是为了殿下。” 他抿唇一笑,望着她凄苦模样,抬手沏了杯茶,“有劳三皇子妃了。” 林惊雨握茶浅浅抿了一口,“届时,我的凤冠上要有三颗夜明珠。” “好。” * 御花园,菊花开得朵朵硕大,金灿灿一片。 “今年菊花开得真好。” 皇后今日脸色不错,容光焕发,她身边的侍女道:“前面有今年的菊皇,精品紫云缀宇,娘娘与三皇子妃可以去前面看看。” 皇后一笑,抬手朝林惊雨道:“快陪本宫去瞧瞧,本宫还未见过紫色的菊花呢。” 林惊雨颔首,上前扶住皇后。 道路宽阔,皇后抬眼又见贵妃宫里的人,手里正端着今年的菊皇精品□□。 她蹙起眉,“兰芝,你去问问。” 过了会,兰芝回来禀告:“说是二皇子要与长孙大小姐成亲,长孙大小姐喜爱菊花,特地挑了今年的菊皇送去。” 皇后冷笑:“本宫将三皇子过继在名下的消息一出,长孙贵妃就开始张罗着给二皇子娶妻,手脚真快。” 她目光移至一旁乖巧听话的儿媳,“这第一个皇孙万不能出在长孙宫头,你和沂儿也得抓紧些了,怎成婚到现在也没见肚子有个动静。” 皇后叹气拍了拍林惊雨的手。 林惊雨勉强一笑,“妾身知晓了。” 她听话地点头,是个乖孩子,见此皇后也不好催促她什么,可二人成亲到现在也有一年了,感情和睦也没什么矛盾,皇后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委婉问。 “你与沂儿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惊雨一愣,抬头,“啊?” 皇后又拍了拍她的手,“没关系,你二叔与你二叔母感情和睦却多年未孕,本宫派宫中女医写了个方子调理过不了多久就有喜,你也不必担心,改日本宫让女医也给你调调,沂儿也要调,有时候这事也许就是男人的问题……” 她絮絮说着,忽而一道风吹走了皇后手中的帕子。 侍女着急道:“呀,这可是公主殿下亲手绣给娘娘的。” 林惊雨逮着机会,“好像是吹到假山后头去了,臣妾去给娘娘捡。” 还未等皇后开口,她就欠身离开去。 虽早已和萧沂在船舱行过床事,但因情药缘故,记忆模糊,如今怕是都记不得,她也与萧沂约法三章,彼此都不碰对方。 踏出那一步,林惊雨摇头,实在踏不出。 皇嗣这个也好办,她想着届时,若萧沂真登了帝位,三千佳丽在所难免,皇嗣只要他没问题,且吃得消,自然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若非要争谁生出第一个皇孙,她也可以现在就给萧沂张罗几个妾室,她不是个会争风吃醋的人,加之她与萧沂彼此并无感情,深知都是交易,各取所需,往好了点说是同生共死的战友。 但战友,战在皇宫,绝非是在床榻之上激战。 加之皇宫这个战场,尔虞我诈,生死难料,还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能看到几天太阳,总不能她和萧沂都死了,留个嗷嗷待哺的娃在墨竹轩,没爹没娘只有被欺负的份,甚至活不了多大岁数。 林惊雨轻叹了口气,但愿回去后,皇后已忘了这件事。 帕子被吹进了灌木丛勾缠住,她伸手捞了许久才解开,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像是萧沂。 林惊雨觉得定是自己胡思乱想魔楞了,转身要走时,又是那道熟悉的声音从远处隐隐约约而来。 她闻声走去,见池塘边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眉目清俊,一身青袍,是她的丈夫。 女子除去哭得红肿的眼睛,生得娇俏可爱,是长孙大小姐。 林惊雨微微眯起眼。 池塘边,二人对立,少女哭得泣不成声,却不掩天姿国色,明珠娇俏,似朵粉红娇花,她生在长孙氏,是长孙族小辈里唯一的姑娘,自小宠爱,可谓呼风唤雨,要什么就有什么,是除了公主以外,京城第二颗明珠。 “砚舟哥哥,我不想嫁给表哥的,这绝非是我的意,是爹爹和姑姑叫我嫁给表哥的。” 男人远山之眉微微一低,垂眸无情扫了眼哭成泪人的少女,缓缓开口,淡然道。 “长孙小姐叫我过来,便是为了此事?” “还有……”少女脸色一红,“砚舟哥哥你知道的,我只想嫁给你,你我自小相识,自当年我与家中赌气离家出走遭遇野兽,你在野兽口中把我救下起,我便喜欢上你,这辈子我只想嫁给你,所以砚舟哥哥,你娶我吧。” “当时不知是长孙小姐,随手所救罢了。”他字句凉薄,“况且,本殿已然娶妻,还望长孙小姐放下。” 长孙瑶不管不顾, “休了便是,林家虽为文官之首,但大启武比文重,加之区区一个庶女不足轻重,我是长孙家唯一的女儿,砚舟哥哥娶了我,比娶一个低贱庶女强多了。” 提起身份,她笑靥如花,胜券在握。 萧沂眼神一转,似乎比起这个,他更在意远岸的紫菊。 他眸子里折着寒光,薄唇轻启,“一个庶女,足够了。” 风大了,男人转身该走了。 长孙瑶瞠目结舌,惊讶萧沂不为所动,她猛然拽住萧沂的袖子,“砚舟哥哥,我不想嫁给表哥,你娶我好不好,平妻也成,侧妃也是可以的,我不介意。” 他扯出袖口,“还望长孙小姐自重。” 望着萧沂离去的背影,长孙瑶气愤至极,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拒绝她,但萧沂是唯一一个,她不甘心,她想要的,从来都是别人送过来的。 她恼羞成怒,指着池塘道:“砚舟哥哥你要是不娶我,我就跳下去,死给你看。” 萧沂一顿,停下脚步,长孙瑶欣喜,她赶忙上前,“砚舟哥哥你是同意了吗?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你放心,若兄长与父亲不同意,我就与你私奔。” 她满心欢喜跑去,萧沂的脸一如既往温润,清风徐徐,玉树临风。 “跳吧。” 可话却冰冷无情。 长孙瑶笑容戛然而止,她愣住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青衣斐然的男人,“砚舟哥哥,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萧沂扬唇一笑,他是巴不得长孙全族死的。 “御花园的池塘都很浅,顶多到腰身,你若是想死,记得弯腰。” 长孙瑶气急败坏,红肿的眼睛又溢出豆大的泪珠,她指着萧沂道:“三皇子,你不要后悔,” 她哭着跑走。 萧沂无动于衷,如视一只蝼蚁,他微微侧目看向远处灌木丛,轻声一笑。 “你这偷听人说话的毛病,不知何时能改。” 林惊雨从榕树后走出,她朝萧沂走去,笑道:“这不是不想错过一场好戏,又怕打扰你和长孙小姐柔情蜜意,只得远远站着,听着。” 萧沂皱眉,“你从哪看出柔情蜜意来。” “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拉着你哭诉要嫁给你,殿下就不动容?” 萧沂凉薄一笑,“给你,你要不要。” 想起方才长孙瑶寻死觅活的样子,是个痴情之人。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4节 “算了,我无福消受。”林惊雨神色微动,意味深长道:“倒是殿下……” “本殿怎么了?” “长孙一族习武,长孙家的姑娘也凶悍,上次咬伤殿下嘴唇的小野猫怕不是长孙小姐吧。” 男人脸色稍沉,“你若再说一句,信不信掉入河里的人是你。” “啧,殿下当真一点也不怜香惜玉。”林惊雨委屈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又莞尔一笑,“不过,殿下怎就随意答应人姑娘出来了,也是,长孙小姐追着你这么多年,也算一个青梅竹马吧。” 萧沂从袖口扔出一张纸,“本殿正悠闲看书喝茶,忽然有人送来一张纸,道本殿的三皇子妃被长孙大小姐打得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满地找牙,跪地求饶? 林惊雨握着纸条,感慨长孙小姐为把萧沂约出来当真是煞费苦心,只是这形容未免把她形容的太过凄惨狼狈了些。 她将纸条撕碎,昂头勾起唇角,“原来,殿下是为担忧我才来的。” “不。”萧沂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溢出玩味的笑意,“满地找牙,跪地求饶在你身上着实新奇,于是想着过来瞧瞧,只是可惜了,见不着。” “殿下真会说笑。” “你不一直想见见长孙瑶的摸样么,如今见到了可满意。” 林惊雨点头,“是个娇俏的姑娘,只是日后还是少见为好。” “为何?” “她方才那般愤恨,见了我怕是要撕了我,毕竟妾身只是一低微庶女,没有人可以庇护妾身。” 她说到后面,说得愈发楚楚可怜,轻叹了口气,眉眼一转望向萧沂。 萧沂瞥了她一眼,整理被长孙瑶拽皱的袖口,“你放心,只要我有口气在,定然不会叫你受欺负。” 如此深情的话,林惊雨不合时宜问,“那若殿下气没了呢。” 他不恼,语气平淡,“生同衾死同穴,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我继在皇后名下,整个皇宫虎视眈眈,我死了,你也可以收拾收拾陪葬了。” “嗐,那我还是盼着殿下活久些。”林惊雨攀上萧沂的胳膊,“这样妾身也能活久些。” 萧沂垂眸,女子的手指纤细白皙,仿佛轻轻一捏就能泛起一抹红。 “妉妉,你在这呢。” 忽然一道声响。 林惊雨转头,见皇后过来,皇后一见萧沂惊喜,“呀,三皇子怎么在这。” 萧沂恭敬回,“听闻御花园菊花开得旺盛,过来看看。” 皇后点头,目光注意到二人亲昵触碰的衣袖,池塘好风景,鸳鸯戏水情意绵绵。 皇后调笑道:“本宫说怎么妉妉捡个帕子迟迟不归,原是遇到了三皇子,小两口浓情蜜意呢。” 林惊雨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还攀在萧沂的手臂,她脸色微红,赶忙撤离。 皇后瞧见,“怎还害羞上了。” 她眼角纹路笑得愈深,“不必害羞,本宫也是过来人,本宫还盼着你二人给我抱孙子呢。” 萧沂微微低头,“母后,此事尚早,不着急。” “怎还早,本宫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孕孩子,只是可惜早夭,本宫也落得病根无法再孕。”皇后愈说愈惋惜,愁容苦笑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些,你们小夫妻俩好好逛,本宫便不打扰你们了,兰芝,我们去那看看。” 林惊雨抬手,“恭送皇后娘娘。” 皇后经过时,又朝她叮嘱道:“三皇妃,你要记住本宫的话,定要好好注意身体。” 御花园又归寂静,萧沂问,“皇后让你记住什么。” “哦,她怀疑你我身体有隐疾,无法生育,想叫大夫给你我瞧瞧。” 林惊雨望着皇后离去的方向,待队伍消失后,她回头问,“殿下有何感想。” “那便瞧呗。” “殿下不怕真瞧出什么隐疾吗?” 他神色平静,轻描淡写一句,“我有没有隐疾你不是最清楚。” 林惊雨一愣,扭过头去,“早忘了。” 她又轻咳一声,“殿下不要扯开话题,就算那方面没问题,也不代表生育没有问题,若你我真有一方有问题怎么办。” 她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问题,萧沂看向她,眸子幽黑轻笑一声,“问题,怎么你怕了?” 林惊雨自然不怕,生不生孩子她皆无所谓,不生最好,也免了生子之痛。 但萧沂这般问,她蹙了蹙眉,故作哀愁问。 “我要是真有什么隐疾,生不出孩子,皇后叫殿另娶她人,不要妾身了怎么办。” “在皇后心中嫡长子必须是林家血脉,故你大可放心,不必胡思乱想。” 萧沂望着林惊雨紧拧的眉头,他知道她是在装模作样,却还是伸手把它抹平,风吹得枝叶沙沙响,萧沂扬唇一笑,放下手昂起头望天上的云。 今日天色真好。 “再者,生不出又如何,这天上地下再也找不出像你这般心机,合我意的了。” 他甩了袖口往前走,林惊雨一愣,摸了摸眉头跟上去。 笑着问,“殿下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夸你。” 她反驳,“夸人用心机这一词,未免不太恰当。” “那你说用什么。” 林惊雨想了想,“聪明。” 聪明? 萧沂想起她叽叽喳喳说着哪只小野猫咬伤了他的唇。 于是脱口一句,“蠢死了。” 数日后,太医向皇后禀告三皇子和三皇子妃身体皆康健,并无任何隐疾,皇后握着凤椅越想越不对劲,她问身旁的宫女。 “你说,两人身体都无任何问题,为何还是怀不了孕。” 宫女深思片刻,眼睛一亮道,“此事不一定是身体的原因,有时跟同房的姿势也有关,奴婢的妹妹和妹夫就是多年无子嗣,身体也查不出任何问题,后来受一个妓院里的老嬷嬷一点拨,三年抱了两,儿女双全,不过奴婢的妹妹和妹夫也是借了外力,那老嬷嬷给了我妹妹一包他们妓院里特有的情药,情动之时能更好受孕。” “还有这种药。”皇后蹙眉,起身挑逗笼子里的鹦鹉。 缓缓勾起唇角,“你叫你妹妹再去要些那情药,事成之后,本宫重重有赏。” “是,奴婢这就去。” 第49章 第 49 章 “哝, 这次是叫你我一起过去,道是她的鹦鹉三岁寿辰,叫你我一同给一只鹦鹉过寿。” 萧沂握着茶的手一顿, 疑惑抬头,“鹦鹉?” “嗯,不知皇后在搞什么名堂。”林惊雨想了想, “估计是想拉近你与她的母子关系。” “行, 闲着也是闲着, 给鹦鹉过寿倒也新奇, 正好解闷。” “殿下倒是好闲情逸致,难怪能做母子。”林惊雨起身, “那好, 正巧皇后前日里送了我一套广袖裙,我也好换上,叫皇后瞧瞧我这个乖巧儿媳有多听她话。” 她绕过他身体时, 抚上他的肩膀, “就劳烦殿下等妾身一会。” 萧沂微微侧目看向攀着他肩膀的指尖, 喝了口茶, “行, 不劳烦,又不是洗漱。” 他放下杯子,悠哉悠闲望向窗外,秋快至冬, 又要到万物凋零的时候, 枝叶已然光秃秃, 布着寒霜,连鸟都不屑停于树上。 茶壶雾气上腾, 热水扑腾着壶盖,萧沂伸手要去打开壶盖,却听一道动人如莺的声音传来。 “好了殿下,你觉得如何。” 萧沂转身,女子娓娓走来。 听闻林惊雨喜欢素色,于是皇后赠予她的是一身月牙白的衣裳,织丝皆是上好蚕丝,针线皆是银线,在初晨淡淡光芒下波光粼粼,宛如白昼一弯弦月。 萧沂微微眯起眼,“嗯,好看。” “殿下不知,这衣裳穿上可麻烦了。” 萧沂道:“反正又不急着脱下来,无碍。” “嗯,说来也是。”林惊雨点头,她此刻才注意到案上茶水扑腾,溢出茶水,弄湿了萧沂的书。 “诶,茶水开了。”她赶忙过去,拿起帕子掀开茶盖,握起书卷可惜道:“这字都花了,可惜了这书。” 萧沂还悠哉喝茶,淡定自若:“无碍,本殿都记下来了。” “行,殿下厉害,妾身佩服。” “时辰不早,你我该走了。” * 坤宁宫,鹦鹉不停说着娘娘万福金安,惹得皇后笑合不拢嘴。 她挑逗着鹦鹉,“快说一句早生贵子。” 林惊雨微微侧头,朝萧沂小声道,“瞧,提点你我呢。” 萧沂不以为意,“你说,鹦鹉会说吗?” “鹦鹉说话是要学好久的,估计不会。” 可过了会,鹦鹉便蹩脚地说了一句早生贵子。 林惊雨佩服地扯了下唇角,“看来皇后经常这样说。” 鹦鹉又逗得皇后高兴,皇后抬酒,凤眼一转,笑着问萧沂:“这酒是江南进贡的桂花酒,听闻三皇子爱喝酒,本宫特地拿出来,可合你意。” 萧沂跟着抬酒,“回母后,入口顺滑,口感醇厚,是好酒,儿臣多谢母后。” “既然好喝,便多喝一点。”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5节 林惊雨疑惑,“妾身只知殿下爱喝茶,却不知殿下爱喝酒。” 萧沂抿了口酒,“我也不知。” 过了半响后,他晃了晃头,揉着额头眼前之景愈发摇晃模糊,昏昏欲睡。 林惊雨见不对劲,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虽不知萧沂倒底爱不爱喝酒,却也从未见过萧沂喝醉的样子,也知道一般的酒难以让他醉,今儿个她还未醉,他倒是醉了实在稀奇。 皇后贴心道:“看来沂儿是喝醉了,来人,快把沂儿抬去偏殿歇息。” 林惊雨张嘴还要再说,萧沂已不省人事地被架走。 她要跟去,皇后又叫住她,“太医近日给了本宫一个方子是调养宫寒的,但来月事的时候不能喝,不知妉妉近日可有来月事。” “回母后,要等下月初七初八才来。” “行。”皇后揉了揉额头,“看来这酒是真醉人,本宫也乏了,兰芝你做些醒酒汤,三皇子妃也好给沂儿送去。” 林惊雨欠身,“多谢母后挂心。” 待林惊雨走后,皇后握住搀着她手的婢女,“一切可都妥当。” “回娘娘,奴婢已在三皇子殿下的酒杯边缘下有迷魂药,至于那醒酒汤,是烈性情药。” 皇后勾起唇角,“行,事成之后,本宫重重有赏。” * 偏殿,林惊雨端着醒酒汤,警惕推开门,倒要看看皇后搞什么明堂。 屋内并无异样,萧沂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林惊雨把醒酒汤放下,她靠近床微微俯下身。 窗外射来一道光,照在萧沂高挺的鼻梁,金灿浮光掠影,剑眉如远山。 林惊雨摸上他的眉眼勾勒至鼻梁。 勾唇一笑,“殿下自诩聪明一世,也有被药倒的一日。” 语罢,床上的男人骤然掀开眼皮,林惊雨猛然吓一跳抽手。 萧沂起身将口中的酒水吐出,慢条斯理用帕子擦去唇角的水珠。 林惊雨蹙眉,“殿下没有中药?” “看来,你很希望我中药?” “怎么可能。”林惊雨问,“皇后果然给你下了药,毒药?她莫不是已投靠了长孙氏?” “咽了两口下去,确实头晕,估计是迷魂药。” 萧沂下榻,走到案边端起醒酒汤,他问,“你要喝吗?可以用这漱口吗?” 林惊雨耸了下肩,“随你。” 萧沂饮下醒酒汤,在嘴里摇了两下,不好全吐出在偏殿,于是咽了下去。 林惊雨还在沉思,“迷魂药?皇后想用这来干什么。” 她眸色一亮,转头看向萧沂,“莫不是想让你我同房?” “或许……” 萧沂坐下,一手强撑着桌子,声音低沉。 “你猜对了。” 男人满脸赤红,额头密布汗珠,青筋暴起,每一句话都要咬牙切齿。 “你怎么了。” 萧沂望向醒酒汤,“你送的醒酒汤里有情药。” 林惊雨反驳,“不是我送的,是皇后让我送的。” “我知道。” 他起身险些要倒,林惊雨扶住他的身体,萧沂皱眉要推开她,“你离我远点。” 林惊雨道:“可是你会摔着。” 萧沂回:“可是我会忍不住。” 他的身体滚烫至极,林惊雨赶忙抽手,他扶住桌子问,“有水吗?” 林惊雨双手颤抖去拿茶壶,发现里面没有水,摇了摇头,“没有。” “去把门开了。” 林惊雨又赶忙去推殿门,一推时门不动,她以为是自己力量不够大,于是又狠狠推了一把,到最后锤了一下,回头看向萧沂,无奈道。 “皇后用心良苦,将门也给锁了。” 萧沂轻笑,“看来今日,她势必要让你我同房。” 他一手捂住胸口坐下,努力压制体内翻腾的血液,有洪水猛兽在汹涌叫嚣。 林惊雨还站在原地,萧沂抬头,“一直站在那做什么。” “怕你碰我。” “又不是没碰过。” “那不一样。” 她斩钉截铁道,双颊红似石榴,萧沂勾了勾唇角,“你放心,我暂且还能忍忍。” “那你努力。” 林惊雨靠着殿门站累了,走到桌子坐下,想倒杯水喝,拿起醒酒汤时想到里面有什么,又赶忙放下。 她目光瞥见萧沂双眸紧闭,坐在凳子上似在静心打坐,手背上则是青筋暴起,看来在强忍。 “殿下这样有用吗?” “死马当活马医。” “哦。” 萧沂额头细密的汗珠,她贴心问,“殿下出汗了,妾身要给你擦掉吗。” 萧沂不语,林惊雨当他是默许,于是伸手用帕子去擦他额头的汗,她的指腹不小心擦过他的皮肤,像是一道电,在情药的加持下从额头麻入肺腑。 萧沂骤然掀了眼皮,握住她软若无骨的手腕,林惊雨一愣,茫然拽了拽却不为所动。 “殿下?” 萧沂松开,“别乱碰。” 林惊雨抽回手,揉了揉手腕上的红印,他吃了情药下手没个轻重,像是只野兽。 罢了,她大人不记小人过,今儿先不怪他。 她正感百无聊赖之时,忽然天旋地转,她被打横抱起,林惊雨惊讶拽住眼前之人的衣领。 “殿下让我别碰你,自己倒先说话不算话起来了。” 他咬着牙道:“窗外有人看着。” 林惊雨侧头,果不其然窗口有个人影。 “皇后竟还派人盯着。” 他们一向在外装作夫妻和睦的样子,林惊雨慌张问,“若被她发现你我夫妻不同房,定然会怀疑,” “嗯。”他们贴得很近,萧沂强忍道。 “殿下别光嗯啊,眼下该怎么办。” “去床上。” “殿下莫不是真要与我同房?” 萧沂解释,“那有床帘,可以挡住,总不能你我一直僵持在这。” 林惊雨犹豫着点头,“也是。” 她被萧沂抱到床上,背触碰柔软的被褥,男人炽热的气息包围住她,床帘放下,好似真要行同房之事。 林惊雨蜷着身子,萧沂坐在床上瞥了眼她拘谨的模样,他拽着床沿克制体内火焰,却还要抽出功夫轻笑她一声,“别那么紧张。” “才……才没有。” 林惊雨坐起身,靠在床栏,并不想让萧沂讥讽了去,她面色镇定,轻咳一声,“如今怎么办。” 萧沂望向床帘上的影子,一本正经道:“你贴近我些,再让帘子上的影子使劲摇晃。” 林惊雨迟疑片刻,迫不得已过去按照他的法子行动。 “再叫两声。” 林惊雨瞪了他一眼,萧沂伸手要像先前一样掐她,林惊雨道:“我自己来。” 窗口的宫女退去,萧沂望着床帘上摇晃的婀娜身姿,如春日里柳枝,耳畔是女子千娇百媚的低咛,他体内的情药愈发激烈,像是无数火焰在横冲直撞。 他掐着床沿,骨节作响。 “走了没。” 林惊雨喊累了,她问萧沂,可萧沂迟迟不回话,此刻她才注意到萧沂的脸色愈发黑沉,眉宇间皆是情欲。 “你……还好吗?” 他极为艰难吐出两个字,“不好。” 林惊雨透过床帘看向窗户,宫女已走,忽然她注意到窗口有一坛鱼缸,她灵机一动,“那有水,我去舀一瓢让殿下清醒清醒。” 她连忙爬过去,绸被丝滑,她绊了一跤摔在萧沂的身上,正坐他的大腿。 “抱歉,一时失误。” 林惊雨攀着他的肩爬起身,掀开床帘要往鱼缸的方向走,忽然一道修长滚烫的力度握住她的手腕,四周一转,她被拽入一个怀抱,被迫再次跌坐在他的腿上,周遭满是清香的竹子气息。 她茫然望着萧沂要质问,可下一刻萧沂吻上她的唇,接而换之的满是侵略气息。 林惊雨扯了扯脑袋,可后脑勺扣着一只劲手,力量悬殊,无动于衷。他连绵的吻落下,舌撬开她的唇齿,被迫承受他体内的洪水猛兽,滚烫的温度,连绵的细雨一顺变成狂风暴雨,要将她吞噬。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6节 她唯能望见他低垂的睫毛,里面的眸子幽黑,在动情望我里渐渐阖上。 他贪恋她,想要她,无尽地索取,现在就想要。 林惊雨的唇舌被吻得麻木,身体逐渐柔软被他撑着,她攀在他肩上的手指渐渐放下,落到一处极其滚烫的地方,是不同于她的温度。 她忽然意识到那是什么,连忙抽手。 随之同时,萧沂猛然一睁眼,他扯开林惊雨,双眸还含着情欲,勉强扯出一道警告的口吻,“你别乱动。” 林惊雨反驳,“明明乱动的是你。” 她的唇被亲得红肿,萧沂望着她的唇,“一时失控,抱歉。” 紧接着,他那张温润清隽的脸,一本正经吐出三个字。 “你帮我。” 林惊雨一愣,“这怎么帮?” “握紧它。” 什么?他正襟危坐的样子像是神秘民族里的教主,她是信徒,在指引她做什么,画面太过诡异。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于是,她一鼓作气闭着眼双手握住,萧沂闷哼,倒吸一口气,紧拽着床帘轻轻喘气。 “别那么用力,不是掐人。” “你不就是人。” □□要焚身,萧沂没功夫与她纠缠,他反握住她的手,“你跟着我就行。” “这也行?” 萧沂没再回答她的问题,她的手指细长如葱,有些清凉,像是一块泡在泉水里的软玉,缓解那份燥热。 动情之时,他瞥见她耳边摇晃的红豆珠子,小巧一颗,他俯身含住,舔了舔。 耳垂酥酥麻麻,林惊雨浑身一颤,她问,“你做什么。” 萧沂松开她的耳饰,“添点情趣。” “萧沂你知道你现在这副白袍谪仙的样子配着这句话是什么吗?” “什么。” “衣冠禽兽。” 萧沂不恼,他握紧她的手突然用劲,低声沙哑道:“在下正是。” 林惊雨脸又红了一个度,“萧沂,你无耻。” “真吵。” 他改含住她的唇,堵住她叽叽喳喳聒噪的吵闹,撬开她的唇齿。 唯有喘气声与呜咽声,舌尖摩挲,缠绕,如一条蟒蛇要缠得林惊雨喘不过气。 窒息片刻他又变得温柔,蜻蜓点水落在她的鼻梁,她的脸颊,下颚,如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下,她不知不觉昂起了头失神。 睁眼时,朦胧愠色间,她瞧见他黑雾的眸子,明明是张清冷的脸,却于眸中蓄着情欲,紧盯着她,蓄力指间的动作。 简直反差,不像平时的他,林惊雨想了想,许是因为情药的缘故。 不容林惊雨再多想,他柔和片刻,又猛然如野兽,吻上她的唇,暴雨急下,如此反复。 林惊雨受不了,狠狠咬了一口萧沂的唇,“萧沂,你真狗。” “没有你狗,爱咬人。” 他声音变得醇厚低哑,像是醉了,又或是情欲正浓。 他就着鲜血又吻下去,比方才更疯狂,让血腥味在唇齿间爆发,缭绕。 林惊雨不服输,昂头争夺主权,像是要咬死他,再狠狠掐紧手,绞死他。 喘气交换间,林惊雨仿佛听到萧沂轻笑一声,紧接着他一手在下还握着她的手,一手上扶上她的腰,再至后颈捞起她,吻得更深。 所谓抵死交缠,谁也不服输。 第50章 第 50 章 解决完, 萧沂抬起身整理衣衫。 林惊雨整只手都是麻的,她躺在床上轻轻喘气,明明只是接吻, 和帮他行了那等事,整个人却还是如骨头散架,浑身酥麻。 一点也不想动, 迷迷糊糊她阖上眼皮, 不一会, 她察觉到手被人握住, 林惊雨扯了扯,脱口而出:“殿下别弄了, 要弄自己弄去。” 说完, 林惊雨意识到这话太过下流,不自觉脸颊发烫。 他像是不以为意,语气平静, “不弄, 给你擦干净。” 他不知从哪真弄了瓢水, 打湿帕子, 慢条斯理给她擦干净手。 林惊雨皱眉, “别是鱼缸里的,那脏。” “你也知道?” 萧沂想起方才,她急着要用鱼缸里的水浇灭他身上燥火。 林惊雨辩解,“那是不得已之举。” “如今也是。”萧沂边擦边道:“你放心, 是酒水, 好像是人参药酒。” 空气中隐隐药酒香, 林惊雨能闻出那是上等人参,她惋惜, “简直暴殄天物。” 萧沂倒不在乎,他抬起她的手打量,“你的手肿了,正好消肿。” 林惊雨嗔怪,“殿下还好意思说。” 萧沂缓缓勾起唇角,他起身收拾酒水和帕子。 “起来。” “干什么?”“门还未开,我先躺一会。” “给我上药。” 林惊雨还闭着眼,“殿下怎么了?” “林二姑娘不如睁开眼瞧瞧,你的杰作。” 他又一次唤她林二姑娘,带着怨言的口吻,可怨言中又带有一丝调笑。 林惊雨睁开眼,萧沂站眼前身姿挺拔,背着手,他的嘴唇三四个咬痕,渗着血,全是她的杰作。 她咬得这般狠? “抱……抱歉。” “那就起来给我上药。”萧沂起身,走到案边坐下。 林惊雨缓缓爬起,要坐到他的对面,他忽然拽住她的手腕,“坐那么远,能擦得到吗?” 他一拽,拽得离他更近。 林惊雨坐好,她问,“药呢,没有药怎么上。” “这上面写着药字,应是药箱吧?” 萧沂指了指案上的匣子,上面特地留了一张纸,写着单一个字药。 他又问,“话说,你能认得出药吗?” “殿下放心,妾身自小跟在祖母身边,这认药功夫自诩在这宫中除了太医外,无人能比,也算手到擒来。” 林惊雨打开匣子,里面除了一些瓶瓶罐罐,就是一打书。 她取一瓶,在鼻子前闻了闻,刚忙又盖上。 “怎么了?”萧沂讥讽一笑,“认不出来了?我们手到擒来的三皇子妃。” 林惊雨白了他一眼,摇了摇匣子里的瓶瓶罐罐,“这是情药,这些都是。” 她又掀开册子,里面皆是些男女动情时,缠绵悱恻的姿势,下面则是避火图。 而最要命的是,她注意到萧沂的视线停留在上面,而她则拿着这烫手册子,像是她二人一同专研似的。 她赶忙合上,烫手山芋似的扔到一旁,“皇后为了你我生个孩子,真是大费苦心。” 萧沂认同颔首,兀自一句,“倒还有些愧疚起来,白费了皇后一片苦心。” “那妾身到还是希望殿下一如既往卑劣的好。” “卑劣?”萧沂一笑,耐人寻味,“是指三皇子妃口中的衣冠禽兽?” 他想看她气急败坏,她却一点也不恼,反而盯着他的唇一动不动。 萧沂一愣,“怎么了。” “殿下唇流血了,妾身先给殿下擦了一下。” 林惊雨抬手擦去他唇上的血,她望着伤口喃喃疑惑问,“这咬痕怎看着这般眼熟?” 他答:“是呀,某夜有只野猫喝醉了,对着我的嘴唇又咬又啃。” 林惊雨手一顿,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迅速涨红,“那晚与殿下共度春宵的人,是我?” 她怕他痛擦得很轻,可萧沂一点也未感觉到痛感,反而丝丝痒痒,他嫌她慢,抬手握住她的手腕,抹去血。 “春宵不至于,顶多是狗咬人。” 林惊雨讪讪一笑,抽回手,“殿下真会说笑,怎会是狗咬人,正如殿下所说,是情趣。” “嗯,情趣,说来那夜你又啃又咬,实在难以消受。” 林惊雨又笑了声,“不过,殿下还是闭嘴的好。” 萧沂闭上了嘴,殿门依旧紧闭,看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再开, 二人静默无言,直至林惊雨忽然问,“殿下喜欢孩子吗?”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7节 萧沂淡然答:“不喜欢,可若登帝位,确实需要有个人继承,倒也无所谓可以生一个。” 转眼他侧目看向林惊雨,问她,“你呢?” 她撑着脑袋,想说还行,但不想生,可萧沂方才那般逗她,她也生了想恶心他的心思,莞尔一笑。 “喜欢呀,怎么不喜欢,孩子如此可爱,妾身想生好多个,殿下愿意帮妾身这个忙吗?” 他一顿,疑惑地望着她期待的眉眼,里面折着光。 他一本正经回答:“如今这个局面,怕是生几个死几个,待日后平定下来,你若实在喜欢,八九十个也随你。” “殿下说的怕不是母猪。”林惊雨叹气,“罢了,生了孩子,妾身就会容颜衰老,男人皆是些负心汉,妻子人老珠黄,就又贪恋外边的野花。” 她愈说愈凄惨可怜,仿佛那个负心汉就是萧沂,萧沂皱了皱眉。 “你放心,有你这朵毒花在,谁敢找外边的野花。” “殿下这般说,臣妾就像是个毒妇。” “嗯,倒确实也是。” 林惊雨还要再与他拌嘴,门外的锁忽然掉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林惊雨迟疑片刻,起身试着推开门,果不其然,门开了。 她转头欣喜道:“殿下,门开了。” “嗯,本殿瞧见了。” 他缓缓起身,白袍飘然朝她走来,“走了,该给母后请安去了,也叫她看看成果。” 天已黄昏,日薄西山,也因此光愈发亮。 他朝她伸手,林惊雨一笑将手覆上,她故显柔弱,倚靠在他身上,吃力地走到主殿。 彼时皇后正逗着鹦鹉,那鹦鹉嘴里不停说着早生贵子。 转眼见林惊雨和萧沂进来,她喜笑颜开 “时辰不早,儿臣与三皇子妃便先行回去了。” “慢着。” 婢女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端到萧沂面前。 “这是十全大补汤,特地给沂儿补身体用的,沂儿快些喝。” 林惊雨离得近,她久在祖母身边,瞧出汤底的草药有鹿茸、人参、当归、黄芪,皆是些烈性补药。 以及还有鹿血,是要叫萧沂血脉喷张而亡啊。 她幸灾乐祸扬唇,侧身提醒,“殿下,自求多福。” 他神色未变,恭敬抬起汤药,“多谢母后。” 而后仰头喝下,镇定自若。 皇后见汤药见了底,心满意足点头,“好了,本宫也乏了,你们就先回去吧。” “儿臣告退。” 出去后,林惊雨小声道:“出了坤宁宫,殿下现在可以吐出来了。” “已经咽下去了。” “啊?” 他语气平静,两个字,“嫌苦。” 林惊雨眉稍轻挑,莞尔一笑点头。 “那殿下,今晚好好忍着。” * 在坤宁宫时,她和萧沂在床上打斗互啃太激烈,起了一身汗,此刻也粘腻得厉害,于是叫探枝备了衣裳,推开院中浴池房。 门吱呀一开,青色绸帐飘然,屋内热气腾腾,梨花镂雕黄木上绣有一枝梨花迎飞蛾,上面垂有一道长袍。 明黄的灯如萤火,在月光与微风里闪烁,女子银白色绸裙被风拂起,如一朵幽然水仙花。 林惊雨绕过屏风,见萧沂已坐在汤池。 探枝一见,“既殿下在,奴婢便不打扰皇子妃与殿下了。” 她还未等林惊雨张口,连忙放下衣裳欠身出去。 林惊雨转头看向萧沂,他背靠自己,双臂撑在木沿,他一向看着清瘦,褪去衣裳显露出一张宽厚的背脊,手臂肌肉线条强劲,细密的水珠布在白皙的皮肤上。 她什么没见过,并未害羞,大方走去。 “殿下也来沐浴?” 他闭着眼道:“这不明眼的事。” 周遭隐隐有药草气息,林惊雨闻了闻,“殿下放了草药?” “嗯,皇后灌的补药实在烈,加之情药还未铲除,便先泡药缓解。” 林惊雨点头,她坐在萧沂身侧,俯身撩起袖子伸手捞起水,闻了闻。 “嗯,此药汤是能缓解燥热,但……”林惊雨顿了顿,微微一笑,“还少了一味药。” 萧沂缓缓掀开眼皮,因雾气的缘故,他清冷的眸沾上一层氤氲,侧目幽幽望向她。 “什么?” 她迎着他的目光,纤手伸向自己的衣间,萧沂神色微动。 随之,她抽出一个荷包,取出一味药材洒在汤池里。 红唇一勾,“如此,便好了。” 她的指尖还留有药香,让人想握住,明明如她所说如此便好,就能缓解身体里的燥热,压制汹涌的猛兽,可此刻却越发压不住那道火焰,野兽叫嚣。 雾气似一道丝线,萦绕,勾缠彼此。 她忽然问,“殿下此刻觉得如何。” 他违心道:“嗯,好多了。” 而后,又皱了皱眉,“你怎还未走。” “妾身等着殿下洗完,我今日出了一身汗,粘腻着呢,想好好沐浴一番,谁料被殿下抢占了些。” 她抿了抿唇,委屈说着,听着全像他的不是。 恰逢窗外,临近冬日的寒风灌进,她不自觉抖了一下,两手攀上手臂,柳眉微蹙,让人怜惜。 萧沂扭过头去,望着蒸腾白雾。 “汤池很热,你下来,一道洗。” 林惊雨一愣,一道洗,是个姑娘家都会害羞,但他们不管是今日,还是从前,什么过分的事没干。 加之寒风瑟瑟,等在上面实在有些冷,她也不扭捏,伸手去解衣裳,却迟迟解不开。 半晌后,她迟迟不下来,萧沂凝望着水面,映出她那张通红的脸。 “害羞了?” “不是。”林惊雨扯着衣裳,“解不开,后面的够不着。” 随即,她扬唇一笑,声缓慢软绵,“不如,殿下帮妾身解开?” 萧沂转头,望着林惊雨的眸子,如雨打的梨花,半晌后,他招了招手。 “过来些。” 她的记忆里,这是萧沂第二次给她解衣裳,第一次是撕开,这一次温柔了些。 衣带缠得紧,四周静谧,水滴声一滴滴溅落,彼此的呼吸声逐渐清晰,萧沂的气息渐渐急促,他废了好久的功夫才将她的衣裳解开,他只解了难解的外衣,剥下丝滑的布料,一瞬间褪下,露出白皙的肩膀,冰肌玉骨,锁骨精致,不一会便凝上水珠。 他神色一顿,抽手缓缓转过身去。 清冷一句,“自己脱。” “哦。” 萧沂闭眼,听见木板上,衣裳一件件剥落的声音,她身上的香气愈发浓重。 她的声音如夜莺,近在耳畔,“那殿下,我下来了。” “嗯。” 池水一阵荡漾,波澜荡一圈又一圈。 林惊雨游到一旁自顾自洗漱,她捞起温水淋在身上,淅淅沥沥如春日细雨,雨声钻入男人的耳朵。 “殿下在做什么。” 他缓缓道:“打坐,修身养性。” “哦。” 见他剑眉紧皱,林惊雨又问,“是药效不够?殿下还难受?” 他答:“嗯,是有些。” 林惊雨快洗完,百无聊赖中轻笑一声,打趣道:“若殿下实在撑不住,妾身可以再帮殿下。” 她嗓音动听,“像下午坤宁宫偏殿那样。” 萧沂掀开眼皮,脸色阴郁,“你若洗好了,便快些走。” “哦。” 林惊雨游过去上岸,水哗啦一声,溅起豆大水珠落在萧沂的胸膛,轻柔又似击鼓,击打着心脏。 温水浸泡下,她身上香气愈发浓重,抽丝剥茧直入鼻腔。 肌如玉瓷,白里透红如淡淡粉莲,丘陵半露,墨发半遮若隐若现。 她撑着木沿起身时,滚烫的肌肤不小心刮过男人的手指,丝痒入肺腑。 萧沂微微侧目,望着水印,眸色渐深。 风潇潇,吹卷起绸帐,寒气瑟瑟发抖,林惊雨上岸急忙捡起衣裳,要裹住身体。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8节 骤然一只劲手握住手腕。 萧沂缓缓转向她,眉眼疏离,幽深如潭。 “我后悔了。” 他道。 林惊雨一愣,紧接着她被拽入浴池,连同衣裳皆掉入池水,又浮起。 水面溅起巨大的浪花,雾气缭绕,失重一瞬,她的腰被一只宽厚的掌搂住。 肌肤相贴,近在咫尺,他微微低头,眼睛紧盯着她。 “帮我。” 林惊雨怒目,瞥了眼泡在池面的衣裳,抱怨道:“这衣裳泡了就废了。” “回去赔你,什么颜色都成。” 吻落在她的鼻梁,滚烫窒息,细细密密落下,林惊雨还未来得及回答成交,便被迫昂头,承受他的吻辗转她的唇瓣。 舌齿被撬开之时,她呜咽道:“好。” 因方才的动静,水面被惊扰,波澜起伏不停拍打彼此的身体。 吻得愈发动情之时,林惊雨感知到身体的异样。 池水卷起,交换气息之际,林惊雨撤离,双手搭在他的肩上轻喘着气,“我帮你。” “好。” 她像下午那般握住,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她得心应手之后,萧沂手臂搭上木沿,轻吐了口气。 双眸因雾气渐红,满是情欲紧盯着她,想把她吃了,或又是让她吃了他。 她那般爱咬人,味道应是不错。 随即,萧沂皱眉,他大抵真是失心疯了这般想。 他紧闭上眼,不再看林惊雨,改成紧紧搂住她。 汤池里的药亦有安眠的作用,林惊雨昏昏欲睡,最后是靠在萧沂的肩膀睡着。 她朦胧间,能感知到最后有人抱着她,将她再清洗了遍,用布擦干身体,裹住她抱入柔软的床榻,最后还给她的手上了遍药。 她不知道她的手现在是何模样,只知麻麻的,有些肿胀。 她昏睡喊了句,“果然衣冠禽兽。” 紧接着,嘴又被堵上,骂声消失在呜咽之中。 第51章 第 51 章 清晨阳光乍暖还寒, 枝叶斑驳下零零碎碎在地上铺满的纸张。 书房,林惊雨执笔抄写经书。 窗边炉火慢烹,雾气缭绕, 徐徐腾空。 墨画白袍男子坐在窗边,手握书卷,目光从书卷移至认真抄写经书的女子身上, 阳光勾勒她曼妙身姿, 细腰好似能盈盈一握, 一只纤手正握着狼毫, 手上不免沾上墨水。 他幽深的黑眸溢出一丝笑,“怎么, 虔心向佛了?改清心寡欲, 向善从良?” “别说了,太后宠我,特地给了我一打佛经, 叫我虔心摘抄, 修身养性, 悟人生大道。” “哦?”萧沂问, “可有悟出大道。” “不骄不躁, 不记成与败,做人需心怀慈悲,善待他人。” 林惊雨絮絮道,到最后她抬头朝萧沂勾起唇角, “万恶淫为首, 淫极自杀身, 劝君实自思忖,切莫贪淫。” 她故意这般讲, 自那日在坤宁宫中招起,皇后没少在萧沂身上下药,她通常都是幸灾乐祸笑话他,可后来意识到,苦的还是她。 萧沂不恼,神色未变,平静以往。 林惊雨觉得无趣,又投入到抄写经书上。 ——经偈云,菩萨智慧心,清净如虚空,无性无依处。一切不可得。 她心中喃喃,忽而宣纸上有一处倒影,挡住了阳光,她抬头之时,一只手握住她的腰,茫然之际她已捞起坐在书案上。 一双熟悉的眼眸晦暗不明,剑眉在暖阳下显得柔和。 林惊雨握住他的手臂,愣了片刻又明了,“你又中药了?” 他声如冷泉,“没有。” “那你做什么。”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萧沂翻了两页经书,他垂眸,一字一句道:“清静六根乃佛家之言,可圣人曰食色性也。” 语罢,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鼻梁,移至嘴唇时,林惊雨推开他,他眸中情欲未褪。 “别闹,我还要抄经书呢。” “你的字,我熟悉,一会帮你抄。”他道:“但色,难以消。” 真羞耻,可她的手已然摸上那抹滚烫,像是习以为常,这些日子以来,她与萧沂过上指尖生活。 时而吻之动情,鼻息缠绕时,比如现在,愠色包裹,林惊雨吻得失神,昂起头承受。 他修长的手指,会掀开她的裙摆,摸上旖旎风光。 他喉间溢出一丝笑。 “林惊雨,你动情了。” 林惊雨则恶狠咬了口萧沂的肩,“发情的是殿下这条疯狗才是。” 可下一刻,她的骂语就会在唇齿辗转间,变成惊叫。 桌上的东西尽数掉在地上,阳光从窗口照入,映在彼此的脸上,格外清晰。 事后,林惊雨重重喘着气,抬眼他神色从容,慢条斯理整理衣衫。 她则面色酡红,半卧在书案,裙摆狼狈。 林惊雨恼羞成怒,爬起身捏住狼毫沾取墨水在萧沂鼻梁上一点。 萧沂一愣,微微侧目,他抬手抹去,入目是黑色一点,以及她乐祸笑靥。 紧接着,他把手中墨水点在她的额头,满意颔首,“嗯,如此像个佛。” 她笑戛然而止,挑衅道:“若被太后知道,是要骂殿下对佛不敬的。” 萧沂不以为意,俯身捡起地上一张张纸,“反正皆已亵渎了个遍。” 林惊雨没有反驳,撩起半褪的衣裳。 在这尔虞我诈的皇宫,他们是战友,亦是手友,顾名思义,互帮互助,排忧解难。 简直不像话,从前是因皇后下药,后来渐渐有了欲望,两人皆不打算遮盖,君子曰,食色性也,反正萧沂总是这般说。 时而睡熟了,身旁的人一阵窸窣。 林惊雨睡眼朦胧,裙下一阵动静,她恼怒叫道,“萧沂,你发情啊。” 他蓄力指尖动作,一本正经道:“嗯,春天到了。” 简直无耻。 到后半夜里,她已然睡过去,唯能迷迷糊糊,他剥去她的衣裳,用帕子擦洗肌肤,再给她穿上干净的衣裳。 翌日清晨,林惊雨起来,发现手和大腿皆有红痕,抬头望向罪魁祸首。 浮光掠影,茶雾缭绕,他又坐在书案前,谪仙模样,正襟危坐,恍若一个正人君子。 不知该指责他什么,叫人更怒。 他侧目,用余光瞥了眼坐在床上羞怒的人,“要喝茶吗?” “不要。” “早膳备好了,吃些。” “不吃。” “皇后派人来叫你,只单独叫了你一个。” “不……”林惊雨转头,“皇后叫我?” “嗯。”他点头。 “好吧,那去一趟。” * 林惊雨去往坤宁宫的路上,碰到了长孙瑶,她一身双蝶云形百花裙,千娇百媚,富贵至极。 她昨日里刚嫁给二皇子,今儿进宫给长孙皇贵妃请安。 瞧见林惊雨时,她故意走来。 当真是冤家路窄。 “你便是砚舟哥哥娶的那个女人?”她直白问,上下打量林惊雨,“是个狐媚子,把砚舟哥哥迷得神魂颠倒。” “回二嫂,正是。”林惊雨不恼,颔首一笑,“二嫂刚嫁进宫中,想来是还未理清称呼,二嫂如今是二皇子妃,切莫再喊砚舟哥哥这四个字了,实在有违礼数,若被圣上知道了,是要责罚的。” “你……” 长孙瑶喊了十多年这个字,脸色极其不悦。 “弟妹也是为二嫂考虑。”林惊雨依旧笑着。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不足为重。 她身边的宫女是个知礼数的,拦住长孙瑶,轻声道:“二皇子妃,宫中不得随意动粗,您还要去给贵妃娘娘请安,来日方长,便先不与她计较。” 长孙瑶想了想点头,“罢了,今日便先放过她。” 她转身要走,迎面走来一个珠光宝气的女子,正是长宁公主。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79节 萧珠第一眼看见林惊雨,欣喜小跑上前,“嫂嫂。” 她看见长孙瑶,眉间一蹙,”你怎么在这。” “什么叫你怎么在这,我如今可是你的二嫂,萧珠你现在得对我尊敬些。” 她趾高气昂道,可萧珠不是个肯妥协的主。 “本公主向来横行霸道惯了,你跟我谈尊重?笑话。” “你……你……“ “你什么你,我永远是大启的公主,萧辰的妹妹,但你日后是不是我二哥哥的妻子便不一定了。” 长孙瑶气得浑身发抖,她旁边的奴婢以请安皇贵妃的借口赶忙拉开她。 京城唯二明珠,剑张跋扈得追溯到少时。 “历年南海进贡的最大宝珠向来是给本公主的,只因一次,长孙瑶说想要,父皇便笑着给长孙瑶了,本公主大度,给她便给她了,谁叫她后来在本公主面前炫耀,本公主气不过,便打了她一顿,自此结下矛盾。” 萧珠叽叽喳喳讲,愈说愈气愤。 林惊雨颔首,“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 坤宁宫内,林惊雨有礼请安,“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抬手,“免礼,快坐快坐。” 林惊雨与萧珠入座,凤殿偌大,此刻她才注意到皇后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一身翡翠烟罗绮云裙,头简单挽起,一朵素梨花簪亮眼,清新淡雅。 “妉妉,这是你三叔家的女儿,自小养在江南,前些日子才回京,小名叫素素,大名叫林缘君。” “素素,这是你大叔家的女儿,是你的二姐姐。” 女子闻声,朝林惊雨浅浅有礼一笑,“参见三皇子妃。” 林惊雨回礼颔首,“你我是自家姐妹,不必多礼。” 见二人如此,皇后笑着拍了拍女子的手,“是呀,自家姐妹,往后得多加走动,亲密些。” 林缘君笑着道:“进京便听闻京城第一美人是自家姐姐,一直想见见,如今一见果然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叫旁人羡煞不已。” 皇后又道:“素素不必羡慕,我倒看你们姐妹俩生得有几分相似,是吧妉妉。” 林惊雨双眸微眯,女子眉目间是有几分与她相似,只是女子更带江南柔情,那腰肢纤细,恍若传说中的楚宫腰。 林惊雨刚要张口,她便已先道:“娘娘谬赞,只是素素深知自己容貌,在江南出挑,在京城则平平无奇,哪能跟姐姐比。” 不同于江南女子的柔弱,她要能说会道,利落。 林惊雨一笑,“妹妹不必妄自菲薄,江南风水果然养人,妹妹出落如画中睡莲,温温柔柔,可人至极。” “多谢姐姐夸奖。” “实话实说罢了。”林惊雨道:“缘君,不知妹妹名字是哪两个字。” “回姐姐,是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的缘君。” 林惊雨颔首,“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 一旁的萧珠吃着糕点,边嚼边凑头小声道:“嫂嫂,我觉得她与你一点也不像。” 林惊雨笑了笑,“怎么不像了,我瞧着眉眼倒是有几分相似的。” 萧珠道:“我觉得她的眼睛太精明了,明明看起来柔柔弱弱,淡雅清新的,可总感觉是个狐狸媚子。” 林惊雨握着茶一顿,萧珠问,“嫂嫂,你怎么了。” 她无奈扬起唇角,“阿珠,你当初也是这么说我的。” “嫂嫂不一样,反正嫂嫂,我觉得你得防着她。” 林惊雨波澜不惊,轻轻吹茶面。 “阿珠放心,狼豺虎豹的,老虎扮兔子的,扮猪吃老虎的,我都见过,管她牛鬼蛇神,见招拆招就是。” 凤椅上,皇后刚拉家常,乐得合不拢嘴。 转眼又苦臭着脸,紧拧眉头,“长孙宫里传来喜讯,道二皇子宫里有了这一辈里,头一个子嗣。” “这般快。” 林惊雨想起方才见到的长孙瑶,分明还骄纵跋扈的样子,况且她嫁入二皇子宫中才一日,便这么快有喜了? “是二皇子宫中一个奴婢,今早刚抬成侧妃,这头子终究还是落在二皇子宫中。” 皇后叹气, “不过还好,终究是个庶的。” 皇后看向贪吃的萧珠,轻咳一声,“阿珠,你先退下,素素也是,本宫与三皇子妃有事商议。” 萧珠不情愿起身,抱着还未吃完的糕点欠了欠身。 皇后望着自家女儿随性的样子,从小宠惯,礼数也行得散漫。 不同于林缘君,她有礼欠身,像是个本该生在宫里的人。 见此,她欣慰点了点头。 望着皇后的神情,林惊雨猜到什么,她端坐在席位,待众人走后,皇后朝她招了招手。 “妉妉,过来,姑母有话同你讲。” 林惊雨乖巧走过去,由皇后握住。 “娘娘但说无妨,臣妾皆听着。” 皇后望着她的神色道:“你觉得,林缘君,素素如何。” “是个诗情画意,温柔贴心的女子。” “如此便好,林氏荣华不比从前,若二皇子登基,长孙氏定会愈加打压林氏,为了林家,姑母有意将素素纳进三皇子宫中,为侧妃。” 女子沉默,宫中皆传三皇子和三皇子妃琴瑟和鸣,夫妻情深,难以中间再横一个人。 她以为她会拒绝,那又如何,就算她把林缘君放到萧沂枕边,林惊雨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想着威逼利诱,忽然林惊雨道。 “为了林氏,臣妾该大度,受点委屈没什么,只是殿下情深意切,许一生一世一双人,难以相劝。” 见林惊雨如此乖巧大度,心系林家,“我知你与沂儿夫妻情深,你放心,待素素产下皇嗣后,虽由她养着,但人始终过继在你的名下,你才是她的生母,往后那孩子也只会奉你为皇后,为太后。” “妾身不敢。” “有什么不敢,只是沂儿那,得由你劝着些了。” “娘娘放心,为了林家,妾身定当劝殿下。” 皇后欣慰道:“你这孩子,有心了。” 林惊雨走出坤宁宫后,萧珠连忙凑上来。 “阿珠还未走?” “那是,等着八卦呢,嫂嫂,母后到底与你讲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没什么。”林惊雨面无表情道:“就是想让你三哥纳了林缘君。” “什么?那个女人?”萧珠急道:“把她放进来,不得破坏皇嫂皇兄的感情。” 林惊雨对此不为所动,她默不作声,萧珠又问。 “皇嫂现在是不是很失落。” 林惊雨点头,“嗯,是有点失落。” 但,无所谓。 帝王谁没个后宫三千佳丽,在这皇宫,谈情显得未免有些可笑,她只要位子,只要中宫权利。 情情爱爱,随便抢。 可若谁抢了她的王权富贵,她就杀了谁。 她转头,看向一脸茫然的萧珠,笑了笑,“记得告诉全皇宫的人,我很失落,但本皇子妃很大度。” 她非要皇后欠了她。 念着她,记着她。 让她知道,林家,谁才是那个中宫最佳人选。 林琼玉不是,林缘君更不是。 只有她林惊雨,才够得上那个位子。 * 墨竹轩,林惊雨悠哉喝着茶。 门忽然被狠狠推开,萧沂脸色青黑走来,“林惊雨,听说你很大度地给本殿纳了个妾。” “消息传得这般快呀。”林惊雨放下茶,“不过,是皇后塞的,妾身不过是大度接受罢了。” 萧沂无可奈何道:“你大可与皇后讲我不愿,届时本殿再出面搪塞过去就成。” 林惊雨点头,“讲了。” 萧沂脸色稍微缓和,“然后呢。” “妾身说,可以帮皇后劝殿下。” 她一字一句贤惠,萧沂脸色愈发黑沉,“林惊雨,你真是好样的,大启贤惠第一人啊。” 她怕萧沂是嫌丑了,于是劝慰,“诶,殿下还未瞧过那林缘君呢,生的小家碧玉,性格温柔体贴,说来还与妾身有几分相似。” 萧沂嗤笑,“那当真是个祸害。” “反正妾身可怜兮兮地和皇后做了场交易,往后她生的孩子都过继在我的名下。” “你不怕她往后连同她的孩子把你斗死,到时候我不在了,你在我坟前哭得撕心裂肺,我也只会笑话你。” “那便去母留子呗。”她轻描淡写,“若崽子养不熟,便也杀了。” 萧沂皱眉,“林惊雨,你当真是个毒妇。”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0节 “殿下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妾身,我便是毒妇。” “不过殿下放心,若她不来招惹我,我不仅不害她,还会保护她,内务府送来东西,也挑着好的给她。” “二皇子宫中生得头子,皇室向来重视子嗣,若我们宫中迟迟无子,是会被打压嚼舌根的,有了孩子,我们便是如虎添翼。” “就算日后你我死了,我也会派人暗中把她平安送出宫外,银钱仆人皆不会少着,保她与孩子一生衣食无忧,平安无恙。” 她续续说着,苦口婆心,贤良淑德,连林惊雨自己都觉得周到。 男人迟迟不回声,林惊雨当他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转头还要劝他。 他站在五步之外,眉不悦微蹙,语气平静。 “那我便与你生一个,自己的,你也放心。” 萧沂大步走来,将她捞起,林惊雨手中的茶水洒了一片,他端详着她那张勾人心魄的脸。 “生出来的孩子,应该会好看。” 林惊雨使劲推他,“殿下忘了自己说的话了吗?” 萧沂握住她乱晃的手,“放心,本殿登帝位,不需要子嗣。” 第52章 第 52 章 萧沂低头去吻她的唇, 可现在不是迷情乱意的时候。 林惊雨抬手,胡乱去推眼前的人,谁料下手重了。 啪的一声, 萧沂停下,林惊雨也缓过神来,他脸上红掌印渐渐浮现。 紧接着是血痕, 她指甲深深划了几道, 萧沂抬手抹了一把, 瞥了眼指腹上的鲜血。 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转眼却轻轻笑出声,凝望着她, 摇了摇头。 “林惊雨, 你真好样的。” 林惊雨才缓过神便又呆愣住,她方才扇了他一巴掌,还破了他的相。 她不畏惧他动怒, 只是不解他为何笑, 莫不是打傻了。 萧沂握住她腰身的手松开。 “纳吧, 既然吾妻如此大度, 我这个做夫君的总不能驳了你的心意。” 萧沂颔首, 像是在赞同她,但他的神情绝非是赞同。 自一巴掌之后,二人持续冷战,同床分了两条被子, 吃饭只吃了两口饭, 一个饱了, 一个没胃口。 两人几日来说的话大抵都是,“哦。” “好。” “没跟你讲话。” “木二, 告诉三皇子妃……” “探枝,告诉三皇子……” 以及,“太后叫我们一道过去。” 萧沂道:“哦。” “在太后面前,你我还是得演一下。” “哦。” 冷着战,还要互演琴瑟和鸣,林惊雨也觉得变扭。 林惊雨走进慈宁宫,与萧沂一道参拜。 太后注意到萧沂脸上的红痕,掌印已散,但划痕还在。 太后问,“这是怎么了。” 萧沂道:“回皇祖母,被猫抓的。” “这样啊。”太后还要再问,又被林惊雨转移话题,拉了些家常。 出了慈宁宫,二人走在宫道上,沉默无言。 远远走来一道身影,细腰如柳,女子一身青衣如初春,清新脱俗,盈盈笑意带有江南女子的柔软。 来人正是林缘君,恰逢今日,林惊雨也着一身青衣,款式也极其相似。 她没有避过二人,径直走来,她看见林惊雨欣喜笑了笑,“看着眼熟,心想会不会是姐姐,走近一看,还真是,能与姐姐在此见面,真巧。” 林惊雨回之一笑颔首,“确实巧。” 皇后叫她多与林缘君接触,她望向林缘君身后的婢女,怀里抱着一把琴。 林惊雨问,“不知妹妹抱着琴去哪。” 她身后的婢女答:“回三皇子妃,太后娘娘听闻我家小姐琴弹得好,特地叫我们小姐前去。” 林缘君转头斥责道:“月潭,我与三皇子妃讲话,不得插嘴。” 林缘君转头,目光移至林惊雨身旁的萧沂,她茫然愣了片刻,而后连忙欠身行礼。 “想必应是三皇子殿下吧,臣女参见三皇子殿下。” 她恭敬有礼。 “免礼。”萧沂望向眼前的女子,她一点也不畏惧皇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萧沂皱眉,“你是谁?” “回殿下,臣女是三皇子妃的堂妹。”她又道:“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臣女的名字叫林缘君。” “嗯。”萧沂漫不经心颔首,“是个诗情画意的好名字。” 林缘君一笑,“谢殿下夸奖。” “只是这首诗,本殿记得是用来吊念亡妻,林小姐将此用在身上未免不太妥当,往后还是少用的好。” 林缘君笑僵了片刻,转尔扬得更深,“多谢殿下提醒,臣女听殿下的,往后定谨记殿下的话。” “本殿随口所说,若林小姐实在喜欢,本殿也拦不了。”萧沂望向正午刺眼的光,“太阳大了,三皇子妃,我们该回去了。” 他握住林惊雨的手臂,拽着她走。 林缘君欠身,“臣女恭送三皇子殿下。” 擦肩而过走至拐角,林惊雨瞥了眼身后青色的背影。 “殿下觉得,我与她相似吗?” “不像。”他漫不经心道:“假的始终是假的。” 林惊雨一愣,“殿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是说,你一番用心,别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惊雨一笑,“气了半天,原来殿下是因担心我。” 他缓缓开口,“没有,我只期待你满盘皆输,求饶的模样。” * 夜里二人又是几口就饱,半夜林惊雨饿得实在受不住,去小厨房搜刮出夜里还剩的鸡腿。 正要张嘴大吃时,门吱呀一开,月光扑进,萧沂走进厨房。 二人面面相觑,林惊雨问,“殿下也是来偷吃的?” “不,本殿是光明正大来吃的。” 语罢,他端起整一盘鸡腿离开,林惊雨在身后喊,“殿下,那是我的。” 他道:“如今是我的了。” 无耻之徒。 林惊雨无奈叹了口气,萧沂定是还在气头上,故意报复她。 可她也是为他好。 且不说男人皆是些三心二意的东西,恨不得三妻四妾,就说她给他寻个侧妃,生个一儿半女的,王位之争如虎添翼。 她如此贤惠周到。 他有什么可气的。 皆说伴君如伴虎,萧沂尚不是帝王,便阴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 林惊雨越想越气,手中的鸡腿也不香了,气饱了,她扔了鸡腿给木二捡来的狗。 狗吃得开心,林惊雨却紧皱着眉头,对着狗道,“萧沂,你当真是狗。” 狗吃完鸡腿,兴奋地叫了几声,林惊雨一笑,伸手揉了揉狗头。 狗更开心地蹭了蹭她的手。 “萧沂,给我摇两下屁股,我就再给你一根鸡腿。” “骗人就算了,林惊雨你还骗到狗身上了。” 她身后幽然一句,林惊雨背脊一颤,转头看向身后,萧沂剑眉微蹙,望着她。 “殿……殿下怎么来了。” 萧沂抬了抬手中的盘子,“还盘子。” “下人还就好了,殿下怎亲自来还。” “不来怎知,你还有如此指狗为人的癖好。” 萧沂俯下身,盘子里还剩一只鸡腿,他握着鸡腿挑逗狗,在空中绕圈,惹得狗兴奋刨爪。 “林惊雨,叫两声,这根鸡腿就是你的了。” 狗像是能听懂人话,旺了两声。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1节 萧沂把鸡腿扔给它,他揉了揉它的脑袋,“真乖。” 林惊雨的脸红了又青,她嗤笑一声,“殿下说妾身,自己不也是恶趣地指狗为人。” 萧沂缓缓起身,帕子裹着手,擦了两下,“跟你学的,不比你。” “天冷了,回去睡觉。” “不回去。” “跟狗说的,别多想。” 他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之中,林惊雨搓了搓双臂,寒风瑟瑟,见他走远了,林惊雨才跟上去。 床上萧沂已睡着,林惊雨小心翼翼掀开帘子,他气息平稳,瞧着睡得香甜。 “你倒睡得安生。” 林惊雨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望着昏暗的灯,渐渐阖上眼。 不一会,迷糊中她感知到身体的异样。 她惺忪睁开眼,昏暗灯光下,双眸愠色迷离。 “林惊雨,叫几声。” 男人嗓音清冷如泉,他望着她难耐的样子,薄薄的脸皮浮上一层粉红,她努力咬着齿,忍住喉间呼之欲出的惊叫。 萧沂想到兔子,倔强,死到临头也不叫一声。 只会用那双通红,湿漉漉的眼望着他。 叫他心生怜爱,可他偏要惩罚她,他活了二十余年,从小到大都离不开一个忍字。 被人欺负,忍。 面对杀母仇人,忍。 兄长被害死,仇人近在眼前,忍。 皇权在上,更要忍辱负重。 忍了太久,心中早已疯魔,种子发芽生长,在心脏里枝丫纵横,乱作一团,仿佛下一刻,锋利的枝头就会刺破血肉。 他不喜别人控制他,替他做决定。 不想接受不想要的人,从前林惊雨是一个,他忍了,可她还要给他再强塞一个。 想到这,他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她的手慌忙握住他的手臂。 其实林惊雨说得并无道理,有个孩子,确实如虎添翼,为了皇权,他也是可以忍的。 睡一个不喜欢的女人,父皇亦是如此,他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像历代帝王一样,或者是个失败者,没有一辈子。 可他就是生气。 或许,是在气她自作主张。 她的眼睛愈发可怜,萧沂放轻了力度,但绝非是在可怜她。 他抬高她的身体,掐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 “林惊雨,我跟你说过,不要自作主张。” “娶一个不喜欢的身体就够了,除了你,别的身体我懒得再碰。” 他缓缓说着,月色泠泠,照在他墨色华服上,勾勒半张清冷的脸,眉眼疏离,不同于她难受至迷离,满是泪水的双眸。 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冰清玉冷皆能形容在他身上。 可他好看如白玉的手却恶劣至极,玩了起来。 林惊雨难忍地扭头,耳畔是他飞泉鸣玉般的声音。 “叫几声,我就给你……” “偏不。” 她昂起头,狠狠咬了口他的脖子,恨不得咬死他,将这几天的气宣泄。 口齿中艰难辱骂,“你凭什么生我的气。” “你算什么东西。” “我是为了我自己,我是有私心,但我也是全心全意为了你。” “若不是你要当皇帝,要开枝散叶,哪个女子愿意丈夫娶别的女人,那个妻子希望丈夫跟别的女人有孩子。”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不,你就是条狗。” 语罢,她咬得越死,咬出了鲜血,感知到动脉的跳动,她再咬深些,他就会死。 他未顾,只是一本正经道:“松些,别咬太死。” 她不知他在说什么,只知下一刻彻底疯魔,她的牙齿咬不住他的脖子,喉间的惊叫再也压不住。 萧沂盯她,她哭得梨花带雨,不同于以往她虚情假意地哭,也只有在榻上的时候,她才发自肺腑。 他是个矛盾的人,她叫了,可他忽然又嫌吵。 于是俯身,将她的嘴堵住,咬破了她的舌尖。 唇齿疯狂。 他是个疯子。 林惊雨在清醒与失神间,无数重复今日萧沂就是个疯子! 她从未觉得,夜如此漫长,直至第二日正午,她才缓缓睁开眼。 依旧浑身乏力,她艰难爬起身,感知到疼痛,以及一股凉凉的膏感。 四周无人,直至门吱呀一开,她慌忙捂住自己身体,见是探枝才放下心来。 林惊雨瞥了眼探枝手里的粥,以及一旁还有一罐药膏。 探枝一脸无知,道:“这是殿下让我给小姐送的药,说夜里已给小姐上过了,说小姐若还疼,可以用此缓解疼痛。” 原来那股凉意是药膏。 林惊雨低下头,掩盖脸上的红晕,她注意到床单和被褥皆换了新的,她问探枝。 “床单和被褥皆是你换的?” “是殿下换的,直接扔了,嗐,可惜了那么好的布料,说扔就扔,我还想拦着的,殿下说不小心泼了茶水,睡不了。”她兀自说着,“茶水而已,洗洗不就成了。” 林惊雨捏紧被褥,“好了,别说了。” 她紧皱着眉头,闭上眼,可脑海都是后半夜她失禁的画面。 以及她不受控制的声音,围绕在耳。 屈辱在心头,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萧沂。 她想恨他。 木二和探枝奇怪,三皇子妃不理三皇子了,眼神像要杀了三皇子。 三皇子倒是更贴心些,只是神情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 饭桌上,萧沂随手给林惊雨倒了碗母鸡汤,木二记得,那是殿下特地嘱咐厨房的,还特地让厨子往里加了大补药材。 林惊雨看了一眼,随手给了木二,木二背脊一凉,胆战心惊地看向自家主上。 萧沂神色未变,“将汤端下去,分给下人。” “是,殿下。” 木二弓着腰,这才敢喝下去。 “公主还约着我踏青,探枝,扶我走。” 林惊雨冷冷放下筷子,探枝连忙上前,扶着她离开。 见三皇子妃走出门,木二小声问,“殿下,您是不是惹三皇子妃生气了。” 萧沂抬起汤,这汤她不喝,他喝。 他抿了口汤,想起她离去时的走姿,纵然步态从容,依旧能从细小的颤抖,看出她在忍。 “嗯。”萧沂颔首,放下汤,“伤太重了,怨我呢。” 木二一惊,他家主上瞧着正人君子,底下竟行暴力之事,他忍不了,义正言辞道。 “殿下,属下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想讲就讲,总不能杀了你。” “殿下,身为男人,妻子是用来疼的,若动手向妻子,那不是男人,是畜牲。” 萧沂皱了眉,深思片刻,“那本殿还真是个畜牲。” 木二一愣,没料到自家殿下竟是这种败类。 萧沂起身,拍了拍木二肩,他知道他的意思,道:“你放心,你的主上是畜牲,但绝非是拳向妻子,行暴力之辈,那真是畜牲不如,死了也要被畜牲吃掉。” 林惊雨正在换出门衣裳的时候,门吱呀一开,她以为是探枝。 她正乏力,于是道:“探枝,帮我穿一下衣裳。” 可紧接着衣袍被掀起,林惊雨一颤,她皱眉看向身后的人。 “别动,先上药。” 萧沂一本正经道,冰凉的触感入肺腑,林惊雨扶住屏风,要紧牙,“萧沂,我不会原谅你。” “好,随你。” 他替她上完药,用帕子擦了擦手,再替她穿好衣裳。 “时辰不早,祝踏青愉快。” * 若兰河畔,草长莺飞四月天,杨柳吹拂微风徐徐,是个踏青好日子。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2节 林惊雨却心不在焉,她身如散架,又胀又麻又痛,意识早已被夺去,脑海里被迫填充耻辱的画面。 萧珠当她是因皇后要三皇子纳妾的缘故,伤心不已,这才愁眉苦脸,这不,眼睛还红肿着,定然是偷偷哭了一场。 萧珠想着让皇嫂开心,于是抬了抬手中的风筝,“皇嫂,我们去放风筝吧,跑起来,让风把所有烦恼都吹走,丢掉。” 她哪还有力气跑,于是笑着摇头,“不了,皇嫂看着你放风筝就行。” 萧珠只好道:“那好吧,皇嫂看着阿珠放。” 萧珠牵着风筝,跑了起来,少女肆意笑着,“皇嫂,你看我风筝放得多高。” 她越跑越远,宫人怕出意味,皆跟着跑了过去。 阳光泻下,林惊雨望着碧蓝万里晴空,享受清风拂面。 是个惬意好日。 忽然,一道惊呼响起,“有狼!” 林惊雨睁看眼,众人慌作一团,急于赶狼。 林惊雨怕萧珠出事,急于寻找她的身影,看见远处萧珠身影,被侍卫团团围住,她才放下心来,忽然她的肩膀被重重一击,像是有人趁乱,把她掳走了。 林惊雨再次清醒,是在密林,她听见旁边的人讲话,她眯着眼模糊看见是两个人,一个壮汉,一个瘦小一些,土匪打扮。 “老大,三皇子妃小弟我扛过来了,下面怎么办。” “客人说,要让她身败名裂,被丢出皇室,做不了三皇子妃,叫咱们看着办。” 客人? 林惊雨咬紧牙,何人如此记恨她。 她三皇子妃的身份,像是威胁了谁。 她没再深想,她听见那个小弟讲,“大哥,那我可以吗?” “行,去吧你,跟没见过女人似的,我先去撒泡尿,你动手快些。” 大哥转身离开,小弟搓着手走向林惊雨。 他俯下身,伸手要触碰林惊雨的身体时,骤然间。 林惊雨睁开眼,他吓得后退要呼喊壮汉,嘴却被一道柔软捂住。 女子勾起唇角,笑靥如花,“别叫他,我想活着,好不好。” “好好。”瘦小的男人被勾得失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杀你,我只让你身败名裂就好了。” 他说着,渐渐阖上眼,昏倒在女子脚边。 林惊雨擦了擦手,她轻蔑地瞥了眼昏睡的男人,好在带了迷药,自上次她遇刺客后,便随身携带迷药,好及时迷倒敌人。 草丛里忽然窸窸窣窣,有脚步声靠近。 壮汉解决完后,瞧见林惊雨还昏迷不醒,他的兄弟正呼呼大睡,还打着酣。 壮汉踹了脚男人,嫌弃道:“没用的东西,还睡着了。” 他目光移至地上女子,那张脸美丽动人,冰肌玉骨,他从未见过如此美的女子。 “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果真名不虚传。” “今儿个,就让我尝尝。”壮汉俯下身,碰到林惊雨的手臂。 下一刻,女子睁开眼,手中的簪子狠狠插入壮汉的胸膛。 壮汉茫然看了眼胸口潺潺流出的鲜血,不可思议望向那个美丽,娇软如兔的女子。 她眼里满是杀他的狠劲。 “碰我,只有死的份。” 她抽出簪子,男人倒地。 林惊雨起身,扔了沾着血的簪子,她今日烦躁至极,一个个上前惹她,叫她不得安生。 愈发想叫她逮出害她之人,将那人挫骨扬灰。 忽然,她听见身后有动静,男人又爬起,抽出胸口的铜钱。 林惊雨皱眉,他竟没死。 男人抄起剑,步步逼近,“你别想再逃,先砍一刀就老实了,然后慢慢来。” 林惊雨步步退后,直至后面是条河,男人笑声中,剑向她砍来。 她本能地闭上眼,疼痛却迟迟未来,她睁开眼。 风声呼啸,河水潺潺。 萧沂一手握住剑身,鲜血一滴滴溅在泥泞的土地。 下一刻,他另一只手生生折断壮汉的手臂,一阵哀嚎中,他反手捅向壮汉的胸膛,狠戾像是带着怨气,又是一捅,连着十捅,壮汉吐着血跪地。 萧沂慢条斯理用帕子擦去手中的鲜血,转身平静看向林惊雨,“他有伤着你吗?” 林惊雨摇头,“没有。” 她看向萧沂的手,极深一条口子,鲜血淋漓,他用帕子擦血,似是很烦躁擦不干净。 他的眉头皱得愈深。 直至有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捧住,温柔冰凉似软玉。 萧沂一愣,转头。 林惊雨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捧着,用帕子捂住他的伤口,语气温柔。 “妾身先给殿下止血,有些痛,殿下忍着。” 第53章 第 53 章 林惊雨按住他的手, 因失血过多,他的手掌苍白连至指腹。 萧沂的眉不松,反在注视着她如葱手指, 与鲜血形成鲜明对比,像是杀伐里盛开的白莲。 他眉又皱了一下。 林惊雨察觉到,抬眸望向他, “是很疼吗?” “还好。” 到此处, 林惊雨情不自禁道:“其实殿下不必……” 可她突然想到, 他不握, 痛的是她,或许一剑下去她就死了。 于是她改口, “其实殿下不必忍着, 叫出来就好了……” 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但她也不打算住口,反而起了劲, “殿下叫几声, 叫几声呗萧沂……” 萧沂眸色微动, “你很喜欢听?” 他道:“喜欢听, 就自己叫。” “总要礼尚往来么。”林惊雨见血止住, 又换了一块帕子擦拭清理他手上的血。 不停在河里清洗拧干,姑娘家出门,帕子总要带上几块,也好在带了几块, 可以给萧沂简单包扎。 包扎前, 她先从小荷包里取出常带的药, 又一遍道:“殿下若疼便与我讲,我轻些。” “没事, 你放心上药。” 他不以为意,眸色波澜不惊。 纵然他说没事,但下手也不敢重,她小心翼翼地上药,这么深一条口子,带血的肉外翻,若再深点,筋脉就要断了。 “殿下不怕这只手再也握不了笔和剑了吗?” “没想那么多。”萧沂道:“只知不握住,你就死了。” 林惊雨问,“殿下不想让妾身死?” “你死了,你那个妹妹就是三皇子妃了。”他认真思考道:“我不想再抽出功夫与枕边之人虚与委蛇,再慢慢进入彼此的心。” 林惊雨笑了笑,“殿下的意思是说,妾身进入了你的心。” “嗯。” 林惊雨一愣。 他漫不经心又答:“同心之人,志同道合,” “行。”林惊雨上完药,替他包扎好。 “话说还没问,殿下怎么来了。” “木二说,这边的风景好极了,便来瞧瞧,正瞧着时,听见远处大喊三皇子妃丢了,吵得很,于是替公主去瞧瞧三皇子妃。” 他面不改色说着,林惊雨点头。 “行,那殿下是如何找着我的?” 他答:“给你的药膏应是没盖紧,流了一路。” 林惊雨低头,此刻才注意到衣裳挂了长长一道粘稠之物,药膏是透明的,才不至于匪徒发现。 想到歹徒,她眉心微动。 “放心,家里还剩几瓶。” 林惊雨脸一红,“谁在意这个。” “那你皱眉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谁在害我。” “有头绪吗?” 林惊雨想了想,“倒是想到一个人。” “谁?”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3节 林惊雨背手靠近,昂头望着他,扬起唇角道:“自然是你那瑶妹妹。” 萧沂皱眉,“她何时成我妹妹了。” “那一口一个砚舟哥哥叫得可亲热了,怎么就不是妹妹了,我抢了她的砚舟哥哥,她记恨我在心头,害我也是有可能的。” 萧沂并未将她的话听下去,他扭过头去,语气讥讽,“你怎么不说,是你那好妹妹。” “你说林缘君?” “嗯。”萧沂点头,“可不就是你的好妹妹。” “我打点好纳侧妃一切事宜,还帮着她劝殿下……”察觉到萧沂神色一沉,林惊雨轻咳一声,“总之,我已做到仁至义尽,若她想害我,铲掉正妃……” 林惊雨想起她那张柔弱无害的脸,背地里居心叵测,那还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若是她,那还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危险人物。” 萧沂不以为意,“瞧吧,石头搬得越高,砸下来脚越痛。” “难道皇后就不会处心积虑将她塞给殿下吗?说不定下一次的药,就是下在殿下与林缘君身上。” 她一笑,“所以殿下,若真是她,你得帮我。” “自己捅出来的事,自己解决。” 萧沂往前走,人迟迟未跟上来,他转身看向林惊雨,她没再强装,蹙着眉慢吞吞走着。 “很痛?” “嗯。”林惊雨嗔怪,“殿下说了自己捅出来的事自己解决,殿下不如先以身作则,解决妾身如何回去,这山路十八弯的,我可走不了。” 此事,确实怪他。 见状,萧沂走过去,他俯下身,将背朝向她,“上来,我背你。” 林惊雨迟疑片刻,搂住他的脖子,他的背宽厚,她把下颚枕在他的肩上。 萧沂背起她,正准备离开。 忽然地上那个瘦弱的匪徒醒过来,他一惊,林惊雨也一惊,经掐着萧沂的肩。 萧沂瞥了眼地上的人,人张着嘴要跳起来之时。 萧沂温润的声音响起。 “别看。” 他一把锋利的剑捅穿匪徒的嘴,血盆大口,迸射几道鲜血,双眸瞪如死鱼,痉挛片刻彻底成了死鱼。 死状极惨,难怪萧沂叫她别看,可林惊雨不是个会听话的人,一切尽入她的眼。 萧沂侧目,瞧见女子惊恐的眸,无奈轻笑,“叫你别看。” “你又没说要干什么。”林惊雨自欺欺人,“再说,我不怕,我又不是没捅过人。” 可她的手臂在颤抖。 萧沂轻笑,“行,手臂松些,我被掐死了,没人送你回去。” “哦。” 可她依旧丝毫未松,萧沂无奈,也随她去了。 到了兰若河畔,萧沂将林惊雨放下,萧珠见状,慌忙跑来,“皇嫂你突然不见了,我差点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萧珠又注意到萧沂的手,“诶,三哥的手怎么了。” “哦,被匪徒伤了。” “什么匪徒?” 林惊雨把事情的经过说与萧珠听,她并未抱期望让萧珠找出背后主谋,只是满足她的好奇。 萧珠一拍手,“定是长孙瑶那个贱人,前阵子还路过二皇兄宫中,她和二皇兄吵架,叽叽喳喳要改嫁给三哥哥,还说要让嫂嫂吃苦果子,定是她在背后找人要迫害嫂嫂。” 她愈说愈气愤,“本公主现在就去找她算账,扒了她的皮。” “来人,摆驾回宫!” 望着萧珠气呼呼的背影,萧沂问,“你不拦着?” “我为何要拦,若是长孙瑶,刚好出了气,但依照长孙瑶的性子,若是她,她定然会承认,还要嚣张跋扈地说。如此也断定是不是那位好妹妹,又或是旁人。” 林惊雨转头,“不过殿下要我拦着,莫不是心疼你的瑶妹妹了。” “那倒不是,怕打错了人,长孙瑶找你报复回来。” “这不是有殿下么,殿下说过,不会让妾身受人欺负。” 她攀上他的肩,笑意盈盈。 萧沂低眉望着她的笑靥,又抬头望向河畔的草长莺飞,确实春意盎然,半晌后,他点了点头。 “嗯,” * 回到墨竹轩,夜已深,在马车的时候,林惊雨已趴在萧沂的腿上睡了过去。 萧沂伸手想叫醒她,当手悬在墨发之上,他又收手,罢了,她累了,让她好好睡一觉。 他未惊动她,温柔将她抱起,下人自觉让出一条道,微风轻抚灯笼,灯光摇曳不止。 他将她放至柔软的床垫,她如一只小兽蜷着,紧抱着他的手臂。 萧沂抽手,“听话,我先给你擦洗干净,再给你上药。” 他温柔解开她的衣裳,替她擦干净身体。 他握住她乱晃的手腿。 “别动,我给你上药……” 猩红的口子,伤得不浅,肉外翻清晰可见内里,萧望向手掌心的伤口,绷带已然松开。 他抹了把药,在口子打圈,待能忍受疼痛后,又往伤口里面送药,更好地愈合,待药抹好之后,他把手掌心缠上绷带。 一切完毕,他抬起头,却见林惊雨已醒,正仰着头,双目对视。 她双眸,不知是否是因为疼痛,而泛着粉红,湿漉漉的。 萧沂用帕子裹住手,擦了擦手上粘稠的药水,“已经上完药,你可以继续睡了。” 她依旧目光凝滞的模样,望着他的手。 萧沂认真问,“我上药很痛吗?我以为药中有水是不痛。” “还……还好,你闭嘴。” 林惊雨转过身子,腰身却又被掐住,她不解抬头,他眸色漆黑,将她拉得更近,天地忽然一旋,唯能看见枕头,和感觉到炽热的眼神,滚烫,仿佛在翻卷,以及他一本正经的声音。 “又脏了,再擦擦。” 半晌后,他语气严肃,似是在思考。 喃喃道:“啧,怎么还是擦不干净……” 擦了又擦,如此反复,林惊雨的手紧捏被褥,到最后捏也捏不紧。 * 长宁公主把二皇子妃揍了一顿的事传便整个皇宫,最后是皇后出面制止二人,赶到时二人互扯头发滚到抽干水的荷花池,浑身淤泥,似野猪打滚。 萧珠占上风,长孙瑶额前的几撮头发被强硬拽了下来,疼得她眼泪汪汪,嘴里还叨叨着,就是她找人掳走林惊雨,要林惊雨身败名裂。 彼时,林惊雨安抚完气得发抖的萧珠,从长宁公主宫中回来,倒了杯水。 “还真是长孙瑶。”林惊雨望向悠哉看书的萧沂,柳眉微蹙,“此事说来也是因殿下而起,她对你爱痴成狂,把愤恨宣泄在妾身身上,害妾身好苦。” 林惊雨走近,手撑在他面前的书案,握着茶,朝他委屈道:“故,殿下得补偿我。”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的眉,摇头轻笑道:“依我对长孙瑶的了解,倒觉得此事另有蹊跷,若是她,怕是你被绑的那一刻,她就会跳出来,先趾高气扬地羞辱你一番。” 林惊雨沉思,听起来倒也像是她的作风,可她为何要承认。 她看向萧沂,唇角勾了勾,“喲,了解,殿下与长孙瑶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 “你别岔开话题。”他认真道:“你身边的人,还是得防范一下。” “知道了。” 林惊雨点头。 她起身要离开,忽然萧沂的声音又响起,“不过,你想要什么补偿。” 望着她期待的目光,萧沂皱眉,“除了劝林缘君那件事。” “怎会是这事。”林惊雨笑了笑,“春天到了,妾身想在院子里种棵枇杷树,以及西葫芦和豌豆……” 她说了一大串,萧沂手指叩敲桌面,“说吧,你又想挖我哪棵树。” “东边那竹林太茂密了,妾身想把东边的那块挖了,地空出来。” “那是金镶玉竹,竹中珍品,说挖就挖?” “反正殿下还有南西北边的竹子可以看呀。” “行。” 林惊雨一愣,这般爽快?不像他的风格。 萧沂抿了口茶颔首,“你好歹也挖了我半百棵竹子,这补偿给你,但你还要补足我。” “如何补足。” “过来。”他温润一笑,双眸却不容人违抗。 林惊雨狐疑地走过去,“怎么了。” 顷刻间,她的手腕被拽住,被迫下拉,跌坐在他的大腿上。 “这便是补偿。” 他气息平稳,周遭带着清香的竹子味。 林惊雨茫然问,“你做什么。”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4节 他伸手扶住她的腰,“你不动就好了。” 又道:“我自己来。” 清风徐徐,男子眉目清明,手中依旧握着书,正襟危坐,宽大的衣袍挡住布料间隔里的旖旎。 林惊雨死死拽着他,捞起他的手臂咬了一口,“信不信,明年西边的我也挖了。” “信。” “行。” 他的气息在最后变重,“随你。” * 每四年春,皇帝就要下江南,沿着大梵山、江岭、陈国旧都曾州、越国旧都如今的荆州,常州、扬州一带巡游。 后宫张罗着此行陪圣的妃子,皇后是必去的,长孙皇贵妃因病推脱了此行,前阵子长孙瑶给长孙皇贵妃请安,也一同染了病,两个人皆躺在榻上,行动不便。 皇子一辈,除了前不久宁才人刚生的小皇子,尚年幼怕是受不了水土不服之苦,便由二皇子与三皇子同下江南。 至于女眷,想去就去。 “你要去吗?” “自然。”林惊雨托着腮,“怎么,殿下不带我?我可听说江南多美人,每次下江南皇帝皇子总会带几个回来,殿下这是怕我打扰了你的江南一梦?” 萧沂手一顿,林惊雨想给他纳妾的心思还未放弃,巴不得他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再生个孩子倒不是给他,是给她。 “江南一梦,怕不是你的南柯一梦。” “殿下真会说笑。” 萧沂抿了口茶,缓缓勾起唇角,“你放心,江南,本殿除了茶叶,别的东西,没什么好带的。” 临去江南前一日,探枝与木二收拾好行李,林惊雨还是不放心,在屋子里打转,东走西走瞧瞧还有没有要带的。 烛火映照,她的影子在棋盘上徘徊。 萧沂执子,正好落在她梨花簪倒影。 “这么重视?” 他问。 “自然,这是我第一次去江南,从前只听闻江南有多好,却从未见过江南,此次一去,也可目睹风光。” 语罢,她又去翻床头的药,别的都可少,药万不可少。 她仔细检查,边翻自己的,还不忘问萧沂,“殿下也可以看看,有什么没收拾进行李的。” 棋子被收起,在屋中清脆有声回荡,应是萧沂赢了。 “嗯,确实有一样未收拾进去。” “那殿下快把它收拾进箱子,哝,箱子就堆在暖阁,殿下走几步就能看见了。” 她续续说着,夹杂着脚步声的靠近,林惊雨一愣,却也懒得顾他,她还要急着检查自己的。 下一刻,一条手臂穿过她的腰身,将她打横抱起,顷刻间天地一旋。 林惊雨慌忙拽住萧沂的袖口,“你做什么。” 他的视线古怪钉在她的身上,林惊雨脸一红,以为他又发了情。 “妾身现在忙着,殿下要发情自己解决去。” 萧沂轻笑,“谁要发情。” “再者,自己的哪有你的好……” 他抱着她,风吹卷衣袂,他大步走向暖阁,将她放在大大小小的箱子上。 “哝,如此皆齐全了。” 第54章 第 54 章 河面平静, 是个无风日,晴空万里,天地一线。 一艘巨大的船, 行驶于运河,船帆上标有大启赤色的徽记,制作精良的同时, 船上三层楼阁雕梁画栋, 更是上好楠木所造, 如座水上琼楼玉宇。 船行至荆州地界, 远处高山被雾云截断,好似小山浮于云上, 山峰有座雕像, 却只有半座,像是被人凿掉了,可能底座太硬, 凿不掉这才留下。 亦是越国特有的标志。 栏边几个扫地宫女得了闲, 望着远处山峰, 好奇问, “那是什么。” 其中一个宫女答:“越国圣女, 慕氏一族的祖先。” “那必是世家大族,可我怎从未听说过。” “是呀,我也未听说过。” “慕氏一族皆被屠杀干净,怎会留于世上, 嗐, 我阿婆以前原在越国宫中当过差, 我也是听她说的。” “是桩新鲜事,回头我也这般与人讲, 装装学识渊博。” 宫女神色一紧,“可千外别,陛下下令抹去慕氏一族的存在,你我要是传出去了,顺藤摸瓜过来,是要掉脑袋的。” “为何呀。” 宫女招了招手,“过来些,我小声说。” 紧接着,所有人的头都聚拢在一块,拢住声音,林惊雨听不到。 她站在二楼的阁台,上面的风大,卷起她的青丝,听不到声音,她落寞叹了口气。 空气中是淡淡茶香,与风入她鼻,林惊雨转身,萧沂坐在阁内,点一壶清茶,悠闲自在。 想起方才吊人胃口的越国圣女,以及慕氏一族为何被屠尽,林惊雨好奇,却也不抱期望问,“殿下知道为何陛下当年要屠尽慕氏一族吗?以及,慕氏究竟是什么。” “越国百姓信奉神明,人由神造,灵魂入归墟,慕氏乃巫蛊通灵一族,世承千百年,所负职责为国祈福,问苍生,而圣女可通天问灵,故百姓皆信奉圣女。” “百姓皆奉圣女,那这慕氏一族,岂不是可掌控整个越国。” “话是这般说,国与神密不可分,于越国,神权在皇权之上,皇帝当年收复越国,费了不少心思,慕氏宁死不屈,皇帝杀了神权,下旨让长孙族的士兵,屠尽了所有慕氏血脉,自此神权倒塌,二十年更新换代,王权压迫下,百姓慢慢归顺大启。” “屠光所有人?” “是呀。”萧沂双眸映出远处断截的山,他神色平静,握着茶水的指尖渐渐泛白。 “连老弱妇孺,啼哭的孩童也不放过。” 林惊雨皱眉,“未免太残忍了。” 他嗤笑一声,“用百来人,换一国千千万万子民,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非常值当。” 林惊雨沉默许久,是呀,于一个掌管整个国家命脉,欲一统天下的帝王而言,如此值当得不能再值当。 唯能感慨,当年的乱世,生命如草芥。 恍惚中,感慨万千,林惊雨问了个蠢问题,“你说,这世上还存不存在慕氏的血脉。” 她说完,自己都觉得蠢。 萧沂吹着茶面,波澜阵阵,他抿了一口抬头,对上她的眼,笑了笑。 “我说近在眼前,你信吗?” “殿下真会说笑。” 萧沂放下茶,看不清他的神色,“是呀,这世上早无慕氏血脉,只有分明的皇权与人权。” * 船停靠在岸,荆州的官员叩圣参拜,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为首的是荆州刺史赵乾,官袍加身。 “听闻这荆州刺史从前在京城是兵部尚书,博学多识,也算德高望重,却因酒后失态冒犯了长孙皇贵妃,被贬至荆州,一把年纪还要遭仕途尽毁,甚是可怜可惜。” 林缘君唏嘘道,她是江南人,皇后特地许她同行,好给皇后讲解江南风情。 林缘君望向一旁的林惊雨,盈盈一笑,“姐姐作何见解。” “酒后失态,人犯了错,就该罚。”林惊雨浅浅抿了口酒,她笑意不明,目光与林缘君对上,“没有人可以例外。” 林缘君抬起酒,敬了敬,笑意不减。 “姐姐说得是。” 荆州乃越国旧都,亦是兰妃旧乡,朝中官员皆因兰妃的缘故,对荆州官员恭敬有加。 宴会散后,不乏有同游,实乃阿谀奉承,巴结者。 “荆州女子温柔如水,想当年兰妃绰约风姿,我也曾有幸见过,难怪受得陛下宠爱。” 官员微微掩着嘴凑近灰白胡子老者,老者正是荆州刺史赵乾,“赵大人不如再挑几个荆州女子送入宫,前阵子李才人生得四皇子,足以证明陛下身体尚健,若这荆州女子产下皇子,又因兰妃故土,殿□□恤,前途无量啊。” 赵乾摸了把胡子,“朝中有二皇子与三皇子,四皇子年幼,后诞下皇子也只不过与四皇子无异,如何前途无量。” 官员故意奉承,“赵大人此言差矣,” 京城谁不知三皇子的生母,是背叛兰妃的宫女,死了也不得安生,害得兰妃早产,荆州人应是讨厌那个女子才是。 “况且三皇子,就算如今过继在皇后名下,却也不讨陛下喜,这皇位之争,就算日后是二皇子继承大统,咱荆州小皇子抱紧二皇子的大腿不就成了,自当前途无量,您说是吧,赵大人。” 赵乾若有所思点头,“嗯,老夫也觉得有理,多谢大人提醒。” “应该的,应该的,届时赵大人重回京城,莫要忘了我就好。” 赵乾一笑,拍了拍那人的肩,“好,定不会忘了你。” 二楼凭栏,林惊雨去瞧萧沂的神色,他平静如同无风的河面。 萧沂注意到林惊雨的神色,勾起唇角轻蔑一笑,“放心,听了这么多年了,都已习惯。” 是呀,早已习惯,林惊雨的眉皱得更深。 直至一只手抚上她的眉头,温柔抹平,林惊雨一愣,他嘴角笑意更深,紧接着,他手指屈起,轻叩了下她的额头。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5节 “不必担忧我,我没事。” “谁担忧你了。” 林惊雨揉了下额头,望向萧沂离去的背影,她问,“殿下去做什么。” “这里太吵了,去寻个清静地。” 还不是在意,偏要当个没事人。 林惊雨这般想着,皇后身边的侍女来传,荆州送来好东西,皇后叫她过去挑几件喜欢的。 “嗯,我知晓了。” 林惊雨去时,林缘君已在,皇后给她挑了身衣裳,青绿色,荆州天蚕织丝,滑若水。 皇后见林惊雨进来,咧开嘴笑道:“你们二人当真长得相似。” “嗐,本宫年纪大了,穿不得这娇俏绿色,还是你们穿着好看。” 林惊雨欠了欠身,“怎会,妉妉在府中见过母后闺阁时的画像,天姿国色,母后保养得好,如今也未有变化,不减当年。” “姐姐说得是。”林缘君接着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反正臣女是瞧不出娘娘的年纪,姐姐这般说,臣女便愈发好奇娘娘年轻时的模样,该是何等美人。” 皇后被夸得合不拢嘴,满面春风,“还是你们俩能讨我欢心,就连嘴也生得一样的甜。” 皇后招了招手,侍女端上来一条蚕丝袍,颜色依旧是青绿色,“来,妉妉,这条是给你的。” 林惊雨恭敬一拜,“多谢娘娘赏赐。” 皇后握住她的手,“不必多谢。” 皇后又拉起林缘君的手,“往后,你们要姐妹情深,共同进退,光耀我林氏一族。” 林缘君点头,“素素全听娘娘的。” 林惊雨凝望着她们二人被搭在一起的手,林缘君的指甲很长,弦月粉白。 她双眸微眯,扬唇一笑,“是呀,姐妹情深。” 见二人如此,皇后欣慰,她朝林缘君道:“素素先回去歇息吧,我与你姐姐有事要讲。” “那素素告退。” 林缘君欠身离开,她走后,皇后忽而一笑,她问林惊雨,“本宫年轻时,真的好看吗?” “回娘娘,自然。” “可是再美,陛下也从未正眼瞧过本宫,不过本宫只失落了几天,因为本宫发现,在这深宫没有哪个女人能获得帝王爱,从前是有一个的,只是她早死了,其实她也没有多爱,陛下还不是要宠爱长孙皇贵妃,但陛下纵容长孙皇贵妃,是因为她母族的势力,更别提那些无权无势,没有家族支持的妃子,只怕要在皇宫孤独终老。” 她说着,紧盯着林惊雨,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所以,在这皇宫,没有真情与永远的宠爱。” 她又怎会不知。 望着皇后严肃劝告她的模样,林惊雨笑了笑,“母后当我是因情舍不得三皇子殿下?” “姑母是想告诉你,不要为帝王伤情。”她开门见山,“姑母希望在回皇宫前,三皇子能纳素素为侧妃。” 她另一只手也握住林惊雨,握得要比方才紧,“在姑母心中,还是只有你能继承姑母衣钵,成为这大启皇后。” “好。” 夜里,河面起风,波涛时不时冲拍着船身。 林惊雨从皇后屋中走出,没走几步,忽然身后一道极其柔软的声音,“姐姐。” 她转头,见黑暗的角落,一道婀娜身姿走出。 林缘君? 林惊雨弯唇一笑,“妹妹不是走了吗,站在这暗处,姐姐差点以为是刺客要杀姐姐,仔细一瞧,原来是妹妹。” “姐姐说笑了,妹妹怎会是刺客,要害姐姐。” “是啊,也亏得是妹妹。”林惊雨顿了顿,她缓缓开口,柔声问,“不过,妹妹叫住姐姐,是想干什么呀?” 林缘君娉婷走来,朝林惊雨欠了欠身,“既然姑母讲,要你我姐妹轻深。” 她声音很甜,仿佛她们真的姐妹情深。 她道:“那有些事妹妹得与姐姐解释清楚,不然怕姐姐厌恶妹妹。” 林惊雨问,“何事。” “嫁给三皇子殿下一事,绝非我所愿,是姑母希望我嫁给三皇子殿下,虽是姑母,却也是皇后,皇后之意我怎敢拒绝,还望姐姐不要怨妹妹。” 她说得楚楚可怜,到最后,仿佛真怕姐姐厌了,眼眶湿润微红,一颗泪珠凝在眼角,再一眨眼,啪嗒掉下。 忽然,她的脸被掐住,林惊雨望着她失措的神情,蹙了下眉,心疼似地替她擦去眼角的眼泪。 “怎会怨,妹妹生得如此美丽,叫人怜惜还来不及。” 她擦完眼泪,将帕子折叠,漫不经心问。 “哦,对了,兰若河畔,土匪一事可与妹妹有关。” “那是二皇子妃做的,怎会是素素做的。” “开个玩笑而已,妹妹不必紧张。” “外面的风大了,难免打个寒颤。不过姐姐这玩笑,素素是万不可能的,实不瞒姐姐,素素连杀鱼都不敢,更何况是杀人。” “姐姐又何尝敢杀鱼。”她柔和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像是丝绸里包裹着一把刀,让人寒颤,“但姐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谁若是惹了我,下场会比较惨,便比如那两个匪徒,姐姐可是全杀了。” “那两个匪徒要害姐姐,是该杀。“ 林惊雨望向河面上的月亮,“时辰不早,姐姐便先回去了,妹妹也是。” 林惊雨抬脚要走。 “慢着。”林缘君忽然叫住她。 “怎么了?” 只见林缘君俯身,手放在她鞋边,一会她又起身纤细玉指上是一只蚂蚁,“姐姐当心,蚂蚁亦是生命,可别踩死了。” “妹妹当真是慈悲心肠。” “姐姐谬赞了,万物皆有灵,素素不忍伤害。” “我看这皇宫尔虞我诈的,不适合妹妹这般心善的人,这天上地下,看来还是尼姑庵适合妹妹,毕竟出家人慈悲为怀,与妹妹理念正好不谋而合。” “姐姐又说笑了。” * 林惊雨回去时,偶然瞧见甲板夜色极美,她起了闲情逸致,观水上月。 她昂起头,心想萧沂没福气,见不了这极美月色。 不经意间,她瞧见二楼凭栏,有一道白袍身影,化成灰她也认得。 萧沂站在风口,背对月色。 “臣参见殿下。” “老师不必多礼。” 萧沂伸手握住眼前要参拜之人的手,老者两鬓斑白,此人正是荆州刺史赵乾。 “自上次寺庙一别,我与老师已有两年未见,老师身体可安康。” “多谢殿下挂念,老夫身体强健。”他拱手 ,虔诚一拜,“荆州一行,老夫不负殿下所托。” “慢着。”萧沂微微侧目,望向昏暗的角落,风卷起一片青色裙摆到皎皎月光下,露出了马脚。 他薄唇轻勾,“你这偷听人说话的毛病,愈发厉害了。” 黑暗处,林惊雨紧捏着裙,画面似曾相识,两年前也是有一日,在生与死胆战心惊。 只是今日,月光融融,他嗓音带着笑意。 “若想听,就出来听,别偷偷摸摸的,不然本殿分不清是娘子,还是刺客。” 第55章 第 55 章 林惊雨从暗处缓缓走出, 皎洁月光掠过她淡拂的玉面,她提着裙子,面色从容走到负手挺立的男人身前。 丹唇轻启, “妾身参见殿下。” 萧沂顿了顿,古怪地望着林惊雨恭敬的模样,礼数挑不出毛病, 怎么瞧着都是个贤惠有加的妻子。 婚后, 也没见她如此懂礼数。 他清咳一声, “你怎么在这。” “妾身前来赏月, 看见殿下与赵大人商谈事情,想过来问问殿下与赵大人是否口渴, 妾身也可准备准备。” 赵乾见到林惊雨, 猜出她的身份,赶忙拱手,“臣参见三皇子妃。” “赵大人不必多礼, 您辈分比我大, 还与家父一同共过职, 理因我喊你赵叔才行。” “三皇子妃如此, 当真是折煞老夫。” 原本, 三皇子突然成亲,不是林氏嫡女,是林氏庶女,后又传出三皇子与三皇子妃夫妻情深。 赵乾当萧沂是忘了复仇大计, 醉迷于男女之情, 于是, 这两年赵乾对那个林家庶女一向不喜,始终认为是祸根, 是狐妖。 如今一见,她温婉大方,端庄有礼,实乃贤妻,未来若能做贤后也一定能有所成,留名青史。 只是这女子,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赵大人,您怎么了。” “无事,许是老夫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清,看谁都像在哪见过。” 萧沂唇角浅勾,默不作声,两年前的寺庙,老师还问他要不要杀了林惊雨。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怕林惊雨变成恶鬼,夜晚缠在他的床榻,若每夜醒时,榻边都是她那张脸,未免太过恐怖。 如今看来,无论生生死死榻边都将是她那张脸,只不过没有想象中那般恐怖。 “说了这么多,妾身还是去给殿下和赵大人沏杯茶吧。”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6节 然后等茶端来时,等着偷偷听,她便不信她在这萧沂与赵乾会毫无提防商议。 她欠身准备离开,忽然一只手握住她要俯下身的手臂,“本殿不渴,赵大人来前还与官员饮过诗茶,你留下来吧。” 他俯身,用仅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一会你端着茶站那偷听也怪累的。” “那……多谢殿下。” 林惊雨强颜扯了扯嘴角,她坐在案前,轻轻摇扇,望着萧沂和赵乾靠凭栏,她又看向月亮。 他们定会提防着她,想来会是一场无聊故事,她不如望月,欣赏个够。 她手中的扇子摇晃,时不时擦过她左髻流苏,发出叮当响。 因林惊雨在的缘故,赵乾有些拘束,大多是汇报了些商铺田地,港口贸易之类的钱财收入。 林惊雨越听眉皱得越紧,萧沂的私产怎这般多,真是好样的,藏得这般隐蔽,枉她新婚前还担心他们二人没钱,要穷得叮当响过家徒四壁的苦日子,婚后还安慰他,有了赏赐和嫁妆至少能衣食无忧。 而他那些私产,别说三场布善钱,十场,百场也开得起。 是怕她吞了不成? 她是那般人吗! 当然,若这些钱财皆在她手上,将是多么纸醉金迷,快乐潇洒。 赵乾续续说着,萧沂一笑:“老师不必拘谨,三皇子妃是自己人。” 萧沂问,“对了,学生托老师寻的慕氏一族,老师寻得如何。” 林惊雨扇子愣了一下,他寻慕氏一族做什么。 “回殿下,臣暗中寻查,终于在兰溪一带找到慕氏一族,如今已改姓慕容,以医药为生,殿下要过去看看吗?” “不必,本殿知道慕氏有后便放心了,不去才是保护他们。”他颔首,“有劳老师了。” “寻到慕氏一族残余的血脉亦是老夫所愿,慕氏一族除了殿下还有旁的血脉,阿雾在天有灵定也高兴。”提到阿雾,赵乾眉间骤然一紧,“狗皇帝屠了她全族,灭了她的国,还用一首不知在祭奠谁的曲子以表情深,我呸,老夫深感恶心。” 萧沂?雾夫人?慕氏一族? 狗皇帝? 字字句句轰入脑海,萧沂竟然是慕氏血脉,大启皇帝下令屠尽所有慕氏一族,而慕氏的血脉,不仅在兰溪驻扎几个,在这皇宫,她的丈夫也是。 匪夷所思,这绝不是她能听到的,若她方才是站在暗处被萧沂发现,或许得被一剑封喉灭口。 啪得一声,林惊雨的扇子掉在地上,两人转头。 林惊雨捡起扇子,强装冷静,缓缓扬起唇角,“手滑,不小心掉了,你们继续。” 赵乾转过头,愤恨不平接着骂,一把年纪气得胡子翘起,颤抖道:“狗皇帝高高在上,老夫希望他坐稳,别哪天掉了脑袋,死了,看不了心爱的江山。” 赵乾平复下心情,他又回归正题,“对了殿下,除了寻找慕氏一族,臣按照殿下的吩咐,我们的军队……” 军队?养私兵?狗皇帝死? 林惊雨手中的扇子啪得又掉在地上,二人又看向她,林惊雨讪讪一笑,“天冷,手抖没拿稳。” 天太黑,林惊雨看不清萧沂的神色,只知他盯着他,片刻后他的声音响起。 “天冷了,我与内室便先回去,老师也好早些歇息。” 赵乾拱手,“臣告退。” 林惊雨捏着桌角,迟迟未缓过神, 萧沂望向她凝滞的模样,走过去捡起地上的扇子,敲了下她的脑袋,“走了。” “哦。” 林惊雨起身,二人并肩而走,萧沂低眉,“放松些,别那么紧张。” 他扬唇一笑,“怕什么,我又不会杀了你。” “殿下信我?” “当然,若我出个什么事,你也逃不了,本殿说过,我们是一根线上蚂蚱。”萧沂望着她更紧张的神色,他扬唇一笑,“放心,我现在不谋逆。” 现在不,不代表以后。 她扯开话题,委屈道:“殿下瞒妾身好苦,妾身竟不知殿下如此有钱,妾身还担心殿下没钱赔不了我,既然有钱的话,不如先还我三场布善钱的嫁妆。” 他道:“赔了。” “殿下又是这句话,我可没收到,殿下别想赖账。” “送你的霞帔,里面缝着银票,足足三场布善钱。” 林惊雨想起不知被塞哪的霞帔,“殿下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我在哪。” 林惊雨哑口无言,她与他一路回到寝屋,她坐下喊了声累,萧沂问她,“干什么去了这么累。” “别说了,皇后找我谈话。” “皇后与你说什么了。” “她让我尽快劝你纳林缘君为侧妃。” ”哦?”萧沂望向她蔫蔫神色,他薄唇轻勾一笑,“怎么,看你的样子不太乐意了?” “是呀。” 她毫不犹豫道,萧沂握着茶的手一顿。 紧接着她摇头,“我那位好妹妹啊,绝非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柔弱,那般单纯,恐怕此次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后悔了?” “不过她今日跟我讲,她是个好人。” “你信吗?” 林惊雨没有回答他后不后悔,信不信,而是盯着他,头歪了歪,一双眼睛单纯无辜至极,她声音柔软甜棉,“那殿下觉得我是个好人吗?” 萧沂对上她的视线,他望着她片刻,喉间溢出低低沙哑的笑。 林惊雨蹙眉,不解问,“殿下笑什么。” “在笑你的笑话真妙。” 林惊雨认真道:“总而言之妾身不信,也不后悔,因为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斗呗,我不怕斗,再者,日后殿下若称帝,后宫佳丽三千,有的是妖魔鬼怪,倘若我现在就退缩畏惧,如何治理后宫,坐稳中宫之位。” 她激愤高昂说了一堆,萧沂只捏住四个字,“佳丽三千?” “嗯,怎么,有问题吗?” “我看你倒是豁达。” 她不以为意,“皇后理应大度,是夫妻,亦是君臣,却万万不该拘泥于情爱,这点道理,我从打起当太子妃念头时就懂了。” 转尔,她又笑了笑,“不过殿下要是想让妾身争风吃醋,妾身也可以演演。” “不需要。”萧沂将茶水泼入河水,夜里起风了,汹涌的河水不断拍打船只。 他抬眸,双眸漆黑折着月光。 林惊雨一愣,她不知他是在说不需要她演戏,还是说不需要争风吃醋。 他又道:“天色不早,早些去睡觉,明日要启程了。” 林惊雨点头,大抵是她想多了,萧沂那样唯利益至上的人,虽说不会贪恋美色,但为了巩固皇权,必会像历代皇帝那样娶一群大臣的女儿。 风更大了,吹起书案上的宣纸,落了一地,林惊雨捡起纸,她抬头问萧沂:“殿下,这世上会有只娶一人,与妻白首不相离的帝王吗?” “陈国最后一代君主便只有一个妃子,只是后来被太后处死,君主在第三个月郁郁而终,无任何子嗣,权臣夺位,就此国乱,到父皇打到国门时,陈国已内斗得奄奄一息,彻底国亡。” 林惊雨叹气,“嗐,看来这世上没有,痴情人生于皇室,如一双飞蛾。” 她一张张捡起白纸,皇后说得没错,她又何尝不知,皇宫从不需要爱情,不过幸运的是,她不喜欢萧沂。 萧沂也不喜欢她。 没有感情,才能更好合谋。 她捡起最后一张纸时,萧沂忽然道。 “不过你放心,我定当活得久久的,活到白头。” 林惊雨一笑,“怎么,殿下要效仿陈国君主?” “嗯。”萧沂点头,“可以一试。” * 船行至常州,君与当地官员同乐,歌舞升平。 皇后愁容,“嗐,才到一会功夫,那些官员就往船上塞一群江南舞姬,其中不乏有瘦马,简直有伤风化,我看这后宫又要来新人了。” 林缘君贴心安慰,“姑母莫气,来了又如何,皆是些登不上台面的。” 皇后叹气,看向自顾自喝茶的林惊雨,叮嘱道:“妉妉呀,你也得看好些三皇子,莫要让江南的狐媚子缠上皇子。” 语罢,林缘君脸色不自觉发青,皇后注意到措辞有误,赶忙解释,“本宫是说那些烟花柳巷的女子,素素是自家人,怎能跟她们比,素素可千万别放心里去。” 林惊雨在一旁给林缘君倒了杯茶,边倒边温柔劝慰,“母后说得是,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我是自家姐妹,狐媚子会害姐姐,可是妹妹不会。” 她把茶抬起,林缘君接过,扬唇笑了笑,“姐姐说得是。” 林惊雨日常陪皇后聊完天回去,身后又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姐姐。” 林惊雨回头,又是林缘君。 “有事吗?” “没事,只是顺道,想与姐姐说说话。”她走到她身侧,唇贴近在林惊雨耳畔,“姐姐你瞧,有狐媚子。” 林惊雨疑惑地转过头,昏暗的角落,一个醉酒女子,轻纱曼妙,红唇似朱砂,酒醉醺的模样。她一手握着酒,一手握着一个男子的手臂,男子背对着林惊雨,但她还是能一眼看出,是萧沂。 林惊雨双眸微眯,望这副江南好风景,林缘君的轻笑在耳畔响起,“姐姐,这才是狐媚子,不过妹妹还未过门,不好管这事,还有劳姐姐了。” 林惊雨淡笑,“妹妹这是说什么,本来就是姐姐的事情。” 林缘君神色未变,她欠了欠身,“那妹妹便先告退了。” ·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7节 长廊通明,萧沂赴完宴会,走至转角忽而有一个女子醉醺醺撞上来,她朱红的口脂蹭到他雪白的衣袍,顿时留下一个红印。 他很烦躁。 萧沂皱眉,伸手去擦胸前的口脂,下一刻一只指甲染凤仙花红的纤手握住他的手臂,萧沂抬眉,那酒醉的女子红唇一张,要凑上来。 萧沂神情冷然,抬手准备推开她之际,一只手挡在他的面前,声如外面一阵又一阵如河女吟唱的浪花。 “今日月色正好,两只燕儿筑巢跃,一支红杏出墙来。” 河上哪来的燕子红杏。 那只手穿过二人之间,推开长廊的窗户,月色入眼,照了一片皎皎月光。 而后无辜又狡黠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二位了。” 那酒醉女子收手,扬唇一笑,“这位妹妹,怎偏偏打开这扇窗。” 林惊雨跟着笑道:“因为这个位置的月色美,不过我还知晓有一更美的地方,哝就在那甲板,不如二位去那偷情。” 那女子不怒,神情自若,“妹妹这话说得,凡事要讲究先来后到,这位公子是我先占的,其余的生意随你占。” 林惊雨一愣,她抬起手看了看,她虽一身素裳,但也不至于像瘦马。 忘了,她的穿着打扮样样皆是跟着郑小娘学的,而郑小娘原先就是扬州瘦马,逃难至京城。 纵然后面改了许多,但还是隐隐有一些瘦马之间的独门打扮特点,内部之人一眼就能看出。 她也不急于解释,而是攀上一旁默不作声,看戏似的看她的萧沂。 果然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喜欢两个女人为他争风吃醋,嘴上还说不需要,到头来还不是如此。 “虽说先来后到,但两样摆一起总要挑个喜欢的。” 林惊雨双眸柔情似水,面带笑意盯着萧沂,底下的手却紧掐着他的胳膊。 “公子,你是喜欢那个姐姐呢,还是妹妹我呢。” 她叽叽喳喳说着,萧沂垂着长长的睫毛,眼底是她的影子,望着她玩。 “公子?”她又唤了一声。 游戏无聊,萧沂伸手揽住她的肩,喉间溢出一道清润笑意。 “娘子不必试探,为夫此生唯你一人。” 林惊雨一愣,片刻扯了扯唇角,“恭喜夫君,通过考验。” 那醉酒红衣女子嗤笑,“你们俩是夫妻?耍老娘呢。” 林惊雨回之一笑,“姐姐又没问。” “那打扰了。”女子抬起酒喝了一口,她身子摇曳转身,步如红莲,走了两步她又转头,红唇一扬轻笑道。 “不过,你们两个真有意思,别人要么心表如一,要么心表不一为两面,你们倒是三面,外一层,里一层,剥到里面,发现还有一层。” 林惊雨道:“姐姐心如明镜,佩服。” “嗯。”女子毫不犹豫点头,她眼尾稍弯,望着窗口的二人。 “你信不信,我还能照出琴瑟和鸣之人实际相看两厌,相看两厌之人实际夫妻情深。” 这说得不就是她与萧沂。 林惊雨点头,“信,如姐姐所见,实乃前者。” 女子红唇一抿,笑而不语,只是抬手像是敬酒一样,敬了敬林惊雨和萧沂,她转身离开,消失在转角。 林惊雨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双眼微眯,“我总觉得那个女子不简单。” 萧沂双臂交叉在胸前,瞥了眼林惊雨紧皱的眉头,“不简单,你还讲真心话。” 她眉间松开,“因为我觉得她是好人。” 这下该萧沂蹙眉,他盯着她缓缓开口,“林惊雨,从前怎么不觉得你如此单纯。” 他又问,“那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林惊雨昂头,她背手踮起脚尖,直勾勾注视着他。 “干什么。” “在想你……” 她迎着他狐疑又古怪的目光,“在想你哪一辈子会是好人。” 第56章 第 56 章 林惊雨说完, 望着萧沂不悦的神色,她心满意足,笑着放下脚后跟。 他忽得伸手揽住她的腰, 提得比先前更近了些,以至于她的双手被迫撑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热烈跳动的心脏, 以及炽热的气息。 他微微俯身, 林惊雨本能的偏过头去, 他滚烫的鼻息落在她的耳畔。 “我从前不信恶人自有恶人磨, 如今信了。” 他轻笑一声,松开她。 “甲板月光不错, 适合偷情, 林二小姐可愿陪在下一同去。” 乱七八糟的,林惊雨低头笑了笑,而后抬头, 迎着他戏味笑眸。 她点头, “嗯, 愿与公子一道观月。” * 船驶至扬州, 扬州官府设了皇帝专门的居所, 给皇子收拾别院时,皇后心有别的想法,握着林惊雨的手。 “说来这扬州还是素素的家乡,不如妉妉与沂儿在居在秦刺史府邸, 反正都是自家人。” 皇后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还没等林惊雨开口, 林缘君已弓腰拜谢, “那真是素素与父亲的福气。”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 “素素几个月未见父亲与母亲也甚是想念。” 父亲那一辈,林缘君的父亲排行老三,可惜英年早逝,三叔父死后,三叔母带着年幼的林缘君改嫁秦家迁居江南,正是如今的扬州刺史。 林惊雨莞尔一笑,她握住林缘君的手,“妹妹不必如此,秦家养了妹妹十七年,妹妹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想来秦刺史定当拿妹妹当亲生女儿养着,父亲本就想感谢秦家,如今正好,我这个林家女儿就替父亲好好感谢秦大人。” 说来,那秦刺史待林缘君不是一般得好,秦家无女,只有两个儿子,秦刺史便拿林缘君当亲生女儿疼着,打小要什么给什么,说来林惊雨也觉得可笑,林缘君的继父比她那个冷漠的亲生父亲好了不知多少倍。 在这一点上,她还是羡慕林缘君的。 按例赴完扬州官员设的宴,林惊雨与萧沂去往秦府,秦大人同一众女眷早早等在门口,红毯铺地,烟花爆竹整齐排两路,接待仪式可谓隆重至极。 林惊雨半掀车帘,瞧了一眼,她转头朝一旁紧闭双眸的男子一笑。 “殿下的老丈人对殿下当真是尊敬重视。” 萧沂眉心一动,“怎么,林尚书也来了?” “家父在家撰书,哪来了。” “哦,那本殿就不记得还有别的岳父了。” * 马车停下,萧沂掀开帘子走出,众人赶忙参拜。 “不必多礼。”萧沂抖了下袖子正要掀了帘子让林惊雨下来。 彼时,林缘君掀开帘子下来,她今日着皇后赏赐的衣裳,华丽无比,受宫规教导,举手投足已有宫中娘娘的风范。 两旁百姓不免感叹,“这不是秦家的继女么,咱扬州第一美人。” “是呀,进了宫一趟果然不一样。” 有人夸大其词,“听说啊,如今是三皇子妃。” “我说怎么跟三皇子一道过来,原来那林小姐成三皇子妃了啊,秦家这继女收得好,光宗耀祖。” 议论纷纷中,忽然马车内传来一道咳嗽。 “这马车里还有人?” 彼时,萧沂的声音响起 ,“三皇子妃的咳嗽还未好?为夫当真心疼。” 萧沂掀开帘子,握住里面的手,牵着她下来。 “马车里的才是三皇子妃?” “那秦家继女不是三皇子妃?” “不知三皇子妃长什么样,有咱扬州第一美人好看吗?” 鞭炮齐声,只见,一只纤手握在男人宽大的手中,白如瓷器,冰肌玉骨,女子的脸恍若天人精雕细琢过,只是淡施粉黛,拥白莲之雅洁。 女子举止落落大方,华丽的衣裳着于她身上,却像是黯然失色般,众人的目光皆停留在了她的脸上。 惊叹众人,这世间还有如此美的女子。 却也不敢多停留,立马参拜,“参见三皇子妃。” 林惊雨抬手,“不必多礼。” 她走到秦府门前,与林缘君碰面,“妹妹思念父母心切,不小心先一步姐姐下了马车,还望姐姐莫怪。” 林惊雨一笑,“无碍,做姐姐的怎会怪妹妹。” 林惊雨抬手,身后的侍女端上来盒子,“这是我送给秦夫人的礼物,这些年父亲一直挂念秦夫人,秦夫人离开林家时,妉妉年纪尚小,不知秦夫人是否还记得妉妉。” 秦夫人是出了名的慈善贤淑,她望着眼前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林家女,她眸色微动,手指颤抖地捏紧。 “秦夫人?” 她慌忙,口不择言道:“记得记得,林夫人生你出来的时候,我还抱过。” 林夫人? 林惊雨一笑,“秦夫人果然忘了我,我是林家庶女林惊雨,不是林家嫡女林琼玉。” 秦夫人一拍脑袋,“诶呦,我这脑子果然记岔了,对对对,你是郑姨娘生的,诶呀老了,糊涂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8节 “内室近日身体抱恙,说话糊涂,还望三皇子妃谅解。”秦大人拱手,“本官在府中设有宴,三皇子三皇妃请。” 又是宴会,可无奈又得装作端庄有礼的模样。 屋内闷得厉害,菜也没什么胃口。 萧沂望着她强撑的模样,勾起唇角,“要是累了,就去歇息。” “这怎么行,第一次来人府邸,就薄人家面子。” 片刻,她又道,“不过,我有法子。” 她抬手,故意将酒不小心洒在身上,而后朝萧沂勾唇一笑。 “殿下先撑着,妾身出去透透气。” 她狡黠一笑,警告道:“不过殿下不能用这招数了,不然就露陷了。” 萧沂不屑道:“本殿尚且可以撑。” 林惊雨以换衣服的借口离开,她褪去繁重的华服,索性换了身轻便的。 扬州园风景别致,亭台楼阁如画,假山一幢又一幢,方圆多边门重重,如她所见的江南园林图一样。 池水碧绿清澈,几条红鲤鱼白鲤鱼嬉戏,不乏有鸳鸯戏水,正逢四月好时节,杏花簇簇,风一吹如纸屑,落不尽似的。 林惊雨走在曲折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她只带了探枝一人。 本想静静心,探枝在一旁一个劲抱怨,“那林缘君未免太过嚣张,今日风头险些被她抢尽。” 林惊雨却不以为意一笑,“怕是她的丫鬟也是这般说。” 探枝哑然。 “这不没输么。”一朵杏花落于林惊雨手心,她抬手,将捧住的花吹走,“我当她是花,想养护她,可花不领情,既然花想当绿叶,就让她当去吧。” 忽然,远处传来霹雳乓啷的声响。 探枝问,“什么声音。”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园林围绕的一方空地,里面站着一个鲜红祥云纹麒麟绣窄身锦衣的少年,他脸如一块宝玉,额间点有一颗红痣,生得一双大大的丹凤眼,鼻梁高挺,肌肤白皙,容貌异常俊美。 少年郎手持弓箭,聚精会神对着一颗苹果,那苹果挂在树枝,用一根线吊着。 他猛然拉开弓,箭却不如力,落在离脚才三米处。 他落寞叹气,忽而远处传来一道如黄鹂的声响。 “少年郎,弓不是这般拉的。” 少年抬头,见一个青绿绫罗裙的女子站在墙边,嘴角带着笑意。 少年当她是笑话他,反驳道:“胡说,我兄长便是如此射箭的。” “我记得秦家大郎身形魁梧,靠得是一身蛮力,听闻秦家二郎博学多识,提一纸好字,一首好诗,应是使不出蛮力,得靠巧劲。” “谁说文人便没有力气了。”少年郎又愣了一下,打量着眼前的人,“话说,我从未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我是秦家二郎的。” “今日秦府接待三皇子和三皇子妃,秦家大郎我见过,却不曾见秦家二郎,而穿着如此富贵,还能在秦家花园吊颗苹果在树上,想必就只有秦家二郎了吧。” 林惊雨眉稍一挑落在少年郎的衣服上,笑意不减。 “况且我才入扬州,便听问扬州第一纨绔秦小公子,除了爱给姑娘们写诗作画,溜猫逗狗喝酒,还爱穿一身鲜艳红衣,额间爱点一菩萨痣,如此便更好猜了。” 秦霁初向来众星捧月,身边又是一群莺莺燕燕哄着,头一次除了父亲之外,有个人,有个女子这般说他。 “我瞧着你就是巧舌如簧,能说会道,你不也瘦瘦的,瞧着身上没三两肉,风一吹就倒,应是比我还要弱,你说的那巧劲呢,拿出来给本少爷瞧瞧。” 林惊雨不恼,反正今日她得了空,有得是功夫跟小孩玩。 但她偏要激他,“凭什么?” “我们做个赌注,你要是赢了,我就送你道屏风。” “一道屏风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你可别小瞧,那可是扬州最好的绣娘所织,用得是每年的蚕王丝,织了整整十年,就产了两张,一张进贡给皇上,一张给了本少爷。” 林惊雨皱眉,“这么珍贵的东西,竟给了你?” 她这话说得,像是他暴殄天物似的。 “可不,谁让本少爷深受人喜爱。” “那绣娘织了十年,年纪怎么着也大了你一轮,也有个三十六七了,喜爱?” 秦霁初阴柔的眉一皱,“有问题?我生得如此俊美,你再出去打听打听,在扬州喜欢本少爷的,上至四十下至十四,不过要想成为本少爷的红颜知己怎么着也得容貌俏丽,知书达礼。” “有所听闻。”林惊雨点头,半点没听进去,她问,“如若我输了呢?” 秦霁初手指摩挲下巴,盯着林惊雨,“有一番姿色,比我见过所有女子都要美。” 林惊雨皱眉,“我可嫁了人,你别打我主意。” “你这借口本少爷听多了,每每受骗。”他道:“本少爷乃君子,从不强迫美人,瞧你也拿不出那么昂贵之物,本少爷钱财宝贝多得是,就不堵贵的。”他想了半天,“我想不出,不如有一日想出了,在向你讨。” 怕是等想出来,她早回京城来。 林惊雨点头,“行,我答应你。” 林惊雨握箭,自大梵山经历刺杀过后,她便求着萧沂教她箭术。 如今也算出了师门,虽比不上常年打仗射箭的,但足以赢过秦家二郎。 一箭射穿了苹果,一箭射落绳子。 秦霁初的目光从轻蔑逐渐变惊愕,再一箭时,那一箭指向他。 秦霁初一惊,“你你你……干什么。” 一箭射出,秦霁初闭眼抱紧头,脸色苍白。 他的头还在,未有痛感,耳畔是女子如黄鹂般的笑声,又似春江里的柔水。 “秦公子的发髻有只蜘蛛,方才给你弄掉了。” 秦霁初睁看眼,女子笑靥如池边杏花,他画过很多女子,也画过仙女,仙女的脸迟迟画不出脸,但在此刻,仿佛有了脸。 女子把弓箭还给他,“怎么样,我赢了吧。” 秦霁初缓过神,清咳一声,“嗯,你赢了,不过你得教我,我才把屏风赠给你。” “你这人怎么还耍赖呢。” 秦霁初皱眉,“本少爷最恨有人说我耍赖,罢了,给你吧,不用你教。” “行行行,教你一手。” “你的手就这样,往这拉。” “诶!我射了十三米。”他高兴地看向一旁的女子,她青丝飘扬,也一同笑着。 “诶,我还不知道你是谁,这屏风我送给谁去。” 林惊雨并未想要他的屏风,纯想逗孩玩的,于是道:“你猜?” 少年沉思,“这扬州美人我全见过,可我从未见过你,你的口音与母亲极像,母亲原是京城人,想必你是京城人,你又说今日接待三皇子和三皇子妃时见过我哥,我知道了,你是三皇子妃……” 林惊雨正要颔首时,他道:“你是三皇子妃的丫鬟。” 林惊雨低着的头一顿,少年郎清风明月般的笑声响起,“愣住了吧,我就说我猜得没错,不过不愧是三皇子妃身边的,衣裳穿得比扬州小姐还要好。” 他续续说着,林惊雨并不想多纠缠,“天色不早,我得回去了,秦公子就此别过。” 女子转身离开,风轻拂起她的衣袂,一方帕子如蝴蝶,落在地上。 秦霁初疑惑地捡起,抬头时,人已走远了。 他叹气收起,想着是三皇子妃的丫鬟,想必还有再见一日,等再见了便还给她。 她走出去,因箭的缘故不敢上去,只敢偷看的探枝连忙搀住她,“那秦家公子竟敢如此对小姐无理,真是气煞我也。” “虽是皇后之令,但毕竟也是住在人家家里,就当是陪小孩玩了。” “小姐有所不知,那秦家二郎,且不说因全家宠溺跋扈得很,就说那红颜知己从青楼到良家小姐,莺莺燕燕围身从未断过,风流至极,这种人咱还是离远点。” 探枝说着,不知想到什么,脸刷得一红,“不过那秦家二公子,长得确实俊俏,像画本里的妖怪一样妖冶,难怪一群姑娘喜欢,可不是摄魂妖转世。” “我瞧春天到了,你这丫头也是。”林惊雨无奈摇了摇头,嘴角却是宠溺的笑意。 探枝脸更红,摸着脸颊道:“小姐尽打趣我。” “我说园子里哪来的黄鹂,原来是姐姐和身边的丫鬟呀。” 林惊雨笑意渐平,林缘君手里端着碗步姿娉婷走来。 “妹妹端着汤,是要端哪去。” 她蹙眉,“给家弟的,但也不知家弟在哪,妹妹我寻得汗都出来了。” 林惊雨指了指身后,“哝,就在那。” 两旁树成荫,秦霁初拉着弓,又是一箭,这一箭他射在了他吊的玉佩上,他高兴地差点要跳起,却又猛然咳嗽起来。 “你这孩子,自小患有心病,父亲不让你射箭你偏不听。” 秦霁初转身,见是阿姐,他一笑,“阿姐你瞧,我可射中了。” “行。”林缘君抬了抬手中的药,“不管什么,先把药喝了。” “阿姐,我不想喝。” “治心病的,不喝也得喝,你想让阿姐担心?” 秦霁初端起药一鼓作气喝完,苦得皱起眉,林缘君叹气,捏着帕子擦去他嘴角药渣。 秦霁初望向林缘君来时的方向,“阿姐,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何人?” “你来时可见到过一个女子,是三皇子妃身边的丫鬟,她叫什么名字。” 林惊雨的丫鬟。 林缘君想了想,“见过。”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89节 她又道:“但我不会告诉你她的名字。” 望着秦霁初期望的神情,她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秦家嫡子,含着金钥匙出生,怎能娶一个低贱女子,阿姐要为你寻这世间最好的女子,家室品行容貌皆要最好,我们霁初是宝,只有如玉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我们霁初。” 秦霁初自小受全家人的宠爱,林缘君这个阿姐也不例外,秦家大公子是父亲与原配生的,她自小与之不亲,秦霁初是娘亲与父亲的血脉,亦是同她最亲的人,他自小跟在她屁股后头长大,做阿姐的自然盼着他寻个好亲事。 况且,秦家的产业,林缘君不想将其落入原配之子手上,娶一个低贱女子,怎能帮他争夺家产。 秦霁初自小就知其用意,但他没那心思争,除了武术,家人不让之外,他才识谋略样样高于兄长,心如明镜。 但,他不争。 “阿姐你说远了,我只是觉得那女子实在有趣,想结识一下。” 秦霁初道:“而且阿姐,大夫说了,我活不过二十岁,娶妻就算了,省得糟蹋人姑娘,我呀有一群红颜知己就够了。” 他没命争。 他俊逸的脸上浮起一层愁容,眉稍蹙了蹙,却又认命似的叹气。 林缘君捏紧帕子,百感交集于心头,大夫说过,她这弟弟薄命。 她喃喃,“再等等阿姐,等我替他办成事,他就会给我救你的法子,阿姐一定能救你。” “阿姐,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 秦霁初已生得比林缘君高两个头。 她伸手摸上他的脑袋,扬唇一笑。 “我家霁初只要长大就好了,剩下的有阿姐在。” 第57章 第 57 章 窗外弦月当空, 芽似的一弯还能照得大地发白,月光扑进一束在书桌上,林惊雨提笔正作画。 门吱呀一开, 一双蟒鞋踩在柔软的垫子上发出细小的脚步声。 林惊雨一笑,“殿下想吓我?” “没那么无聊。”他又折回身,坐在窗边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 他从不是个会一饮而尽茶的人, 从来都是慢慢品尝。 “看来殿下今日很累?” “可不, 秦大人以及入不了父皇席的官员拉着我说了许多话。” “确实挺累, 不过这儿的官员倒是很尊敬人。” “扬州离得皇城近, 低层官员不知朝中局势,当本殿身份尊贵, 是个好靠山。” 林惊雨抬眸, 阿谀奉承道:“在妾身眼里,殿下便是。” 她双眸含情,却又虚于表面。 萧沂自然不信, 只是望着她深情双眸顿了一下, 而后笑了笑, 笑意夹杂着讥讽。 “我在你眼里看见了一座大山, 但仅此于你眼里, 仅此于你。” 他在说他,亦是说她。 林惊雨不言,答案明了,继续作画, 那是一副泰山图。 萧沂放下茶, 漫不经心走到林惊雨桌前, “作画?” “嗯。” “倒是让本殿想到了一件趣事,今日回来时, 正巧碰见秦二公子的下人拿着画到处寻人,所画是一个仙女,但本殿怎瞧着,与我的三皇子妃有几分相似。” 秦二公子? 想必是那多情浪子随便画的。 “世间女子那般多,总有几个像的,巧合罢了。” “哦?巧合。”萧沂目光一寸寸扫在林惊雨身上,嘴里兀自念着,“青绿绫罗裙,朱色耳坠,头戴一支碧玉簪,真巧,本殿的三皇子妃也是这身打扮。” 林惊雨停笔,那秦二公子画得果真是她。 她也不扭捏掩盖,抬眸望着萧沂的眼睛,她倏得一笑,“殿下,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他剑眉微蹙,像是在思酌她那句话,想了片刻点头,“嗯,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你也可以认为是审问。” “审问?”林惊雨撑着书桌,低头低低笑出声,她的眼睛很亮,“殿下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怀疑妻子红杏出墙的男人。”她缓缓靠近,昂头注视着他,“殿下你吃醋了?” 她的语气像是小猫在询问,在挑逗。 直到萧沂捏住她的下巴,她才无措,却也只无措片刻。 吃醋? 萧沂抬起她的脸,“不过是想提醒你,你的情郎在京城找找就好了,我们在扬州待不了多久,你到时候分别哭得撕心裂肺,本殿可帮不了你。” 他又道:“当然你这般薄情之人,也只会是玩玩,玩玩本殿也不太赞同,你这张脸终是祸患,万一惹得秦家二公子对你情根深种,死心塌地,狗屁膏药一样撵也撵不走,本殿也不好出手帮你解决他。” “解决?什么意思。” 萧沂眸光锐利,一字一句,“字面上的意思。” 让人寒颤。 林惊雨抬手努力扯了扯,“殿下不必帮我,妾身知道自己薄情,倒也没对人命如此薄情。” 萧沂神色微动,他松开林惊雨,眼神古怪,“你……倒也多想了,扬州刺史的公子被我杀了,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还犯不着为此搭上一辈子。” 林惊雨点头,“那殿下,最好如此。” * 一大早,萧沂被扬州官员缠身,林惊雨百无聊赖,走在扬州街头,路由青石砖铺成,大小街道小巷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两边商铺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 “小姐,这好生热闹。” 探枝道,二人穿梭在人群,林惊雨她视线被一把油纸伞吸引而去,师傅正提笔在伞上画画,有鸟有花有草。 林惊雨瞧着失神,忽然她左肩被人拍了一下,她看向左边。 无人,准确来说无认识的人。 疑惑时,骤然头上哗得一声撑起一把油纸伞,林惊雨抬头,上面画着杏花,栩栩如生,像是有一枝花探出伸过她的额头。 “又见面了,小丫鬟。” 是秦霁初的声音。 “别往后看,往右边看。” 林惊雨又望向右边,“你怎么在这。” “本少爷逍遥自在,这扬州哪都能去,女人,你是第一个有胆量问本少爷这个问题的人。” 他微微俯下身,阳光照在他俊逸的面容,那颗红痣因朱砂点上去的缘故,折射着光,更添一丝妖冶。 林惊雨皱眉,“少爷,你的痣看着要化了。” 她提醒道。 秦霁初连忙抬头捂住痣,“大胆,你是第一个敢这么跟本少爷提痣的女人。” “它很有意义吗?” “这可是观音痣,观音痣你懂不懂,不识货的土鳖。” 林惊雨懒得跟他见识,她转身去找探枝,却怎么也找不着探枝。 秦霁初望着她的背影,当她是生气了,于是追着道:“诶呀,本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这个丫鬟计较。” “我不是丫鬟。” “行行行,你不是。”他又问,“诶,你一个人出来逛街啊。” “本来有两个人,现在走散了。” “扬州这么无聊,你为什么要出来逛街啊。” “因为无聊。”林惊雨继续道:“而且,我瞧着江南风景如画,不觉得无聊。” “那是因为你从前在京城没见过扬州,等着本少爷带你去见个有趣的。” 秦霁初忽从身后拽住她的手,她被迫由他拉着走。 林惊雨慌忙去扯,皱眉道:“秦二公子,大街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有伤风化,有失体面。” “你们京城人果然一堆规矩,顾这顾那,再者跟着本少爷在大街上走的女子多得是,百姓都习以为常,不会说什么。” 他望着她听不进去话一直乱动的手,他轻笑道:“但你我要是一直在这路上拉拉扯扯,旁人怎么想,可不一定了。” 他边说,边把伞侧向她,挡住了她的脸。 林惊雨这才镇定下来,因为伞的缘故,她看不清前方路况,唯能看见阳光穿过油纸伞,伞背为天,杏花栩栩如生,以及脚下的路。 “到了吗。” “别急么。” 又过了一会,她听见悠扬琴声,少年酒醇的嗓音响起,“到了。” 他把伞收起,林惊雨已置身其中,她环望四周,红绸飘荡,灯红酒绿,满是胭脂水粉之气,中间有个巨大莲花台,一个个妖艳的姑娘,纤手如兰,舞蹈婀娜多姿。 从来来往往男女口中,林惊雨断断续续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因她娘从前是瘦马的缘故。 林惊雨应激道:“你带我来青楼妓院?简直有伤风化,我要走了。” “你这说得什么话,青楼妓院多难听,此乃风月场所,名风雅楼,女子皆是卖艺不卖身的,男子都是些文人墨客。”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0节 他拉着她走,还顺手扯了一个姑娘的面纱,姑娘刚要嗔怪,他就甩了一袋银子给那姑娘。 然后把面纱给林惊雨。 “你还真是花钱如流水。” “人生在世,就要潇洒自在,钱财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趁活着就多花些。” 楼主见到熟人,摇着团扇热情上前,“呦,秦二公子来了。” 她注意到秦霁初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笑道:“喲,这小娘子俊俏,看来今日秦公子外边带人了,我需不需要喊姑娘陪你。” “不必,今日有她陪我就够了,去给本少爷准备个上等包厢。” 林惊雨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胳膊,“包厢?干什么。” “放心,露天的,两边墙都是镂空的,为了看舞而已,你想什么呢。” 林惊雨白了他一眼。 她与秦霁初上楼时,忽而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秦霁初朝那人招了招手,“红莲姐。” 那个叫红莲的女子,一身红衣曼妙,正是之前船舱遇到的那个心如明镜似的姑娘。 她风情万种笑道:“原是秦二公子。” 她走近目光与林惊雨碰上,“哟,带人了呀,只是这人的两只眼睛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不可能,红莲姐肯定没见过,她是京城来的,三皇子妃身边的小丫鬟。” “三皇子妃身边的小丫鬟?”红莲一顿,打量着林惊雨而后饶有兴趣扇着扇,走到身侧,小声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男人的。” 这哪跟哪,林惊雨张口要解释,却不知解释什么,求她不告诉她的丈夫?她自是无所谓。 红莲走远,林惊雨朝秦霁初解释道:“其实我就是三皇子妃。” 秦霁初听后盯着林惊雨愣了片刻,以为他不可置信,谁料他下一刻噗嗤一笑,“你?” 林惊雨点头,“嗯。” “不信。” “为什么。” “京城的达官贵人都高高在上的,你瞧着一点也不。” “谁说他们都高高在上的。” “戏本里说的。” 林惊雨听后一笑,她道:“其实也不是所有都高高在上,有些人生下来就被不停欺凌,只有委曲求全,养不出你所说的气质。” “看来,你很了解你家主子。” 林惊雨无奈道:“是啊,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 秦霁初道:“但那些主子始终要过得比百姓幸福,你看那些姑娘,她们拼命地学艺,顶着世人的辱骂,只是为了努力地生活,原先的这里更残酷,姑娘们不是挨饿就是忍着鞭子的抽打。其实就算是窑子里的姑娘,也不该辱骂,她们也是为了活着,若不是逼到极致,谁会愿意用身体赚钱,在这世道,活着最重要,贞洁在活着面前算个狗屁。” 林惊雨听后深思,“等以后我若能做皇后,我定当好好整治一翻大启各风月场所,无任何买卖强迫,只卖艺不卖身,只讲究一个自愿。” 秦霁初听后大笑,“你做皇后,那我做皇帝。” “诶,这话可不能乱说,是会死的。” 他摇头,“死?本少爷根本不怕。” 林惊雨望底下歌舞升平,欢声笑语的模样,“她们对你如此客气,你买下了整座楼?” 秦霁初凑近,“实不相瞒,本少爷私下有经营大片商铺,富甲扬州城,不如你别做三皇子妃的丫鬟了,做我的知己。” 林惊雨轻笑,“你众多红颜知己其一?” “你不一样。”他认真道,“本少爷见过许多人,就属你最有意思。” 林惊雨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她抬酒喝了一口,淡然道。 “你们男人最爱说的话就是你不一样,好似你不一样,就与众不同,就是独特的,不过是给心底一个安慰,其实于男人眼中都一样,他可以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但事实上,每个女人都不一样。” 她续续道:“只是男人喜欢把女人划分为一类又一类,喜欢的,爱的,家里的正妻,妾室,外边的情人,第一个喜欢的,最喜欢的,男人总喜欢把女人归为这几类。” 林惊雨晃着酒杯,碰了下秦霁初的杯子,她笑了笑,“包括红颜知己。” “你巧舌如簧,我说不过你,不过,真有意思。”秦霁初一饮而尽,“我是真把你当好朋友,当知己,就说你敢不敢做本少爷的知己。” “知己?”林惊雨有些醉了,脸上浮起红晕,她想起一个温柔,在记忆里快要消散的人来,从前也有一个人,视她为知己,他们谈天说地,吟诗作赋,他以为她懂他,可事实却全是精心算计。 可就算如此,他也依旧视她为知己。 林惊雨又抿了口酒,“那你要好好活着,做我知己的人得长命。” 包厢内只闻歌曲琴音,奇怪,秦霁初这一路总是叽叽喳喳的,现在怎么还安静了。 林惊雨转头,却见他盯着自己。 “怎么了。” 他那双丹凤眼晦暗不明,而后又弯起,他忽然乐呵一笑,碰了碰林惊雨的酒杯。 “好,一言为定,本少爷定当好好活着。” 天色入夜,林惊雨喝了点酒,脑袋发晕。 “哝,吃了这个就能好些,总不能等会让你醉得找不着屋子。” 林惊雨睁开眼,秦霁初一手扇着折扇,笑着给她递了颗药丸。 “没毒。” 林惊雨狐疑地接过,嚼碎咽下去,味道很苦,她难忍地皱起眉头。 秦霁初抬起水壶,便见林惊雨这副模样,“本想给你水咽下去的,你这人怎么吃这般快,生嚼能不苦吗?” 林惊雨接过水,过了过口中苦味。 “不过话说,本少爷说没毒你就信了啊,你就这般轻易相信我?” “不信。”林惊雨摇头,她忽而一笑,“不过你信不信,你这药里有什么,我都能闻出来。” 他爽朗一笑,“既然你这般说,那本少爷就信。” 马车停下,林惊雨掀开帘子望向秦府。 “本少爷就送你到这。” “你不回家?” 秦霁初无奈道:“得回,但是得从后门回。” 药有些起效,缓和了头痛,她懒得顾他,掀了帘子要下去。 “小丫鬟,怎不说一声再见的。” “小丫鬟?”林惊雨嗤笑一声,“我年岁比你大,怎么也得是你的姐姐。” 他打量着她,“看不出来啊。” 而后他摇着折扇,吊儿郎当一笑,“行,姐姐就此别过。” 他又道:“今日跟你在一起,很有意思,不愧是我亲口认证的知己。” 林惊雨并未再多留,急着下了马车。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探枝焦急跑过来,“小姐,你究竟去哪了。” 林惊雨拖着疲惫的身体,自嘲一笑,“被歹人掳走了。” “啊?歹人?小姐你有没有事啊。” “没事,歹人又把我放了。” 林惊雨被探枝搀着走回寝屋,这一路春日凉风,加上药物作用,酒清醒不少,却还是有些晕乎。 屋内点着昏暗的烛火,看来萧沂还未睡,木二守在门口,朝她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夜深了,你和探枝都下去歇息。” 林惊雨伸手要推开房门,却见木二迟迟未走,神色复杂。 林惊雨疑惑问,“怎么了?殿下遇刺客了?” “倒……倒也不是。” “怎么,难不成房里还有女人?” “倒……倒也不是” 林惊雨皱眉,“所以倒底怎么了?” “殿下脸色有些难看,皇子妃自求多福。”木二拱手又弓了个腰,面色紧张逃命似的离开,还催着探枝一道离开。 林惊雨眉皱得更深。 推开门,里面只有暖阁点有烛火,林惊雨转身,瞧见榻上坐着个人,男人俯着身子,一只手抵在大腿撑着脑袋。 “难为殿下还等着我。”林惊雨疲惫地脱下外袍挂在屏风上,边道:“以后我若回来晚了,殿下不必等我。” “这么晚回来,你去哪了。” 他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林惊雨理着衣裳的手一顿,她笑道:“殿下还管我这些?” 她从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不过是和探枝逛街,一时贪玩望了时辰回来晚罢了。” 屋内太暗,她走到榻边拿起火折子去点烛火。 ”哦?”萧沂道:“确定是探枝?而不是秦二公子。” 他道:“风雅阁好玩吗?” 嚓得一声,林惊雨划出火焰一顿,萧沂抬起头,脸色平静,一双黑眸却锐利像把寒刀子仿佛要刺破她的心脏。 火光照耀在他脸上,他剑眉一蹙,“火要烧手上了,还不快松手。” 轻微的灼烧感袭来,林惊雨赶忙点燃烛火,扔了火折子进灰缸。 屋内明亮,她皱眉紧盯着眼前的男人,“你监视我。”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1节 “承认了?” “殿下别扯开话题,你派人监视我和秦霁初?”林惊雨嗤笑一声摇头,“殿下当真还是不信任我,始终拿我当外人。” 林惊雨很气,她鲜少露真心给别人,却露了半颗真心给萧沂,她视他为盟友,是绝境之中可以并肩作战之人,而他竟然派人监视她。 他当她是什么,墙头草?随意投靠他人的叛徒? 虽然,死到临头,她倒也有这个可能。 但不管如何,他连起码的信任都没有,林惊雨轻喘着气,因愤怒脸色微红。 也许是因醉了,萧沂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酒香,她与秦家二公子一道喝酒,说了什么,干了什么。 以及她许久没有这般生气,为了一个外人。 “你不要扯开话题,你一个三皇子妃,和扬州刺史的儿子跑去风雅阁,成何体统。”他声音冷然,讥讽一笑。 “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小丫鬟,秦二公子那一口一个小丫鬟叫得真亲热。” “关殿下何事,我与秦二公子志趣相投,视彼此为知己,再者那地方我戴了面纱的,就算不戴又如何,都是唱曲跳舞的,无任何腌臜之事,殿下要不去看看。” “本殿才不会去”他又问,“你和秦霁初在里面干了什么。” 林惊雨讥讽一笑,“殿下不是派人监视妾身么,如殿下所见妾身与秦二公子做了什么就做了什么。” 他所见做了什么就做了什么。 萧沂心中喃喃,他额头有根弦在跳动,气愤得要跳出来。 他好像很生气,生气她叽叽喳喳,一副不可理喻的样子。 生气她一会虚情假意撩拨他,一会又与旁的男子欢声笑语。 生气她从前是齐旭,后来是皇兄,现在又是秦霁初。 又是知己,她的知己可真多。 他生气,生气她就是个骗子。 这样的骗子,他从前都是严刑招供,浑身血肉模糊,到最后只有死的份。 他伸手捏住林惊雨的下巴,林惊雨慌忙摇头,“你做什么。” 她怕他激怒了萧沂,她不知是因为她违抗他的监视,还是因为秦霁初。 为了保命,她连忙挤出两滴眼泪,要落不落挂在眼角,柳眉一蹙,握着萧沂的手臂。 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妾身不了,以后妾身就在殿下身边,哪也不去,妾身此生唯殿下而已,永远都不会背叛殿下。” 她声音娇软带着哭腔,睫毛一颤,一颗眼泪落在萧沂的虎口,很是滚烫。 又是这副样子。 可不得不承认,他变得和那群他从前瞧不起的男子一样,变得怜惜她的眼泪。 萧沂抹去她的眼泪,幽黑的眸凝视她这张白皙,吹弹可破的脸,仿佛只要一掐,她就破了。 他讥笑:“林惊雨,你总是让我佩服。” 他起身,甩袖大步离开,推开门时,大片冷风灌入。 林惊雨抹去眼角的泪珠,望着萧沂离去的背影。 小声道了句,“失心疯了吧他。” * 偏房,萧沂指腹抵住额头坐在窗边,惨白的月光照入,勾勒他英气的轮廓,他双眸紧闭,剑眉微蹙。 突然传来一道敲门声。 萧沂眸依旧紧闭,“进。” 门吱呀一开,林缘君一身白衣,迎着月光,手里端着汤。 “给阿弟煮的银耳羹多了一碗,经过偏房见灯还亮着,于是便碰碰运气,还真是殿下,若殿下不嫌弃,这碗银耳羹还请殿下……” “本殿不喜吃甜食。” 林缘君一顿,转尔她又懊恼道:“嗐,是我的错,父亲若知道了,怕是得说我照顾不周。” 她语气带着哭腔。 又是女人哭。 萧沂缓缓睁开眼,眼前女子正擦着眼泪,窗外的风一动,吹拂起她额前的青丝,发髻上的流苏晃动。 她今日的妆容打扮,像极了林惊雨。 哭得也像她。 萧沂皱起眉头,“端来吧。” 林缘君一喜,连忙端过去,“谢殿下。” “谢什么。” “殿下喝了,就不浪费粮食了,臣女替百姓谢谢殿下。” 她又道:“殿下,好喝吗?” “还好。”他喝完抬头,“你还不走?” “臣女想给殿下磨墨。” “不必。” “好吧。”林缘君端起银耳羹要走,她偏头瞥了眼坐在案边的男人,药起了作用,他揉着太阳穴,林缘君数到三时,他倒在桌上。 林缘君勾起唇角,她放下银耳羹,推了推萧沂,“殿下?” 他嗯了一声,却神志不清。 “殿下困了,臣女扶殿下到床上去。” 林缘君吃力地扶起萧沂到床上,男人倒在床上,双眸紧闭,林缘君端详着男人的容颜。 “倒生得俊俏。” “平时正眼也不瞧我一眼,叫我好生费心,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等到你和林惊雨生了嫌隙。” 她伸手摸上他的衣领,洋洋得意一笑。 骤然一只强劲的手握住她,指修长,青筋暴起。 男人骤然睁开眼,眸如鹰,冷然盯着她。 “若扬州刺史知道他的女儿行如此不齿之事,他会作何感想。” 林缘君瞳孔一震,“你……你没中药。” 萧沂没答,他缓缓爬起身,指腹揉额头。 一旁的女人忽然哭了起来,“殿下,臣女一时鬼迷心窍,只因太过喜欢殿下,还望殿下饶恕,不要告诉父亲。” “你为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萧沂平静道,林缘君慌了神,“殿下在说什么,臣女听不懂。” 他忽得捏住她的下巴,目光一寸寸扫着她的面容,林缘君脸一红,“殿下……” “你装得,很不像她。” 他松开手,擦去指腹上的胭脂,起身道。 “我不会告诉扬州刺史,也奉劝你一句与虎交易,终伤自身,况且虎皮真真假假,尚且不知。” 他开门大步离开,独留林缘君瘫在床上,紧掐着被褥。 夜色漆黑,萧沂走出偏房,没两步扶住柱子,额头青筋暴起,密密麻麻布着汗珠。 他望向远处已熄灭烛火的寝殿,艰难走去。 林惊雨背对着月光侧躺,一双眼睁着望床栏雕刻,她气得睡不着,辗转难眠,掐着被褥仿佛在掐萧沂的脖子。 他凭什么这样待她。 气到极致,她脱口而出,“萧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嗯,狼心狗肺。” 昏暗之中,忽然一道低哑的声音,紧接着一只手圈起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扳过来。 一张化成灰她也认得的脸,在月光照耀下,格外清晰。 林惊雨:? 第58章 第 58 章 “萧沂?” 林惊雨望着抵住她的男人, “我何时睡过去了?” “方才。” “是梦?” “嗯。” 下一刻话被吞噬在唇齿里,他吻上她的唇,迫不及待品尝, 舔咬。 熟悉地窒息感袭来,在换气之际她捧住他的脸推开,“这不是梦。” “嗯, 不是就不是。” 他声音沙哑, 皮肤滚烫, 像是一坛酒被情欲的烈火烘烤。 “你又中药了?” “嗯。” “皇后?”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2节 “是你的好妹妹。” 林惊雨迟疑问, “那我帮你把她叫过来?” 萧沂太阳穴里埋的弦跳得更厉害,她总是这般语出惊人, 他生气, 到最后却又无可奈何。 “不必。” 月光皎皎,照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萧沂凝望许久, 若是在这里狠狠咬一口, 或许她就死了, 彻底成一只无生气的兔子, 任狼摆布, 到最后啃食殆尽。 疯狂的念头在脑海里翻江倒滚,他俯下身,在光滑白皙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林惊雨吃痛皱起眉,察觉到她的颤抖, 萧沂松开, 他冷声一笑, 清润的声音带有蛊惑,像冰冷的月光。 “她下的罪孽, 就由她的好姐姐来偿还。” 她的身子忽然被抬高,失重感袭来,林惊雨慌忙握住萧沂的手,“我帮你,像之前一样。” 屋内静寂,他的目光隔着黑夜的纱,聚在她的双眸。 那双眸子很润,却也是潭死水,她是个薄情的人,永远不会有所回应。 半晌后,他道:“好。” 但唯一不同的是,从前都是他牵引她,今夜她主动握住,得心应手,知道如何取悦他。 到最后,他握住她的手使劲,俯身要吻她的眼睛,她慌忙闭上眼,他的吻落在她的眼皮,眉心,鼻梁,嘴唇。 他道:“林惊雨,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不要。” 萧沂松开她的手,将她的腿拉近。 “如果当初是皇兄,你会让他进去吗?” “他是太子。” “行。”萧沂嗤笑,“真想当一回太子。” 紧接着他手下用力,林惊雨失声,慌忙去抓他的手臂,可握着时,随着颠簸像是她在握着他索取。 他望着她失神的样子,吻了吻她的鬓角。 林惊雨的耳畔是他清冷的笑,“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当皇帝。” 翌日清晨,他依旧一副衣冠楚楚的样子,理着衣裳,见她醒来,他道:“我今日有事,宴会就不去了,你替我掩护一下,以生病的缘由。” “哦。” 林惊雨阖了阖眼,扯了被褥继续睡。 “对了,方才有人抬来一张屏风,道是给三皇子妃身边的小丫鬟。”萧沂望向她皱起眉的睡颜,“不如,你先替她收着?” 林惊雨摆了摆手,“不了,妾身跟他还没熟到收人东西的地步。” “别呀,他可再三嘱咐,要送到人手里,本殿最看不得有心之人没法如愿。” 他哪有这般好心,定是阴阳怪气她的。 林惊雨懒得理他,她听见他走过来的脚步声。 萧沂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听话些,等我回来。” 她又皱起眉。 萧沂抹平,可转念一想,她从不是个听话的主。 * 扬州虽地处江南,但扬州刺史宠爱女儿有名,特地为其修建一座马场,皇帝好马,当即有官员提议前去。 彼时皇后正握着林缘君的手,笑道:“竟不知你瞧着柔柔弱弱,还会骑马,一会马球赛,本宫推荐你上去,可要给我们林家长脸。” 林缘君颔首,含羞道:“姑母谬赞了,素素自小在江南长大,骑术自然比不上京城的女子。” 皇后一见,“你啊就是谦虚了。” “什么谦虚?那是当然。” 一道嚣张跋扈的声音传来,皇后见萧珠走来,又气又想念,“你不是停在南岭陪你的齐哥哥去了么,还过来干什么。” “这不是想念母后么。” 见萧珠撒娇,皇后心软下来。 林缘君一笑,“公主说得是。” 转尔她望向自顾自喝茶的林惊雨,“不知姐姐骑术如何,想来定当绝好,若能和姐姐一组便好了,也让妹妹见识一下姐姐的骑术。” 林惊雨握着茶抬眉,林缘君一副笑盈盈的模样。 皇后的声音响起:“你姐姐自小管在家中教养,哪会骑马。” 萧珠反驳:“母后,你有所不知,皇嫂的马术可好了,尤其是马球,毕竟皆是儿臣教的。” 皇后一愣,“哦?是么。” 林惊雨颔首一笑,“只是一些皮毛罢了,不敢在高人面前班门弄斧。” 她自小关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琴棋书画,便是祖母教的医药,以及郑小娘所教的那些柔弱之术。那些武她没有接触过,更不会,但她学得快,大梵山刺杀学会了射箭后又跟着萧沂学,于防身和在别人面前使个两把刷子也是够的,至于骑马,一回生二回熟,刺杀那日,她从大梵山带着昏迷的萧沂驾马至京城,不会也会了,后因萧珠喜欢骑马的缘故,常带她以骑马消遣,故这马球虽说不上有多厉害,但也算是手到擒来。 “那一会妉妉和素素一道上去,姐妹俩替我们林家长脸。”皇后又拍了拍林缘君的手,毕竟林缘君自小骑马,她道:“素素,你一会儿要多照顾你的姐姐。” “素素知晓了,定当多关照姐姐,姐姐也不必担心,就算输了也没事儿,毕竟重在参与。” 萧珠抢先道:“还没开始呢,你这人说什么丧气话。” 林缘君不恼,“毕竟场上那么多高手,姐姐也才只学了一两年,怕姐姐伤心,妹妹才这般说,难道妹妹又说错话了。” 林惊雨拦住萧珠,望着林缘君愧疚又委屈的样子,她勾起唇角,“怎会,还由妹妹多加关照。” “姐姐怕是不怎么骑马,这儿赛用的马都高大了些,我给姐姐选一匹矮小的。”林缘君吩咐婢女,“去把我马厩里的白驹牵来。” 林惊雨点头,“多谢妹妹。” 比赛开始,锣鼓喧天。 林惊雨她们这一组配合得极好,嘶鸣声震耳欲聋,柔柳腰跨玉鞍,亦有英姿飒爽之气,巾帼不让须眉。 座上皇帝问,“那马上的是三皇子妃吗?” 皇后回,“回陛下,正是三皇子妃。” 皇上点了点头,“没想到马球还打的不错。” 场上开始变得激烈起来,众人紧绷着弦。 她只要把这一球传给林缘君,林缘君打入圆月洞,他们就赢了。 林惊雨驾马,朝林缘君奔驰而去,快要接近之际,她蓄力把马球传到她的杆上。 旗帜飘扬,忽得一声嘶鸣,以及女子的尖叫,明明仅是擦身,林惊雨□□的马,不受控制冲撞林缘君的马。 林缘君跌落在地,比赛戛然而止。 “快,传太医。”皇后连忙道。 林缘君摔下来时,背磕在栏杆,凸起的尖角划出很长一道血口子。 秦夫人惊慌失措不顾礼仪跑过来,抱住女儿。 林缘君虚弱地张唇,“不要怪姐姐,赛上受伤也是常有的,姐姐也是为了能更好地赢得比赛,又不太熟悉骑马,一时心急,素素没事的。” 她一旁的丫鬟也哭得泣不成声,“这么长一道口子,怎么没事?小姐就是心善。”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 “这马我实在不熟,倒是跟妹妹熟些,见了妹妹跟脱了绳的狗一样,撒欢地跑向妹妹,怎么也不受我的控制。” 林惊雨柳眉一蹙,“想来还是这畜生的错,妹妹这伤口瞧着姐姐真心疼,姐姐这就给妹妹报仇。” 她缓缓拔下簪子,猛地扎入马脖子,一声凄厉的嘶叫,鲜血四溅,溅在林惊雨手上,但大片都溅在蜷缩在地上的林缘君身上,污了她逐渐放大的瞳孔,恐惧又震惊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林惊雨可真狠心。 “这可是我们小姐的爱马,皇子妃您身份尊贵,但也不要欺人太甚。”丫鬟搂着林缘君,一边哭一边嚷嚷。 吵得聒噪,林惊雨皱眉,“你这丫鬟真是莫名其妙,哪只眼睛瞅见我欺辱你家小姐,冲撞你家小姐的是马,现我已经替她报仇,你是在说我们林家姐妹不和?” 林氏姐妹不和? 皇后一拍桌子,“放肆!你这丫鬟竟敢顶撞主子,满口胡言,来人把她拉下去,杖打二十大板,教教什么是规矩。” 林惊雨道:“母后,毕竟妹妹的马因我而死,我偶然得了一张天蚕王丝屏风,届时给妹妹送去赔礼道歉。” 林缘君神色微动。 皇后问,“素素,如此可好?” 她抓皱衣裳,虚弱却又咬牙切齿,“好。” 林惊雨慢条斯理用帕子擦去手上的血,血污了帕子,她把帕子扔下,正好落在林缘君的脚边。 “血脏了衣裳,等姐姐换身衣服就来给妹妹赔礼道歉。” 林惊雨望着她,满是怜悯,可怜悯中又带有讥笑。 林惊雨来赔礼道歉时,林缘君正趴在床上,她后背大片皮肤裸露,一道猩红的口子格外刺眼。 林缘君昏睡时,察觉到背上有一道冰冷的触感,她睁开眼见林惊雨满是“心疼”的脸。 她一时慌忙要躲开,林惊雨按住她的身子,“不必多礼,见了姐姐紧张什么。” “姐姐来做什么?” “妹妹这是睡糊涂了,姐姐来给你赔礼道歉来了,瞧,屏风我都给你换上了。” 林惊雨挽起袖子,端起一旁的药,抹了药膏给林缘君上药,指腹上晶莹剔透的药膏,衬得那道伤口更狰狞。 “得不偿失啊,妹妹。” “姐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林惊雨一笑,“我曾听闻一个故事,从前有一对姐妹,姐姐是皇后,妹妹尚未出阁,有一日妹妹进宫,妹妹和帝王相爱,姐姐不在意还想着帮衬着妹妹,可是妹妹野心勃勃,想争姐姐的位子,后来姐姐给妹妹送了一张屏风,那张屏风上有毒,妹妹每日与屏风一屋,最终浑身腐烂而亡。” “妹妹最后问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害她?姐姐说倘若她乖乖听话,她会给她荣华富贵,随她与皇帝苟且,可妹妹偏要与姐姐争,不听话的东西,那便杀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3节 林惊雨俯下身,声如夜莺动听,“妹妹,你说这道屏风上可有毒。” 林缘君呼吸急促,背上起了层薄汗,林惊雨贴心地给她擦去。 “姐姐怎么会害妹妹,不过妹妹可别因为害怕把屏风丢了,毕竟是当着陛下娘娘满朝官员的面送的,这么大的物件,若是丢了也说不清啊。” 林惊雨笑着提醒,她起身用帕子擦去手上药膏,“好了,我得走了,便不打扰妹妹歇息了。” 床上的人背脊颤抖,手紧捏着被褥,咬牙切齿,“妹妹便不送姐姐了。” * 层层叠嶂,奇形怪状假山石下,林惊雨走在曲折的鹅卵石小道。 杏花纷飞,枝头已秃。 她听见远处有箭声,于是抬手,“你们都先下去吧。” 屏退下人,她朝先前那个空地走,走到那圆拱的门,林惊雨微微侧头,片刻又朝里走去。 “看来箭术有长进。” 秦霁初见林惊雨过来,欣喜道:“本少爷我送你的屏风可收到了吗?怕你被主子责罚,我特地交给一个小丫鬟的。” 林惊雨意味不明点头,“嗯,收到了。” 她又问,“你怎么不出席今日的宴会?” “都是说些阿谀奉承的话,有什么好去的?” 林惊雨一笑,“那今日去风雅阁吗?” “怎么,发现那地好玩了吧。” “嗯。” “那今日本少爷再带你去。” “慢着,我得戴个帷帽。” “好,本少爷这就差人给你寻来。” 帏帽上的面纱很长,以至于林惊雨喝酒时,要掀开一小块,把酒杯送到里面。 “你平常经常来这吗?” “那是自然。” “那你的酒量应该很不错。” “那更自然了。”秦霁初顿了顿脑袋,“不过话说,今日这酒怎这般醉人。” 他摇了摇头,嘴里说着胡话,眼皮不受控制阖上,洒了酒水落在地上。 林惊雨抿了口酒,望向倒在桌上不省人事的秦霁初。 “秦二少爷,你醉了。” 桌上香炉袅袅,林惊雨取下耳珠,红豆似的耳坠内里镂空,她打开,将里面的药粉倒入香炉。 她推开门走出包厢,底下歌舞升平,楼上静悄悄。 长廊上, 她帏帽上的一圈珍珠格外显眼。不一会有一个男子上前,像是盯上她似的,朝她走来。 林惊雨却在接近时揉着脑袋倒在他的怀里,“好晕,应是醉了,头好痛。” “美人,让爷好好疼你就不痛了。” 林惊雨推开他,“好想出恭,你要不去那个房间等我,我一会再来找你。” 男人连连点头,呼吸急促,“好好,快去快回。” 林惊雨扶着柱子跌跌撞撞,她缓缓掀开眼皮,侧目看向身后,男人正往秦霁初的包厢走。 见此,她勾起唇角,抬起身子步伐很是平稳,走至转角处她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颀长的身姿,白衣斐然,小池流水潺潺,琴声悠扬之中,那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身边陪着一个红衣姑娘,二人似是亲密无间。 林惊雨双眸微眯,本想去往厨房的脚,折向那对男女,跟在他们身后。 男女进了一个包厢,林惊雨躲在门口,她不免嗤笑,她如今这副样子,像极了个捉奸丈夫在外偷人的妻子。 门骤然一开,一只手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入房间,又关上门。 “说了,想偷听就进来听。” 林惊雨隔着纱望着眼前的男人,修长的手指入目,摘了她的帏帽。 “你怎么知道是我。” 他一本正经道:“你身上的气息,我最熟悉。” 林惊雨脸一红,他这是在扯开话题。 “昨夜不是说不屑来这吗,今就来包一个房间。” 林惊雨看向一旁的女子,那女子抬手,“红莲参见三皇子妃。” 林惊雨了然,“她是你的人?“ 红莲欠了欠身,“你们先聊,我出去看看厨房做的糕点如何了。” “嗯,她是很多年前安在扬州的细作。” “我说昨儿你怎么知道我来这里。”她喃喃,,又问,“扬州远离朝堂,在这安排细作干什么?” 萧沂喝了口茶,“这儿有茶,茶香。” “我看是为了这的姑娘吧。”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尖叫,紧接着一阵闹哄。 因厉声聒噪,萧沂眉间一蹙,他转头不经意间瞥见林惊雨嘴角狡黠的笑意。 他茶一顿,“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殿下这话说得。” 林惊雨握茶,望着外面的烛火,“她想看我的戏,我便给她一场大戏。” 红莲端着糕点进来,赶忙关上门,“外面来了几个人,瞧着言谈举止像是宫里的,有一个我见过,是皇后身边的婢女,看着像是来捉奸的,打开门,瞧见两个男人赤身裸体,那画面,我经过时不小心瞧了一眼,那叫一个大开眼界,也难怪皇后身边那婢女吓得尖叫连连。” 萧沂盯着林惊雨,“她们是来捉你的?” “嗯。”林惊雨点头,“堂堂三皇子妃和男人在风月场所厮混,被人发现,实乃皇室之耻。” 萧沂皱眉, “你也知道?” “我知道。” “林缘君也知道。”林惊雨继续道:“今天殿下不在,我和林缘君组队,打马球赛。” 萧沂颔首,“真厉害。” “没赢。”林惊雨指正,“她被我的马冲撞,从马上跌下来摔得不轻,我赔了她一张屏风。” “嗯,赔了好。”萧沂嘴角勾起,抿了口茶又道:“她故意的?” “想来是,但这不是重点,那道屏风是秦霁初赠我的,林缘君是他的姐姐,她认得,我便故意去找秦霁初,果不其然她派人跟踪我,哝,这不一路跟踪到这。” 林惊雨摸上帏帽,将上面一颗又一颗珍珠拆下来。 “她疼她的弟弟,自不会拿她弟弟,拿整个秦府冒险只为捉奸一个我,毕竟往大点说能搞混皇室血脉,成立个诛九族的罪名,如此她定会找一个陌生男子强迫我,待天时地利人和,捉奸在床,好毁我名誉并趁此让你把我休了。” 萧沂颔首,“所以你就把她弟弟和她找来的男人弄一起了?” “两全其美,我特地为她着想的。” “那秦霁初碰上你可当真倒霉,本殿突然有些同情他了。” 门外又传来一道哭声,有些耳熟,听着像林缘君身边的那个丫鬟。 “姑姑,我家小姐说了要每间屋子查过去,或许她在别的屋子。” 彼时屋内,萧沂双眸幽幽望向林惊雨,嘴角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笑意。 “她们可要查过来了。” 林惊雨瞪了他一眼,“若不是因为殿下,我早就逃了。” “万一她们将这围个水泄不通,你出去不正落虎口。” 林惊雨摇头,“事关皇室名誉,尤其对皇后而言事关整个林氏的名声,她定不会兴师动众,只能派婢女小心行事,况且我一向在她面前乖巧听话,她自然是不信的。” 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门迟迟不开,叩门声越来越重。 “我看她就在里面。” 紧接着门被破开,三四个婢女进屋,为首那个瞧见床上的人慌忙跪地。 “三……三皇子殿下。” 床上的男人惺忪抬起身,目光不悦扫向跪在地上的人,他一旁躺着一个女子,蜷缩在被子里娇嗔,“殿下,她们谁啊。” 啪得一声,林缘君的丫鬟被扇倒在地,“老奴一时听信谣言,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饶恕。” “原来是母后身边的周姑姑。”萧沂又道:“本殿听闻扬州女子温柔如水,一时起了色念,还望周姑姑莫要告诉母后。” 地上的人一拜,“老奴定然不会告诉皇后娘娘,老奴这就告退,不打扰殿下雅兴。” “嗯。” 待屋内又寂静,红莲从床上走下。 萧沂掀开被子,“好了,她们走了。” 林惊雨露出头,似个狡猾的狐狸,“多谢殿下。” 萧沂微微俯身,“怎么谢。” 红莲轻咳一声,“属下先下去了,你们聊。” 待屋内只剩二人,林惊雨勾了勾手指,眼尾一扬,“殿下再靠近一些。” 萧沂疑惑地俯身,随即林惊雨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似是在报复昨晚他的行径。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4节 她松开,望着咬痕满意点头,“如此便是谢。” 萧沂皱眉,他抹了把脖子,果不其然指腹上沾血,她向来这般狠劲。 “林惊雨?” “啊?” “你说我这辈子是不是会被你咬死。” 那这死因未免太侮辱了。 * 林惊雨回去,脚刚踏入门槛时,周姑姑便走来一拜,“三皇子妃,皇后有请。” “母后来了?” 屋内是细小的哭声,一个丫鬟打得半死蜷缩在地上被人抬下去。 林缘君瘫在地上,小声抽泣,她后背的血隐隐渗出。 皇后一拍桌子,厉声呵斥,“我当你是个知分寸体面的人,你知不知若今日之事一传出,是弃整个林氏颜面而不顾,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林惊雨一脸茫然进来,“这是怎么了?我出去逛个街的功夫发生什么事了。” 说着林惊雨还抬了抬手中的匣子,“母后,妉妉给您买了一只镯子。” 她又看向地上的人,“妹妹也有。” 林缘君抬起头,她面色极其苍白,眼中翻滚愤恨,似要要吞没林惊雨。 皇后脸色依旧极差,“还有你,本宫叫你看好三皇子,你连他跑到烟花柳巷之地都不知。” 林惊雨故作诧异,“什么?这……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会再与你讲。”皇后又望向地上她曾赞赏的女子,她叹了口气,“你先下去吧。” “是。” 她虚弱爬起,颤颤巍巍往外走。 皇后望着她的背影,“嗐。本宫还是觉得,她不太稳重,风言风语就被挑拨,行事也莽撞,罢了,纳她为侧妃的事容我再想想。” “全凭母后的。” 林惊雨欠身,皇后望此又叹了口气,“也就你得本宫的心了。” 第59章 第 59 章 “小姐, 你瞧。” 一只燕子风筝在探枝手中栩栩如生,林惊雨一笑,“哪来的?” “集市上买的, 小姐喜欢吗?” “嗯,喜欢。” 今日风大,风筝飞的愈来愈高, 穿过绿枝层层假山, 又一阵风起, 忽然风筝偏了方向, 消失不见。 线缓缓飘下,林惊雨握着, “呀, 断了。” “没事小姐,探枝这就去捡。” 林惊雨张口,想说算了, 探枝便已提着裙跑了, 被重重假山遮挡住。 “呦, 是你啊小丫鬟。” 林惊雨皱着眉转头, “秦二公子?” “那日酒喝得好好的你怎走了, 不过还好你走了,你不知后来进了个变态,非要轻薄我,我也是醉了竟也对他起了非分之想, 好在本少爷死命捂着屁股, 才未让他得逞。” “这样啊。”林惊雨点头。 “那今日你我再去风雅阁喝一杯如何?” “不了秦二公子, 我与你男女有别,身份有别, 第一次你强拉我去,大街上我不好拉扯就算了,日后万不可再如此。” 秦霁初不以为意,嬉皮笑脸道:“戴帏帽不就成了,旁人也不认得你是谁?再说了,一个小丫鬟么,认出了也无事。” 语罢,他伸手要拉林惊雨走,林惊雨退后,啪得一声狠狠打开他的手。 “放肆!” 秦霁初一愣,他的手背浮起一道红指印,在这扬州,他向来众星捧月,从没有人敢这么打他。 “你怎么了,那么大火。” “实话与你,我乃当朝……” 她的话被一阵喊叫所淹没,“快快快……抓住那个疯子,莫要让她冲撞贵人。” 林惊雨转头,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冲过来。 妇人脸上满是皱纹,头发乱糟糟,嘴里咿咿呀呀不知说着什么。 林惊雨没工夫管她说什么,只知那把刀像认定她似的,朝她砍来。 她惊慌转过身,却听见刀划过布料的声音。 是砍中她了吗? 可为何迟迟没有痛感。 林惊雨转头,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嘴角的鲜血一滴滴砸下,鲜艳如他额头的菩萨痣。 “秦霁初?” 林惊雨茫然。 那疯婆子被制服在地,“关得好好的,你们谁把她放出来的,快把她捉回去,呀,少爷,你的背。” 少年缓缓跪地,他皱了皱眉,“啧,真疼,比那些郎中的针还要疼。” “疼你挡什么。” 林惊雨蹲下,握住他的肩。 他轻飘飘道:“我本就是要死的人……早死晚死都一样……可你不一样……你还有大好的未来。” “说什么胡话。”林惊雨嗤笑,“一命换一命?你真是个傻子,” “行行行……本少爷最傻,” 他抹去嘴角的血,点在额头,少年缓缓勾起唇角笑了笑,“菩萨痣,佑我长寿命。” 他道:“人啊……不能太迷信。” 秦霁初的眼皮缓缓阖上,连同他的气息逐渐虚弱。 林惊雨摇了摇他的肩膀,惊惶失措喊,“喂,你醒醒,我最讨厌欠别人人情。” 语罢,他又神奇地睁开眼,张了张嘴,“对了……我还没问你名字……去阎王那我好报你的名字记在功德簿……下辈子活久些。” 林惊雨又慌又气,“我叫林惊雨。” “京城第一美人?” “你怎么知道。” “本少爷我收藏过她的画……不过……她不是已嫁人妇了吗……” 说完,他彻底昏了过去。 秦家二公子的房间,丫鬟端着血水进进出出,送了一盆又一盆出来。 林惊雨站在院子,她一袭白衣,鲜血斑驳,皆是秦霁初的血。 林缘君听闻消息,被丫鬟搀扶着,跌跌撞撞进院子,彼时一个丫鬟端着血水出来,她拽住那人,血水溅出在她身上,她不管不顾问,“如何了,少爷他怎么样了。” “回……回小姐,少爷的血止不住,大夫说此次恐怕凶多吉少。” 轰得一声炸裂在脑海,林缘君愣住,手颤抖,大颗泪珠掉落。 她看见站立在院子中的林惊雨,失控地走过去。 “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我弟弟。” 她伸手扇向林惊雨,手腕却被死死握住。 林惊雨掐紧她的手腕,冷然道:“你弟弟因何如此,你自己心里清楚。” 女子目光惊恐,她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是我害了他。” 林惊雨甩开她,“你要是想让秦霁初好好活着,就给我本本分分待着。” 林惊雨走进寝屋,秦霁初脸色苍白躺在床上,除了额间菩萨痣,以及刺目的鲜血。 秦夫人趴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大夫在旁握着血帕子束手无策。 林惊雨道:“去拿烙铁过来。” 烙铁被炭火炙烤得通红,林惊雨挽起袖子握住铁柄,秦夫人见此慌忙拦住,“你做什么。” 她推开林惊雨,林惊雨的手不小心蹭过煤炭,被烫红了一小块,嘶得皱眉。 秦夫人指着她,面目狰狞道。 “果然,你和你母亲一样,她害了我,现在她的女儿要害我的儿子,你们母女俩要怎么才能放过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但你若再拦着我,你的儿子可就死了。” 她冷然瞥了眼妇人,走到秦霁初榻前。 “况且今日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们母女俩对本皇子妃大不敬,本皇子妃理应处罚你们二人,来人,把秦夫人带下去,好生伺候。” 林惊雨走到床前,大夫拱手要行礼。 她望着床上的人,“不必多礼。” “三皇子妃用得可是烙铁止血法。” 林惊雨点头。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5节 “可是此法太痛,就算涂了麻药,也非常人能忍。” “那便有劳大夫替我按住他。” 林惊雨俯下身,盯着秦霁初额头的痣,“想活命,就忍忍。” 火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背脊,皮肉滋滋作响,冒着烟。 林惊雨瞧见秦霁初的眉头紧皱,额头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痉挛。 “再忍忍,再忍忍。” 林惊雨喃喃。 “血终于止住了。”大夫欣喜道。 林惊雨松了口气,可大夫摸了把他的脉后,笑又转为愁容,“秦二少爷本就患有心病,经此一遭,怕是活不了多久。” “心病?” “这是秦二少爷打娘胎里带出的,罕见至极,秦老爷寻遍名医都无法医治,日日用针灸药材吊着,这才活到现在,只是这一次,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原来他点菩萨痣,是为长寿。 “此病就没有医治的可能性了吗?” “听闻明德堂李氏先祖曾医治过一个此症病人,只是李堂主已过世百年,别说人,药方也早已失传。” 明德堂李氏,不正是祖母的娘家。 林惊雨问,“听闻大启一统天下后,明德堂四分五裂,满堂医书暂放在扬州,可否从中找找有无老堂主留下的药方,如此罕见之症,定当有所记载。” “不瞒三皇子妃,医书皆被家师收藏,只是皇子妃有所不知,这大启一统天下前,明德堂乃是畲族人,这畲文,我与师父皆难以翻译,实在束手无策。” “大夫放心,不瞒大夫,祖母曾是明德堂李氏族人,我自幼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这畲族文字认得些许。” 大夫拱手,“那便有劳三皇子妃了。” * 四方是一排排医书,林惊雨坐在案前,打着烛火一页页翻。 夜渐深,烛花积了一层又一层。 林惊雨的下巴坠了坠,扛不住,倒在案上睡过去。 风破开了窗户,入夜寒风瑟瑟,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忽然一片柔软包裹住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是一件披风,带着熟悉的气息,是竹子清香。 林惊雨睡眼惺忪抬起身,目光与一双清冷的眸对视。 “萧沂?你回来了?” 他起身,随手捡了一本医书,“是呀,才回来就见你为别的男人累倒在书案。” “毕竟是他替我挡刀子,就当我还他的。”林惊雨皱了皱眉,“而且殿下早出晚归的,干什么也不带我。” 他道:“等时机成熟我就带你。” “哦。” 林惊雨继续看医书,萧沂注意到她手背上的烫伤,他忽得握住,“谁干的?” “秦夫人。”林惊雨昂头,“不如殿下替我去杀了她。” “还不能。” 林惊雨道:“说说的,殿下不必当真。” 她抽手,萧沂拽紧,“别动,上药。” 清凉的药膏涂在她的手背,又疼又痒。 萧沂见她皱眉,“疼了就与我讲。” “有些痒。” “那需不需要我替你挠挠。” 林惊雨望着伤口,“那倒不必了。” 萧沂涂完药就要离开,林惊雨在身后问,“殿下就不留下陪妾身?” 他嗤笑一声,语气有些冷,“留下来?看你为秦家二公子累死累活?” 林惊雨扬唇,饶有兴趣问,“殿下吃醋了?殿下不是说不会吃醋吗?” 他转身,双眉微蹙,盯着林惊雨,“怕你玩上心,到时候回去拖也拖不走。” “怎会,妾身这辈子,心只属于殿下。” 林惊雨含情脉脉一笑,拍了拍一旁的垫子,“殿下过来坐。” 他犹豫了会,望着她的笑靥,最后妥协走过去坐下。 烛火摇晃,林惊雨继续看医书,萧沂不经意间瞥了她一眼,瞧见她眼眶忽溢出泪,滑落一颗又一颗。 他握着书卷的手一顿,疑惑问,“怎么,我陪你,感动哭了?” “不是。” “那寻到救秦二少爷的药方了?”他握着书卷的手掐紧,“也不至于如此激动到哭。” “也不是。” 林惊雨摇头,她指着经书道;“殿下你瞧,这是祖母的字迹,原来祖母还编过医书,这字瞧着青涩,应是祖母年轻时编制的。” “跟你的很像,你的字跟林老夫人学的?” “是的,我琴棋书画都是跟着祖母学的。” 萧沂若有所思点头,“那确实是跟对人了。” “祖母宽仁大度,慈善贤惠。”林惊雨轻轻叹了口气,自嘲道:“只是我随了郑小娘,祖母的气度我是一点也没学到。” “没关系。”萧沂漫不经心一笑,“等你死后,我差人写一堆夸赞你的话,让你留名青史,千古赞颂。” 林惊雨无语,“怕是与你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背上千古骂名。” 萧沂一笑,“那本殿努力努力,最好是前者。” * 林惊雨整夜没睡,到翌日的傍晚,终于从破败的医书里寻到明德堂老堂主记载的病症及其对症疗程药方。 “大夫,你看。” 大夫欣喜若狂,花白的胡子仿佛在颤抖,“多谢三皇子妃,老夫此生死而无憾了。” 他又道:“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大夫请讲。” 大夫拱手一拜,诚恳道:“这些医书,可否请皇子妃翻译成书,造福百姓与后人。” 秦霁初病情渐渐好转,整个秦府喜气洋洋,连林缘君都高兴地围在秦霁初身边,没再使幺蛾子。 那最好,她也懒得与她勾心斗角。 翻译医书耗了她大半精气神,不过值得一提的是,除了从前祖母所留被她翻烂的医书,此次翻译那些疑难杂症,她亦大有所获。 只是太累了,如今她只想好好躺着休息,过几日便要回京,又是船上度日,时而河浪折腾得没法入眠。 但此刻在地上,也有人折腾,让人无法入眠。 “三皇子妃,秦夫人约您去满芳园一叙。” 林惊雨揉了揉额头,“嗯,知晓了。” 她跟着婢女走在长廊,尽头是一个月亮门,进内里面别有洞天,皆是些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是京城风格,她穿过白玉小桥,远远望去凉亭上站着一个妇人。 “看来秦夫人很想念京城。” 林惊雨打量四周道。 “我本是京城人,不得已才嫁到扬州,不过好在扬州刺史是个好人,知我思念家乡,特地为我修建这座院子。” 林惊雨一笑,“秦夫人叫我过来是叙旧京城风光?还是秀恩爱。” “三皇子妃说笑了。” 秦夫人盯着林惊雨半晌,跪下,磕了一个头。 “多谢三皇子妃,救臣妇小儿一命。” “秦夫人若想答谢便算了,秦夫人是长辈,我受不住。” 林惊雨转身欲走,不想与她纠缠。 身后的人道:“作为答谢,臣妇告诉三皇子妃一个秘密。” 她道:“一个隐藏了十九年的秘密。” 林惊雨一顿。 身后的人继续道。 “林夫人当年所生的那个孩子,左肩上有一朵梅花胎记,三皇子妃可知。” 林惊雨缓缓转过头,望向跪在地上的妇人。 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神色不像有假。 而自己左肩刚好有一块烫伤。 仔细一看,不规则的疤痕轮廓像一朵绽放的梅花。 第60章 第 60 章 “若臣妇猜得没错, 三皇子妃身上也有块梅花状胎记吧。” 秦夫人顿了顿,“差点忘了,那梅花胎记被郑小娘烫掉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6节 林惊雨摸上左肩, 神色微动,她阖了阖眼,胸口的心脏狂跳, 似洪水猛兽要冲破胸膛。 她睁开眼, 冷然道:“没有。” “三皇子妃就不想知道自己身上流的是谁的血吗?” 林惊雨扭过头去, 没有回答她的话, 抬脚准备离开。 秦夫人嗤笑,“您不敢听?” 妇人点了点头, “想来姜芙那贱人定当会欺辱你, 她眼里最容不得沙子了,可三皇子妃,您不想报复回去吗?” 片刻后, 女子转身。 秦夫人道:“想通了?” 林惊雨提了提裙摆上台阶, 坐在凉亭, 缓缓开口道:“你不必用激将法逼我, 这些年来郑小娘待我与林琼玉天差地别, 不疼女儿,疼外人,也曾隐隐猜想过。” 她道:“我只是突然好奇,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妇人随之坐下, 她执起石桌上的茶, 给林惊雨斟了一杯, 恭敬道:“请。” 林惊雨接过,道:“请讲。” “我与你爹, 曾有过一段情,和一个孩子。” 真新鲜的事,她那迂腐,自诩清高的父亲年轻时没少干风情腌臜事。 林惊雨皱眉,“我三叔父他知道吗?” “他知道。”妇人声线颤抖,“正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死了。” “你灭的口?” 秦夫人忽然面目狰狞,掐着石桌,“不,是你亲娘害死的。” 林惊雨淡然道:“你唤林夫人就成,不必说是我亲娘。” “林夫人?”姜芙摇头,“她不配,我和你父亲自年幼时相识,若不是因为林姜两家联姻,那个位置本该是我的,更何况我当时还怀了他的孩子,可是姜芙那个贱人,她一点也不肯放过我,强逼我喝下堕胎药,我的孩子……被姜芙给害死了。” 她的神情又转为悲哀,“后来,我听从家里安排,嫁给了你三叔父。” 林惊雨问,“听闻三叔父为人温和,虽是庶子却有惊世之才,一举高中,连父亲都比之逊色,如此也是个良配,比我那虚伪人模狗样的父亲要好个不知多少倍。” “是呀,确实要比那个烂人好不知多少倍,可你三叔父自幼体弱多病,我本以为好好养着就能如此安安稳稳过日子,可千算万算姜芙竟为争夺家产,在他病弱时亲口告诉他这个秘密,害得他急痛攻心,一命呜呼。” 她字字句句蓄着满腔愤恨,林惊雨握紧茶,心中自嘲,如今倒愈发觉得自己像姜芙了。 “那日林府女眷进庙祈福,姜芙不小心摔了一跤,动了胎气不得已在寺庙生产,我那时就知,我的机会来了,我趁她昏迷偷了她的孩子,她害死了我的孩子,害死了我的夫君,我就杀了她的孩子,正当我要将她溺死时,同怀孕的郑小娘经过,她倒是打一手好算盘,想狸猫换太子,让她的孩子成嫡出,为此甚至不惜吃下早产药。” “所以,自此之后,林惊雨是林琼玉,林琼玉是林惊雨。” “你若是想回去重置身份,可以去找姜芙身边的贴身嬷嬷。” “你收买了她?” “她儿子欠了赌债,姜芙瞧不起赌徒,由她一家子自生自灭,是我给她儿子还的债,那日若没有她,计划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妇人嗤笑道:“她打压我,逼迫我离开京城之时,你知道我憋笑憋得有多辛苦吗?自此之后,她的孩子近在眼前,她却有眼无珠认不出,像欺辱我一样欺辱她的亲生骨肉,以她那眼里容不下沙子的性子,保不齐会杀了她的亲生骨肉。” “嗯。”林惊雨点头,“你的目的达成了。” 姜芙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子,一个卑贱庶女,在她眼里就是一条随意可以踹一脚的狗,十余年的低贱日子,叫人觉得可笑。 “你的大仇得报,但我们没有,你害了我。” 林惊雨缓缓起身,她慢条斯理倒了一杯茶,“这杯茶,敬你。” 茶水滚烫,她自上而下浇在妇人的头顶,冒着烟,所流之处皆红肿,妇人不吭声,抓着石桌指尖泛白。 林惊雨扔了茶杯,居高凝望妇人狼狈的模样,“出去记得说是自己浇的,不然我不敢保证你的儿子下一次心病是什么时候发作。” 她理了理衣袖转身离开,身后的人忽而咯咯笑出声,似个疯子。 “不过,一想到姜芙知道你的身份,她一直欺压的人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那表情,想想就期待。” 林惊雨不以为意,摇了摇头,冷然道。 “抱歉,没法如秦夫人愿,我一想到我骨子流着她的血,我就嫌恶心,说不出口,也不想承认。” 身后之人的笑戛然而止。 林惊雨走了没几步,看见林缘君。 林惊雨嗤笑,“怎么?想替你娘报仇?” “哪敢啊,您可是三皇子妃,又是林家嫡女。”林缘君眉梢一挑,“不过,姐姐倒是豁达,要是我巴不得现在就寄信回京城昭告天下。” 林惊雨摇了摇头,“所以啊你我不同,你以后也不必模仿我的模样,怎么仿,形是形,心是心,永远都模仿不出来。” “姐姐何必如此冲,我是来替我弟弟道谢的,听闻姐姐被阿娘叫到此处,特地来谢姐姐,多谢姐姐相助,救我弟弟一命。” 语罢,林缘君朝她拱手鞠了一躬,虔诚不知真真假假。 “不必。” 林惊雨淡然道,与之擦肩而过,毫无一点情面。 她走出园子,不一会,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喂,你怎么走得匆匆忙忙的。” 林惊雨抬眉,秦霁初生龙活虎站在面前,穿了身红衣,脸色也极好,看来药方对症,治疗不错。 “你们秦家的人怎么跟笋一样,一颗颗冒出来。” 秦霁初一愣,“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今日心情不好,你别跟着我。” 林惊雨往前走,少年在身后轻脱口而出。 “心情不好就去喝酒啊。” 林惊雨转头,严肃道:“你不是已经知道我是三皇子妃了,还这么没规矩。” “你说过,你不会高高在上的,再说我们清者自清,管旁人这么说。” 林惊雨嗤笑,“跟你一起,清白也能传出谣言。” 一阵风吹得四周树枝摇晃,枝叶沙沙作响,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与风一道送进耳朵里。 “妉妉。” 林惊雨转头,见是萧沂,他一身墨袍,温润如玉站在树下,因树遮住阳光,斑驳阴影的缘故,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他眸色晦暗不明,嘴角笑意浅淡。 他缓缓抬手招了招,“妉妉,过来。” 声音温柔,却隐隐带着警告,不容人违背。 “草民秦霁初,参见三皇子殿下。”秦霁初行了个礼,却又不知礼数地凑近林惊雨,小声道:“想不想让他吃醋。” “我们是夫妻,吃什么醋。” “本少爷我混迹江湖多年,一眼就看出你们夫妻……”他意味不明道:“有点膈应啊。” 林惊雨讥讽, “怕不是红尘多年。” “妉妉,过来。”萧沂又道。 他望着眼前唇红齿白,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和青衣看似温柔,蕙质兰心的美人。 二人很近,极其亲昵的模样,一贯波澜不惊的眸逐渐显露不悦的浪涛,宽大袖口里的手捏得仿佛能听出细小的骨肉摩擦声。 “瞧,男人的占有欲。”秦霁初调笑道。 “皇子妃姐姐,你说他现在会不会想杀了我。” 林惊雨瞪了他一眼,冷然道:“不会,他向来不会计较情爱之事,不过,你若再近些,别说他,信不信我先杀了你。” 他不惧,嘴角笑意不减,“你救了我一命,如今我的命借你玩一次。” 林惊雨皱眉,“什么?” 紧接着秦霁初的朗笑道:“三皇子妃的美貌令我叹为观止,不愧是京城第一美人,草民仰慕已久,可否有幸能为三皇子妃作一幅画。” 叹为观止的美人一愣,不知他在搞什么名堂,却听萧沂的声音。 “不必了。” 转头时,萧沂已走过来,男人温润如玉的笑意,却隐隐有股寒气,他揽住林惊雨,把她拉过来。 “我家夫人不太爱作画,恕不能圆秦二少爷愿望。” 秦霁初点头,“那可惜了。” 他扬唇笑了笑,拱手作揖一拜,“那草民告退,就此别过。” 转身时朝林惊雨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像是背地里有某种私情,尽入萧沂眼底,他的眉皱得更深。 他轻咳一声,语气平淡道:“你若夜里要与他私会,记得藏严实些,若被人捉住了,还要本殿过来捞你。” 他又顿了顿,思考道:“以作画为借口不错。” 乱七八糟的。 林惊雨今日心情不好,没功夫与他拉扯,也懒得阿谀奉承他,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语气极冲,“殿下今日又被谁下药了。” 然后甩了他的手,耷拉着脸往前走。 * “怎么了,不让他作画生气了?” 萧沂坐下,倒了一杯茶,瞥了眼林惊雨满脸不悦的模样。 她道:“不是。” 萧沂忽然发现她眼眶红润,察觉不对劲,于是问,“发生什么了。” 女子缓缓开口。 “方才,秦夫人跟我说,林家主母当年生的那个孩子,左肩上有一块梅花状胎记。” 林惊雨剥下外衫,露出白皙的肩膀,冰肌玉骨,美人如画,格格不入的是一块狰狞的烫伤,丑陋又恐怖。 亦蓄着她从前的不甘,她不解郑小娘从前为何会如此待她,将烙铁印在亲生骨肉。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7节 如今她明白,原来骨肉不是从自己肚子里掉出来的。 就不会心疼。 萧沂眉心微动,望着眼前的女子,她眼眶红润,却是冷然的模样。 眼底不屑,却又控制不住眼泪。 她道:“很丑是吧,是呀,我也嫌它恶心。” 窗口绿荫穿过道道金光照在屋内,萧沂迎着道道金光,视线落在林惊雨的肩膀, 他放下茶,走过去,低头在那块伤疤舔了舔,他闭眼似握着一个至宝,温柔舐吻。 林惊雨身体一颤,他握得更紧。 半晌后,他抬头,近在咫尺,林惊雨能瞧见他漆黑的双眸倒映出她的眼睛,男人抹去她的眼泪,笑意如春风。 “等回去后,尽管你闹,闹它个天翻地覆。” 他道:“反正,我给你擦屁股。” 林惊雨蹙眉,带着哭腔又气又恼,捶了下他的肩膀,“我说你衣冠楚楚的模样,能不能用词文雅一些。” 他搂住她的腰,“行,我给你兜底。” “不需要。”林惊雨认真道:“这是我的事情,与殿下无关,况且如今这局势,殿下也不好出面,此事我自己能解决。” “行。” 他相信她的能力。 他把林惊雨拉到窗边,让她坐下,林惊雨不明所以,“干什么?” “作画。” “秦霁初乱说的。” “你别乱动。” 他执笔,蘸了蘸颜料,林惊雨皱眉,“纸呢?” “没有纸。” 随即一道又凉又痒的触感落在林惊雨的肩膀上,她低头,入目是一瓣梅花。 “你……” 萧沂一本正经道:“别乱动,一会就好了。” 他认真执笔在她肩上画画,像是在雕刻一件艺术品,聚精会神,同时温柔得有些不太像他。 “好了吗?” 林惊雨的腰挺着有些酸,她倒下去时,一只手握住她的腰。 萧沂道:“好了。” 林惊雨低眉,见一朵鲜红的梅花绽放,遮盖住狰狞的疤痕,或许这才是原本之色。 “谢谢。”林惊雨道。 “谢什么。”他声音低哑。 “谢谢殿下替我遮盖住这道丑陋的疤痕。” “丑陋?”萧沂指腹摩挲着她的肩头,盯着似在反复观赏,“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它丑陋,每到情浓时,我唯爱舔舐这道疤痕。” 林惊雨一愣,片刻后扬唇一笑,方才眼底的愁色褪去,调笑着打趣。 “没料到殿下有如此癖好。”她昂头,因方才哭过,双眸如浸泡过的琉璃珠子,盯着他眉尾一扬。 “更没料到,原来殿下最喜欢妾身此处。” “那倒不是。” 他又道:“林惊雨,你说得没错。” 林惊雨一头雾水,他说得自相矛盾。 “什么?” 他目光闪了闪,唇边浮起一抹讥笑的自嘲,像是在批判自己。 “男人果真都是一个物种,得不到的,越喜欢。” 偏他又生得副清冷双眸,正人君子面,金光随着被风吹得摇晃的枝叶,浮动在他俊逸的面庞,他生得白皙,也许是因年少时不见阳光,略显病态。 林惊雨摸上他如鹰的鼻梁,她勾起唇一笑,“那妾身便等殿下荣登帝位。” 第61章 第 61 章 回京那日, 是个明媚好日。 皇上和皇后已从行宫出发,三皇子这边正整装待发,秦府门口聚了一行人相送。 就属秦霁初的嗓门最大, 备了一堆奇珍异宝,扬州特产,道是感谢三皇子妃救命之恩。 在一众千奇百怪之中, 林惊雨打开一个不起眼的梨花长盒, 拿起摊开入目是一幅画, 所画之人着神女云裳, 两手执月,仙气飘飘, 裙摆飞扬飞天之势。 只是这所画女子的脸却是她的脸。 “祝知己扶摇直上, 一飞冲天。” 林惊雨念着底下一竖歪歪扭扭的小字,无奈一笑边收起画,“这小子字丑, 心意不错, 我喜欢。” “喜欢?” 马车上, 萧沂倚靠在窗边, 单手撑头随着马车驾驶而小幅度摇晃, 他本是睡着的,不知何时睁开眼,幽幽望着她。 林惊雨点头,实说, “其实说来, 秦霁初这人还是不错的, 虽是一个纨绔,但有忧民之心, 假以时日定然有能所作为,我听说他有经营酒楼的心思,说不定日后开遍全国,还能在京城见着。” “那届时本殿定要好好照顾他的生意。” 林惊雨一愣,他向来置身事外,从来不关心这些,怎如今还行起助人为乐之道。 “殿下这般好心?” 他握着折扇,漫不经心道:“毕竟是三皇子妃的知己,定要好好照顾。” 林惊雨不理睬他,掀开窗帘,顾自望杨柳依依,江南好风景不停往后倒,难得出来一趟,却又匆匆回去,心中百感交集,趴着窗口轻轻叹了口气。 “就这么快离开了吗?还真有些舍不得。” 萧沂瞥了眼她的愁容,望着远去的秦府,不知在望着谁。 “是舍不得扬州,还是这里的知己。” 林惊转头,愁容变成无语,白了他一眼,“殿下说话就离不开知己二字了吗?” “三皇子妃的知己多,遍地都是,总让人印象深刻,这刻在脑海里,不自觉就说了。” “知己?” 林惊雨本不悦蹙起的眉又扬起,眼眸流转,撑着下巴靠在窗边,风吹起窗帘,金光摇晃在她白皙吹弹可破的脸颊。 她柔情似水,双眸含情盯着萧沂,“他们都不懂妾身,只有殿下才懂妾身,在我心里,只有殿下。” 只有他。 萧沂眉心微皱,望着女子乖巧柔顺,含情脉脉的模样,今日阳光灿烂,可见她细小的绒毛。 他伸手勾起狐狸下巴,问,“我懂你什么。” “自然是……” 林惊雨握住萧沂的手,在他疑惑的目光下,放在心脏的位置,“心。” “殿下懂我的心。”她重复,且认真道。 萧沂注视着她的长葱如玉的手指握着他的手,贴近她的心脏,感受她炽热跳动的心脏。 随即,她的手摸上他的心脏。 林惊雨道:“而在这个世上,也只有我懂你的心。” 窗帘卷着金光不停摇曳,女子注视着他的眸,扬唇一笑,“殿下忘了吗,我们的心是两颗黑心。” 车内安静,她兀自道:“听,它们在同频率跳动。” 是啊。 过尽千帆,他们才是一起的。 片刻后,萧沂抬起手按住她覆在他心脏的手掌,按得更紧,他薄唇轻启,神色平淡,双眸之色却愈深。 “纵然被迫绑在一起,但林惊雨,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既然如此,就绑一辈子吧。 死死按着一辈子。 天上地下,再也找不着两颗一起跳动的心脏了。 * 回京之路沿苍江向上,林惊雨陪完皇后出来时,身后传来林缘君的声音。 “不知可否请姐姐喝一杯酒。” “没功夫。”她继续向前走。 林缘君望着林惊雨不肯停留的背影,追上去焦急道:“姑母已无意让殿下纳我为侧妃,姐姐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她追着,不小心绊了一跤,带着哭腔喊了声,“姐姐!” 那道背影终于停下。 “好啊。”林惊雨一笑,转头饶有兴趣问,“不知妹妹请姐姐喝什么酒。” 林缘君欣喜道:“自然是好酒。” 船舱内,灯火通明,外面是河水被风卷起的声音,以及擂鼓敲响,琴音悠扬,应是二楼在奏乐跳舞,听闻此次下江南,带了几个扬州舞女和歌女回去。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8节 林缘君道:“看来,这皇宫又要热闹一番。” 林惊雨平静道:“皇帝岁数已高,不过是几个可怜女子,最后只能沦落至尼姑庵。” 林缘君听后,眉间一蹙,忧愁地问,“姐姐,你说我会如此吗?” “在这皇宫,能活下来就赢了一半。”她望向她,“只要妹妹不使幺蛾子,就能好好活下去。” “自然,有姐姐庇佑我,我定不会使幺蛾子。” 林缘君抬手,斟了杯酒,“妹妹敬姐姐一杯酒。” 林惊雨神色微动,盯着酒迟迟未喝。 林缘君一笑,“姐姐是怕妹妹下毒吗?” 林惊雨不假思索点头,“嗯,确实。” 面前人抬起酒,拿自己作证,“那我先干为敬。” 见此,林惊雨这才喝下。 林缘君瞥了眼空杯子,缓缓开口,“从前之事,桩桩件件是我的错,我也是不得已之举。” “哦?杀我?毁我清白?是不得已之举。”林惊雨嗤笑着轻轻摇头,“真是好一个不得已之举。” 她解释,“姐姐有所不知,我所做皆是为了我的弟弟。” “这么说,你承认之前的罪行了?”林惊雨道:“让土匪毁我清白的是你吧。” 她毫不犹豫点头,“是我。” “砍你弟弟一刀的那个疯婆子,那一刀本该是劈向我的吧。” 她点头,“正是。” “至于弟弟,这是什么借口。”林惊雨微微俯身凑近,“说来,让姐姐听听。” “实不相瞒,曾有一个人许我一个愿望,只要我按照他的吩咐行事,他就会给我弟弟治病的药方子。” 林惊雨问,“你为何告诉我。” “因为我想让姐姐庇佑我……” 林缘君望着眼前女子眼皮渐渐阖上,双手无力地要撑住桌案,却浑身软绵,摇着头脑子愈发沉重。 林惊雨阖上眼之际,听耳边一道甜美笑声。 “以及……想让你死个明白。” 林缘君望着林惊雨倒下,露出得逞笑意,慢悠悠走过去,推了推她的肩膀。 “姐姐,醒醒。” 人不为所动,软绵绵一碰又倒,林缘君贴心道:“看来,姐姐醉了,妹妹这就送姐姐回去。” 她扶着林惊雨走到另一个房间,屋子昏暗,入目是一张硕大的床,床上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 林缘君把林惊雨放下,伸手要去解她的衣裳。 忽得她的手腕被拽住,那只明明软绵的手,在此刻尤为有劲。 林缘君惊得瞳孔放大,“你……你没中药。” 床上人的缓缓掀开眼皮,她起身,拽着林缘君死命扭动的手,笑着观赏道:“妹妹这指甲涂得真好看,是个藏药好地方,酒本无毒,但斟酒时,这药粉轻轻一洒,我的酒就有毒了。” 她摸上湿漉漉的袖摆,蹙眉不悦:“这衣裳不能沾水,妹妹可欠了姐姐一件衣裳,不过妹妹给姐姐送了这么一个俊俏郎君,价远比这衣裳,姐姐总要补足妹妹什么东西。” 林缘君颤抖问,“你……你要干什么。” “故,姐姐给妹妹备了份大礼,作为补足。” 林惊雨松开林缘君,迎着女子惊恐的目光,拍了拍手。 门啪得重重一开,一个高级宫女打扮,端庄严肃女子昂首走进,眉宇间满是戒律规矩。 “周……周姑姑。” 周女官抬手,行礼道:“参见三皇子妃。” 林惊雨颔首,“不必多礼。” 林缘君不可思议道:“你……你们都串通好了,就等着我落网。” “林姑娘品行不端,构陷堂姐,杀害堂姐未遂,欲毁人清白,此等穷凶极恶之辈,老奴皆会上报给皇后。” 林惊雨颔首,“那便有劳周姑姑了。” 周姑姑欠身,转身离开。 外面忽然有人大喊,“着火了!” 林缘君捏着桌角,指尖发白,她眼睛发狠,猛地冲过去,拔下发簪扎入周姑姑的脖子,鲜血四溅,女官转头瞳孔变大,抽搐着缓缓倒地。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惊叫。 “着火了!” “有刺客!” “是长孙氏的人!” “长孙氏造反了!” “反了反了!彻底反了。” 紧接着吞没在一片凄厉的尖叫,狂风呼啸,大火熊熊燃烧滋滋作响,建筑物倒塌坠落在苍江里,寒冷的兵器交锋,划拉出刺耳的金属厉声。 林惊雨望向窗外,身后的船只皆已变成火船,一个个火人跳入漆黑的江水。 风吹起她的衣袂。 林惊雨转过头,望向眼前沾满鲜血的女子,林缘君望着窗外好风景,“天助我也。” “你究竟是谁的人。” “那个人还许我一个愿望,你猜,姐姐。” 她摸上林惊雨的心脏,“姐姐,你说形可以仿,但心无法仿,可是姐姐,我们的心本就是一样的。” “姐姐,只有我们的心脏是一样跳动的,这世上再也找不着像我们一样的人了。” 林缘君一笑,猛然抄起一旁的花瓶砸向林惊雨,纵然一躲,却还是砸到颈部。 林惊雨闭眼,剧烈撞击下,痛入肺腑,整个人摇晃,大脑嗡嗡作响。 胸口轻轻一推,就被推下窗户。 求生使人清醒,她猛得一抓,一只手死死拽住窗户。 春雷照得那只手惨白。 林缘君急忙伸手去扒开她最后的稻草。 “去死。” 林惊雨拔下簪子,死死扎入林缘君的手腕,生生挑断筋脉,这一扎足以废了这只手。 林缘君痛得发出凄厉的惨叫,只得捂住血红的手,整张好看的脸变得狰狞。 扒着窗户,危在旦夕的女子发出咯咯的笑声,血珠子随同雨水落在她惊心动魄的脸上,添一丝妖冶,她扬唇,就算居下也视眼前之人为一个玩物。 她看不起她。 “你以为你赢了?” 林惊雨嗤笑,“不过是枚屠戮皇权的棋子罢了,你当真以为你背后之人,能如你所愿吗?不过是为如他所愿罢了,他如愿之时,便是你的死日,你这个蠢材,清醒一点。” “那又如何。”林缘君怒道,望着林惊雨因雨水支撑不住滑落的手指,她瞳孔放大,目光狰狞,“今日是你的死日,姐姐你死在我的前头,且看妹妹如何完成你心中所想。” 最后一根手指松开之际。 林惊雨眸色波澜不惊,嘴角笑意反而愈深。 “我死了,必将化为恶鬼,第一个拉你身后之人下地狱,叫你分不到一杯羹。” 一字一句在狂风中清晰冷然,如今夜寒冷的江。 她身后的裙摆翻卷,与无数雨滴下坠,扑通一声溅起巨大的浪花。 无人顾暇,整艘船,连着后面无数船只,不停有人落水,有血人,有火人,淹没在天连水的漆黑里。 * 扬州柳腰软柔女子妙舞,吴侬软语的江南小调之中,一个女子忽然执剑而起,冲向皇帝。 一瞬间尖叫刺耳,年迈的帝王已见怪不怪。 只是剑刺来时,一道身影挡在皇帝前头,剑身刺穿他的肩膀,鲜血沿着箭头一滴一滴溅在地上。 那人缓缓转头,“父皇。” 年迈的帝王震惊,“沂儿。” 随即刺客被制服在地。 萧沂拔出剑,跪在地上。 “快……快传太医。” 随行的太医迟迟未来,直至太监跌跌撞撞到最后爬进来跪地。 二皇子指着太监大喊,“急急忙忙成何体统。” “陛……陛下,后面的船都着火了!老奴看见长孙氏的军队爬了上来了!长……长孙氏造反了。” 屋内一众哗然。 二皇子赶忙跪地磕头,“父……父皇,这不关儿臣的事。” “报!陛下,我们的船也着起来了。” 紧接着,那几个柔弱的扬州女子掀了衣袍,身着黑衣,手中握着利剑,躲在暗处隐藏的刺客接连冲出,与士兵打斗在一起。 场面彻底慌乱,兵刃杀出一道道鲜血,正襟危坐的官员在地上打滚,抱头四处躲命,后宫妃子各女眷的哭喊声凄厉,响彻整艘船。 皇帝和皇后在护卫的保护下从暗阁离开。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99节 萧沂握着肩膀的鲜血紧随其后,忽然意识到一个人,环望四周,不见其踪影。 “木二,务必把三皇子妃找到,将她平安带上船。” “殿下,那您呢。” 萧沂望向慌作一团的宴席,平静道:“我先护送父皇,一切皆按原计划执行。” “属下遵令。” 萧沂望向暗阁,往里走,突然跌跌撞撞上来一个人,正是二皇子,他撞开萧沂,惊慌道了声“起开。”便先行往里跑。 暗阁通往甲板,皇帝和皇后正要上逃生小船。 萧沂走出暗阁时,外面狂风暴雨,可大火不减,因是泼了火油的缘故,在风雨下愈来愈烈。 旗帜燃着火翻卷,四周是一声声凄嚎。 “沂儿,快上来。” 皇帝被大臣与士兵簇拥,神情紧张望着甲板上的青年。 青年的手臂满是刺眼的鲜血,血珠子顺着指尖滴在木板上。 “来不及了父皇。” 二皇子提刀,砍断连着船的绳索。 与此同时,身后雕刻精美的楼阁倒塌,轰隆,一根被火焰吞噬的横梁坠落,重重撞击在萧沂的背,顷刻间天旋地转,他的衣袂灼烧,横梁压着身躯坠入江浪。 天,又变了。 第62章 第 62 章 一只手搭在横木上动了动, 林惊雨骤然惊醒,四周是一片漆黑,浪花拍打她的手臂, 身子起起伏伏趴在一根浮木上,才免于溺死。 雨不停下,密密麻麻砸在身上, 又冷又痛。 忽然天空一道闪电劈开漆黑夜色, 亮如白昼, 声炸裂惊耳。 林惊雨借着闪电光, 看见远处有座山,亦是岸。 强大的求生意志使虚弱的身体爆发出蛮力, 她伸手不停划水, 终于划到了岸。 她大口喘着气,拖着疲惫的身体爬上岸,摇摇晃晃站起望向四周, 地上散布着被浪花冲上岸的船只残骸, 残骸之中一颗东西闪闪发亮引人注目, 林惊雨记得, 这是造船工匠镶在船上楼阁顶部的南海夜明珠, 珍贵无比。 而在此刻,实乃夜中好物。 林惊雨咬了咬牙,提起湿漉漉沉重的裙摆,往那颗在夜色之中闪闪发光的珠子走去。 临近之时, 林惊雨欣喜一笑。 却在下一刻, 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 整个人狠狠往前栽去。 剧烈的疼痛传来,她暗叹今日倒了八辈子霉, 死里逃生又挨一摔跤,简直祸事不断。 好在夜明珠也因方才的动静掉在地上,滚落在她手边,她本还担忧能不能够到那颗夜明珠,现在送到她手边,也算老天弥补了她。 林惊雨爬起身,又是一道惊雷,刹那间,她看见绊她之物竟是一条腿,以及那人半条手臂鲜血淋漓,于电闪雷鸣下,血红一片瘆人至极。 饶是一向稳重的她,也不免吓得花容失色,大声尖叫。 她慌忙踹开那具“尸体” 许是踹狠了,那具“尸体”痛得呻吟了一个“嗯。”。 那声音耳熟,又是一道闪电,她注意到他穿的衣袍今日在一个人身上瞧见过。 林惊雨捧起夜明珠,缓缓靠近,她颤抖地伸手将那人扳过来,与此同时在一条蟒蛇般蜿蜒的闪电炸裂,惨白地照在男人苍白如死尸的面庞。 “萧沂?” 林惊雨不可思议张口,她推了推他,他已无半点反应,她颤抖地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没气了? 他方才不是叫了一声? 莫不是她踹狠了,原本卡在气管里的水进了肺部。 又或者是,他本就死了,方才是幻觉?是鬼? 她摸上他的脉搏,好在虽微弱却是跳动的,他还活着,但没了气息下一刻或许就是死期。 林惊雨连忙按压他的胸口,而后俯下身,低头掐着他的脸含住口渡气,如此反复。 她按着他的胸口,“萧沂,你别是想让我当寡妇。” 最后一次时,底下的人猛然一咳嗽,咳出卡在喉间的水,他虚弱道。 “抗过了刺客和溺水……却差点没抗过你的一脚……” 他惨白的唇扬了扬,“原来,你才是我的克星。” 林惊雨筋疲力尽捶了下他的胸膛,“克死殿下算了。” 萧沂捂着肩膀拧着眉头吃力爬起,他望向四周,“这里有残骸……我们得快些离开这里……不然真死这里了……你也得陪我死。” 林惊雨道:“休想。” * 雨下得越来越大,二人沿江往上游走,四周的树枝如恶鬼招着爪子,闪电下每走一步爪子伸得更近。 她指腹被江水以及此刻的雨水,泡发得没了指纹,褶皱泛白。 本是一道走的,谁知萧沂走了几步就撑不住。 林惊雨问,“殿下可还好?” 萧沂捂着肩摇头,“无碍。” 过了会,男人要倒地。 林惊雨赶忙扶住他,望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蹙眉叹了口气。 雨夜,林惊雨的双腿虚弱无力,肩上的人越发滚烫,他半条手臂,血水被雨水冲淡,转瞬又愈浓,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滴在林惊雨的裙摆。 林惊雨低头,望着触目惊心的一道道血迹,她眉心微动,这样下去不行,萧沂失血过多,又因伤口发炎而发烧。 她能察觉出他的气息逐渐微弱。 他要死了。 雨势渐大,地上坑坑洼洼,泥泞不堪,林惊雨的脚陷入泥地,她的脚走得早无知觉,身上的人因昏迷愈发沉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他会累垮她的。 一个自私的念头,浮现在林惊雨脑海。 反正他要死了,不如扔了他。 她扛着他走了这么久,已是仁至义尽。 若不扛着他,她能走更远,更快。 这四周可能有野兽,可能有追杀的刺客,可能拖着他走,就能累死在这泥地。 罢了,再走一会。 就一会。 可走了很久,她体力不支连着萧沂倒地,天旋地转,溅起泥水,两个人皆狼狈不堪。 不一会泥泞的土地沾染上鲜血,点墨似的向四周渲染开来,林惊雨便躺在上面,白皙如瓷器的脖子溅了几点泥点子,以及他的鲜血,转瞬又被雨水冲刷。 雨水坠落不断拍打他们的脸颊,又冷又疼。 就这么把他放在这里吧,她这般想,他真的会拖累她的。 萧沂,别怪她狠心。 林惊雨转头,望向一旁的男人。 他双眸紧闭,明明是个雨天,嘴唇却干裂,整张脸与死尸无异,或许下一刻就是具尸体。 或许下一刻,他就死了。 “萧沂,你不准死。”她忽然道。 林惊雨缓缓爬起身,抓住他的手,双眸睁大,笑着道。 “你要是死了,我就嫁给二皇子,那个贱人还觊觎我的美色,长孙瑶我斗死她轻轻松松,如今我又是林家嫡女,何愁正妃身份。” “你死了,皇子里头除了小的,就他一个大的,他做了皇帝,我就是皇后。” 地上的人依旧不肯睁眼,脉搏跳得愈来愈弱,手无力地搭在林惊雨的指间。 林惊雨却笑得越灿烂,夹杂着风雨声。 “你要是死了,信不信我直接下药给你爹,” “反正慢慢斗,我迟早要当皇后,迟早母仪天下。” “就算当不成皇后,我以后也是你皇嫂,是你的母妃。” “去了地底下,你也要这么称呼我。” “哦,忘了,现在长孙氏谋反了,听闻长孙大公子长得也不赖……” …… “做梦。” 忽然一道沙哑的弱声,再熟悉不过。 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糊住了她的视线,有只滚烫的手抹去她眼角的眼泪。 一张苍白的脸逐渐清晰,放大,雨珠子顺着他的浓密细长的睫毛滴落。 林惊雨的笑戛然而止,茫然之际,唇瓣上被一道柔软覆盖,冰冷至极,碾压着她的唇,又狠狠咬了一口,似是在报复她方才的那番话。 血腥味勾缠,唇齿撤离,耳畔是雨点坠落的打鼓声,他低沉阴冷的笑声钻入她的耳蜗。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0节 “林惊雨,想嫁人,除非我死。” “不过,我死了也要变成恶鬼,缠在你和你夫君床榻。” 在她情浓时出现,吓得她只会喊他的名字。 “萧沂。” 林惊雨喊了声,他太过滚烫了。 萧沂颔首,摸上被他咬破的唇,像是标记了一个的印章,只有野蛮的动物才会标记。 可想想,那又如何。 君子面如他,卑劣心亦如他。 她常骂他衣冠禽兽,他不就是。 “萧沂?”她又唤他。 “嗯,记住,这才是你的夫君。” “那你就给我好好活下去。” 林惊雨晃晃悠悠起身,伸手向萧沂,指尖滴着雨水,萧沂一笑,缓缓伸手握住她的手。 “好。” 大雨倾盆,江潮声凄寒,泥泞的道路上,在刹那电光间可见两道身影贴在一起。 * 林惊雨寻到一个洞穴,内有稻草和煤油灯,应是山中猎人打猎时的暂居点。 她扛着萧沂倒在稻草堆,仰着头大口喘气。 萧沂紧闭着眼,毫无动静。 林惊雨慌忙喊,“萧沂?” 他声音虚弱,却带着笑意,“放心,还活着,不必担心。” “才没有,你若死了,如今局势已变,我也好早点改嫁。” 她说着,目光凝聚在萧沂的胳膊,血依旧止不住,若再这么下去,他就真死了。 林惊雨起身,裙摆忽然被拽住,她低头,见萧沂缓缓掀开眼皮,一双黑眸深邃,在电闪雷鸣之时,映着她的样子。 “怎么,现在就去改嫁了?” “方才打雷时,看见山洞里煤油灯和猎人留下的东西,我去看看。” 她扬唇一笑,“怎么,就这么怕我改嫁?” 萧沂松开手,“怕你现在出去,被外面的野兽吃了。” 林惊雨笑而不语,转身朝一旁杂乱的一角走去。 破旧的桌子上有火折子,她试着点燃,煤油灯烛火摇晃,洞穴终于亮了一些。 萧沂的血实在止不住,她想起在扬州对秦家二少爷使的法子,拿起桌上的刀子抵着石头掰弯,让煤油灯将刀子烧得发红。 然后转身对萧沂道。 “萧沂,你信我吗?” 萧沂望着她,风吹起衣袂,她的样子说来狼狈,一路跌跌撞撞,披头散发,闪电照得她的脸苍白瘆人,偏手里还拿着一把烧红的刀子。 萧沂微微皱眉,“说来,是不太相信的。” 他又道:“但,可以一试。” 她道:“没有麻药,很痛。” “无妨。” 他剥下衣裳,露出狰狞的血口,面色平静朝她道:“来吧。” 林惊雨走过去,待刀伸向他的伤口时,她握着刀柄的手颤抖。 萧沂垂眸勾起唇角,“怕了?” 她望着伤口,声清晰道:“怕你疼。” 萧沂一顿,又缓缓闭上眼,“不用怕,我不惧痛,不过你要再慢一些,我可能就真死了。” 林惊雨咬了咬牙,握紧刀,贴向他的伤口。 血肉模糊中,白烟隐隐上腾,林惊雨能闻到淡淡灼烧味。 以及感觉到他极力隐忍的颤抖,她握住他的手,“殿下。” 仿佛唤他,就能缓解那份疼痛。 萧沂的气息沉重,额头青筋暴起,几滴冷汗滴下,他苍白干裂的唇却一扬,一双眸睁开蓄着笑意,望着眼前满脸担忧的女子。 “放心,痛不死。” 血止住了,林惊雨扔了刀子。 萧沂问,“你怎么出现在了岸边。” 林惊雨撕下自己裙摆一条布料,替他包扎。 “是林缘君把我推了下来。” “真可怜。” 萧沂望着她狼狈的模样道。 林惊雨以为他是在讥讽她,冷着脸猛地缠紧绷带,萧沂闷哼一声:“林惊雨,你谋杀亲夫啊。” 她继续缠绕绷带,边说:“是殿下狼心狗肺先,挖苦我。” 他凝望着她脖颈上有一处红肿的擦伤,“我是真觉得你可怜,心疼你。” “不需要,我挑断了她左手筋脉,她那只手怕是废了。” “一只手抵一条命?” “若不是因为长孙氏造反,我早就将她绳之以法,她现在该押入大牢,等待菜市刑场众人唾弃与腰斩。”她怒不可遏,声极其寒冷。 萧沂道:“那真可惜。” 林惊雨目光望向萧沂的肩膀,问,“话说,你这伤怎么回事,长孙氏的人砍的?” “是,也不是。” 林惊雨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这一剑,我给皇帝挡的。” 林惊雨不可置信,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抿了唇道:“殿下何时喜欢父慈子孝的戏码了?” “你说得没错,确实是场戏码。” “殿下故意的?” 他面色平静:“十余年来的不管不问,总要找一个契机爆发他心中愧疚。” 林惊雨点头,愈想愈不对劲,她忽地拽住他的手问,“所以,殿下早就知道长孙氏要造反?” “长孙氏有谋反之意,韬光养晦数年,此次皇帝下江南京城群龙无首,实乃夺权篡位好时机,在皇帝回京前行刺。”萧沂嗤笑,“恐怕现在的京城早已被长孙氏所控制。” 他心如明镜,她蒙在鼓里,林惊雨气道:“殿下为何不告诉我?害我白费心机。” “本殿只知他造反,又不知他何时造反。” 林惊雨气得笑了笑,“殿下真是让我哑口无言。” 她又不解问,“不过,殿下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皇上,提前筹谋,来个瓮中捉鳖。” “没有实质的证据,三言两语父皇怎会听我的话动兵,况且我在赌。”他双眸幽深,晦暗不明,“赌我的二皇兄是否能赢过长孙氏,鹬蚌相争,他们舅甥俩自相残杀,你我只需观局就是。” 林惊雨问,“若赌输了呢。” 毕竟,赌输了可就是长孙氏的天下了。 他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两方相争,必有一败,另一方也必然有所伤,此刻若有第三方势力乘虚而入……” 萧沂顿了顿,目光渐深。 “第三方势力,是指殿下?” “不重要。”他执起稻草堆上的刀子,刀子已退温,变成正常的颜色,他把刀子握在林惊雨的手心,“赌输了你就杀了我。” 他勾起唇,目光却冷,“毕竟长孙大公子长得也不赖。” “好。” 林惊雨道,不知她是在道长孙大公子好,还是在允诺旁的。 她握紧刀子,注视着萧沂的双眸,扬唇一笑,“妾身便与殿下一道赌输赢。” 第63章 第 63 章 “不过话说, 殿下瞧着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怎落到如此地步。” 林惊雨纤手把玩着刀子,神色盈盈, 嘴角一抹轻柔的弧度似笑非笑。 “我的好哥哥砍断了绳子,没来得及上船,又算不过天命, 被倒塌的横梁给砸入水中。” 他平静地叙述故事。 林惊雨撑着下巴摇头, “诶呀呀, 殿下真可怜。” 萧沂眉微皱, 抬起林惊雨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 薄唇轻启, “你的眼睛真会说话。” 林惊雨眼睛一弯,“妾身的眼睛说什么了?” “它说你在幸灾乐祸。”萧沂握紧她的下巴,俯下身, 一字一句道, “林惊雨, 我可是你的夫君。” 像是在唤醒林惊雨的良知, 可她毫不在乎。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1节 “是殿下讥讽我先。”林惊雨拉开他的手, “再说丈夫又怎么了,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同伴罢了,不过你我算是战友,更高一个级别。” 她说得像是在赏他似的。 萧沂摇了摇头, “那我确实可怜, 好歹绝境之时, 战友不会被抛弃,但我就尚不知了。” “殿下这般说可就太寒妾身的心了。”林惊雨柳眉微蹙, 挽起额前的青丝别到耳后,轻叹了口气极其委屈。 “在绝境之时,是妾身带殿下脱离绝境,猛兽、刺客、狂风暴雨洪水尚不知,但妾身还是对殿下不离不弃。”林惊雨抬起手,“殿下瞧,妾身的手还被雨水泡得发白。” 入目是一双掌面指腹满是褶皱的手,上面还有道道擦伤,萧沂抚上,握在掌心。 “让你受苦了。” “妾身不苦,只要殿下平安无事,妾身再苦再累都无事的。”她摇了摇头,一双凝着眼泪的黑眸在昏暗的火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她反握住萧沂的手,格外认真道:“为了殿下,妾身甘愿一死。” 男人眉心微动,或许是因她的话而动容,他伸手抹去她眼睛的泪,缓缓开口道。 “林惊雨,装过了,不太像你了。” 女子盛着秋水的眼一弯,“殿下,那你会为我舍弃性命吗?” 男人沉默,直直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不用说,林惊雨也明白。 她扬唇嗤笑一声,“瞧,殿下也不会,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谁也别说谁。” 萧沂抿了抿唇,望着她满是凉薄的笑靥,她翻身躺在稻草堆上,手臂枕着脑袋道:“天色不早,妾身要睡了,殿下请自便。” 萧沂半靠在岩壁,望着对面岩壁上烛火摇晃,她的影子仿佛靠在他的腿上。 林惊雨忽然问:“殿下不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吗?” 也曾有一次,他们逃难至山洞,只是那时她在处心积虑接近他皇兄,他那时亦认为合谋的最佳人选是她的姐姐。 林琼玉心善贤惠识大体,不似她满肚子坏水,不似她爱擅作主张总叫人意想不到。 更意想不到的是,后来的后来,他会与她榻上缠绵,行过无数日子,此刻又逃难至山洞。 “你不是睡了吗?”萧沂问。 “见此情此景,不免感慨一下,殿下不觉得像吗?” 萧沂望着二人亲昵的影子,眸中闪着火光,“确实挺像。” 他又道:“不过最好还是别像得好。” “为什么。”林惊雨翻过身,不解地问。 “因为上一次在山洞,后半夜里有鬼不停说梦话,吵得人不能安生。” 他看向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讽。 林惊雨又翻过身去,“殿下放心,今日妾身定死死捂住嘴巴,一个声都不会发出。” 萧沂瞥了眼她蜷缩的背,仰头躺下,边道:“行,别把自己捂死就成。” 洞穴外风雨呼啸,整个人间仿佛一个地狱。 洞穴内却安静恍若纷乱里的一方庇护所。 林惊雨很快睡了过去,虽环境艰难了些,稻草堆实在硌得慌,精疲力尽之时,便什么也不计较了。 她梦见了祖母,只是祖母在不断后退,正确来说是有人拖着她,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松不开。 仿佛有无数狰狞的爪子抓住她的手脚,将她关进暗无天日的小黑屋。 姜芙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满是鄙夷与不屑。 “老夫人死了,再没有人能护着你。” “你这个卑贱的庶女,如同你的亲娘一样下作。” “别以为你耍个手段就能赢过我的女儿,像你这种通试作弊的人,就该好好惩罚。” 姜芙道:“你这辈子都是庶女,永远都争不过我的女儿。” “……” “不!夫人我错了,姐姐的东西我不要了,我不吃她的糕点,也不要她的簪子,李夫子入室女学生的机会我也不要了,我不争姐姐的,求求你,让我再见一眼祖母。” 她跪在地上拽着姜芙的袖口,苦苦哀求。 姜芙只是看杂耍似的笑着松开她,叫人把她拖下去,关上小黑屋的门。 她瘦弱的躯体趴在布满灰尘的寒冷的泥地颤抖,老鼠在黑夜里吱吱作响,四处爬行,她只能无助地蜷缩在角落哭泣。 到后来,她用一把火,烧了整个屋子,烧死了老鼠,以及童真的她。 下人慌作一团,她从大火里跑出,她跑了很久很久,跑到一个山顶。 山顶上有一个少年。 同她一样狼狈,同样可怜。 “让他们……都死吧……” 林惊雨猛然醒来,轻喘着气,煤油灯已燃尽,外面的天依旧漆黑,四周亦是,唯有一个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同时照得萧沂的脸苍白。 林惊雨翻了个身继续睡,不经意间触碰到萧沂的手指,又僵又冷。 一会儿,林惊雨又睁开眼。 怎会这般冷。 明明先前还那般滚烫。 莫不是死了? 她手指穿过萧沂的五指相扣,感受到脉搏还在跳动,她起身将头抵在他的额头贴了贴。 怕是失温了。 她连忙搓着萧沂的手掌心,哈了口气,又唤道,“萧沂,你醒醒,你现在还有意识吗?” 他张口虚弱吐出了个。“好冷……” 她把稻草堆在他的身上,又俯下身抱住他,她此刻才察觉衣裳都还是潮湿的。 如此能不冷吗? 洞穴外面的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沿着石壁如同小溪,风凄凉穿过凹凸怪状的石头,发出如恶鬼般的声音。 “萧沂,你这辈子欠我的,回去你得还我。” 林惊雨望着萧沂昏迷时因冷与痛紧皱的眉头,她咬了咬牙,脱去彼此的衣裳,赤着身环住萧沂壮实的腰,抬手搂住他的背,下颚抵在他的肩膀上,将彼此贴得更近,不留一丝让风进来的缝隙。 感受到他微弱的心脏渐渐正常跳动起来,身体逐渐回温,林惊雨这才松了一口气。 风一吹,星火忽地又起,衣袍围在四周,由风一点点吹干,一袭薄衣盖在身上遮挡依偎的躯体。 萧沂身体变得温暖,在这温暖之中,林惊雨又不知不觉靠着他的肩膀昏睡过去。 她又做了梦,梦见祖母唤她,“妉妉。” 她已经许久没听到有人这般唤她了,她缓缓睁开眼,祖母的慈祥的面容近在咫尺,温和笑着一遍遍唤她。 林惊雨喜极而泣,“祖母,妉妉好想你。” “祖母也想我的心肝宝贝。” “祖母以后不要离开妉妉了好吗。” 林惊雨扑过去,用尽毕生力气,紧紧搂住眼前的人,带着哭腔祈求,“不要再离开我……” 她细小的哭声在洞穴里如一只刚离了大猫的幼兽,空灵回荡,叫人心疼。 萧沂便是被这近在耳边的哭声所唤醒,一片湿润在他胸膛滚烫,他大脑昏昏沉沉不知何时睡过去,也不知此刻是何时。 他拧着眉头掀开沉重的眼皮,昏暗的光下,眼前场景他愣了愣,自己衣不蔽体,林惊雨亦是,她紧紧搂着他,浓密的睫毛被泪水打湿,嘴里喃喃着不要走。 他身体僵了僵,呼吸变得沉重,伸手要将林惊雨推开,谁料她抱得越紧,死死缠着他,肌肤贴得更近,仿佛要融在一起。 她搂住他的脖子,小声抽泣,嘴里依旧,“别走,求你。” 萧沂悬在她后脖颈上本欲拉开她的手缓缓放下,她应是又做了噩梦,又或是一个凄凉又不愿让人吵醒的美梦。 他执起一旁干的衣裳,披在她光滑颤抖的背脊,手悬了半晌,望着她悲伤的模样,落在她的背轻轻拍了一下又一下,任由她死死搂着自己,她的青丝勾缠自己,她的泪水糊在自己身上。 到最后她的哭声渐竭,渐渐只剩平稳的呼吸。 林惊雨又睡了许久,睁开眼睛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漆黑的眸,细长的睫毛低垂,寂寂无声地望着她。 林惊雨迷糊愣了一下,骤然清醒,慌忙爬起身,注意此刻□□,春光乍现,萧沂的目光变了变,若有所思地扫视在她身上。 林惊雨赶忙捞起衣裳捂住胸口,结巴开口,“我……” 可转眼一想她惊惶失措干什么,是她赏了他一条命,她什么错事都没干。 林惊雨轻咳一声,“殿下到后半夜失温了,妾身怕殿下冷死过去,便用身体给殿下取暖。” 她又加了句,“故殿下切莫以为是妾身生了不该有的心思,在殿下虚弱时乘虚而入,妾身完全没那意思。” “嗯。”他爬起,轻轻颔首极其平淡道,“你就算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乘虚而入,我也苛责不了你什么。” “殿下何时这般宽宏大量了,不过殿下放心,妾身不是如此无耻之徒。” 衣服干了,她一件件穿上,天色极暗,她有些看不清衣裳,凑着夜明珠好久才分清正和反。 “不过话说,风雨都停了,为何天还是黑的。”林惊雨皱眉,她感觉好似已经过了许久,这绝非单单一个夜晚。 萧沂轻描淡写道:“亮过,但又暗了。” 稀里糊涂的,什么意思。 林惊雨穿好衣裳走出去,四周寂静,漆黑一片,夜仿佛停滞了般。 抬头时,她瞳孔一震,无边无际,黑茫茫天空,一圆光环悬挂,泛着神圣的金光。 夜明珠在此刻黯然失色,天地再也找不出如此壮观的奇景。 她从前只在诗文里想象到这副光景,头一次见,不免呆愣住。 “殿下,你快出来,快看!” 她笑着朝身后的人道,她无暇顾后,望着天空,听见缓缓走近的脚步声。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2节 “林惊雨。” “嗯?” 林惊雨转头,他已穿好衣裳,衣袍整齐,身姿颀长,落了难也不失优雅之气。 萧沂那双清冷的眸,如墨玉深沉,久久地注视她,忽得他嘴角勾起,望着天浮起一抹仿佛不可置信的笑意。 “天狗食日,白昼如夜了。” 第64章 第 64 章 林惊雨望着萧沂的眼睛, 难得在他眼中见到惊讶之色,可他的嘴角却扬起。 “殿下也震惊到了?” “嗯,奇观难得一见。” 四周寂静, 唯有蝉声鸣,二人仰着头观景色,林惊雨的肚子忽不合时宜叫了起来。 萧沂勾唇, “饿了?” “确实是。” “可惜火没了, 不能烤野物, 一会去看看有没有野果子, 不过你要是喜欢吃生的,我倒也可以猎一只。” “那倒不必了。” 林惊雨讪讪一笑, 忽然脚下的石子松动, 不小心滑了一脚,整个人往旁倾,好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她也顺势拽住那人的衣裳。 萧沂的双眸还尚存对日食的笑意, 望着她, 近在咫尺, 他掌心的体温穿过布料裹着她的腰, 林惊雨的心跳得有些快, “小心些。” “哦。” 林惊雨松开手,站立好,忽得她的手臂又被拽住, 整个人被拽到萧沂身后, 林惊雨不明所以, 刚要问他,嘴巴又贴上一只手。 “有人。” 他的掌心温热, 林惊雨点头。 他放下,警惕背着手,手里拿着一把匕首,藏在袖子里,一阵窸窣,从草丛里走出来一个穿蓑衣头戴斗笠的男人,他身上披着兽皮,手里拿着弓箭和一把火棍,应是山中猎户。 二人松了口气,倒是猎户瞧见二人吓了一跳,上山打猎惊现变天的不吉之象,又在山洞口瞧见两个衣裳破破烂烂,满是泥巴痕迹一男一女。 男的面色苍白看着要死了,女的披头散发看着也吓人。 天狗食日,山中精怪横行。 他惊慌指着二人,操着当地的口音:“你……你们是人是妖怪。” 林惊雨指着萧沂肩膀隐隐渗出的鲜血,盈盈一笑,“大叔您瞧,他肩上还流着血,我们是人,不是妖怪。” 萧沂瞥了眼那张甜软无害的笑靥,跟着点了下头,收了手中刀朝那猎户道:“不信您握一下,热的。” 见此,猎户收了手中的弓箭。 “算了,俺信你们。” 他又抬头望着眼前的二人,模样实在狼狈。 “你们二人怎会出现在此。”他瞥了眼洞穴,“诶!我的煤油灯都被你们用完了。” “我们一路逃难至此,夜里黑,不得已用了您的东西,实在抱歉。”萧沂从匕首上扣下来一块玉石,交到猎户手中,“一点歉礼,还望海涵。” 那宝石在火光照射下闪闪发光,映在猎户双眼,猎户咧开嘴角笑呵道,“没事没事,这样,我见你们两个瞧着实在可怜,叔看着心疼,应好久没吃饭了吧,走,去我家吃饭去。” 萧沂颔首,“多谢。” 他侧目望向林惊雨,薄唇微扬,“走吧,我们的饭有着落了。” 林惊雨想起什么,看向洞内空空如也的稻草堆,“那夜明珠呢。” “出来时,好像不小心掉石头缝里了。” “我去把它拿出来。” 萧沂拽住她的手,“那东西太招摇,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扔这吧。” 林惊雨皱眉,只好作罢心疼长叹了口气。 猎户走在前头引路,他忽地转头,又迟疑问,“对了,还没问你们两个……是何关系。” 林惊雨:“兄妹。” 萧沂:“夫妻。” 萧沂皱眉,望向林惊雨,兄妹,她倒说得出口,可夫妻便这般难以启齿吗? 二人异口异言,猎户一头雾水,张着嘴不知听谁的。 林惊雨轻咳一声,蹙了眉头攀上萧沂的手臂,抬手抹了抹眼泪,“我本是孤儿被阿爹阿娘收养,我与哥哥共处同一屋檐相处十八载,早已生出不一样的情愫,我们两心相爱本想与爹娘坦白,无奈爹娘不许,爹爹要将我嫁给别人,阿娘让哥哥令娶他人,我们不得已只能当一回不孝子女私奔,或许是老天报应,这私奔半路竟遇到了劫匪,东西抢得抢,哥哥也受了伤……” 萧沂垂眸,望着林惊雨满口胡言,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仿佛字字句句真情实意。 那猎户听后叹了口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可怜这天下有情人,你们两个也不容易啊,还有那句什么,可怜这天下父母心,爹娘养你们也不容易,私奔也要记得给爹娘报个平安信。” 林惊雨抽泣,“谢叔,我们知晓了。” “走,莫哭了,跟叔回去吃饭。” 林惊雨转头,朝萧沂扬唇一笑,“走吧,哥哥,我们去吃饭了。” 萧沂阴沉着张脸,“养女和哥哥,你倒真说得出口。” 她顿了顿,“怎么,哥哥不喜欢吗?” 林惊雨眼睛弯起,如一汪秋水里面还映着日食,萧沂收回视线,望着漆黑的白日。 “随你。” 林惊雨笑着继续走,地上泥泞,她不小心一滑,萧沂握住她的手,“小心些。” “地上滑,如何小心。” “你握着我的手走。” “哦。” 猎户转头,见二人执着手走,笑着道:“小年轻就是恩爱。” 萧沂握着林惊雨走下,颔首道:“见笑了。” 日食褪去,天狗吐出了太阳,白昼万物又归清晰,村子渐渐放大,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烟囱炊烟袅袅。 林惊雨闻到淡淡饭香,她朝萧沂道:“我闻到了红薯的味道。” “鼻子这么灵?” “那是,小时候姜芙关我那阵子,饭菜都是馊的,我每日最期盼的就是探枝往门口塞的红薯,那味道又香又甜。”林惊雨问,“殿下吃过红薯吗?不过想来,你们皇子在宫中,定然见也没见过这种东西。” “没有。”萧沂淡然道:“倒是饿极了,抓过老鼠吃。” 萧沂察觉到林惊雨聚在他身上的目光,笑道:“不必可怜我,不过清蒸的最难吃,还是烤的好吃。” “老鼠我倒没吃过吗,但姜芙吃过老鼠屎。”林惊雨笑了笑,“你知道姜芙除了恨我是郑小娘生的,以及小时候我样样比阿姐好之外,她还最恨我什么吗?” “什么。” “小时候她欺负我,我那时候有祖母撑腰,才不惯着她,她骂我一句,我就偷偷往她饭菜里放老鼠屎,我现在还记得她当初那副表情,又红青到最后气得快背过去,脸都变紫了。” 她眼里满是幸灾乐祸的笑意,到最后又黯淡下去,她叹了口气,“只是后来祖母走了,郑小娘又处处讨好阿姐,巴结低伏姜芙,没人给我撑腰,我也只能藏拙,只能示弱,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她眼底淡淡哀伤,尽入萧沂眼中。 她在外一直以一个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姿态示人,从前萧沂觉得那是张虚伪的羊皮。 可又何尝不是保护自己的外壳。 萧沂自嘲,“那我是该庆幸,能让你对着我幸灾乐祸。” “殿下不必多谢。” 她厚着脸皮,萧沂望着她的模样。 “倒是有点想见见,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唯我独尊的林惊雨。”他喃喃道,“满堂惊雨,独枝高台。” 林惊雨昂头一笑,“怎么,殿下要给我撑腰?” “嗯。” 他道。 林惊雨愣了一下,摆了摆手,“罢了,殿下现在都没法给自己撑腰,能给我撑什么腰,不过多谢殿下安慰我。” 萧沂站在身后,目光深沉,望着林惊雨的背影沉默不语。 黑夜过后,阳光灿烂,并无什么不吉之事,村民们放下心继续干活,小孩撒着欢玩泥巴,追逐打闹,跑遍整个村子,欢声笑语一片,狗见到人不停犬吠。 猎户扔了只路上猎的兔子,狗叼着食物摇着尾巴回狗屋。 猎户推开门,“进来吧,这就是我的家,正好到了饭点,闻这饭香都把俺闻饿了。” 他朝屋子里喊,“媳妇,我回来了。” 林惊雨走进院子。 “漂亮姐姐好。” 一个壮实的男人手满是泥巴,傻憨憨对林惊雨笑。 林惊雨吓一跳,被萧沂圈到身后,语气温柔,“别怕。” 屋子里走出一个拿着擀面杖的妇人,掐着那个壮实约莫十六七八的男人的耳朵,“又玩泥巴了是吧,叫你别玩偏玩。” 那个男人痛得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 而后她又看向站在门口的林惊雨和萧沂,皱着眉问,“你们是谁?” 猎户笑呵着解释,“小夫妻俩路上遇到了土匪,几天没吃东西,我瞧着他们可怜,便喊到家中叫他们吃饭。”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3节 才说完他的耳朵就被妇人拧住,她怒哄道:“怎么什么人都往家里带,你当我们家粮食大风刮来的,你今天猎了什么,就一只兔子还给狗吃了,我看你良心被狗吃了,老娘当初就不该嫁你。” 一边是哭着的“小的”,一边是连喊痛的大的。 “媳妇消消气。”猎户从怀里掏出一颗宝石,“媳妇你瞧。” 一块玲珑翡翠碧玉在阳光照射下更剔透,妇人一见,眼睛看直了,松了丈夫儿子摸着碧玉笑容灿烂。 “这东西,哪来的。” 一道甜软的声音响起,林惊雨从耳垂摘了一颗白玉坠子,握起妇人的手,放入她掌心,“我们俩逃难来此,打扰大叔大娘了,一点歉礼,还望海涵。” “不打扰不打扰,一点也不打扰。”妇人笑着摆手,“我看你们两个年轻人也可怜,大娘这有衣裳有吃的,就先收留你们一天,唤我顾大娘就成。” 她朝里喊,“阿芳啊,快收拾收拾,有贵客。” “那便多谢顾大娘和顾大叔了。” “应该的,应该的。” 林惊雨和萧沂站在门口相视一眼,她道:“进去吧。” 屋内布置虽简陋,但整齐干净,一抹靓丽入眼,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坐在桌边插花。 “一天天就知道弄你那些花,快拿开,今日有贵客,快给贵客倒杯水。” 小姑娘抬眸,看见有陌生人,怯怯抱着花离开。 “嘿,你这娃。”顾大娘转头笑呵着道:“这娃怕生,别介意。” 林惊雨回:“无妨,我们夫妻俩也不渴。” 林惊雨坐下,不一会一只手怯怯倒了一碗水,挪到林惊雨手边,她回头,瞧见是方才那个小姑娘。 林惊雨微微一笑,“多谢。” 小姑娘胆小,没吱声,她又给萧沂倒了碗水,萧沂有礼,温润道:“多谢。” 她胆小如鼠,慌忙收手,水溅到了萧沂袖子。 顾大娘一见,掐住小姑娘的耳朵,“怎么做事的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萧沂拦道:“无妨,我这袖口本就有些潮湿。” 林惊雨跟着开口,“无关她的事,是我夫君面相冷,吓着小姑娘了。” 萧沂在外一贯温和的眉,微蹙看向林惊雨,点头附和:“是呀,还是在下的错。” 顾大娘见二人如此,也不好说什么,笑着道,“诶呀没事,是我这姑娘胆子小,诶呀我水开了……” 妇人连忙往灶头跑。 “那是鸢尾花吗?” 女孩点头,“嗯。” 林惊雨一笑,“很好看。” 女孩抬起脸,眼睛里的光亮了一下,她拿起收掉的鸢尾花,递给林惊雨,“送……送给姐姐。” 林惊雨接过,“多谢。” “不……是我该谢谢你。” 林惊雨摇头,“本就无关紧要的事,谢什么。” 林惊雨问,“外面玩泥巴的人,是你哥哥吗?” 小姑娘点头,妇人的声音又响起,“阿芳,去叫你哥哥吃饭,记得把他手洗干净,脏死了。” “好……好。” 小姑娘点头,匆忙离开。 林惊雨闻了闻花香,鸢尾花大大一簇,她给了萧沂一朵,“哝,送你一朵。” 萧沂接过,嗤笑道,“好人都由你来当,恶人我来做是吧。” 他道:“你哪只眼睛见我冷着脸了。” “若我们不错些,那顾大娘得把那小姑娘的耳朵给拧掉了,殿下就当做好事,多积点德,佛祖会赞美你的。” 她笑着安慰,还拍了拍萧沂的手。 萧沂握着手中的花,望着林惊雨的笑靥,伸手将花簪在她的耳边,“佛祖赞不赞美我不知,我只知确实该积点德了。” “什么?” 萧沂望着鬓边的鸢尾花,满意点头,“毕竟积了八辈子的‘德’,娶了你。” 林惊雨知道他说得是霉,讥讽她,但落于外人耳中,却又是字面上的意思。 “哎哟,小年轻的就是恩爱。” 顾大娘端着饭菜过来,“你顾大叔都与我说了,你们哥哥妹妹的也不易,但这私奔也不是长远的事,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萧沂道:“我们想先在这暂居一段日子。” 妇人脸色一变,“我们这一家四口的可腾不出屋子来。” 萧沂摘下腰间一枚玉珏,放在桌上,“确实有些打扰了。” 妇人摸着玉玦,笑呵着摇头,“不打扰不打扰,出门打听打听,在这村子里谁不说你顾大娘最热情好客,跟你讲我们这村子里头的人都势利眼,可切莫去别人家受苦,而且我们家在南边还有间房子,本是给我儿子留着当婚房的,宽敞着呢,一会吃完饭,我就让我家男人带你们过去。” 萧沂点头,“那便有劳了。” “不打紧不打紧,你们先吃。” 林惊雨叹气,“我就该把那颗夜明珠敲碎了带过来的。” 萧沂望着她心疼的模样,笑道,“你若心疼,夜里我过去把它敲碎了。” 林惊雨一愣,“殿下为了妾身如此不辞辛苦,叫妾身感动啊。” “那倒不是。”萧沂吃了口饭,“只是忽然觉得,有钱好办事,你我在这处处还需要钱。” 林惊雨问,“殿下真要在这待一段日子?” “外面危机四伏,他们舅甥俩自相残杀,刀剑无眼,你我就在平安处好好观戏就成。”他眸渐深,望着外边的天,“况且若我猜得没错,这里是济州关山一带。” 济州,若她记得没错,那是萧沂亡母旧国,他的那个老师,济州刺史赵大人也在此处。 林惊雨一笑,“好啊,那妾身就陪殿下在此处,过过这惬意悠哉的田园生活。” 第65章 第 65 章 “哝, 这就是你们的住处。” 门前是一片田地,种有稻苗,碧绿得滴水, 流水潺潺,水车悠悠,掀起哗啦一片渠水, 不乏白鹭落在田地间嬉戏和捕食稻田两边水渠里的小细鱼。 “这地方我喜欢。” 林惊雨环顾四周, 点头。 萧沂问, “顾大叔, 此处可是你家田地?” “是啊,怎么了。” 萧沂给了他一块碎玉, “我家娘子喜欢种地, 可否借你家田地一用。” 顾大叔摆手道:“随意,我家田地多得是,这儿你若不说, 兴许都荒废了。” “还是要收的, 一点心意罢了。” 待顾大叔无奈收下转过身去, 林惊雨掐着萧沂袖子皱眉道:“殿下怎如此败家, 花钱来种地?” “不是你喜欢种地吗?如此田园好风光, 可不得让你使劲造。”他道,“玩尽兴了,省得回去糟蹋我的竹子和花草。” 林惊雨反驳,“那是因为在墨竹轩闲得没事干, 我才喜欢种地, 殿下要是给我银票数, 我能天天数,谁还去种地。” “懂了, 咱应该去酒楼。” “嗯?” “给你弄个掌柜当,让你数钱数尽兴了。” 林惊雨笑了笑,“又不是自己的钱,有什么好尽兴的。” “行,我跟他说说,就不种地了。” 林惊雨又掐住萧沂的袖子,拦着道:“诶,钱都花了,怎能不种。” 门被打开,阳光照进灰尘如流沙悬浮,林惊雨捂着鼻子扇风。 “我觉得当务之急还是打扫屋子。” 萧沂端了盆水,用手指蘸取水,洒在空中,有模有样的。 “殿下还会打扫屋子?” 他平静道:“小时候经常打扫屋子,虽是皇宫,但永巷的住所与之比起也差不多。” 林惊雨叹气,“我本以为我够惨了,不曾想殿下比我更惨。” “小黑屋也很苦。” 他忽然道。 林惊雨点头,又摇了摇头,“姜芙关了我七日,可殿下却是十余年。” 萧沂开口,“可我倒觉得永巷的日子很好。” 她柔声,“那妾身陪殿下再过一遍。” 萧沂泼着水的手一顿,望向女子笑靥,她站在缕缕阳光下,夕阳西下,她身后的西山背后是一片火红夕阳。 “好。” 萧沂走过去,林惊雨一愣,片刻嘴角笑意扬得更深,“殿下不必太感谢妾身,都是妾身该做的,如若殿下一定要感谢妾身……” “让一让,挡住了。” 林惊雨笑容一僵,她侧了侧身嘴角弧度依旧,莞尔手要搭上萧沂的肩。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4节 萧沂一怔,偏了偏身体。 “干活,不要闹。” “闹?”林惊雨故作一副不解的模样,“殿下头上落了蜘蛛丝,妾身要给殿下取下来,殿下以为妾身要做什么。” 只见她的手伸向他的头,取下一缕蜘蛛丝,吹了吹随风飘向窗外。 “好了,蜘蛛丝妾身给你取下来了。” 萧沂眉心微动,她笑了笑,绕过他的身体,“我去接盆水过来,好一会煮茶喝。” 独留萧沂站在屋子里,望着她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 * 直到夜里,屋子才收拾好,顾大娘托顾大叔送来些东西,被褥、茶杯和一些生活的必需用品,虽家徒四壁,但也算成了形。 她仰身躺在炕上,累得也不再顾什么形象,四仰八叉的,不一会便要进入梦乡。 萧沂端着盆热水进来,瞥了眼林惊雨粗俗的模样,“脱了鞋,先洗脚再上床睡觉。” 她合着眼道:“累,等会儿。” “等会洗就冷了。” “那就再烧。” 萧沂道:“我可没工夫给你再烧。” 她无所谓抬手挡住眼睛,“那我一会自己烧水,你让我再睡一会儿。” 耳边没了声,林惊雨当他放弃使唤她的懒性子,正要入梦乡时,脚被抬起温柔地脱掉鞋子,一阵寒风起,脚丫子凉飕飕的。 萧沂望着林惊雨的绣花鞋,上面的并蒂莲由银丝绣花,在月光下折射银光。 林惊雨茫然抬起头,入目正是萧沂不知在思考什么的神情。 “殿下莫不是想抽了我鞋子上的银丝?” 林惊雨问,萧沂这般利益的人,总不可能趁她睡觉,捧着她的鞋子看着她的脚把玩,未免太变态了些。 “你的鞋子挺好看。”他目光又移至她的脚,“你的脚真小,还挺白。” 林惊雨:“……” 变态。 她扯了扯嘴角,不可置信,但很快接受笑了笑,“没想到殿下还有这种恋足的癖好。” 萧沂一顿。 “不过殿下放心,妾身不会说出去,等回去,妾身给殿下寻几个纤纤玉足的姑娘,定然小巧玲珑,白如玉瓷。” 她按着萧沂的喜好贤惠道,虽极其鄙夷他这变态癖好,但难得知晓他喜欢的模样,将来给他择妾也好找些。 他声音有些冷,“不必,我喜欢脚大如马,黑如煤炭的。” “哦。”这有点难找。 她眼睛一转,看似在很认真思考,萧沂无可奈何地握住她的脚腕,放入热水。 林惊雨一怔,她的脚鲜少被人碰过,很敏感,他宽大的掌握着她的脚腕,温水如秋波撩拨着她的脚底, 她张了张口问,“殿下,这是在给我洗脚?” “嗯。”他道:“有问题吗?” “没……问题。” 林惊雨拘谨道,她的脸颊浮起一抹红,许是水温的缘故,连脸颊也开始发烫。 屋内静悄悄的,唯能听见淅淅沥沥的水声。 “殿下给别人洗过脚吗?” “有。” 林惊雨一愣,而后一笑,“喲,是哪家姑娘。” “是我娘。” 林惊雨没了声,他昂起头仰视着她,眼睛在烛火映照下发亮,嘴角微微翘起。 “所以娘子不必吃醋。” 林惊雨反驳,“才没有。” “行,没有就没有。” 哗啦一声,他抬起她的脚,用帕子裹住擦干,林惊雨连忙收回脚盘腿坐在炕上。 萧沂瞥了眼她不自在的模样,嘴角笑意愈深,难得啊,她那样张牙舞爪的人也会拘谨。 萧沂擦干手上的水渍,往外面走。 林惊雨喊住他,“你去做什么。” 他轻飘飘道:“去给你砸碎了夜明珠,当零花钱。” “哦。”林惊雨点头,“早去早回。” “好。” “你带把伞出去,怕一会又下雨了。” “好。” “灶头有馒头,你可以带些走路上吃,但别全拿走了,我还要吃的。” “行,好。” * “听说了吗?咱村来了个美人。” “有多美。” “跟仙女下凡似的。” “诶来了来了。” “你别撞我,我都快被你撞出去了。” “是旁边的人撞我,跟我没关系。” 紧接着一个毛头小子被撞出去,正好挡住林惊雨的去路,他脸涨红,腼腆一笑挠了挠后脑勺。 林惊雨一愣,“请问,有事吗?” “哦哦。”他抬起手中的一篮鸡蛋,双手提给林惊雨,俯了俯身子,“这……这个给你。” 满满一篮鸡蛋,林惊雨抬手拒绝,“不了,谢谢你。” “还……还请收下。” 无奈,林惊雨准备找找身上有没有东西交换。 忽然一道厉声传来,抬头见一个妇人掐着那小伙子的耳朵。 恨铁不成钢道:“我叫你去卖鸡蛋,你给老娘去讨姑娘欢心,说,这是哪个狐狸精。” “这不是狐狸精,这是天上的仙女。” 底下的人反驳,妇人更是火冒三丈,“天上的仙女?我看你是要上天。” 她注意到林惊雨的目光,“看什么看,我是他娘。” “娘……娘……娘轻点。” 见此,林惊雨连忙摆手,“这鸡蛋,我不要……” “这鸡蛋,我要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林惊雨转头,萧沂径直走过来,从腰间取了颗碎夜明珠。 “出门在外没带钱,可否用此交换。” 妇人抬起手中的石块对向太阳,闪闪发光,她未见过,欣喜又憋着笑道:“咳,行吧,这鸡蛋就给你了。” 萧沂从小伙子手上接过篮子,他死死掐着篮子不放,“我给仙女姐姐的。” 萧沂一笑,“我会替你转交给她的。” 他拽过,放在林惊雨怀里,朗声道:“天色不早,娘子我们回去吧。” 太阳悬高头,天色尚早,林惊雨不免怀疑是自己眼睛瞎了,还是萧沂的眼睛瞎了。 “愣着做什么,走了。” 他神采奕奕,拉着她的手臂走出围观的人群,衣袂翻卷,粗布麻衣依挡不住玉树临风之气。 林惊雨问,“殿下买鸡蛋做什么。” 她提了提手中的蛋,他们待不了多久,怕是等到他们离开的时候也吃不完。 “不是你要吃鸡蛋么。” “是那人给我的。” 他皱了皱眉,“这儿的人可真热情。” “可不是。” 林惊雨盯着萧沂蹙起的眉头,扬唇一笑,“殿下嫉妒我。” “我嫉妒你什么?” “没人对殿下热情。” 萧沂嗤笑一声,缓缓开口,“是呀,我不比仙女姐,没有仙女姐姐招人喜欢。” 林惊雨白了他一眼,往前走,前面走来两个姑娘,擦肩而过。 “听说了吗,咱们村来了个公子,那模样如仙君下凡。” “真的假的。”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5节 “还能骗你不成,我前日里碰到过,那模样一眼记住。” “可有咱村草赵二牛俊?” “赵二牛提鞋都不配。”女子说着忽得瞠目结舌,“诶,前面……前面那个就是。” 她的好友有眼力见,撞了她一下,把她撞到萧沂面前。 萧沂一愣,神色温和,疑惑有礼问。 “姑娘可有事?” 那姑娘手里抱着花,低下头红着脸扭捏地送给眼前的男人。 “请……请收下。” 火红的花灿烂,萧沂却无闲心欣赏,他笑着要说抱歉之时。 走在前头的人停下,站着望向他。 他眉心微动,“多谢,正好我娘子也喜欢花。” 姑娘惊讶道:“娘……娘子?你成亲了?” 按林惊雨的话他们是私奔来此,可他们本就是夫妻。 他点了点头,“嗯,我只取姑娘手中一朵花就够,其余的姑娘好好留着。” “好吧。”姑娘叹了口气,顺着萧沂的目光看向前面站着的女子笑道:“郎俊女美,你们很般配,这花就当送给你们俩了。” “嗯,多谢姑娘。” 萧沂抽了一朵花走向林惊雨,“走了。” 林惊雨瞥了眼萧沂手中的花,以及他嘴角似笑非笑的弧度。 “呦,仙君下凡呐。” 他闲散自若的模样,往前走,“嗯,历劫来了。” “历得什么劫。” 萧沂停下,目光落在她身上。 林惊雨知道他在指自己,蹙了蹙眉,“我是妖魔鬼怪?” 他若有所思点头,“差不多。” “差很多的。”他们说她是仙女,萧沂说她是妖魔鬼怪,她气愤道:“妖魔鬼怪有我这么好看吗?” “蛊惑人心的魅魔倒也挺合适。” 林惊雨笑了笑,摸上萧沂的心脏,眼尾一扬,“妾身若是魅魔,第一个挖了殿下的心脏,吃干抹净,再也收不了姑娘的花。” 她柔情又张扬,皮下是皮,与魅魔无异,萧沂轻叹了口气,抬手把火红的牡丹花簪在她的鬓边。 他好似很喜欢给她簪花。 火红的牡丹花大朵,更衬得人明媚,春光满面,她鲜少带鲜艳的饰品,更别提衣裳。 其实她着鲜艳的东西也很好看,素色的清新脱俗,淡雅如兰,鲜艳的又富贵明媚,娇艳如花。 萧沂的双眸微眯,久久注视。 林惊雨抬手摸了摸耳边的牡丹花,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笑,“殿下就这么把人姑娘给你的花簪我头上了?当真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 “那可是人姑娘一片心意。” 萧沂道:“她方才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他漫不经心叙述:“她说我们郎俊女美,很是般配,将这花送给我们俩。” “郎俊女美。”林惊雨点头,她问,“那殿下觉得般配吗?” 萧沂拎了她手中的篮子,往前走,“你是仙女,我是仙君,都是天上的。” 林惊雨小跑上去,“般配?” 他唇角微扬,“我没有说。” “这么多鸡蛋怎么解决。” 萧沂问,“会做鸡蛋糕吗?” “那是什么。” “吃的。” 萧沂望着天,“少时,我娘经常给我做,算来也有十余年未吃了。” 他眼里划过一丝惆怅,转瞬即逝。 林惊雨道:“殿下想让我做?我没吃过,可做不出雾夫人的味道来,若不好吃殿下可不能怪我。” 她一副推拒的模样,仿佛她做得不好吃,他就要找她茬。 “我并未让你做。”他抬了抬手中的篮子,摇头道:“怕祸害了粮食。” 他一脸嫌弃的模样,林惊雨皱眉,“我做菜很好吃的,只是鸡蛋糕未做过。” 她生气的模样可爱,萧沂嘴角溢出一丝玩味笑意,伸手抹平她拧着的眉头。 “天色不早,走了,回去给你做鸡蛋糕。” “哦。” 第66章 第 66 章 萧沂在灶头忙活, 有模有样的。 林惊雨端了杯茶进来,缓缓走到萧沂身边,盈盈一笑, “殿下忙了这么久,先喝杯茶解解渴。” 她道:“我在里面放了菊花,甘甜清火。” “放着吧。” 萧沂两手都是面粉, 打着蛋糊。 少顷, 一片清凉抵在他的唇角, 萧沂一顿, 转头是林惊雨那张笑靥。 她抬起茶,“殿下手不方便, 妾身喂给殿下。” 她柔声道:“殿下, 张嘴。” 像是在使唤一只小兽。 萧沂垂眸,双眸漆黑倒映出她的模样,薄唇缓缓张开, 一道清凉甘甜入口, 缭绕在舌尖。 像是她的小舌。 她撤回竹子做的小杯, 问, “殿下, 好喝吗?” 她的眼睛折着波光,萧沂转过头去,点头,“嗯, 好喝。” 林惊雨撑着灶台, 靠在干净的石头沿边, 望着桌上的食材,“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到殿下做的鸡蛋糕。” “等不及了?” “自然。”林惊雨一笑, 上身凑近,“那可是殿下做的。” “这是越国糕点,越国百姓大多都会,此村子地处荆州,你出去敲门嘴甜点乞讨,兴许能讨到,不用等我好。” “才不。”她盯着他一字一句,“别人的怎能跟殿下相比。” 他不以为意,“这不是什么难事,都一样。” “不一样。”林惊雨摇头,“因为那是你做的。” 萧沂眉心微动,侧目瞥了她一眼,她眼满是阿谀奉承。 他轻启薄唇,“说吧,想要什么。” 林惊雨一脸无辜,“妾身是真心夸殿下,能要什么。” “那既然没什么,可以闭上嘴,我也好清静。” “咳,出门在外,没钱财傍身实在难以行走,若再遇到像今日这样的事,若我拿不出钱财……” 她意味深长看向萧沂。 “也是。”他点了点头,打着手中的鸡蛋糊,不紧不慢道:“那袋夜明珠的碎块你全拿去。” “全……全部?” “嗯,毕竟本就是你找着的。” “那殿下怎不早给我。” “我就放在床头,按照你的性子,我以为你会拿。” “妾身不是那样的人。” “那确实没想到。”她不是这样的人。 下一刻,他鼻梁上一点,萧沂转头,见她憋笑的模样,眼睛弯起如同新月。 “目标得逞,就开始露出老虎尾巴,张牙舞爪了?” “怎会,逗殿下玩的,殿下别把妾身想得那般凶猛。”她凑近,“老虎吃人,我可不吃人。” “与之无异。”萧沂伸手,推开她的脸,可他的手掌满是面粉。 五指落在她的脸上,当真像老虎的胡须。 想着对称,萧沂又在她另半张脸划了三道。 他还玩上头了。 林惊雨皱眉,脸色不悦。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6节 可越发如此,越趁他意,萧沂失笑,“嗯,好一个小花猫。” * 女子躺在椅子上,她刚拔了野草,头上还盖着斗笠,躺在竹椅上打瞌睡。 午后的阳光金灿灿一片,旁边母鸡游走在院子里捉虫。 萧沂做的鸡蛋糕好吃,她总央求着他做,渐渐地那篮鸡蛋很快见了底,索性萧沂就买了只母鸡回来。 灶台飘来阵阵甜香,是鸡蛋糕出炉,萧沂端着鸡蛋糕走到林惊雨身前,望着她闲散自若的模样,扬唇一笑。 “做好了,可以吃了。” 她除了爱吃这一点外,她还可以使唤萧沂,何乐而不为。 许是之前他给她洗了脚的缘故,她开始得了便宜卖乖,张了张口,“妾身懒,殿下喂我。” 萧沂脸上不愿,伸手塞了一块进她的嘴,一块又一块,望着满足的模样,他忽地笑了笑。 “林惊雨,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什么?” “像我每日投喂的母鸡。” 林惊雨一怒。 他道: “我今日有事,要去趟镇子,你先睡。” “我能去吗?” “很无聊,没必要去。”萧沂喂完盘子里的鸡蛋糕,又帮她把斗笠盖上。 “乖乖在家里,等我回来。” “哦。” 萧沂走后没一会工夫,林惊雨摘下斗笠起身,神神秘秘,好奇心驱使下,她想跟过去看看。 刚打开门,却见阿芳站在门口,举着手不知所措。 她被林惊雨吓到,支吾道:“萧雨……雨姐姐,刚刚林沂哥哥说……你在家中。” 她和萧沂在这村中各改了名,还是她提出来的好主意,他跟她姓,公平起见在萧沂的强迫下,她也跟着他姓。 林惊雨问,“有事吗?” “听林沂哥哥说,姐姐喜欢吃鸡蛋糕,我就拿了家里的鸡蛋,给姐姐送过来。” 她伸出手,是新鲜鸡蛋,外面特意用纸包着。 “谢谢了。” 她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送了鸡蛋。 林惊雨望了眼辽阔的田地,萧沂早已没了影,于是她拉着小姑娘的手进来,“来,姐姐这有鸡蛋糕,姐姐吃不完了,你帮姐姐吃点。” 小姑娘胆怯的眼睛闪了闪,“谢谢姐姐。” 林惊雨让小姑娘坐在她原先坐的竹椅上,端了盘鸡蛋糕,萧沂像是临行前给家里的母鸡存粮食,怕它饿了,满满一蒸炉都是鸡蛋糕。 她虽爱吃,但也不是个只吃鸡蛋糕的饭桶。 她决心得找个机会跟萧沂提议一下,换换别的吃食,别一天到晚都是鸡蛋糕,她迟早真变母鸡了。 “来,这是菊花茶,去火的。” “谢谢姐姐。” 小姑娘捧着茶,看向田地前一块大石头上的字,指着道:“姐姐,这是什么字。” 到此一耕。 林惊雨轻咳一声,“乱写的,到时候还要划掉。” “哦。” “你想学字吗?”林惊雨蹲下,温柔一笑,“我教你。” 她眸光一亮,“谢谢姐姐。” “不必说谢。”林惊雨折断树枝,一半给她,一半握于指间,划在泥地上。 “这是谢字。” 小姑娘聚精会神看着,林惊雨握着小姑娘的手在地上写。 “阿芳是你的小字,你的大名叫什么,我教你写你的名字。” “慧哥。” 她期待地又重复,“我的名字叫慧哥。” 林惊雨握着树枝一顿,她想起阿芳有个傻子哥哥。 “怎么了?姐姐。” “没事。”林惊雨动了动树枝,写了一行字,边写边念,“秀外慧中,歌之赞之。” 她点了点最后两个字,“这是你的名字,慧歌。”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看着骨瘦如柴,营养不良,与她那大腹便便的哥哥相比,天差地别。 阿芳望着整齐的字喃喃,“慧歌,我记住了。” * 萧沂是黄昏时回来的,一切如常。 月上柳梢头,夜渐深,烛火已熄,林惊雨朦胧中感受到枕边的人起来,下了床,出了门。 林惊雨睁开眼,透过大开的窗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这么晚,他去哪? 山路崎岖,萧沂握着一根火棍走进森林,四周蝉鸣聒噪。 身后的不远处,一个素衣女子点着微弱的烛火,跟在后头。 烛火太过微弱,风一吹腾了一缕炊烟就灭了,四周又归漆黑。 林惊雨只能看见前方一团火焰,后来没了影。 她急于去追,谁料太黑了,她踢到一块突兀的石头,暗叫不好,整个人往前栽去,闭眼之际一只手拦住她的腰。 耳畔的蝉鸣因动静而吓得寂了寂,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三更半夜,你来干什么。” “妾身还想问殿下呢。” 林惊雨揉了揉脚,虽说没摔到,但那一撞也撞得脚背生疼。 “我看见天空有一道信号弹雾。” “那是什么。” “那是慕家独有的标记,只有内部人才会知道,娘从前教过我,我今日上镇子,在官府前的早摊上做了记号,一路标记到这个村子,应是他们追踪过来了。” 原来他今日上镇子是为此事。 “殿下为何不叫醒我。”林惊雨轻轻叹了口气,蹙眉道,“果然还是不信任妾身。” 他瞥了眼她故作伤心的模样,“我以为你睡了,怕吵醒你。” 林惊雨哑口无言,那是她装的。 她轻咳一声,“那还得多谢殿下。” 火折子又起,萧沂往前走,林惊雨拽住他的袖子,“天太黑了,一个人回去我怕。” “你若想跟就跟着。” “哦。” 四周的枝叶风吹得摇晃,沙沙作响,仿佛恶鬼低咛。 萧沂垂眸,火光摇晃,她一双手指都紧紧拽着他的衣袖,萧沂抬眸嘴角翘起一道笑意。 “你竟还会有怕的东西。” 他若有所思点头,“也是,亏心事做多了,也就怕鬼了。” 林惊雨暗自白了他一眼,收回手指,“妾身是个姑娘,怕黑是自然的,殿下就没有怕的东西吗?” 他顿了顿,沉思片刻点头,“嗯,有。” 听后,林惊雨饶有兴趣问,“殿下怕什么。” “怕你。” “啊?” “怕你鸡飞狗跳的日子。” 林惊雨笑了笑,本撤离的手指又缠上她的手臂,整张脸在火光照耀下更明媚。 “既然殿下如此怕我,那我可要多缠着殿下,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她一字一句道,最后四个字极为意味深长。 “生生世世都不分开。”萧沂望着黑夜,兀自一笑,“那可真是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走了一会,入目是一片湖,没了遮天蔽日的大树,月光照得大地清晰,抬眉可见皓月当空,星星点点镶嵌在夜色之中。 微风徐徐,湖面波澜荡荡。 远处有数道火光,萧沂走去,林惊雨紧随其后。 那几个人黑衣打扮,看见萧沂走过来俯首一拜,“参见三皇子殿下。” “免礼。” 为首的那个,林惊雨认识,正是萧沂的老师,济州刺史赵乾赵大人。 “难为老师亲自过来。”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7节 “事关殿下,老夫定当亲力亲为。” 萧沂问,“外面的局势如何了。” “陛下如今暂驻扎在大梵山,京城已经被长孙氏所把控,二皇子南下聚拢势力,不知从哪弄了大批军队,欲与城内的士兵里应外合。” 萧沂眉眼一转,缓缓翘起唇角。 “大难当前,他终于按捺不住,开始暴露自己的势力。” “是呀,难怪当初殿下不拆穿,原来是等二皇子自己暴露。” 忽然远处一阵窸窸窣窣,箭如雨下,一支箭射来,萧沂拽着林惊雨的手躲开。 林惊雨问,“怎么回事。” “看来,有人发现了踪迹。” 紧接着一众黑衣人踏风而来,厮打在一起,剑声振鸣, 林惊雨躲在萧沂的身后,她不会武功,只能躲闪,惊慌之际,看见一匹马。 她含住两指呼唤马,那马被人砍伤,脚滴着血瘸了腿不能承载两人的重量。 抱歉了。 马愈来愈近,林惊雨转头对萧沂道:“殿下你再坚持坚持,我先走了。” “林惊雨,你真是好样的。”萧沂砍断一个人的手,再一剑封喉,“罢了,你先走,别一道殉情在这里。” 林惊雨柔声哽咽,“殿下想开些,兴许我会搬来救兵。” 救兵? 怎么可能。 她能搬来什么救兵,她就是要逃,要抛下他。 二人都心知肚明,林惊雨最后叹了口气,留恋地看了眼萧沂,准备牵住马上去,抛下他。 慌乱之中林惊雨的身体被狠狠撞了一下,她皱眉撕得一声,手突然空空荡荡,祖母留给她的佛珠,她唯一的念想,啪嗒掉在地上。 在杂乱的鹅卵石之间赫然躺着,她迅速伸手去捡。 与此同时,一支箭射向萧沂,两边是虎与狼,他一人决二,无暇顾身后的箭。 箭划破风,厉声呼啸。 林惊雨听到马冲过来马蹄声,她捡起佛珠,连忙抬起身。 而那把萧沂无力躲开的箭,则被她挡住了。 箭刺穿胸膛,林惊雨的双眸骤然睁大,不可置信。 没有剧痛,反而是一阵麻木,麻木到整个人没有力气,轻飘飘如踩在云端,她望向胸口插着一支箭,鲜血把她素衣染红,触目惊心。 她大脑胀胀的,一片耳鸣,以及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很是焦急,担心。 “林惊雨。” 她猛然吐出一口鲜血,震动胸腔,巨痛袭来,真痛。 她缓缓转头,与身后的人对视,萧沂双眸惊愕,好似在微微颤抖,难得啊,能从这汪冰冷死潭里瞧见他在害怕。 脚像是不存在了,支撑不住身体倒下。 砸在地上或许该更痛。 头晕目眩,天旋地转,落入的是个温暖的怀抱, 萧沂揽住她的腰蹲下,鲜血如一朵含苞的凤仙花,在一点点绽放。 他皱眉,想触碰那朵花,想让它停止绽放。 “怎么变傻了,都要走了,怎么还替我挡箭。” 林惊雨拽着佛珠要解释,张了张口,猛然又吐了口鲜血。 罢了,没力气说。 她好困,想睡了,三更半夜本就是睡觉的时候,她有些后悔了,闲的没事干好奇跟着萧沂过来。 困意袭来,她撑不住了,眼皮慢慢阖上之际,萧沂抖了抖她的身子,嘶,真疼,她想骂他。 他向来平静的声音有些颤抖,兴许是天太冷,兴许是她听错了。 “林惊雨,你不准死,只要你活着,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林惊雨又睁开眼,罢了,还是说说。 她声音哽咽道:“我的凤冠上……要八颗夜明珠……” 她缓缓抬手,她那般狼狈,此刻定当血盆大口,丑极了,萧沂却墨发玉面,粗布麻衣也这般文雅,都是装的,这时候还装。 她想把血抹他脸上,叫他也一样狼狈,颤抖地伸手像是亲昵地要做最后的告别。 他像是料定她会污了他的脸,死死拽着她的手,很紧,紧得又像是她会逃离,离开他。 他在牢牢地拽住她,不让她走。 萧沂如墨玉般的眸子折射火光,火光剧烈跳动,模糊了她沾血的容颜。 是风的缘故。 “好,我答应你。” 得到承诺,林惊雨放心闭上眼,血太滑了,她的手从他掌心脱落。 他摸上她的脸,很冰冷,连着他的指尖也一道冰冷,麻木,刺痛。 “有时候还是希望你,自私自利些。” 他抱着她,今日的风微凉,他给她盖上披风,又抱起她。 地上尸骸一片,刺客按在地上。 “殿下,这些人怎么处置。” 他漠然一句,“全杀了。” 第67章 第 67 章 今夜的风大了, 拍打着窗户,屋内卷起一堆带血的纱布,从床上到地上, 夹杂着泥泞的土地,明黄的烛火亦被风吹得慌乱跳动,映在男人的眸中。 萧沂握着林惊雨的手, 她的手很凉, 血止不住。 “大夫呢。” “回殿下, 村子离镇子有一段距离, 怕……怕是赶不过来。” “那就叫村里能看病的过来,快去。” 手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萧沂连忙看向林惊雨, 她的眼皮没有睁开,依旧紧闭。 她张了张干涩的唇,声音虚弱, “就……就用我之前的那个法子。” 烙铁止血, 他都受不住, 她那副弱柳扶风的身体, 平常一碰就起瘀青, 那种将血肉烫得模糊再合上,皮肉冒烟的痛苦,她根本受不住。 萧沂皱眉,“很痛的。” “但事实上……这个法子有用……”她哽咽道:“再说了……为了活命我根本不怕痛。” 萧沂望着她决然的模样, 沉默片刻起身道:“去寻麻药过来, 快。” 屋内寂静, 他小心翼翼剥下她的衣裳,伤口狰狞, 他在她伤口附近涂上麻药,很轻柔,如蜻蜓点水。 萧沂端起一旁的药,“这是麻沸散,喝下去就不痛了。” “会喝傻的。” “傻便傻呗。” “到时候我变成疯女人关在冷宫?然后看殿下封别人当皇后?”林惊雨苦涩地扬起唇,不过往坏处想,兴许变傻了也好,他若失败沦为阶下囚,她得跟着受苦,但傻了也没什么感觉。 “不会。” 他声如平静的湖面,却又万般稳重。 让人想相信。 林惊雨喝下麻沸散,过了会果真没什么感觉,唯能听见外面的风声,应是要下雨了,衣裳好像没有收进来,罢了,联络上了人,也不愁没有衣裳穿。 她不免自嘲,自己给萧沂烫的烙铁,终究还是还到她身上来了。 烙铁滋滋作响,像是在叫嚣,纵然没有了感觉,她也依旧恐惧这声音。 直至一道飞泉鸣玉,清润的声音传来。 “你信我吗?” 还能不信吗? 林惊雨强撑着笑了笑,声音虚弱又慢软,“我信你。” “好。” 伤口上的麻药,加喝下去的麻沸散双重作用下,她并未感到难忍的疼痛,顶多像是被开水烫了一下,但那也是痛的,她紧拽着萧沂的袖摆,拧着眉头,额头密布细小汗珠。 可一旁的人像是比她还紧张,极力控制住颤抖,可他明明杀人时,连眼睛都不眨。 他在颤抖什么。 他最好别颤抖。 林惊雨拽紧他的袖子,安抚他道:“殿下,我信你。” “好。” 烛花叠了两层,伤口终于止住血,林惊雨昏睡过去,萧沂给她上完药,又给她穿上衣裳,盖上被子。 一切完毕,他坐在床边,望着床上之人良久,他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注意到手上沾血,收回,用帕子擦去。 “为何,要替我挡箭。”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8节 “那么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的一个人,也会有一日为了一个人舍弃自己的性命吗?” “为了……那个人的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到最后他干净修长的手指,摸上她的脸颊。 “那个人,很重要吗?” 重要到,值得她舍弃自己的性命。 * 翌日清晨,林惊雨猜错了,天没有下雨,反而是晴空万里,几缕阳光射进,照在女子惨白无血色的脸上。 她拧了眉头,缓缓睁开眼。 没有萧沂每日喂养的那宝贝母鸡满院子叫,倒还真有些不太适应。 她捂着额头起身,才起来一刹那,又倒下去,胸口的疼痛撕心裂肺,一动就痛。 门吱呀一开,萧沂走进,“别乱动,一会伤口又撕裂了。” “哦。” 林惊雨乖乖躺好,头一回她觉得躺着也是个苦差,她道:“可是躺着胳膊酸。” 紧接着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背,林惊雨茫然之际背后已靠了一个枕头,他不紧不慢道:“我在里面加了草药,对伤口恢复有效。” “哦。” 林惊雨点头,隐隐有股香味入鼻,她没注意药味,反倒注意了肉味,来这个村子好几天,她顿顿都是鸡蛋糕,难得见荤。 “锅里炖了什么,这么香。” “母鸡。” “什么?” 萧沂以为林惊雨没听清,又重复道:“母鸡,你失血过多,我给你炖了只母鸡补补。” 林惊雨不确信道:“是家里那只母鸡吗?” “嗯。” 他一脸淡然道,林惊雨嗤笑一声,“殿下不是最宝贝那只会下蛋的母鸡了,每日精心喂食,怎就这么轻易炖给我吃了。” 他轻描淡写道,“买来本就是给你做鸡蛋糕的,如今你受伤,就炖了给你补血吃。” 他这般说着,好像全是为了她。 林惊雨低下头,玩着指间的青丝默不作声。 屋内寂静,萧沂迟疑许久,眸色漆黑望着她,缓缓张口,“你当时,为何要替我挡那支箭。” 林惊雨抬头,哑然。 她也不知道,但见他炯炯的目光,鬼使神差开口道:“因为,我不忍看殿下受伤。” 她语气软绵,盯着萧沂的肩膀,“殿下先前已经受了伤,万不能再次受伤,烙铁印在上面很痛,妾身不想再让殿下再承受烙铁之痛。” 雀鸟鸣叫,金光掠了大半在她身上,她苍白的脸如若一朵梨花,让人疼惜,但她却还说着疼惜他的话。 “值得吗?” 他问,“你不是最怕死吗?” “妾身怕死。”她望着他,“可一想到殿下,就值得了。” 如此虚假,按照以往,萧沂那般凉薄的人定然不会相信人心,尤其是她的心。 不出她所料,他定然会嘲讽她几句。 可沉默良久后,他道:“鸡汤应已炖好,我去给你盛一碗。” 林惊雨一愣,望着萧沂远去的背影,门被关上,透过窗户她看见萧沂俯身在灶台,他替她尝了口鸡汤,好像被烫了一下,连忙拿开。 他舀了一碗汤,热气腾腾,端着走过来,林惊雨慌忙别开脸,像是做了亏心事,怕被他发现。 门又一开,萧沂端着汤进来。 “汤好了。” 林惊雨才转过头,故作从容笑了笑,“真香,是殿下炖的?” “嗯。” “那我迫不及待想尝一尝了。” “有些烫。” 他想说冷一冷,可又不想让她等太久,于是坐下舀起一勺吹了吹。 林惊雨望着他被烫伤的唇,猩红一块,如一点梅花看着妖冶,但看着也一定很疼。 鬼使神差,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触碰那一抹烫伤。 萧沂一顿,缓缓转过头,双目对视。 “怎么了?” “殿下,你俯下身。” 萧沂不解,却照做,他俯下身,林惊雨昂起头,在他唇上吹了吹,凉风一瞬,身体骤然打了个寒战。 他瞳孔逐渐放大,盯着她的眼睛,忽地抬起身。 他反应怎这般大,连林惊雨也被猛然吓一跳,扯动了伤口蹙起眉头嘶得一声。 “没事吧。” 他眉心微动,有些惊慌问。 “没……没事。” 他声音严肃:“别乱动。” “是殿下乱动。”林惊雨抬头,不经意间瞥见萧沂的耳朵赤红,连至脸颊,她问,“殿下,你的脸怎么红了。” 他鲜少是个会红脸的人,向来也是一本正经说着羞耻之话,怎今日这般反常。 “被汤烫的。”萧沂端起一旁的母鸡汤,“你若再不喝,它就真的冷了。” “哦。”林惊雨张了张口,“殿下喂我。” 萧沂没有反驳,舀了舀汤,温柔地送入她的口中。 “殿下,院子里的茉莉花要开了,京城靠北,开花开得晚点,不知道我在墨竹轩种的茉莉花有没有长花苞。” 萧沂道:“算算日子,等我们回去了,兴许能看到花谢之前。” 林惊雨笑了笑,“殿下很笃定,我们能这么早回去?” “为了看茉莉花,可以提早行程。” 她抿了抿唇,伸手握住萧沂的手,“那妾身信殿下,能看到不谢的茉莉花。” * 受了伤后,林惊雨开始变得贪睡,喝了鸡汤就睡下,迷迷糊糊就又睡到了夜里。 她听见外面的人讲话。 从窗户看去,一行黑衣人站在院子里,对一个人毕恭毕敬。 中午的时候,赵乾派来的大夫给她看过,此刻正站在外头,林惊雨还看见萧沂,他的脸色不大好,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 大夫拱手,声音颤抖,“殿下,三皇子妃伤势过重,这山路崎岖实在难以上路,老夫以为还是安置在这村中为好。” 萧沂的声音响起,“那便再推一推,等三皇子妃伤好了再走。” “不可。”赵乾一拜:“殿下,大局为重啊,殿下必须随臣走,越国旧部已经乱了二十余年,急于需要一个人重振旗鼓,平定内乱,加之前方危机四伏,带着女眷终究不便,臣也是为了三皇子妃的安危着想。” 又一个人道:“殿下放心,臣会派人保护三皇子妃,待殿下处理好一切,再来接也不迟。” “是呀殿下,大局为重,趁大启内乱,天子离京,众势力自顾不暇,是我们聚势拢兵好时机,万不可再拖延。” 众人你一句,我一言,萧沂皱起眉头。 屋内忽传来一道轻咳。 萧沂道:“罢了,明早再说。” 门吱呀一开,林惊雨躺在床上要够边上的水,萧沂执起递给林惊雨。 “渴了可以唤我。” 林惊雨抿了口水,笑了笑,“我见殿下与人商议事情,不想打扰殿下。” 萧沂握着杯子一紧,“你都听到了?” “嗯。”林惊雨点头,狡黠笑了笑,“殿下这次可不能怪我偷听,我什么也没动就在这躺着,是殿下和人在我窗前说话偏要传入我耳朵里的,我不是故意听到的。” “我没有怪你。”他轻声道,少顷,张了张口还要再解释。 林惊雨抢先道:“那鸡汤太浓了,我还是口渴,殿下再给我倒一杯。” 萧沂按照她的吩咐,又倒了一杯,“等回去后,我炖得稀一点。” “不了。”林惊雨摇头。“我还是喜欢喝浓的,反正夜里有殿下给我倒水喝。” 萧沂薄唇微扬,“好。” 林惊雨抬了抬一只手,“嗐,天气热了,这受了伤就是麻烦,不能洗澡,昨夜刺杀跑来跑去的身上早已出了汗,黏腻得很,难受死了。” 她柳眉一蹙,她那般爱干净的一个人,最受不了出了汗不洗澡。 林惊雨叹了口气,可无奈,她如今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我替你擦身。” 一旁的男人忽然道。 “不……”必。 她还未说完,萧沂已转身离开,再进来时,手里端着盆热水。 茉莉花苞的影子在窗户上摇晃,屋中已有淡淡茉莉清香,夹杂着股药味,以及丝丝血腥味。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09节 他一点一点剥去她身上的衣裳,尤其是贴在伤口的衣物格外小心,那是肚兜,她最后一块遮羞布,林惊雨望着窗户上茉莉花的影子,紧咬着牙关,脸色渐红。 “怎么了?是不小心碰到伤口了吗?” “没……殿下很温柔。” 此话一出,他的手一顿。 连林惊雨也咬紧牙,这话总让人臆想飞飞,她在说什么,她索性闭上眼,不想看他白皙的手指划过她的肌肤。 月光皎皎,照了一片在床上,萧沂慢条斯理拧干帕子,极其温柔地擦拭她的身子。 夜色寂静,让身体更敏感。 萧沂从前也有给她擦过身体,都是她给他手累了睡过去,迷迷糊糊就擦好,并无任何感觉。 此刻她躺在床上,无比清醒,他轻轻地揽起她的腰,问,“痛吗?” “还好。” 他给她擦背,一寸又一寸,将整个身子擦完,温水的摩挲比黏腻的汗水还要难受。 她看不见她整个身子如烫红的虾,回眸那双眼湿漉漉的,千娇百媚。 “好了吗?” 他回答道:“好了。” 少顷,他又触碰她的身体,“怎么这般红这般烫,莫不是伤口发炎,发烧了。” “我去叫大夫。”他伸手给她穿衣裳,待穿好了出去叫人。 林惊雨赶忙拽住他的手,摇了摇头。 “就是天气热了,没事的,我没有发烧,你不必去叫大夫,真的。” 她低着脑袋,她本就没有发烧。 望着她模样,萧沂意识到什么,他开了开口,“我们是夫妻,你不必害羞。” 害羞?才没有。 林惊雨抬头,一本正经,认真重复,“就是天气热了,我没有害羞。” “真的?”他嘴角带着笑意,像是在逗她。 她斩钉截铁,“真的。” 萧沂盯着她的脸,“可是你的脸很红,越来越红了。” 林惊雨一听,摸了摸脸颊,很烫,不用看也知道很红,她气急败坏,转尔眉尾一扬,嗤笑了一下,一股脑说出。 “害羞的是殿下才是,今早我给殿下吹嘴上的烫伤,殿下的耳根子都红了,现在也是,殿下你摸摸自己的耳朵,烫不烫。” 她声音软绵,笑意盈盈,一双眼眸波光流转,幽幽地望着他的耳垂。 而此刻,却如她所说,他克制着的镇定冷静背后,耳根渐渐滚烫,通红。 萧沂轻咳一声,“天气热了,上火的。” 他又慌乱又要小心翼翼地怕触碰到她的伤口,待给她穿好衣裳,连忙起身。 “天果真热了,我去开个窗。” 林惊雨也好不到哪去,脸颊绯红,点头赞同道,“嗯,妾身也这般觉得。” 可窗本就是开的,萧沂无奈打得更开,土墙的窗本就不牢固,力气一重整扇窗卸了下来。 萧沂转头,目光强撑着冷静,与林惊雨对上。 林惊雨讪讪一笑,“这……妾身忽然就不热了。” 萧沂又咳嗽了一声,“我出去叫人把窗修一下。” 第68章 第 68 章 萧沂又做了盘鸡蛋糕。 “这是最后几颗鸡蛋了, 我全做成了鸡蛋糕。” 林惊雨想说她没有那么爱吃鸡蛋糕,话到临头无奈一笑,“殿下, 其实我也挺喜欢吃鸡蛋羹的,以及老母鸡汤。” “那下次给你做。” 林惊雨点头, “殿下, 我想去院子里看看, 晒晒太阳。” 萧沂打横抱起她, 院子里有一张竹椅, 是她常晒太阳的地方,萧沂将她放在上面。 她这个人古怪, 晒太阳又要挡住脸。 “殿下, 过来些。” 他照做,又问,“干什么。” “替我挡太阳。” 萧沂嗤笑, “晒太阳, 又要挡太阳, 真古怪。” “怕变黑。”林惊雨扬了扬唇, “如此古怪, 殿下不还是照做了吗?” 萧沂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瞥了眼林惊雨白皙的面庞,她太过白了,白得像是得了绝症。 “黑点挺好, 健康。” 林惊雨不以为意 , “皆是说说的, 男人啊都喜欢肤白貌美的女子,恨不得如玉细腻, 如雪一样白,我要是黑成煤炭了,殿下就得抛弃我了。” 她轻轻咂了下嘴,叹了口气。 像是他已经干出这种事来。 萧沂不紧不慢回答,“旁人我不知道,但本殿偏爱煤炭一样的女子,越黑越好。” 他安慰她道,林惊雨抓住重点,抬头目光直勾勾盯着萧沂,“殿下,偏爱我?” 萧沂一笑,“嗯,等你什么时候变成像煤炭一样黑。” “那算了,殿下还是不偏爱得好。” 半晌,林惊雨摸了把脸,又问,“殿下,你觉得我长得如何。” 萧沂垂眉,女子青丝仅用一根木簪子挽起,额前两缕随风飘动,神清骨秀,静静地望着他,如空谷里的幽兰,让整个院子顾盼生辉。 萧沂转过头去,“嗯,好看。” 林惊雨笑了笑,“那殿下要记住我的模样,切莫让军营里别的女子勾了魂去,忘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村子里还有个糟糠之妻。” 她昂起头,靠在竹椅上,有一抹阳光躲过萧沂的身体,落在她的脸上。 真舒服,黑了就黑了吧。 丈夫去带兵打仗,抛下村子里的妻儿,自此再也不回来,妻子拖着儿子一打听,丈夫早已飞黄腾达,妻妾成群,这故事她见惯不怪。 她和萧沂本就没什么感情,也没有儿子,且不说万一他碰到个更好的,更聪明的,更美丽的,就说那些越国旧部指不定会往他榻上塞越国的女子,她也不是不想信他,只是不信男人朝三暮四的心,更不信他利己的心,为了拉拢越国旧部的势力,真娶几个回来。 可想想,这样也好,她从前也巴不得他纳个妾,给她生个孩子,好稳定在宫中的地位,不过这个愿望最终落空。 如今萧沂娶了旧越女子,与之不过异曲同工妙处,也正好称她的心意。 可她不知怎的,心里说不出个滋味。 或许是怕萧沂抬别人为妻,与那群负心汉一样把她丢在这苦寒之地,那她就算是爬,也要爬到京城,先强要个孩子,再灭了狗男女,垂帘听政。 罢了,越想越头疼,索性就不想了。 林惊雨闭上眼,享受那缕阳光,忽得阳光更盛,与此同时萧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不会,在我眼里,没有人比你更好看。”他道:“天上地下,再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林惊雨问 “合适什么?” 他不假思索,“与我志同道合。”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以及,我们的手很和谐。” 手很和谐? 林惊雨皱眉,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脸颊倏得浮上一抹红,许是阳光晒烫了,她缩了缩脑袋,躲过那一道阳光。 可是脸颊依旧很烫。 她轻咳一声,“谁知道呢,届时我若迟迟等不到殿下呢。” “不会等太久。”萧沂伸手摘了一颗茉莉花花苞,放在林惊雨的掌心,“等院子里的花开了,我就来接你,一道去看看墨竹轩的茉莉花开了没。” 林惊雨握着茉莉花苞,像是握着他的真心,她睁开眼,一双眸子清澈,扬唇一笑说着最恐怖的话。 “好,你若不来,我就回去杀了你。” 她捏碎了花苞,随风吹向远方。 萧沂笑了笑,“行,不会让娘子得逞。” 不会让她得逞,他不会这样。 自受伤过后,果真愈发嗜睡,林惊雨不知不觉在竹椅上睡过去,再醒来时,是被一声猫叫唤醒。 她疑惑地睁开眼,见萧沂手里抱着一只狸花猫,灰黄条纹,林惊雨一喜,伸手摸了摸狸花猫的脑袋,“哪来的狸花猫?” 萧沂顺势送入林惊雨的怀里,“怕你无聊,派人送来的。” 那狸花猫黏人得紧,入了她的怀就蹭她的手。 萧沂问,“喜欢吗?” “嗯,喜欢。”林惊雨道:“不过殿下要是给我搬几箱银票过来数,妾身更喜欢,怎还会无聊。”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在这山村钱多生事,你确定?” “那算了。”林惊雨摆了摆手,继续撸怀里的猫,猫舒服得打了个滚。 萧沂道:“取个名字吧。”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0节 林惊雨思考片刻,昂头一笑,“不如叫小一?” 小一,萧沂。 萧沂无奈,“行,随你。” 得了应允,林惊雨唤了声,“小一?” 猫像是知晓了自己的名字,喵了一声,见此女子低低笑出声。 一遍又一遍唤,“小一。” “小一。” “小一。” “小一……” 萧沂望着一人一猫的温馨画面,嘴角不经意间勾起一抹笑。 还真有些离不开了。 * 萧沂离开那日,是个艳阳晴日,林惊雨能下床走路,却也走不了多少。 她躺在竹椅上,阿芳问,“姐姐,大哥哥去当兵了,你不去送送吗?我见我们村里很多男人去当兵,妻子都会去送送,还会在树上挂一根红条,保佑丈夫平安回来。” 他们的身份不好暴露,萧沂对外称他是当兵去了,留妻子在家养伤。 林惊雨闲散自若躺在竹椅上,闭着眼,“相送就不必送了,等他回来时,我必风风光光出去迎接。” 可过了半晌,林惊雨又睁开眼,望着天边,天色尚早,回来还可以继续睡。 于是她伸手,“阿芳,你扶我一下,我去看看张大娘家有没有做饭,她家每天中午都会烙干菜饼,我去讨一块,不瞒你说,这鸡蛋糕我都快吃吐了。” 阿芳赶忙道:“没事的姐姐,我去拿就成。” “没事的阿芳,我也好去透透气。” 阿芳领其意,立马抬手,“我知道了姐姐。” “你知道什么。” “知道姐姐想送送大哥。” “胡说。”林惊雨蹙眉,“才没有。” 她走得很慢,走到门口,微风轻拂,她倚靠在门边,远远望见黄土之上,萧沂驾在马上。 他像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转头与林惊雨目光相汇。 风大了,二人静默无言,无声胜有声。 久久对视后,林惊雨扬唇一笑,她不知道萧沂是否能看见她的笑。 只知她笑了之后,他牵起缰绳,马向远方而去。 “姐姐,你会想哥哥吗?” 阿芳问。 林惊雨嘴角笑意依旧,摇头道,“不会,想也没有用。” “哦。” 她又道:“阿芳,姐姐托你个事。” “姐姐你说。” 林惊雨望向院子里的树,“帮我寻根红绳,我想把它挂在树上。” 她也想凑个热闹,祝他平安。 * 不知是因饭菜咸的缘故,还是因为嗓子干燥,林惊雨夜里头渴得厉害,她伸手去够桌上的水,却发现没水了。 屋外传来声音。 “在山沟沟里守着一个女人真无聊。” “不如我们去镇上打牌去。” “不行,大人叫我们守着她,说是贵人的女眷。” “要我说,那贵人早不要她了,都过了这么久工夫还不来接她,那些贵人不都一个样,美妾缠身谁还会在意村里的糟糠之妻。” “说来也是。” “走走走,今晚我们好好睡一觉,明早打牌去。” 都过了这么久吗? 林惊雨望向窗口的茉莉花,哪还看什么花开,花早谢了。 萧沂那个贱人他食言了。 林惊雨从床上下来,伤口已差不多愈合,正常活动都是可以的。 她倒了杯茶,望窗外的月亮。 他莫不是真和旧越哪个女子好上了,那么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又或者他出什么事了。 罢了,不想了,没准明早他就过来接她了。 至于外面那两个玩忽职守的侍卫,待萧沂回来,她非得告状不可,真不知哪找的玩意。 窗口跳上一只猫,叫了两声。 倒是这玩意找得好。 林惊雨走过去摸了一把,俯下身扬起唇角,”小一,你若明天不过来接我,我就再也不会原谅你,当然你若是带几箱金银珠宝过来,我倒还是会原谅你的。” 猫又叫了一声,蹭了蹭林惊雨的手。 仿佛在回应她的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 林惊雨拍了拍猫的脑袋,上床早早入睡,却不承想大清早醒来第一眼见到的是顾大娘那张笑得诡异的脸。 “顾大娘?” 林惊雨吓得起身,却发现身体不听自己使唤,软塌塌地瘫在床上,任她怎么动都未有反应。 “你给我下了药?” “正是。”她道:“你男人当兵去了,把你卖给了我。” 什么?萧沂把她卖了? 林惊雨惊愕了一下,她自是不信的,笑着道,“真是笑话,你当我会信?” “你爱信不信,反正今日你必须跟我儿子成婚。” 那个只知玩泥巴的傻子? “休想。” “你如今住的就是我儿子的婚房,正好,今日就趁此给办了。” 她身后的媒婆耳边簪着红花,嘴里镶颗金牙,手里送来火红的嫁衣,笑眯眯道,“姑娘啊,你就从了吧,你说你私奔过来本就名声不好,顾大娘家收了你,给你名分你就知足吧。” 她又道:“再说了,咱们村就属老顾家田地最多,老爷子还是个猎户,他家就一个宝贝儿子,你嫁过去就享福吧。” 媒婆阿谀奉承,顾大娘满意点头,“这是红包,事成之后还有着呢。” “诶呦呦,这说的是什么话,不过你放心,你家儿子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们二人伸手,要给她穿上嫁衣,林惊雨甩开手。 “我是当今三皇子妃,敢对我不敬,下场只有死一个字。” 二人听后一愣,相视一眼咯咯笑出声,充斥着整个屋子。 “喲,三皇子妃,那我还是皇后娘娘呢。“ “那我还是太后嘞。” 林惊雨大声呼喊外面的人,却迟迟未有人回应,她忽然想起昨夜里那两人说今日打牌去了。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林惊雨嗤笑,她怒视着眼前两个人妇人。 “我床头有袋碎夜明珠,里面有一块底下印着天子皇印,足以证明我是皇室之人,你们若是敢动我,皇室绝饶不了你们。” 顾大娘半信半疑,去枕头下搜,打开袋子找果真有一块印着皇印的碎块,她朝媒婆道。 “我不识字,你瞧瞧。” “诶呦。”那媒婆一见,掐着帕子道:“县老爷家有幅圣上赏赐的画,先前我去给他家儿子做媒见到过,上面还真有这么块东西。” 顾大娘一惊,“那可怎么办,万一她真是什么三皇子妃。” “我听说前不久皇帝下江南的船翻了,兴许是冲岸上被她捡到了,就算她真是什么三皇子妃,那三皇子若真看重她,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说来也是。”顾大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她的儿子因为小时候一场风寒,自此烧坏了脑袋,到了适婚的年纪,无人愿意嫁给一个傻子,她老顾家的血脉万不可就此断了。 她壮了壮胆子。 “你少胡谝,老娘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听信了,就算是,那又如何。” 林惊雨动弹不得,只能冷笑一声,“当真是不怕死的猪狗腌臜东西。” 夜深时,林惊雨一袭红色嫁衣坐在床上,药效早已过,可她的手却被绳子绑住。 火红被褥遮挡下,她用簪子不停划着手上的绳子,不断摩擦下,她两只手腕被磨出红痕,隐隐破皮渗着血。 绳断之际,门吱呀一开,林惊雨警惕抬眸。 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拘谨进来,手上还沾着泥巴,他身后的人催促道,“快进去,那是你媳妇,瞧着俊不俊。” 男人上下扫了眼林惊雨,像是看见一只小猫,咧开嘴笑,“俊。” 顾大娘欣慰道,“俊就对了,快过去,给我老顾家生个儿子。”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1节 顾大娘笑着把门关上,临走前,还朝林惊雨道,“姑娘啊,你可就认命吧。” 林惊雨默不作声,她握紧手上的簪子。 可她林惊雨最不认的就是命。 傻子搓着沾了泥巴的手靠近,“姐姐,娘让我们玩游戏。” “游戏?”林惊雨一笑,“好啊。” 她扬起唇,“我一个人捆着多无聊,不如你陪我一起捆绳子。” 傻子高兴地拍手道:“好啊好啊,我要和姐姐玩捆绳子游戏。” 林惊雨瞥了眼承重柱,“哝,就那根柱子,用拴狗的链子把自己捆上。” 傻子蹦蹦跳跳过去,将自己捆了起来,还给自己上了锁。 傻子抬头,高高兴兴告诉林惊雨完成了任务,却见一道朱红身影站在面前,一阵剧痛下,他晕死过去。 林惊雨扔了水瓢,门忽然一开,她握紧簪子望去,是道瘦小的身影。 “姐姐,是我。” 林惊雨皱眉,“阿芳?” “姐姐不必怕,我把外面的人都药倒了。” 外面漆黑一片,地上躺着酒坛,醉倒的人不省人事。 阿芳跑过来,拉起林惊雨的手。 “姐姐快逃,去找大哥哥。” 去找萧沂。 第69章 第 69 章 身后的人忽然醒来, 看见阿芳,咧开嘴高兴喊了声,“妹妹。” 阿芳一见, 抄起地上的水瓢,狠狠砸向绑在柱子上的傻子。 “我不是你的妹妹!你去死。” 傻子的笑僵在脸上,却依旧挂着。 阿芳不停砸着柱子上的人, 砸得血肉模糊, 直至把他砸晕过去。 她气喘吁吁, 骨瘦如柴, 柔柔弱弱的女孩不知哪来的劲,她丢下水瓢, 转过头朝林惊雨一笑。 “姐姐, 我们走吧。” 她嘴角笑意更深,“姐姐,你带我走吧。” 林惊雨望着女孩, 握住她的手, “好, 我带你走。” 黑夜, 四周的狂风刮得耳朵痛, 她拉着阿芳,跑在田野间。 身后的女孩忽然咯咯笑出声。 “姐姐,我今天好开心,我终于离开这里了。” “姐姐, 其实我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慧哥慧哥, 我生来就是为我哥哥而存在。” “爹娘厌我, 欺辱我,从小到大, 活全是我干,我不懂为什么那个傻子可以读书,我就不可以。” “我讨厌那个傻子,我恨不得那个傻子死。” 阿芳没有哭,笑得愈发灿烂。 林惊雨也跟着笑,月色朦胧在她的脸上,“不如,我回去替你杀了他们,杀了你的爹娘,你的哥哥。” “姐姐心真狠。”阿芳道,“不过姐姐杀了他们,我不会怪姐姐,我会感谢姐姐。” 林惊雨望着她鸭子似的身体,越发觉得她眼熟,像一个人,像从前的她。 “其实我有两个娘,一个养我的,一个亲的,一个厌,一个恨。” “那姐姐希望她们死吗?” 林惊雨摇头,“我还有个爹,最该死的是他,他是那个最冷漠的人,自命清高,也最是恶心。” “我爹也一样,一副好人样,实际就是个懦夫。” “那我们还真是像。” 漆黑的前方,忽然一团火焰,紧接着星火连绵,林惊雨听见了马蹄声。 阿芳欣喜道:“姐姐,是不是大哥哥来接姐姐了。” 林惊雨停下,静默地望着前方,神色复杂缓缓摇了摇头,“不是。” 林惊雨慌忙折身。 “是土匪,快逃。”她拽住阿芳的手,往回逃。 远处,一个个虎皮狼皮打扮的兽人,举着火把,腰间配大刀,从地平线上驾马而来。 村子里的守夜人看见土匪,连忙吹响号角,加强防备,村里猎户居多,一个个弓箭手整齐在村口与放哨点。 看来村中经常遭遇土匪。 “前面有两个人。”一个眼尖的村民道。 “是顾大娘家的阿芳和前不久丈夫当兵去在咱村里养伤的姑娘。” “快,快放她们进来。” 一众猎户散开,放林惊雨和阿芳进来,村长拄着拐杖问,“大半夜的,你们跑出去干什么。” 阿芳不再一副怯懦的模样,大胆道:“村长,我娘和孙媒婆合计要把姐姐嫁给我哥。” “什么?”村长重重锤了锤拐杖,“简直无法无天,你娘犯浑不是一朝一夕了,等一会击退了土匪,定要押到祠堂,按照族法惩戒。” “姑娘,你来到我们村就是客,村民犯错,是我们村没有好好招待你,我在此向你道歉。” 村长年迈,背已驼,却还要鞠一躬。 林惊雨连忙拦住,“村长当真是折煞我,至于恶人还请村长依法处置就成。” “自然。” 突然轰隆一声,一枚炮弹落入,炸开火焰夹杂着泥土。 一阵哀嚎遍地。 “村长,村长!他们竟然有火药。” 火药?林惊雨皱眉,这伙土匪竟然与官府勾结在一起。 村长也猜出个大概,望着村口的火焰,看似冷静。 “村长,我们完全抵不住。” 土匪的马停在外,“这次我们不抢粮食,只要交出村里女人,我们就饶你们不死。” 旁边的小弟笑呵着提醒,“要年轻漂亮的,看得过去的也都送过来,管是不是处,是个女的就成,老太婆可不要。” 村口的土匪哄堂大笑,在一片哀嚎里显得刺耳。 他们的马昂首矫健,人个个生得强壮,他们有火药,甚至连兵器都换了一批好的,像是军中所用。 “怎么办村长,我们打不过。” “他们说,只要把女人送出去,就放过我们。” 村民们慌做一团。 四周杂乱,吵得吵,哭得哭。 村长沉默良久,做了个决定,他缓缓掀开眼皮,花白的胡子颤抖,“召集村中所有男丁。” “村长!” “告诉他们,想躲的都可以躲,我不拦,有血性的就过来。” 他迈出一步,“老夫我以身带头。” 拄着拐杖,花白的胡子随风一颤一颤,佝偻的背走在最前头。 土匪等了姑娘许久,却见一个年迈老头越过弥漫的烟雾与燃烧的火焰走过来。 他们哄堂大笑。 为首的怜悯摇了摇头,“不自量力。” 土匪抬起马,火焰,马蹄高抬落下,踏穿年迈老者的身体,鲜血溅了他花白的胡子,沾在他视死如归的笑容。 他瞳孔放大,咧开嘴最后道:“准备,作战!” 林惊雨捂住阿芳的眼睛,无数村民举着斧头、锄头冲向敌人,箭无数往外。 却抵不过火药与强壮的马。 土匪驾马,杀疯了踏进村,所到之处一片尸骸。 林惊雨带着阿芳躲在稻草堆里,鲜血溅了一片在稻草缝隙。 村子里大部分男人被杀干净,土匪开始大规模搜查女人。 一个壮汉举着火把靠近,林惊雨紧紧搂住阿芳,心扑通扑通跳。 阿芳忽然抽身,“姐姐,我去引开他。” 不行,她才十四五岁,落入土匪窝该是何等下场。 林惊雨慌忙去拽住她的衣角,可她像是下定决心,一溜烟就钻出去。 兔子似的往外跑。 原本靠近稻草堆的土匪一见,“妞,你别跑。”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2节 大火焚烧整座村子,阿芳逃跑在烟雾之中,忽然一只手把她拽入柴房。 阿芳急着要呼喊。 却听见一道笑呵呵声,“妹妹,你们在玩躲猫猫吗?” 傻子顶着她砸伤的血,乐呵着笑。 阿芳警告道,“你闭嘴。” 傻子感受到被嫌弃,低头乖乖闭嘴。 阿芳又问 “你怎么开的锁。” 傻子立马抬头,“用的树枝。” 她又道,“闭嘴。” 傻子又立马闭上嘴。 脚步声越来越近,外面的人笑道:“小妞,我看见你的脚印了哦。” 阿芳低头,看向沾满泥土的鞋子,再次抬头时,土匪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呦,找着了。” 傻子本能地扑进妹妹瘦小的怀里,“妹妹,我怕,那个人好可怕。” 阿芳恶心地推开傻子,“滚。” “呦,原来是个对哥哥暴脾气的妹妹。”土匪搓着手走进,“虽说瘦了吧唧的,但眼睛生得水灵,快让大爷我好好疼你。” 强壮的男人掐住阿芳的肩,要扯她的衣裳,阿芳拼命挣扎。 傻子一见妹妹痛苦的表情,歪头思考一下,妹妹不像是在玩。 有人在欺负妹妹。 傻子冲过去,“你不许欺负妹妹。” “死胖子滚开。”土匪一脚把他踹飞在墙上。 阿芳在慌乱之中,狠狠咬了口土匪的手臂,土匪吃痛,连忙抽手。 “哎哟我的手,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土匪抽出腰间的刀砍向阿芳,要死了吗?她看见刀不断落下,看见走马灯的一生,看见有个傻子笑着跑过来,血溅了她一脸。 傻子嘴角流出血,却还傻傻地笑着。 “妹妹……陪我玩泥巴好不好……” 只有玩泥巴的时候,妹妹才会叫他。 “阿娘说……妹妹会让我变聪明……那妹妹一定是仙女……可是妹妹不理我……” 他皱了皱眉,“妹妹……我好困啊……好痛好痛……” “你这个傻子!” 阿芳怒哄道,推开傻子,傻子倒在地上不明所以,只是呆呆地望着血窟窿,唯有听见妹妹的哭声,他才抬头。 “哥哥……会乖的……妹妹笑……不哭……不要不理哥哥……” 傻子乐呵呵地笑着笑着没了声,睁着眼睛望着妹妹,嘴角还挂着笑,十分地天真。 豆大的泪珠不断落下,阿芳哭得泣不成声。 “真是一对情深的兄妹,爷这就让你们兄妹相见,再也不分开。” 土匪抄起刀,又要落下。 阿芳闭上眼,疼痛迟迟未来,她睁开眼,见土匪的脖子穿过一支箭。 他惊愕地转头,公羊似地沙哑嘶叫一声。 一个女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弓箭,她轻轻喘着气,似是跑了许久。 林惊雨走进屋子,拽起阿芳,村子里四处是女子尖叫,像拽小鸡似的,拖拽着绑上手,关押在一起。 “姐姐,这下该怎么办。” 林惊雨望着火焰燃烧要倒塌的房子,她的脸被火光照得通红。 “阿芳,你信我吗?” 阿芳点头,“我信姐姐。” 林惊雨抹了把灰涂在彼此脸上,“我们根本逃不过,如若强行反抗只能换得一死,不如先顺着他们。” 她把身上的药分了她一半,“这是迷药,紧要关头可以试试。” * 打完牌的侍卫有说有笑回到村子,望着一片大火与尸骸,傻了眼。 “发……发生了什么?” “那……那个贵人的女眷呢?” “这指定……死了?” 与此同时,天地一点明黄,无数火光摇晃,耀眼,铁骑声奔腾,卷起黄沙与黑夜相融。 “那是?” 玄旗上鎏金鹰纹卷着风肆意妄为。 “是黑鹰骑,一支秘密驯养的军队,全是死士,只听从一个人。” 侍卫看清了人,“是那个贵人。” 马背上,男人剑眉星目,如鹰般寒厉,凝视前方黑夜,山路崎岖颠簸,他手握缰绳,身姿挺正坐于马背之上,稳重不乱。 眼皮跳了跳,许是因为疲劳,为处理四分五裂的越国旧部,两派老顽固,以及那隐姓埋名逃匿的越国前朝小皇子,他三夜未睡,急着赶过来。 想来此刻,她应该睡了。 “殿下,您看前面。” 萧沂眉心一紧,眸中倒映一片火光,他抄起鞭子,驾着马加快速度,黑色的骏马,在狂风之中驰骋。 村口的侍卫慌忙跪在地上,马飞快地穿过身体两边,本以为逃过一劫,黑卫不言却通主人意,将二人带走。 小院倒是一片宁静,地上的人醒过来,揉着脑袋,“这怎么回事,被下药了?” 媒婆头痛欲裂,哎呦道:“指定是你家丫头干的,这酒是她送的,她平常又和那女的走得近。” “看我一会回去不好好收拾她。”妇人撑着桌子,望向屋内,“诶!那女的呢,跑了?老娘现在就捉她回来。” 她扶着腰转身,门骤然破开,冲入两排黑甲精兵,气势不寒而栗。 中间走进一个男人,妇人定睛一看,“这……这不是那……” 她记得,是那个看着和颜悦色,温润如玉的公子。 媒婆没见过萧沂,以为是官兵,“娘呀,那姑娘不会这么快报官吧,早知道就不接这单生意把人好姑娘卖给你家傻儿子,倒霉死了。” “你说卖了什么?” 男人语气极其冰冷,似冬日里的寒江彻骨。 见他像是不知情,媒婆笑了笑巴结道:“新娘原先的男人当兵去了战死在他乡,年纪轻轻的又寂寞,寡妇再嫁常有的事,于是孙婆我就给她介绍了个新郎,方才新娘又忆起亡夫,想不开逃婚了,官爷你来得正好,待追回新娘她一想通,咱就坐下来喝喜酒,官爷长得这般俊,不如孙婆我给你介绍一个。” 她掐着帕子,扭着腰朝萧沂走去,一个黑甲精兵迅雷之速抽出剑,只差一分便能抹了她的脖。 媒婆吓得大惊失色,“官爷……这……这是……做什么。” 萧沂缓缓侧目,“哪只手给她穿的嫁衣。” 媒婆望了左,又望了右。 “看来是两只了。”萧沂扫了一眼,冷漠不带一点人情。 “将她的手脚砍断。” 媒婆还未反应过来,手脚皆掉在了地上,身体迅速坠落,惨叫着抽搐在血泊之中。 手脚卷着泥沙,滚落到顾大娘手边,她吓得尖叫,望着眼前的蛆只有一颗头,转过头满脸是血。 “饶命啊!饶命啊!官爷,是我有眼无珠不识两位贵人。”她慌乱将所有罪责推给媒婆,“都是她,都是她出的主意,跟我可没关系啊。” 妇人连滚带爬,伸手要捉住萧沂的衣角,她又转头看向不知何时躲在桌底的丈夫。 “你说句话啊你。” 她的丈夫抱着头,哆哆嗦嗦,“跟我没关系,都是她们两个的主意。” 女人怒道:“你这个懦夫,我可全是为了你老顾家传宗接代。” 吵闹声聒噪。 “都杀了。”男人淡漠。 黑卫围上,尖叫与哀嚎之中,血洒一片,萧沂转身走向跪在地上的两个侍卫。 “徐大人真是给我派了两个好能手,也是,徐大人最会装,连本殿都差点被骗过去,竟不知他与土匪一家亲。” 一个侍卫爬过来,用手擦萧沂鞋上的泥巴,“殿……殿下,我不跟我家大人了,我以后跟着您,听您教导。” 他卑微乞怜如一条狗。 萧沂用剑抬起他的下颚,“哦?” 他连连点头。 “可本殿不需要偷奸耍滑的侍卫。” 一道冷声,侍卫茫然抬头,紧接着喉间一凉,喷射出炽热的鲜血。 另一边活着的侍卫,望着方才还一起打牌的同伴倒在身边,他连忙磕头,背脊颤抖。 “去,回去告诉你家大人。” 萧沂擦去剑上的血,剑光寒冷。 “徐大人最好盼着三皇子妃有惊无险,吃好喝好,倘若她少一根头发丝,瘦一两,本殿抽他一根骨,剃他一块肉。”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3节 血帕子扔在地上,地上的人连忙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去。” 他连滚带爬离开。 “派人跟着他,找到土匪营。” 萧沂顿了顿,“太慢了,其余人等搜查整座山。” 木二抱拳,“是。” 木二又迟疑道,“那徐大人背着殿下与山中土匪和人贩子勾结,专抢女子送给京城各达官显贵府中为细作,可他也是为了殿下大业,倘若皇子妃无事,是否……” “你是在为他求情吗?” “属下不敢。” “他心向前朝小皇子,目的是重复越国,与我何干,本殿不希望越国重复。”他的命令不容人违背,捏碎手中的茉莉花枯叶,“杀了他,不,要好好折磨他。” “是。” 木二微微抬头观察自家主上,冷得可怕,殿下很少生气,也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动怒。 木二清楚,三皇子妃是逆鳞。 萧沂抬头,风不休,树摇晃,他看见一根树枝下绑着红绳,走过去伸手握起,飘带扫着他的掌心,恍若看见她挂上时的场景。 “林惊雨,你要平安。” 第70章 第 70 章 一行人走在崎岖的山路, 身后的土匪拿着鞭子催促。 “都给我走快点。” 林惊雨灰头土脸,发丝凌乱走在其中,夜色凄凉, 唯有微弱的火光看见两旁的乱枝,姑娘的哭泣声此起彼伏。 身后的土匪怒道,“哭什么哭, 带你们去城里享福, 比在这山沟沟里待着好不知多少。” “都快些走, 老子还要回去吃饭呢。”男人抄起鞭子要挥下。 为首骑在马上的土匪道:“别动粗, 若打坏了,难不成你去京城当细作?” “二当家说笑了, 我五大三粗的一眼就被发现。” 那土匪又喊, “各位祖宗都走快些。” 林惊雨咬破手指,鲜血划在树桩,回忆萧沂的画法, 标了个慕氏标记。 走到土匪老巢, 四周亮了许多, 一个虎皮大氅的壮汉张着双臂出来, 可以注意到他右边的手是只铁做的假手。 “二弟真让我好等。” 走到二当家身前时, 大当家忽然又放下手,望着二当家身后的人马,以及他腰间的佩刀,警惕地过去。 林惊雨双眸微眯, 变得狭长, “他们兄弟俩的感情看来不怎么样啊。” 阿芳轻声问, “姐姐,不怎样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林惊雨一笑, “树就容易倒了。” 阿芳不明所以。 人啊,坐在高位吹着寒风是会得病的,疑心病最是寒人心。 在大当家的注视下,二当家丢了佩刀给身后的小弟,目光带着嘲讽,“等这一票干完,我就金盆洗手,我要去扬州,不会再回来,这样你也可以彻底放心了。” “别啊,咱爹生前最器重的就是二弟,没了你这个寨子该怎么办。”土匪抬起空空荡荡的手,“大哥的右臂没了,你这个左膀又走,大哥怎么能放心。” 他目光惋惜,嘴角却溢着笑,“既然二弟心意已决,做大哥的也不好拦,这么多美人,二弟不如挑一个,也好带去扬州。” 二当家拒绝,“不必了。” 大当家点头,“行,我知二弟不好美色,这样我最近得了一把琴,特地送给二弟的。” 大当家拍了拍二当家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长,隐隐暗含它意。 林惊雨身后的小弟道,“大当家待二当家真好,咱做土匪的哪懂什么琴,大当家还特地弄一把过来,不过话说回来,二当家懂琴?” “你新来的不知道,原先二当家抢了个扬州琴女回来,喜欢得紧,连碰都舍不得碰,放在寨子里当花养着,说来也无趣得很。” “后来呢。” “后来啊,他不碰那花,花就被大当家强了,那琴女性子烈,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两个小弟嘀咕,林惊雨跪在地上,望向那把琴。 哪是礼物,明明是羞辱。 二当家紧捏着手,面上强忍笑着,“多谢大哥。” “你说今日这些姑娘里面可有会弹琴的。”大当家笑面虎,看向如花似玉的姑娘们,“我现在随便点一个,点到的上来要是琴弹得不合我二弟意,我就杀了她,但倘若弹得好,我重重有赏。” 姑娘们一听,小声哭泣,村里的姑娘连琴都未见过,更别提弹琴。 大当家抬手,眯着眼指,众人背脊颤抖。 “不必点,小女子愿献上一曲。” 大当家手一顿,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缓缓抬起身,“啧,长得不大好看,但身段不错,行,就你上来。” 他又看向一旁的二当家,“话说那琴女最爱弹什么来着,哦,扬州慢。” 后又笑着问林惊雨,“你会弹吗?” “回大当家,小女子会。” 扬州小调,她娘做瘦马那些年,扬州的曲子炉火纯青,自己这个做女儿的也算是继承了她的衣钵。 林惊雨坐下,指摸上琴。 本是欢快的曲子,她特意弹得悲调,大当家听不懂琴,唯有二当家听懂了琴音,捏紧拳,紧紧盯着林惊雨。 林惊雨能感觉到,有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一曲闭,大当家虽听不懂但鼓掌,“二弟觉得如何,不好我就杀了她换下一个。” 二当家缓过神,点头道:“好。” “难得啊,能合二弟意。”大当家望向林惊雨,“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林惊雨抹了抹眼泪,哭泣道:“小女子本是扬州人,为探姑妈来此,实在不想去京城。” “放你出去?这可不行,放你出去你知道我的老巢,跑去招来官府怎么办。” “小女子知道,小女子听闻二当家要去扬州,小女子想跟着二当家。” 大当家听后,仰头朗笑,“二弟啊,你可真招弹琴的人喜欢,你说,这人你要不要。” 林惊雨抬眼,两眼汪汪望着眼前的男人,一双明眸与琴声印在他的脑海。 二当家沉默良久,“好,我要了。” 阿芳担心地拽住林惊雨的裙摆。 她转头一笑,“没事的,你放心。” * 煤炭滋滋作响,林惊雨跪在虎皮上,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一旁木椅上的男人喝了口酒,“你若跟着我,我大哥会杀了你的,他最喜欢毁掉我想要的东西。” 酒又空了杯,男人烦躁地去握酒。 忽然一只手抢先握住酒坛,替他斟上酒,声音娇柔,“二当家,我给你倒。” 酒滴了几滴在酒杯,男人不悦地夺过酒坛自己倒,“我劝你不要动歪心思,滚。” 林惊雨听话退下,他忽然又叫住她。 “你再给我弹一曲扬州慢。” 林惊雨点头,“是。” 纤手指拨琴弦,她坐在昏暗下,看不清脸,男人握着酒沉醉地望着女子。 他的头愈发沉重,眼前的女子愈发模糊。 琴声愈发悲伤,凄凉,“我好恨啊,死的时候真的好痛,替我报仇好不好。” 一道女子凄厉的声音围绕在他的耳畔,要冲进他的耳膜,他的脑子,他捂住额头再次抬头时。 那个女子站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把刀。 他拽住她的手,“你干什么?” 女子抽泣,手在颤抖,刀都握不住,“二当家饶了小女子吧,我要是不杀了二当家,大当家就会杀了我。” “大哥要杀我?” 男人寒心嗤笑,“他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紧接着下一刻,他倒在地上,林惊雨冷漠地望着昏睡的男人,唇角勾了勾,转身离开。 夜里,大当家回屋子时,黑暗处突然冲出一个女子,跪在地上拽着他的衣袖哭。 “大当家,救我,求求你救我。” 大当家收回刀,定睛一看,“你不是在我二弟房里吗?跑来这让我救你什么。” 林惊雨哭得泣不成声,两眼满是惊慌。 “都怪我好奇乱跑,不小心听到二当家与人商议要反了重立当家,小女子吓得不小心碰掉了花瓶被二当家发现,他要杀了我灭口,我好不容易逃到这,求大当家救我。” 大当家一听,怒得踢开林惊雨的手,自他这只手废了之后,提不起大刀,寨里人开始拥护老二,“好啊,这么多年了,他终于按捺不住了。” 与此同时,二当家在屋中醒来,外面的人连滚带爬进来,“二当家不好了,大当家带着一堆人冲过来了。” 他嗤笑一声,“好啊,这一天终于来了,召集我们的人马,新仇旧恨今日一快报。” 整座土匪寨子燃烧起大火,厮杀到天亮。 直至第二日,一顶轿子停于寨前,一个华服老者落地,来者正是徐良,旧越前朝余孽,济州兵马指挥。 彼时,火焰燃烧熏着黑烟,尸骸之间两当家杀得筋疲力尽,剑抵在血海之中。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4节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大当家:“弟要杀兄!” 二当家:“是兄要杀弟!” 徐良道:“先不管这些,我问你们,三皇子妃可在。” 大当家一愣,“什么三皇子妃?我这破地方哪能接待这么大个贵人。” “或许真有一个。”二当家握着剑,缓缓爬起,他抹去嘴角的鲜血,“有一个会弹琴的女子,口音不是这里的人,会说扬州话,但有些别扭,掺杂着别地的口音,有些像京城的。” 与此同时,灰头土脸的小弟匆匆跑来,“大当家二当家,不好了,抓来的女人全逃了。” 饶是再笨也悟了,大当家一拍脑袋,“我们被她耍了。” 二当家道:“不急,山脚下有我们的人,她们逃不出去的。” 大当家点头,“那个三皇子妃怎么说,毕竟是皇室的人,我们要是杀了,不得屠了我整个寨子。” “我看你俩这样自相残杀,寨子也屠个大半了。” 徐良想起萧沂的警告,就算将三皇子妃放走,萧沂也不会放过他,横竖都是一死,不如赌一赌。 “就地杀了,届时就说不小心掉悬崖被狼吃了与我们无关。” 话一出,一道冷声传来。 “徐大人啊,本殿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破败的大门,断壁残垣,一个男人骑在马背之上,周遭气息肃杀。 “殿……殿下。” 年迈的老者一见,连忙拱手,身后的土匪纷纷跪下。 “殿下,成大事者怎能沉迷于女色,三皇子妃终究是齐国女子,殿下身上流着越国的血液,又是最尊贵的神权慕氏一族,自然要娶越国的女子,臣所做一切皆是为了殿下,臣秘密部署多年,往京城达官显贵府中送了大量细作,我给她们灌了药,每月用情报获得解药。” 徐良一一禀告,萧沂把玩着手中的扳指,徐良观察他的神色,以为用情报交换,他会放他一马。 马上的人双眸寂寂,静默地听完,嘴角忽地勾起一道笑。 “别以为本殿不知徐大人是何居心,前朝小皇子徐大人藏得甚好,让本殿难找啊,借我之手,反齐复越,这一算盘打得真好。” 徐良被戳穿,本就难逃一死,此刻无所畏惧笑道:“殿下以为,赵乾和其他越国旧部没有存这心思吗?慕氏已亡,一个卑微的皇子,有什么值得我们帮的,殿下的大业?可笑,反齐复越才是真正的大业。” 他朗声大笑,回荡整个寨子。 黑色的骏马昂首一嗒一嗒走来,上面的人居高临下凝视着地上的人,愈来愈近,冰冷的眼神如视蝼蚁。 “反齐复越?本殿大业写的是本殿的名字。” 抬起缰绳,马蹄落下,铁骑踏穿了徐良的身体,他瞳孔一震,花白的胡子一红,躺在地上痉挛抽搐,死不瞑目。 马背上的男人,轻蔑扫了眼尸体,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动,无数精锐穿过,冰冷的铁剑抹脖一气呵成,黎明的曙光下是一片血红, 东山一点红时,整个寨子的土匪被屠杀殆尽。 * “怎么办姐姐,前面有土匪放哨。” 林惊雨望向由茅草木头搭成的放哨点,她背上别着一筐箭,是她趁乱从土匪那偷的。 “把迷药都拿过来。” 她在箭头捆上草,把迷药都撒上去,再撕下裙摆上的布料包好,点燃火,瞄准茅草放哨台,咻的一声射中屋顶,火苗渐渐变大,一群土匪慌乱,后集中在一起急着扑火。 迷药在高温下愈来愈浓重,向四周蔓延,赶火的土匪一个接一个倒地。 “快,迷药剂量少,撑不了多久,快走。” 一众人捂着鼻子匆匆逃离。 林惊雨提着裙摆跑在其中,四周是火焰,忽然一只手拽住她的脚踝,一个土匪睁开眼,嘴里嚷嚷着腌臜话。 林惊雨拔下簪子狠狠扎进土匪的胸膛,眼睛,嘴巴,胡乱扎。 她怕又有土匪醒来,便一个个过去扎死。 林惊雨不停扎,可迷药也进入了她的鼻子,大脑开始昏沉。 她漏了一个,一个土匪缓缓爬起,林惊雨听见动静连忙退后,他抄着大刀砍来。 下一刻,男人一顿,茫然地望了眼胸腔的箭倒下。 她看见东山的红日高悬。 远处是一群人,马背上坐着一个男人,手持弓箭,男人翻身下马,玄色的蟒袍飞卷,他朝她跑来,看起来很焦急。 林惊雨坐在地上,轻轻喘气,脸上沾着鲜血,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模样,狼狈至极。 四周的迷药被风吹散了,可她吸进去了些,整个人软弱无力,她强撑着力气摇摇晃晃爬起,朝眼前的人走去。 走了没几步,连风都比她要有劲,青丝与褶皱的裙摆飞扬,身子往前倾。 倒下之际,一只手搂过她的腰,抱住她。 男人重重喘气,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看起来几天没合眼,很是疲惫,看来济州旧越的事很棘手。 那又如何。 林惊雨抬起头,狠狠咬了口萧沂的脖子,有尽最后的力。 萧沂未动,任由她咬着。 咬出一口紫红色的印子,隐隐血丝渗出。 这没什么,萧沂没什么感觉,咬就咬了,当赔她的,下一刻脖间一阵湿热,滚烫的泪珠划过他的脖子,流入胸膛。 她哭了。 他心中有根弦忽然断了。 林惊雨松口,锤了锤了他的胸膛,“你怎么才来,你派得什么人啊,一点都不靠谱,我等了你好久,我差点以为你死外面了还是另娶她人了。” 他解释,“我底下有个追随者叫徐良,是兵部指挥,派来给你的人是他的人,不曾想他居心不良,暗中与土匪勾结,他是前朝余孽,想叫我娶越国女子没把你放在心上,我也是近日与越国旧部周旋才知……” 林惊雨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 “借口。” 他道:“是我的错,是我疏忽了。” 萧沂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她眼睛哭得红肿,仿佛将这几天堵在心口的委屈全哭了出来。 “就是你的错,因为你的错,你知不知道我受了多少苦,这辈子都想不到会跟土匪斗智斗勇。” 萧沂问,“土匪营和这些都是你干的?” 林惊雨一顿,瞥了眼一地尸体,她站在上面,瘦瘦弱弱恍若一朵白花,但绝不是一朵食人花,一个弱女子,一手干翻了整个寨子,扎死了遍地土匪。 “嗯。” 林惊雨点了点头,吸了下鼻涕,收了些张扬。 “我……妾身为逃命,情急之下也不知哪来的蛮力。” 他道:“真厉害。” 他在夸她,他的嘴难得变甜,林惊雨愣了愣,扭过头去。 “我还是不会原谅你,除非你给我赔礼道歉。” “对不起。” “哦。”林惊雨还是不肯扭过头,又问,“礼呢。” 他望着她倔强的模样,嘴角勾起笑意,“来时就备了。” 林惊雨扭过头,“在哪呢。” 她皱眉警告,“你可别给我在路上随便就摘朵野花过来,除了金银财宝,别的我一律不接受。” “自然不是。”萧沂盯着她肆意妄为指着自己的手指,他笑着握在手心,“跟我过来。” 紧接着,林惊雨被打横抱起,她无力地蹬了蹬脚,拽住他的领口,“喂,你干什么。” “给你赔礼。” 林惊雨被放在马背,今日的阳光格外明媚,她脸上的灰土被泪水与萧沂的手抹去,白皙的肌肤在光照下发亮。 他把她带到高处,也许是迷药作用,也许是阳光暖洋洋使人昏昏欲睡。 林惊雨有些不耐烦问,“到了吗。” “往下看。” 林惊雨坐在马背上望去,黑鹰旗帜在风中飘扬,大片黑甲精兵在山谷之中,恍若藏在谷中的野兽,臣服于一人,听主人号令,随时等待放出去吃人。 林惊雨从前知道萧沂豢养私兵,却不知如此庞大精锐。 “怎么样。”萧沂问。 “嗯,不错。”林惊雨点头,转头看向萧沂勾起的嘴角。 “殿下,是来给我显摆的?” 萧沂嘴角一僵,笑意散去,“不是。” 他取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给林惊雨。 林惊雨接过,小巧精致一颗,上面雕刻着鹰纹,在阳光折射下栩栩如生。 “玉是上乘玉,但区区一个玉扳指就弥补我这几天的苦,未免太少了。” 林惊雨说着,还在空中掂量了两下。 萧沂瞥了眼她毫不在意,不知轻重,拿玉扳指当石头的模样,他却也无所谓。 “单凭此扳指,可以号令整个黑鹰骑。” 话一出,林惊雨本还要再拋,握着玉扳指手一僵,紧紧握着生怕它掉下去,本觉得它小巧玲珑轻轻一颗,此刻却觉得万般沉重。 他笑了笑,风吹得野草如浪,头顶的树枝摇晃,阳光斑驳在萧沂脸上,他凝望着眼前,扬唇笑意更深。 “三皇子妃拿好了,我们的性命,可都在你的手里。”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5节 林惊雨抿了抿唇,“殿下少唬我,他们是你养的,自然只听你的。” 他握住她的手,“现在是我们。” “哦。” 他又问,“这个赔礼,可满三皇子妃意。” 林惊雨点头。 片刻后,她又道,“萧沂,你抬一下头。” 萧沂狐疑地抬头,林惊雨坐在马背上,俯下身,握住他的肩膀,凑近在他唇角轻轻一点,男人漆黑的眼一颤,倒映她的瞳孔。 二人皆睁着眼,望着彼此一瞬间的失措,林惊雨抬起身,温柔的面庞张扬地笑着。 “你的赔礼我很满意,这是奖励。” 他眉心微动,思考着什么,“还可以再多一点吗?” “什么?” “奖励。” 他握住她的手轻轻一牵,她身体往前倾,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唇贴上一片炽热,吞没了光晕,完美契合,熟练又默契。 男人的眸紧闭,痴迷缱绻地吻着她的唇,她本能地回应,像是双鱼佩,本该贴合在一起。 片刻后唇齿撤离,额头相抵轻轻喘气。 萧沂掀开眸,林惊雨的眼睛被吻得红润,也许是因为方才哭过的原因,但双眸满是迷离愠色,彼此的呼吸纠缠。 微风拂过,掀起衣裳,阳光洋洋洒洒而下,暖得脸颊发烫,萧沂的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与风拂过耳畔。 “林惊雨,我也很想你。” 第71章 第 71 章 月上柳梢头, 林惊雨被带到济州一处别院,建筑皆朴素,小院流觞曲水, 假山园景精致小巧,一条青砖石路铺往寝屋,济州的百姓多信神佛, 两边长廊皆画神佛, 屋檐悬挂佛铃随风振响, 不远处便是寺庙, 佛音袅袅,钟声飘渺。 “殿下是要和太后一样, 叫我虔心礼佛吗?” “此处僻静, 鲜少有人打扰。”萧沂提醒道:“你在这若是无聊了,想要出门逛街去人多的地方记得戴面纱。” 林惊雨转头,笑了笑, “怎么, 齐国的糟糠之妻见不得人, 影响殿下娶旧越的女子了?” 他眉皱了皱, 像是觉得她在说胡话。 不紧不慢解释, “虽说现在举国乱世,皇帝困在大梵山,京城由长孙氏把控,南边二皇子举兵, 但林惊雨你我也算是密谋, 倘若乱世平定, 有谁道一道我在济州举兵拢势了,你我也活到头了。” “切, 届时我第一个跑,绝不陪你死。” 萧沂微微俯身,盯着林惊雨,打量着她似在沉思什么。 林惊雨一愣,退后。 “殿下做什么。” “林惊雨,你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她眉心一蹙,“怎么不一样了。” 然后摸上脸,“也是,在山里变黑了,皮肤也糙了,殿下嫌弃了。” 她得理不饶人,生气的不在同一点,萧沂道:“变得更张牙舞爪,肆意妄为了。” 从前她在他面前,除非惹急了兔子炸毛,其余皆是一副兔子乖顺的模样,纵然都是装的,虚与委蛇的。 是朵带毒的水仙,美丽,迷人,又危险。 林惊雨勾起唇,又换回一副温顺模样,手指攀上萧沂的肩膀,张唇轻吐芳香。 “那殿下喜欢妾身什么模样,是温柔的水仙,还是带刺的玫瑰?” 萧沂瞥了眼肩上的手,握住,“都喜欢,不过更喜欢你在榻上梨花带雨的模样。” 他眸色幽幽,嘴角带着笑意,林惊雨嘴角笑意褪去。 扯了扯手,脸颊微红被气到,“我看殿下才是大变,什么正人君子,活脱一个登徒子。” 萧沂将手握得更紧,更近,“我可从未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林惊雨无助地挣扎,“萧沂,都初夏了,你别发情。” 一个婢女欠了欠身,“主上。” 萧沂这才松手,林惊雨却凑身问,“还有下人?那在府中还要戴面纱吗?” 萧沂讥笑,“这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要几个下人,不然你我打扫?不过都是自己人,你大可放心。” 林惊雨点了点头。 萧沂道:“带三皇子妃下去沐浴。” “是。” 林惊雨此刻才注意,自己还穿着粗布麻衣,白色的衣裳这几日颠簸,灰尘、泥土和鲜血沾满,糊得有些恶心,脏兮兮的。头发也乱糟糟,仔细还能从中找着一根稻草。 可不就是糟糠之妻。 林惊雨嗤笑,自走出林府,她可怜过,但从未有这般狼狈过。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望着自个衣裳皱起的眉头,他低了低头一笑,安慰道。 “放心,就算你从猪圈里滚了一圈回来,我也不会嫌弃你。” 林惊雨抬头,瞪了他一眼,“我不是疯子。” 萧沂轻笑,“那我倒是。” 林惊雨打趣,“怎么,殿下在猪圈里滚过?” 他轻描淡写叙述,“小时候被我二哥欺负,丢进去过。” 林惊雨愣了一下,看向萧沂,他云淡风轻,她亦未带怜悯之色,反而唇角笑意更深,带有一丝杀气。 “那等回去,把萧辰做成人彘,在猪圈里滚两圈。” 萧沂勾唇,赞同地点头,“好主意,回去试试。” * 林惊雨在桶里躺了好一会,山茶花瓣洒满浴桶,雾气缭绕,细长的锁骨上凝着水珠,滴在水面,波澜阵阵。 两三个婢女围在她身边,伺候她沐浴,她闭上眼享受热水的轻抚,几日颠簸精疲力尽,难得休息,放松身体。 她从桶中走出,婢女往她身上抹香油,林惊雨问,“什么味道这般香。” “回三皇子妃,这是济州特产伽蓝香,有安神作用,是殿下特意吩咐的。” 安神,林惊雨想起夜里她做噩梦,说梦话的毛病,他倒有心了。 可仔细一想,吵得是他,受苦的是他,能不有心么。 林惊雨点头,由婢女给她披上寝衣,名贵蚕丝制成,如皎皎月光。 她走在长廊,回到寝屋。 “参见三皇子妃。” 屋内燃着数展灯,“殿下还未睡?” “殿下还在处理事务。”木二迟疑了会,“殿下为越国旧部的事每日只睡一两个时辰,加之先前为寻三皇子妃,已经五个夜头没好好睡了。” 林惊雨皱眉,“五个夜头,他是想成仙吗?” “可不是。” “好,我知晓了。” “那便有劳三皇子妃了。” 木二推开门,林惊雨走进去,果不其然,萧沂坐在案前,屋内通亮,他听见门开的声音,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抬起头。 “洗好了?” “嗯。” “伽蓝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你先睡,我还有事务要处理,灯可以都灭了,只留我案前一盏就行。” 他絮絮说着,林惊雨点头嗯了一声,她抬起脚,却没有朝床榻走去,而是走向萧沂,在案前坐下。 她刚洗过,纤细白净的手指微微泛红,握起他的茶,萧沂眉心微动,拦住道。 “这茶有提神的功效,大半夜别喝。” 林惊雨不管不顾,她抬手,扬起唇笑着喝下。 “殿下叫我安神,自己却在提神。” 她放下茶,“我想知道,这些日子殿下发生了什么,济州的局势,你我的局势,我得一清二楚。”林惊雨道:“怎么,殿下还是不信任我?” “没有。”他回答,“不想让你担忧劳神。” 林惊雨握住他的手,“殿下不说,才是让我担忧伤神。” 萧沂望着她轻轻挑起的眉,道:“越国旧部分两派,一派居多,一派居少。” “居多的一派主张什么。” 他道:“反齐复越。” 林惊雨点头,“那殿下一派的人多吗?” “可以说没有。” 林惊雨张嘴,一愣,“什么?” “另一派不帮我,主张和平,帮我的是反齐复越逆党,明面上帮我,实际拿我当傀儡,借助我的手灭齐,再挂越国旗帜。” 他不紧不慢解释,仿佛丝毫不在意这般处境,不在乎这盘棋有多风云诡谲。 好像在意的就只有林惊雨。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6节 “懂了。”林惊雨撑着下巴,轻轻叹了口气,“我与殿下真是到哪都憋屈,本以为脱离危险,以为济州是个宁静地,大本营,都是一家人和和睦睦,互帮互助,谁料到原来是个木偶台,殿下是那木偶,权利是线,那一群老人是则是木偶师傅。” 林惊雨摇了摇头,“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处看见村子,欣喜进村,发现是个土匪村。” 萧沂望着林惊雨忧神的模样,勾唇一笑,“所以没有告诉你,怕你忧神得睡不着。” “行吧,纵然前路坎坷,你我也还是要睡的。” 萧沂偏了偏头,“你可以先睡。” 林惊雨强调,“我是说你我。” 她道:“殿下总不能让我早早就当了寡妇吧。” 萧沂无奈一笑,“喝了太多清茶,早已睡不了,脑子里有根弦在拨动,特别清醒。” “我看殿下那是要猝死的前兆。” 林惊雨思索片刻,她抬起手凑近萧沂,停在他的鼻尖,“我身上抹了伽蓝香,殿下闻闻。” 萧沂低眉,能望见她手腕上细细青筋,动脉跳动,香味振奋得愈浓,肌肤擦过鼻尖,她刚沐浴过,身上很热,香味萦绕鼻尖。 “怎么了。” 林惊雨认真道,“殿下多闻闻,不是说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么,兴许就相抵了。” “殿下觉得怎么样了。” 风吹得火光摇晃,在他眸中晦暗不明,盯着她的手半晌,“不够。” 还不够?林惊雨思忖着抬了抬,像是要直对萧沂的鼻子。 萧沂无奈握住她的手拉下,她若再重些,他非得被打出鼻血。 见他放下自己的手,林惊雨问,“殿下不闻了?” “自然,还是要闻的。” 萧沂起身,绕到林惊雨身后,她诧异之际,他抱起她,她纤细的腰盈盈一握,手却有劲,死死拽着他的领口。 “萧沂你别死到临头了还在发情,你不睡便罢了,还要行这种事,别死在我床上。” 她嘴叽叽喳喳说了一堆,萧沂望着她不知是气还是羞红的脸。 “想什么呢。” 林惊雨一愣,不再骂他。 “本殿还想多活些日子,省得你早早改嫁。” 他将她放在床上,林惊雨一碰床,转头质问,“你还说你没有想。” 紧接着,他从身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炽热的鼻息喷洒在她的颈窝,又好像在贪恋她身上的香味。 “别说话,让我抱会。” 他在她身上卸下伪装,长长叹了口气,“好累啊,林惊雨。” 她闭上嘴,想了半天还是感慨。 “是不是此刻,妻子该安慰几句,我们不争,我们平平安安当普通人,隐姓埋名,普通过日子就好了。” “我知道,你说不出。” 他轻笑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你不必说,我也不会停,箭在弦上,你我注定是无法回头的人。” 他不会停下,她也不会甘心。 林惊雨望着床栏上雕刻的神佛一笑,“所以说,我跟殿下是一块双鱼佩,无关情情爱爱,也命中注定要走在一起的人。” 肩上的人静默良久,道:“那倘若有了情情爱爱呢。” 情情爱爱? “我明白的,皇室不需要爱情,说来还是殿下教我的。” 林惊雨翻身,与萧沂对视,她摸上萧沂的脸,“我与殿下现在这样就很好,说实话,萧沂,你早已不是战友,我视你为很重要的人,非常非常重要。” 萧沂望着她郑重的模样,吻了吻她的鼻梁,声音沙哑问,“有多重要。” 她早已习以为常亲吻,比如此刻,萧沂亲昵地吻了吻她的唇,仿佛在追寻那个问题,有多重要。 她答:“可以将嘴托付给对方。” 萧沂轻声一笑,“那还真是很重要。” 第72章 第 72 章 济州的星星很多, 繁如一盘流沙,看来明日是个好天气,林惊雨这般想着, 她的额头上靠着个人,炽热的气息逐渐平稳。 看来他当真是累了,她望着男子的面庞, 他双眸紧闭, 丢下一切防备, 就这般躺在她身旁, 平稳地睡了过去。 林惊雨伸手,勾勒他被月光照得柔和的轮廓, 其实他生得并不温和, 剑眉鹰目,是肃杀威严的上位者之相。 可他平时,比如说刚相识的时候, 又或者是他对外人, 常常一副温文尔雅的外壳, 将自己伪装起来。 林惊雨不知, 是否该说他外暖内冷, 她从前觉得,他的底色是个冷漠无情的卑劣者,可时而又觉得,不过是只伤痕累累的小兽, 与她无异。 是啊, 与她无异, 林惊雨不免嗤笑。 他们二人真是外一层,里一层, 再探究探究,发现还有一层,让她想起太后宫里有个西洋玩意,叫什么套娃,开了一个又一个。 他的气息扫过她的手指,她不知不觉,也闲得无聊摸着他的轮廓,到鼻梁,停至嘴唇,摸了许久。 看来他当真累了,竟一点未醒。 这伽蓝香果真有效,林惊雨打了个哈欠,她也该睡了。 她从未与萧沂这般脸对着脸而眠,更不习惯,于是她翻了个身,背过去。 眼皮闭上之际,萧沂的手穿过她的腰,将她拉过来搂得更紧,下颚继续抵在她的肩上。 林惊雨睁开眼,因动静本能地唔了一声。 身后的人道,“离远了,伽蓝香的气息就没了。” “哦。”林惊雨闭上眼,忽然觉得不对劲,质问身后的人,“你方才没睡着?” 他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肩膀,沉声道:“方才睡着了。” 林惊雨不知他说的方才,是哪个方才,可若是她手指勾着他的脸,像是痴女一样,只敢在深夜他睡着时,贪恋地触碰他。 未免太让人臆想飞飞,同时未免太丢人。 可她方才为什么要触碰他? 跟中了蛊一样,她想起传说,听闻旧越慕氏善蛊,兴许萧沂怕她墙头草,给她下了变傻的蛊,情不自禁靠近他,让她再也背叛不了他。 那这蛊可真可怕。 她闭上眼,不再想,济州夏日的晚风微凉,萧沂圈住她,像裹挟着温暖的浪花,也许是那份温暖,也许是伽兰香起了效果,她很快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她难得睡这般足的觉,直至日上三竿,萧沂从外回来,她才起来。 林惊雨神清气爽望向窗外,阳光格外明媚,门前有一棵合欢树,粉红的花枝乱颤。 “可以再多睡会。” 林惊雨闻声转头,见一个墨袍男子从阳光明媚处走来,光晕离散,他笑意晏晏。 怀里抱着一只小猫,因他的抚摸而温顺趴着。 “小一。” 林惊雨欣喜唤道,猫听到熟人唤它,对着林惊雨喊了两声。 “我还生怕它被土匪害没了。”林惊雨一笑,“还得是小一,这名字辟邪。” 她一身白色寝衣,盘腿在床上,阳光温和地照在她身上,她刚起来,未梳头发,青丝半挽,昨日睡得好,今日气色也好,不像之前恍若瓷器一碰就碎。 此刻她明媚至极,让人想看几眼,就这般久久看着,时间停滞,世间安静,人也忘了疲劳。 仿佛真能剃去三千烦恼丝,萧沂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贪恋此刻难得的温馨安宁。 他勾起唇角,“你若喜欢,这个名字给你辟邪。” 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惊雨架起猫,“我才不喜欢。” 猫像是能听懂她的话,喵了一声。 林惊雨一笑,凑近蹭了蹭猫毛茸茸的脸,“我没有说不喜欢你,我最喜欢我们家小一了。” 最喜欢。 我们家小一。 萧沂双眸微眯,瞳孔折着光,暖阳照下变成琥珀色,凝着暖意,以及她的模样。 他伸手,摸了摸猫的脑袋,“行,最喜欢小一。” 林惊雨点头,“那是当然。” 可越听越觉得哪里奇怪。 她骨子里乖张,抬头调笑问,“殿下想做小一吗?” “我本来就是萧沂。” “哦,” 萧沂垂眸抚了抚猫的脑袋,猫满足地眯起眼睛, “不过若是可以,我还真想做只猫。” 萧沂俯下身,“做一只猫,轻轻松松的,无忧无虑,也挺好。” 原来是累了,林惊雨打趣,“殿下昨夜不还说不会放弃么,看来殿下心里还是向往悠哉日子的。” “只是累极了。”萧沂轻拍了她的脑袋,扬唇一笑:“你不必怕我放弃了,毕竟家有贤妻,唯有青云志可以相配。”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7节 “贤妻”倒像是讥讽她似的,像是在说有她这个野心勃勃,墙头草的毒妇在旁督促,难以安宁。 林惊雨起身,搭上萧沂的肩膀。 萧沂愣了片刻,他们离得很近,她靠得愈来愈近,像是在索吻,他理所当然,熟能生巧地要握住她的后颈,像从前那般吻上。 她嘴唇却偏过,双手搭着他的肩,要将他按下,“殿下坐。” 萧沂阖了阖眼,方才她轻吐的芬芳还萦绕在鼻尖与脑海,片刻后他坐下。 不明所以,“干什么。” “殿下都说是贤妻了,我就做些贤妻该做的,比如给殿下捏肩。” 她常跑去慈宁宫给太后捏,倒是从未给他捏过,萧沂一笑,“今日倒是有幸。” 林惊雨捏着他的肩膀,他的肩宽厚,很硬,是常年习武的缘故。 “殿下何时练的武。”林惊雨疑惑问,“殿下的武功高强,少说也练了十来年吧,可那群旧越之臣十几年前尚在蛰伏,手还伸不进深宫,殿下是跟谁练的。” 萧沂阖上眼,“说来你可能不信,跟木二学的。” “木二?” 萧沂点头,“他是孤儿,自小送进宫做侍卫。” 可说来那时候木二也才十来岁,林惊雨诧异道,“木二侍卫当真是天赋异禀。” “他会武,忘了许多记忆,问了也白问,起初我怀疑他是骗我的,他要害我,我处处提防,小心谨慎,几次三番要杀了他,他躲过了,却还是要跟在我身侧,也不害我,只是跟着我,日子久了,转念一想我一个低微如狗的皇子,尚且年幼如蝼蚁,谁会大费周章派人潜伏在我身边,还是个自小会武的少年人才,简直暴殄天物。” 林惊雨一笑,“许是木二侍卫是哪个江湖门派失散多年的孩子,改日我让人找找。” “好。”萧沂道。 林惊雨感慨,“木二侍卫自小陪在殿下身边,殿下应该特别信任木二侍卫吧。” “在皇宫这盘棋里,永远不知下一颗落在哪里,故在这皇宫,从来没有可以完全信任之人。” 他气定神闲,平淡陈述。 林惊雨叹了口气,“妾身可真替木二侍卫寒心,这么多年,终究是错付了。” 萧沂扬唇,“这么多年,木二我还是比较放心的,只是凡事留个心眼,防人之心不可无,想必你也懂这个道理。” 自然,林惊雨点头,她望着他勾起的唇角,俯下身凑近他的耳朵,声轻柔如扬州吴侬细语,在他耳畔一笑。 “那殿下完全信任我吗?” 林惊雨说完,又心中嗤笑,他连木二都做不到完全信任,怎轮得到她。 像萧沂这般将自己裹住的人,怎么可能交心。 萧沂缓缓睁开眼,望着枝头上飞走的鸟。 “林惊雨,我把心交给你,你会背叛我吗?” 肩上的力道逐渐变轻,萧沂也明白她心中所想。 他嗤笑道:“三皇子妃是没有心的人,怎么可能交心。” 他说得没错,可又好像哪里错了,林惊雨想反驳,却又不知该怎么反驳。 她顿了片刻回答,“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想必殿下也懂这个道理。” 萧沂摸上她搭在他肩头的手,“所以啊,我要加把劲,免得贤妻背叛我,为夫寒心啊。” 林惊雨默不作声。 萧沂起身,想起什么又转头,“今夜赵乾宴请你我夫妻二人,宴席皆是旧越的人,你想去吗?” “济州菜好吃吗?” “还不错。” “那便去。” 萧沂道:“我让下人给你备了几身衣裳,你挑身喜欢的穿。” “行。” * 送来的衣裳琳琅满目,大多皆是些她平常穿的款式。 “三皇子妃,您看这套如何。” 林惊雨望去,是大紫的花色,她鲜少穿这种款式。 她本想说算了,转身之际又回头,扬起唇道,“行,就这套。” 萧沂来接她时,她坐在梳妆案前背对着他,发髻高高挽起,丁香式的流苏垂下,明亮的铜镜可见一张惊心动魄的美靥。 林惊雨听见脚步声,转头朝他一笑,“殿下来得这般早?” “来看看你打扮得如何,别又是那几套素衣,届时叫人说我苛待你,不过……”萧沂上下打量林惊雨,“你换口味了?” “提提气势,毕竟宴会上,济州那些旧越老臣指定会给殿下塞济州的女子,恨不得殿下以后的孩子全是越国的血脉。” 萧沂听她絮絮说着,勾起唇角,“你先前不是很乐意给我纳妾么,怎么,现在不乐意了?” “今时不同往日,我给你纳的,和他们塞的岂会一样,那些老臣指定是想塞几个眼线好监视殿下。” “也没见你塞得多好。” 林惊雨皱眉,“那是皇后塞的。” “行。” 萧沂走过去,执起架上的披帛,给她披上 “你把你自己塞给我就好了,别的就别白费力气了,纳妾要钱的,以后的日子还要艰难,花钱的地方多得是,别把钱当大风刮来的。” 他训诫道,林惊雨若有所思点头,“哦。” 望着她听话的模样,萧沂无奈一笑,还是只有钱能让她折腰。 第73章 第 73 章 别院偏僻, 没有多少人,四周是青绿竹林,夏日微风如暖流, 林惊雨赴宴是在晚上,出发之时是黄昏,红日卡在山头, 没有那般热。 想来也是, 一群逆党的宴会, 也只能安排在晚上。 且同样偏僻, 在城外别院,夜里能听到蝉鸣, 与远处猫头鹰的声响。 林惊雨望着灯火通明的别院, 门口站着放哨的侍卫,她忍俊不禁打趣,“殿下, 你说我若是投靠了二皇子, 叫人将这一窝逆党都一网打尽, 是不是在二皇子面前立了大功。” 萧沂不以为意她的恐吓, 理了理大袖不紧不慢道, “二哥远在南边忙着举兵,等你飞鸽传书过去,院子里的人早跑了。” 萧喲扬唇沉声恐吓道。 “不过,我不会让你跑。” 换作从前, 她定当会虚情假意一番, 道几句永远不会离开, 永远不会背叛。 但此刻,林惊雨眼尾一扬, 饶有兴趣凑近问,“哦?倘若我背叛了殿下,殿下会如何处置我。” 她问,“殿下会杀了我吗?” “不会。” 林惊雨一愣,嘴角笑意更深,“怎么,殿下舍不得杀我?” “你这么贪慕荣华的人,我自当得用黄金打造一个鸟笼,把你关在里面,手、脚……”他的目光移至她白皙的脖子,仿佛一掐就断了,像黄鹂,脆弱可怜得紧。 萧沂偏过头去一笑,“还有你的脖子,全都用金链拴上,放在华丽的宫殿,却永远出不去笼子,碰不到一壁一梁,只能等我回来……” 林惊雨讥笑,“等殿下回来尽情地羞辱我?” “嗯,不错的主意。” 他点了点头,再次看向林惊雨时,她依旧是一副不畏的模样。 她道:“也不过尔尔。” 她的胆子愈发大了。 鬼使神差,萧沂摸上她的脖子,他宽大的掌,仿佛真是金链桎梏。 “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近在咫尺却无法触碰的荣华,永无天日的囚禁,还是殿下的羞辱。” 林惊雨无所谓道,她好像难以背叛了。 所以不怕。 “说来殿下可能不信,我喜欢好看的男人,二皇子没有你好看,所以我暂且不会投靠他去。” 她盯着他,眼睛很亮。 萧沂眉心微动,“喜欢?” 林惊雨收回视线,“与人共事也是要赏心悦目的,况且我忽然发现,除了权欲与财欲以外,情欲也至关重要,不得忽视。” 临了她又指正,“我是指身体上的,不是心上的,殿下不是说过,圣人曰,食色性也。” 她脸不红心不跳,仿佛于他们而言,身体比心简单多了,情欲不是羞耻的事情,可若心爱上了对方,那才是难以启齿的羞事。 萧沂忽然问,“林惊雨,我们有多久没做过了。” “先是你砍了一刀,再是我被砍了一刀,当下又逢乱世,杂七杂八的事情接踵而来,哪有心情和工夫做这个。” “今夜闲暇,夜色很美。” 林惊雨不知所云,“怎么了。” 萧沂抬起身,掀开帘子,“走了,宴会要开始了,不然聊不完,回去就晚了。” 林惊雨在后道,“晚点就晚点呗,反正我今日睡得足,回去晚点睡也行。” 萧沂道:“我要早点睡。” 她又问,“殿下昨晚不也睡得很香吗?” 萧沂的语气有些烦躁,“你怎么话那么多?”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8节 林惊雨不明所以,“哦。” 她平常话也这般多啊。 * 林惊雨进去时,下人接过她的斗笠,一众旧越老臣聚在屋中,其中一个德高望重地站在中间,正是赵乾。 他看见萧沂走过去行礼,“参见殿下。” 其余的老臣皆纷纷跪下参拜。 萧沂抬起赵乾的手,“老师不必多礼。” 然后朝四周的人道,“都平身吧。” 众人起身,注意到萧沂身边还站着一个女子。 她手挽淡色披帛,着一身紫衣大袍,颜色明艳却因她空谷幽兰的气质典雅韵味,妆容精致,气势庄重,有大家之气。 出门在外,尤其是在这豺狼虎豹之中,还是得装装样子,装听话嘛,她最懂了。 但绝不是那种逆来顺受,让人欺负的模样,而是晓之以理,让人觉得她是个懂大事的人。 她向众人欠了欠身,皇子妃朝臣子行礼,天下未有之事。 “这些日子以来,还得多谢各位大人照顾我家殿下,我在此向各位大人致谢。” 那群老者,平时在萧沂面前装恭敬的样子,此刻,三皇子妃行礼,个个惶恐地弯下腰。 “三皇子妃真是折煞我们了,都是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该做的。” 萧沂伸手握住林惊雨,笑道:“贤妻一直这般以礼待人,各位大人见笑了。” 不乏有人擦了擦汗,“怎会见笑。” “既然殿下到了,便开席吧,来人,上菜。” 地是偏了些,但厨子好,佳肴色香味俱全摆在桌上。 林惊雨却久久未夹桌上的菜。 萧沂在和他们商谈事情,注意到了林惊雨握着筷子,从别人来看,仿佛是在不停吃东西,可萧沂知道她一口未动。 “怎么了,济州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保不齐这里哪一道菜有毒。” “你放心,我为他们所用,他们暂时不会害我。”萧沂一笑,“而且,你不是会药么,夫人看看里面有没有下毒。” “我又不是神医,没法什么都看出来。” 萧沂嘴角勾起,夹了块她爱吃的红烧鲤鱼,瞧着没了刺,才放入她的碗中。 “行了,吃吧,就算死也不能饿着肚子。” 棕色的油脂,泛着光泽,她饿了。 林惊雨吃下后,萧沂问,“济州的菜好吃吗?” “嗯。”林惊雨道:“有点熟悉,像殿下做的。” “母亲曾是这里的人,自小跟着她学了些菜,难免像些。” “那殿下回去后,天天给我做济州的菜好吗?” 她拿他当厨子使唤,萧沂扬唇,“不如日后,我们在京城开个济州菜馆,我不当三皇子,你也不当三皇子妃了。” 林惊雨转头问,“那当什么。” “厨子和掌柜,我做菜,你数钱,两全其美。” “不要。”她又扭过头去。 有个人起身,“殿下远道而来,臣为殿下准备了只节目。” 萧沂的目光从林惊雨身上移开,看向那个臣子,似笑非笑勾起唇问,“哦?什么节目。” 那人拍了拍手,琴声响起,几个曼妙女子,拖曳着舞裙,小跑到正中央,是张莲花瓣盛放的地毯,女子个个生得貌美,像是细细挑选过,琴声夹杂着歌声,众芳菲翩翩起舞。 林惊雨嘴角带着笑意,歪了歪头凑近萧沂,“呦,美人这么快便来了。” 林惊雨双眸微眯,瞧着比萧沂还要有兴趣观赏舞蹈,点头连连称赞,“此舞只有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合。” 萧沂皱眉,定睛望着眼前风光,那些臣子不知道萧沂喜好,红橙黄绿青蓝紫七个色彩的姑娘非得叫他挑一个,一个个如扑棱蝴蝶,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确定?” 他不知林惊雨的眼睛是瞎了还是特意打趣他的。 他瞥了眼林惊雨目不转睛认真观舞的模样。 “平时也没见你如此痴迷于跳舞。”他古怪问,后又极其贴心道:“你要是想跳,我跟他们说说,让你上去也跳个够。” 林惊雨白了他一眼。 “那些旧越老臣把什么样式的姑娘都摆在殿下面前,可谓是琳琅满目,在赌殿下总有一个看上的。”她扬唇一笑,看向萧沂,“我在想,殿下会看上哪个女子。” 萧沂抿了口酒,“哦?你说我会看上哪一个?” 林惊雨无奈皱了下眉头,说来惭愧,他们二人结为夫妻,也过了两轮春夏秋冬,她知道他心的颜色,却不知他的心会住进什么样的人。 林惊雨忽然想起,刚开始时,他总是嚷嚷着娶妻要娶贤,绝不是她这般笑里藏刀的人,不过可笑的是,最后还不是她。 她问,“那个穿蓝衣裳的,看起来贤良淑德,殿下喜欢吗?” 萧沂看也没看一眼,反驳:“贤良淑德是看内在,表面如何看出。” “哦。” “那橙色衣裳,活泼的呢?”她又问。 他随意看了一眼,“不喜欢。” “那个紫衣裳的,和妾身一个颜色。” 萧沂一顿,转头看向她一袭紫衣,上有金丝绣的孔雀,在烛光照下流光溢彩,很美。 林惊雨察觉到萧沂的停顿,“殿下喜欢紫衣裳的?” 他没回答。 林惊雨一笑,“原来殿下喜欢这个类型。” 那紫色的姑娘所穿服饰,是西域风格,妩媚至极,扭动间铃铛作响。 一个曲子七个风格,群魔乱舞,也难为那群老顽固煞费苦心。 转而,林惊雨忽地偏了偏头,凑近萧沂。 歌舞升平,一屋子宴席人很多,可目光都聚集在萧沂脸上,观察他的神色。 他无所谓,眉心动了动,望着林惊雨凑近过来的脸,觉得她疯了,可他未制止。 可下一刻,他觉得他疯了。 林惊雨唇偏离,在他耳畔道,“瞧,那个紫衣姑娘走过来了,那群越国旧部都在看着你,看来今日是不收不行,殿下你忍忍,大不了以后我们防着点,或者我把她毒死,殿下可别骂我毒妇。” “哦。” 他简单一字,握住林惊雨的手腕,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轻轻吻了一下,极其亲昵。 屋内这么多人,琴声也因此漏了半拍。 林惊雨皱眉,“萧沂你疯了。” “没必要。”他道:“有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与其如此,不如没有第一个,叫他们再也塞不了。” 语罢,他要吻上她的唇,林惊雨连忙退后,可手腕被紧紧拽住,他炽热的体温穿过她肌肤,使得脉搏跳得更快。 男人漆黑的眸子深沉,映着她慌张的模样。 “别紧张,就当演。” 演?大庭广众之下,她饶是再胆大包天,也演不出来。 他常说她胆子大,林惊雨瞧着,他才是那个疯子。 他没等林惊雨说拒绝,就当她同意,吻上她的唇,因方才喝了果酒,唇齿之间萦绕着果香。 他垂眸,倒映她最后的挣扎,睫毛扑了一下无视,在唇齿相贴狂热之前,闭上了眼。 唯留林惊雨茫然地望着,他在吻她。 舞池群魔乱舞,琴音更加凌乱,底下老顽固们哗然,一切,彻底乱了。 “这这这……简直荒唐。” “竟不知三皇子如此沉迷于女色,大庭广众之下,竟行此等荒淫之事。” “不怕,沉迷于女色之人更好控制。” “赵大人,您说呢。” 赵乾坐在席位上,安静地望着高座之上的狂热,他花白的胡子动了动,神色晦暗不明。 第74章 第 74 章 “简直伤风败俗。” 可不是么。 越国旧部的老顽固们连连叹气, 甩了甩手,带着他们的群魔乱舞离开,屋内又是寂静。 只闻蝉鸣与唇齿吻声。 林惊雨推了推萧沂, 她的手不停地扒,以至于他衣襟微敞,男人的唇殷红, 轻轻喘气, 双眸迷离蒙有一层雾气, 深深倒映她的面庞。 林惊雨双颊泛粉, 气息要比萧沂沉重,她被他吻得快要窒息过去。 不知究竟是作戏, 还是要杀了她。 萧沂抹了抹唇角, 垂眸修长的手指沾有一点鲜血。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19节 他低笑一声,“林惊雨,你是想咬死我啊。” 简直恶人先告状。 林惊雨气不打一处来, 她胸口起伏不平, 声音因喘气而娇柔如三月春水, 却说着最狠的话, “是呀, 恨不得咬死殿下。” 他却轻笑着摸上她的脸,她的脸有些烫。 “那我不介意你咬死我。” 语罢,萧沂还要凑近再吻上。 林惊雨连忙制止,伸手挡住自己的唇, 他笑意愈深, 唇移至她额头, 吻了吻。 林惊雨感知到额头的温热,她不禁一笑, “殿下,你知道我们方才像什么吗?” “什么。” 他问,他仿佛在看她的眼睛。 林惊雨答,“祸国殃民的妖后,和沉迷于美色的君主。” 萧沂唇角勾了勾,“这话若被人听见,一个皇子和皇子妃冠以君主与皇后之名,是要杀头的。” “反正又没有人。” 四周空荡荡,仿佛所有人都默契屏退。 林惊雨叹了口气,“殿下,我的名声可被你搞臭了,那些人指定在背后议论我如何勾得殿下神魂颠倒,一门心思在我身上。” 他的神情好似对其满意。 萧沂问,“只喜欢你一个,不好吗?” “若是真的自然好啊。”林惊雨摸上萧沂的心脏。 在她掌中跳动,她扬唇一笑,“可我与殿下都心知肚明,是假的。” 她无奈道,“况且,万一他们想除了我这个祸患怎么办。” “不会,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 他像无数个男人一样,承诺女人誓言。 林惊雨嗤笑,不以为意,“男人都爱说大话,我本以为只有情人之间会如此,没想到殿下这个没有心的人也会如此。” “没有心?” 萧沂垂眸,握住她触碰自己心脏的手, 他道:“我的心不就在你掌中跳动。” 他胸腔的心脏,仿佛要跳动出来,林惊雨忽觉得烫手,想撒手。 可却被他死死按着,仿佛非要她感受他心是存在的,在热烈跳动的。 林惊雨扯了下唇角,“殿下……有心了。” 萧沂笑了笑,收手握了杯酒饮下,他起身道,“走了,天色已晚,我们该回去了。” “就这般走了?”林惊雨坐着,昂头仰视他,明明很多事情都未商议完。 “不然呢,他们都走了,你我在这屋子里捉鬼?”临了他又意味深长补了一句,“忘了与你说今日是元节,专祭鬼怪,这深山老林偏僻别院还真容易有鬼。” 林惊雨丝毫不惧,嗤笑了一声,“殿下想吓我?在这世间人比鬼更恐怖,我人都不怕,还会怕鬼?” 语罢,一阵风吹过,灭了烛火。 她背后连展灯火齐暗,风吹得窗一下下拍打在墙上,院子偏僻,鲜少有人打理,窗子年岁久了些,发出咯吱咯吱声,在深夜听着极其骇人。 林惊雨蹙了蹙眉,神色微动,手不自觉捏紧。 萧沂伸手,朝她道:“过来。” “哦。” 林惊雨听话地走过去,他拽住她的手臂,瞧着她异常的神色笑了笑,“不是说,不怕鬼么。” “没有怕。”她道:“那边风吹得冷,还是殿下这边暖和。” 他意味不明点头,“哦,这样啊。” 随后拽紧她的手,“那三皇子妃可要跟好了。” 林惊雨一愣,随他拽着她的手,她明明没跟。 * 回去的路上,马车穿过济州街,外边热闹非凡,风时不时吹起帘子,可见灯火连天,光怪陆离。 林惊雨好奇地问,“外面在干什么。” 萧沂手抵额头靠在案上,闭着眼道:“今日元节,济州习俗每年今日都会祭拜鬼怪。” 路上的人都戴着鬼怪面具,摩肩接踵,林惊雨饶有兴趣望着,眼中倒映五光十色的面具,如一条繁星银河。 “想下去?” 萧沂忽然道。 林惊雨转头,不知他何时睁开眼,不知何时望向她。 “没见过,瞧着新奇。” 她抿了下唇,继续趴在窗口,还真有些想下去。 “木二,去挑两个面具回来,要好看的。” “是。” 林惊雨眸光一亮,“殿下想下去玩?” “嗯。” 倒是头一次听他提出出去玩。 林惊雨问,“殿下一向嫌人多烦杂,怎今日有兴致了。” 萧沂瞥了她一眼,“你若再多说,我就没兴致了。” 林惊雨闭上嘴,因为她兴致勃勃,想出去玩。 她自小困在府中,外面的风光她本就见得少,难免好奇。 不一会,木二买来两副面具,兴冲冲奉上,“殿下三皇子妃,瞧。” 只见他左手一只牛头,右手一只马面。 萧沂脸色一沉,“让你找好看的,你就找这个回来?” “回殿下,我特地找的一对,多衬您和三皇子妃呀。” 萧沂瞥了眼丑陋奇怪的一对牛马,“你让我戴着这个出去?” 木二点头,“回殿下,是的。” 他皱了皱眉,手又抵上额头,靠在案上,“忽然就没兴致了。” “别呀殿下,难得出来一趟,出去走走,再说买都买了,就戴戴。”林惊雨拿起马面,“这个马面给殿下,妾身祝殿下马到成功。” 她笑脸盈盈,不知是在真心祝福,还是在嘲笑他。 他突然想把牛头的面具,盖在她的那张笑脸上。 他拿起牛头面具,“那我是否该祝你牛气冲天。” “随殿下。” 她抬起手,绕过萧沂的脖子,把面具系在他的脸上,指腹擦过耳朵,萧沂抬头,可见她垂下的睫毛,眼睛倒映出他的马面。 “真丑。” “殿下忍忍一夜,谁知道你是谁。” 林惊雨安慰道,她戴好,后退打量着他,“还是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 说着忍不住笑,他一身墨袍斯文,往上一看,马面突兀,叫人忍俊不禁。 “别笑。” 萧沂知道她在嘲笑他,面具之下脸色青黑,他轻咳一声,“不许笑。” 林惊雨捂住嘴,笑得声音颤抖,“好好好,我不笑。” 她捂住了嘴,眼睛里的笑意还是溢出,萧沂握住她的手,把她拽过来。 把牛头的面具戴在她的脸上,系好。 退后双臂交叉一看,嘴角勾了勾,“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若说他的马面突兀,她的牛头更是滑稽,鼻子上还有个金属圈。 在外优雅端庄,气质如兰的京城第一美人,在济州是这副样子,简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萧沂隐忍着笑,林惊雨望着他抽搐的嘴角。 面具之下,脸比萧沂还要黑,她从萧沂的眼睛里瞥见一个滑稽至极的面孔。 偏他还在笑话她,她还要兴致勃勃,装出一副很满意的模样。 林惊雨摸上面具,“妾身很喜欢。” 萧沂蹙了蹙眉,诧异又勉强接受,“没想到你喜欢这种风格。” “是呀,殿下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 “嗯,大开眼界,不知道往后还有什么惊喜。” 他叨叨说着,林惊雨迫不及待,伸手握住萧沂的手,“好了,我们下去吧。” 他望着林惊雨紧拽着他的手,她的手微凉,很软,转头叮嘱他道:“面具戴了就戴了,殿下就别扫兴了,今日定要好好玩。” 扫兴?她胆子愈发大了。 可他还是点头,“哦。” 街上在举办仪式,长长一条花灯尽是千奇百怪的鬼怪。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0节 一旁的济州百姓讲:“在三生石刻上有情人的名字,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林惊雨打趣问,“殿下要去看看吗?” “一块破石头而已,没什么好看的。” 林惊雨点头,想来也是。 于没有情的人而言,可不就是一块石头,她和萧沂游览满街琳琅,人太多了,二人不小心被挤出去。 林惊雨无奈道,“这边猜灯谜的人围在一起过不去。” “你想猜灯谜吗?” 林惊雨想起京城的花朝节来,“玩过了,不想玩了。” 萧沂望向一旁,“那有条小道,我们绕过去。” “好。” 过了会—— “殿下确定能从这绕出去吗?” 他轻飘飘一句,“不确定。” 林惊雨脸一僵,今日真是信了他的鬼话。 她忽然怀疑萧沂是不是被鬼附身了,引着她往鬼门关走。 又过了一会,林惊雨走得腿酸了,还是未到,她不耐烦问,“殿下,还未到吗?” 他久久不回声,林惊雨疑惑地转头,只见他紧盯地望着她身后,神情古怪。 他薄唇轻启,“林惊雨,你身后有白色的影子。” 她身体一怔,背后一阵寒风,凉飕飕的。 她一向不信鬼神,嗤笑道:“怎……怎么可能。” 可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许是风吹得人冷。 萧沂还紧盯着后面,轻轻皱起眉,林惊雨脚如钉在地上,她缓缓转头,紧抿着唇。 夜色寂静,有水滴声不断滴在水面,一道白色影子在空中飘荡,风呼啸哗啦啦吹,瘆人至极。 到底是姑娘,林惊雨啊的一声扑进萧沂的怀里,紧紧搂着他,嘴里哆哆嗦嗦含糊不清。 “什……什么东西!” 只得使劲往温暖的包裹里钻。 萧沂本想吓她,却未料到这番光景,他的手悬在半空,望着像泥鳅似的往钻的林惊雨,她害怕的样子,瞧着怪可怜无助。 半晌后,他的手落在她的背,“转头看。” “才不。” “不是鬼。”他道:“有我。” 林惊雨迟疑转头,见远处是人家晾的白色的一张布。 “原来是块布。” 林惊雨回过头,见萧沂嘴角隐隐的笑意,她蹙眉松开他,气愤道:“殿下故意吓我的?” “想看看你究竟怕不怕鬼。”他笑意更深,“看来还是怕的。” “幼稚。” 林惊雨转过身,往前走,头也不回,萧沂跟在身后。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下。 萧沂问,“怎么了,见到鬼了?” 林惊雨道:“差不多。” 阴差阳错,竟然走到了三生石,是块很大的石头,坐落在河边,人都忙着去看鬼怪游街,无睱顾三生石。 林惊雨无奈又好笑地扬起唇,“看来还是躲不过啊。” 萧沂双臂环在胸前,眸色漆黑,望着三生石,望着林惊雨。 “来都来了,过去看看。” 第75章 第 75 章 月光泼洒下, 三生石被照得银光发白,旁边有一棵巨大的榕树,寥寥无几的情侣围在三生石旁刻字。 林惊雨笑着问, “殿下想去刻字?” “迷信罢了,我不信刻个字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更不信这世间有神佛。”他不以为意道, 他七岁时, 求神佛庇佑母亲, 十岁时, 求神佛让恶人下地狱,无比虔诚, 可一个都没有实现, 要么苍天没有眼,要么这世上没有神佛。 萧沂低眉,看向一直盯着三生石的林惊雨, “不过你若是想刻, 刻两个名字玩也无妨。” 林惊雨摇头, “没有想刻, 毕竟刻了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的, 那是有情人的事。” 他不以为意道,“谁说刻了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两个名字罢了,怎么可能绑得了生生世世, 兴许没几天就分了。” 话一出, 附近情侣瞪了两眼过来, 林惊雨赶忙拽了拽萧沂的袖子。 “殿下还是闭嘴得好,省得我跟着遭殃。” 她像小媳妇训郎君一样, 瞪着眼,凶巴巴的,来往路人投来目光,萧沂怎么动都不是,只得站着,轻咳了一声。 他这一咳,方才那对情侣在旁指指点点。 “哄哄媳妇都不会,怎么做丈夫的。” “我瞧着就是个负心汉,找什么借口迷信,我瞧着分明是想离了。” “可怜人姑娘,找了这么个东西。” “你看他那张马脸这么丑,面具下指不定也是只癞蛤蟆。” 说到这,萧沂的手抬了抬,想掀了面具。 林惊雨赶忙拦着,哭笑不得,“夫君您忍忍,我知道夫君好看就成了。” 她的手握住他的手腕,不一会风声又变。 “这姑娘也真是的,她男人都这样了,怎么还上赶着。” “你瞧她那张牛脸,和那马脸多般配。” 那人小声道:“说不定面具下长得也很丑,这才嫁不出去,嫁了这种人。” 丑? 林惊雨握着萧沂的手捏紧,她可以狼狈,但绝不能丑。 她捏得萧沂的手腕扣出月牙,萧沂没有在乎,面具之中发出低低的笑声,他反握住林惊雨的手。 “娘子忍忍,为夫知道娘子美貌就好了。” 他牵起她的手往三生石走去,声如潺潺清泉,朗笑,“我与娘子天造地设,郎才女貌,是双鱼佩,是世间最契合之人。” 林惊雨望着他扬起的唇角,肆意如耳畔的狂风,她低头无奈一笑。 身后的人鄙夷,“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萧沂恍若未闻,将袖中匕首给林惊雨,“刻一个吧。” 林惊雨笑着问,“殿下不是不想刻么。” “我说我不信,不代表我不想刻。” “哦?”林惊雨眉尾一扬,“这么说,殿下想刻?想跟我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他没有反驳,轻笑一声,“随你怎么想,反正你这张嘴能说会道,颠倒是非,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林惊雨夺了匕首,蹙眉唉声叹气,“殿下先前还钟爱我这张嘴,现在倒嫌弃了。” 他目光忽然定在她的脸上,“你若不介意,我现在也可以钟爱。” 林惊雨恼羞瞪了萧沂一眼,“这还有人,殿下别那么无耻。” 她又笑了笑,“信不信我喊人,说殿下是登徒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打一顿先。” 萧沂皱眉,抬起她的下颚,“林惊雨,你这个毒妇。”他望着她那双狡黠的眼睛,打量她的面具,“不过啊,木二这面具挑得好,牛头马面,一看就是一对。” 林惊雨挣扎开,匕首在她手中,她这个毒妇恨不得扎他。 最后扎在三生石上,林惊雨划了一笔,停顿转头问萧沂,“既然我们在济州不好暴露名字,那我们该写什么。” 三生石刻上彼此的名字就能生生世世在一起,可眼下名字不能刻。 萧沂沉默思考,打量了下林惊雨。 良久一句,“就刻牛头马面。” 林惊扯了下嘴角,“若牛头马面知道殿下给他们点鸳鸯谱,怕是今晚就得气来阳间捉殿下去鬼门关。” 他双臂环在胸膛前,平静道,“不怕。” 林惊雨一愣,他还真是胆大包天。 紧接着他下一句,“反正有你陪我,鬼门关有你,我何惧?” “恕不奉陪。” 她可不想死,林惊雨呸了一声,将霉气呸出去。 萧沂一笑,“好了,刻上吧。” 因为太嫌丢人,林惊雨在偏僻的角落里刻上与一众名字相比突兀的牛头马面。 刻完,林惊雨摇了摇头,“也亏殿下能想出。” 萧沂刻完,收了匕首满意点头,“走了,我们去别处逛逛。” 这四周几乎都是情侣,才子佳人月下亲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1节 林惊雨和萧沂在其中显得格外拘谨,格格不入,“要不,我们还是离开吧。” 萧沂瞥了眼在河岸接吻的一对鸳鸯,济州民风还真是开放,他点了点头,“好。” 走了不一会,传来一道吆喝,是算姻缘的。 “殿下想算算吗?” “你不是认为人定胜天,最不信命么,怎么还信这些了?” 林惊雨道,“瞧着新奇。” 萧沂问,“你怎么什么都瞧着新奇。” “殿下被关个三年五载试试,出来瞧什么都新奇了。” 萧沂点头,又问,“你不是先前被骗过一次么,什么凤命之女?命中有一劫难,若破此劫,就把圣水下在储君身上。” 林惊雨抬头,“你果然调查过我。” “事发之后觉得古怪,便让人调查了你的行踪,只是这一调查,竟不知你还有如此天真的一面,” 林惊雨瞥了眼萧沂嘴角的笑意,撇过头去,“殿下想笑就笑吧。” 萧沂没有笑,问,“那这次和上次有何区别。” 她答:“我自己的命掌握在我自己手里,但我们两个就不一样了。” 他回:“有何不一样,两个人共同奔赴,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们两个人共同奔赴? 林惊雨以为他会错了意,提醒道:“我不是指你我目标一致,志同道合,是指我们两个人,就像这四周的情侣,单纯的两个人。” 于他们而言,两个人是虚无缥缈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倘若用算命这个虚假的东西来确定一些事,也省去麻烦。 萧沂道:“那便去算一卦吧。” “嗯。” 二人走过去坐下。 算命先生摸着花白的胡子,扇着蒲扇,望着眼前一对牛马,顿了顿。 许久,笑着问,“二位想算些什么。” 林惊雨问,“能算什么。” “这个……二人命中的桃花。”他改口,“哦不姻缘的劫数,子嗣反正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就能算什么。” 萧沂问,“我们会在一起多久。” 只见他摇着铜钱捣鼓,半晌后,算命先生道:“死,没有生离,只有死别。” 林惊雨细细琢磨这句话,她偏头轻声问萧沂,“意思是,我们夺权失败了?一道死了?” 萧沂皱眉,“林惊雨,你能不能盼点我们好的。” “哦。” 随后她又指着萧沂问,“他会不会有外遇,会不会有很多外遇。” 抽丝剥茧,她的意思是他日后后宫妃子,她要斗得莺莺燕燕会不会很多。 萧沂的脸色愈沉,这便是她盼着好的? 林惊雨无视,都后宫当皇帝了,可不就意味着他们成功,盼着好的。 她紧紧盯着算命师父,算命师父看了眼林惊雨,与脸色不大好的萧沂,面色为难,倒头一次听人这样算姻缘,算命实际讲究一个随机,若随机出来有很多,不得在他铺子面前闹起来,罢了,到时候胡编乱造一个。 他摇了摇铜钱,看见结果后长呼了口气,还好还好,他笑着道:“没有外遇,看来夫人与郎君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应该啊,林惊雨沉思,历代皇帝哪一个不是后宫佳丽三千。 她越发觉得她和萧沂没活到那个时候,早早就死了,可不就是没有生离,只有死别,一生一世一双人。 旁边的人对结果波澜不惊,听到林惊雨叹气时,神色动了动,“怎么了,愁眉苦脸的,怎么,还想让我有外遇?” 林惊雨长叹了口气,“此刻倒是巴不得你日后有外遇。” 萧沂脸色更青,点了点头夸赞,“林惊雨,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多谢殿下。” 算命先生问,“二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萧沂无聊地把玩玉佩,“你问。” 林惊雨蹙着眉头,她虽不信命,但今日无疑是当头一棒,影响心情,索性她破罐子破摔,直接问。 “他会很爱我吗?我会很爱他吗?” 萧沂握着玉佩一顿。 铜钱摇晃作响,如檐下风铃振响,算命先生望着结果良久后道,“会。” 林惊雨抬头哑然,只见那算命先生抬起手指比了一字,“视彼此唯一,你们夫妻二人情深,往后恩爱两不疑,和美一辈子。” “真的?”林惊雨不确定问。 他斩钉截铁,“老夫这辈子就没骗过人。” 远岸是热闹的鬼怪游街,静寂吞没喧闹,林惊雨听不见远岸的声响,更多的是小河流水潺潺,以及心跳声。 她转头问萧沂,“你信吗?” 他轻咳一声,“你若想信,那便信吧。” 二人之间仿佛蒙上一层月光,包裹彼此,气氛逐渐微妙。 紧接着啪的一声,算命先生一拍扇子,“上面所言皆是我通天从老神仙那知道的,方才老神仙与我说,你们姻缘有一劫,不过不怕,只要出现危机时服下此物,就能化解危机,命运不可插手,通常我不会给他人破解之法,我看我与你们有缘,只要十两银子……” 他继续说着,林惊雨扯了扯嘴角,“请问大师是否师从上清山。” “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她笑了笑,“因为我认识一个上清山的骗子。” 骗子惊愕,林惊雨拽起萧沂,“走了,都是骗人的。” 萧沂一笑,望着漆黑的夜色,不经感慨道:“看来不管什么,还是得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望着林惊雨牵着他的背影,唇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喃喃道,“你也是。” 他握紧她的手。 明明是骗人的一卦,可忽然心中云开月明。 第76章 第 76 章 “吃一堑长一智, 我日后看见路边算命的,看也不会再看一眼。” 林惊雨气愤走在前头。 萧沂无所谓道:“骗了便被骗了呗,反正我们也没有花钱买那瓶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我估摸着是情药。” 身后的人一顿, 扬起唇,“那还真是感情危机时化解矛盾,增添感情的好物。” “大可不必, 情药殿下没少吃, 也没见增添什么感情。” “光是我吃了, 那骗子的意思是夫妻共同服用, 兴许就能奏效。” 他平静解释,听着稀奇, 林惊雨停下, 男人身姿颀长站在月色之下,瞥见她转头时眉心一动,“怎么了?” 林惊雨恨铁不成钢摇了摇头。 “只是没料到殿下比我还傻, 竟听信了那骗子的话。” “我何时听信那骗子了, 本殿说过, 我从不信命, 皆是些迷信, 今日是看在你的面子上,迷信了两次。” “那殿下还解释那药。”林惊雨忽地停下,扬唇笑了笑,慢慢走近萧沂抬头望着他, “怎么, 殿下想下妾身上啊?” 她的明眸在月色下更亮, 萧沂垂眸望了片刻移开眼,“或许对寻常夫妻有用, 但你不行。” 她不行? “我怎么不行了。” 是脸不行,还是身形不行,还是说那方面不行,他总得说清楚,可萧沂却无视她的疑问擦肩往前走。 林惊雨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拽住他的手,“你说,我怎么了。” 她哼了一声,“那骗子果然骗人的,殿下日后肯定会娶别人,哪个男人不是食色之人,就连殿下也常说圣人曰,食色性也,我不行,殿下就娶别的行的人。” 萧沂不知林惊雨怎么联想到此处,他皱着眉无奈。 “林惊雨,我不是乱发情的动物。” 像是在说只对她发情,林惊雨脸一低,“鬼才信。” “好巧不巧,今日元节,你四周的鬼都信。” “你不是说你不迷信么。” “偶尔迷信一下也是好的。” 林惊雨抬头嗤笑一声,“那殿下说说,为什么下在我身上不行。” 他似在沉思什么,俯下身在她耳畔轻声。 “你中了情药,能把人绞死。” 风夹着温热的气息吹过耳朵,丝丝痒痒,挠人心肺。 他抬起脸,望着她呆滞的模样,扬唇笑了笑牵着她往前走,“走了,那边小眷侣快亲上了,我还是不打扰地好。” 林惊雨回过神来,气得想捶他,果然是个君子皮的登徒子,可望着他紧紧握着她的手。 打也打不了,只得在后轻声骂了句,“禽兽。” 萧沂听见,道:“建议加衣冠二字。”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2节 “有病。” “你夫君身体好着,没有病。” “花柳病。” “有没有花柳病,娘子自当一清二楚。” “你闭嘴。” “行。” 她气急败坏,他嘴角勾起。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街上,远处几个人起哄,林惊雨走近望去,见几个人围着一个男孩拳打脚踢。 “岂有此理,大庭广众之下,济州大街,百姓被欺负,怎一个人都不出手。” 林惊雨路见不平看不下去,气愤道,那男孩可怜,抱着头半句话不说,就这般蜷缩在地上,任由别人打他。 她扶了扶面具,想上前阻止,萧沂握住她的手拦住她,目光停留在一块木牌,歪歪扭扭的字,还有好几个错字。 给娘挣救命钱,给十枚铜钱,做什么都行。 紧接着那几个打人的,似是宣泄了烦心事,满意地丢了十枚铜钱在木牌前的残次缺口的碗里,男孩看见钱,忘了痛欣喜地跪地磕头,“谢谢各位爷,谢谢各位爷。” 他打得鼻青脸肿,说话的时候唇角还流着血丝。 却还笑着,乐呵着。 仅十枚铜钱,多少个十枚能救人。 林惊雨望着这一幕,她不禁苦笑,“这世道真可笑,十两银子骗人,十枚铜钱用屈辱救人。” 上来一个人,踢了踢碗,铜钱碰撞作响,“你,学狗在地上爬,边爬边叫,给我们大家伙乐呵了,爷给你一百铜钱。” 男孩连忙点头,跪在地上屈辱地爬,笑着,叫着,周围的欢声笑语刺耳,狗叫此起彼伏。 他绕着爬了一圈,唯有一个信念支撑着他, 他爬到男人身边,祈求着一百铜钱,再凑个一百次,他就可以救他娘了。 可谁知男人一笑,狰狞又恐怖,“老子不满意。” 那人有意挑逗他,抬起碗,男孩瞳孔一震,慌忙伸手去夺,可他唯有十一岁,夺不过一个人高马大二十多岁的壮汉。 他在他面前晃了晃碗,那声响振得荡击男孩的心。 男孩使劲磕头,本就破的皮,此刻血肉模糊。 “求求你,那是我娘的救命钱,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娘。” “求求你放过我娘。” 可笑声愈发刺耳。 人群之中有欢闹有鄙夷,萧沂站在其中,久久注视,他紧捏着手,若仔细可见指甲陷入皮肉,掐出刺红的血月牙。 男孩屈辱地跪拜与一句句求饶,与深处记忆重合。 尖锐的笑声恍若那日,贵人高高在上,九岁的男孩跪在地上。 跪地,磕头磕到血黏着肉,做狗,做一切折辱尊严的事,却始终没让贵人满意,贵人脚下是阿娘的命。 母亲死时的样子,一道道血肉浮现在眼前。 萧沂在闹哄之中一动不动,眼神呆滞,双手却颤抖不止,眼前仿佛有一摊血红在他眼睛里蔓延。 直至一道身影,提着裙子,弱柳扶风的身躯小跑上前,架势却无比铿锵。 挡住那一滩血红,握住那个男孩的手,扶他起来。 林惊雨伸手正好夺了那壮汉手中的碗,壮汉转头怒喊,“你谁啊你。” 只见一个牛头。 林惊雨俯身,把碗给小男孩,突然碗被一只手打掉,铜钱散落在地上。 滚落至人群时,看客疯抢。 林惊雨手指捏紧,她缓缓抬起头,目光寒冷,“你若是不想死,就把钱一枚不少捡回来。” “嘿,你还来劲了。” 那壮汉是一方恶霸,掀了衣袖,“看我不打断你的牛头。” 手掌落下之时,一只手握住壮汉的手腕,那只手有力,似是能生生掰断他的手腕。 壮汉定睛一看,“呦,还来个马面。” 紧接着下一刻,那人一掰,竟真的掰断了他的手,壮汉痛得哀嚎。 萧沂目光冷然,瞥了眼地上的铜钱,“听到没有,全部捡起来,一枚都不能少。” “那……那我怎么知道有多少,万一有人捡去了呢?” 萧沂道:“那这里有多少人,就赔多少铜钱。” 四周人山人海,壮汉愕然,“大爷,您就算是把我的腿打断了,我也掏不出那么多钱。” “哦?”萧沂目光移至他那条腿,“那就把腿打断了。” 一声凄厉的惨叫回荡,萧沂竟断了那人的腿,他漠然擦了擦手,抬眼看向面前望着他笑的女子时,眼中才带一丝温度。 林惊雨伸手,“大爷,出门没带钱,给点钱呗。” 萧沂从怀里掏出钱袋子,全部放在她的手上,“够吗?不够我差木二过来。” 林惊雨掂量了一下,“应是够了。” 她转头望向地上,跪着不停捡钱的男孩,膝盖上的裤子磨破,地上有丝丝血迹。 林惊雨捡起他的碗,把钱袋子放进去,俯身给他,“够吗?” 男孩抬头,望着钱连连点头,“够!够!” 这些钱足以他治好母亲的病,还能吃上半年的包子,他连忙磕头,比先前都要磕得虔诚,“姑娘您叫我干什么都行,做狗做牲畜,打我骂我,让我死都行。” 林惊雨一笑,望着埋在地上脏兮兮的脑袋。 “我让你死干什么,我什么都不让你做,我想做的,你也完不成。” 她想了想,“不如这样,你把这个碗摔了,他们都宣泄了,你的气何处撒,别担心,摔碎我再给你买一个。” 男孩一愣,而后狠狠摔碎了碗,将今日他们宣泄在他身上的气尽数发泄。 “谢谢你。” “不必谢我,我最多出的是心,出钱出力的是那位马大哥。” 说着林惊雨指了指,抱着大腿打滚的壮汉旁漫不经心的萧沂。 “谢谢马大哥。” “那也不必谢,因为出心的是我。” 男孩一愣,林惊雨一笑,笑声动人,与先前的观戏的嘲笑不一样,纵然她戴着一副牛头面具,可她身上依旧万丈光芒。 “好了不逗你了,就此别过。” 牛头女子抬起身,走向马面男子。 男孩久久望着二人,他们的裙摆被风卷起,消失在转角。 * “下次别那么冒失,万一他动手真伤到你了。” 萧沂语重心长道。 林惊雨无所谓,还抬头一笑,“我不怕。” 她道:“因为我知道,殿下会保护我。” “可倘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边呢?” 林惊雨更无所谓,没放在心上,唯一的,就是感到古怪,“殿下何时这般不放心我了,我怎么可能让自己真的受委屈,只是今日我觉得没必要耍心思,反正有你在,我大可放肆。” 她字字句句在这夜色里格外敲击他内心某处封闭。 良久过后,等到过了另一个拐角,他道:“好。” 可林惊雨早已不知他在说什么好,是今晚的夜色好,还是今日的饭菜好,又还是说她放肆的好,如若是这样,那定然是讽刺她的。 又过了许久,等到一阵风起。 “林惊雨。” “啊?” 萧沂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她越发觉得今日的萧沂古怪。 河边人愈发稀少,静悄悄唯有风声。 萧沂抬手摘下面具,连同她的,露出那张美丽动人的脸,她茫然地望着他。 “谢谢你握起那个男孩的手,救下他的母亲。” 那个男孩谢她,萧沂也要谢她,林惊雨意识到某些被封闭在深处的记忆,她笑了笑,月光皎皎照在她的笑靥上。 紧接着他的眼睛被盖住。 只能听到她的声音,“萧沂,你能看到什么。” 能有什么。 他答:“一片黑暗。” 她又松开手,“那现在呢。” “黑色的天,黑色的水,不黑的月亮。” 林惊雨蹙眉,“萧沂,你认真点。”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3节 “我很认真。” “那还有呢。” 萧沂目光凝在她的脸上。 “还有你。” 林惊雨的眉松开,看样子他答对了,她变换了脸,温柔道。 “那往后你就记住我,记住今日,我握起了那个男孩,那个男孩的母亲也得救了。” 说完林惊雨又小声自言自语叹气,“要是当时我也在,要是真能握住救起就好了。” 正是感动之时,他不合时宜一句,“要是当时你在,我们得一道被乱棍打死。” 真是个不解风情之人,林惊雨瞪了他一眼,往前走。 忽然,她的手被拽住。 紧接着被拽入一个怀抱,有力又炽热。 林惊雨一怔,“萧……沂,你干什么。” 他们鲜少这般拥抱过,她一时不适应,挣扎着要推开。 他手捂着她的背,紧紧搂住她,下颚抵在她的额头,轻轻蹭着她的青丝,望着漆黑静寂的夜,风不止,树摇晃,枝叶黑影里是一圆皎洁的月。 今晚的夜色真美。 萧沂低声道:“不要动。” 林惊雨说停就停,呆呆地由他抱着,他的心脏在跳动,她静静感受着他的心脏要跳到她的胸膛。 好像跳进来了,又好像是她的心脏在跳动。 太过亲昵了,比在榻上缠绵,比欲望到深处时情不自禁接吻,还要来得亲昵。 “萧沂?” “嗯。” 她以为是今夜的宴会上的酒使他醉了,此刻上了头,做出不理智的事。 提醒道:“你在干什么。” 他声音清晰,“在抱你。” 林惊雨愣了愣,“为什么抱我。” 他答:“因为谢谢你。” 林惊雨笑了笑,“殿下谢人的方式就是抱人吗?” “不是。”他道:“只抱了你一个。” 临了他又补,“以后也是。” 林惊雨又愣住,不知该说什么。 到最后,他松开她,望着她有些困意的眼睛,因哈欠如一泓秋水。 他捧着她的脸,扬唇轻轻一笑,“走了,回家了。” * 林惊雨在济州的日子无聊,萧沂叫了阿芳过来陪她。 她也不打算瞒阿芳身份,再者也瞒不住。 阿芳知道后只是愣了一下,笑着道:“我就知道哥哥姐姐身份非凡,不是普通人。” 林惊雨讪笑:“没什么不一样的,在哪都受人牵制。” “那姐姐喜欢哥哥吗?” 林惊雨没想到阿芳会这么问,随意糊弄,“我们都是夫妻了,怎么会不喜欢。” “这世道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兴许都没见过面,听闻京城达官贵人们更是,都是为了家族联姻,根本就没什么感情的。” 林惊雨好奇,“你这些都是从哪听来的。” “说书先生说的。”阿芳凑近又问,“姐姐不许转移话题,姐姐究竟喜不喜欢哥哥。” 林惊雨紧捏着茶杯。 喜不喜欢萧沂,从前是不可能。 可如今呢。 第77章 第 77 章 彼时, 济州刚下了一场雨,雨打芭蕉碧绿,风铃夹杂着雨声在小院中如民间小调, 萧沂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进院子。 门口的婢女向他行礼,萧沂抬手做了个不要打扰的手势。 他摇了摇头,婢女屏退。 透过半掩的门缝, 林惊雨正和阿芳在里面玩红绳, 她着一身清新绿萝裙, 与粉色少女对坐, 温馨而又宁静。 萧沂没见过她如此姑娘家的一面,像是未出阁的女儿家, 与妹妹玩乐, 诉说心中秘密。 萧沂多看了几眼,嘴角勾起一道笑转身准备离开。 屋里的妹妹忽然问,“姐姐喜欢哥哥吗?” 萧沂本欲抬起的脚收回, 转头良久注视。 屋内, 林惊雨顿了顿, 翻了根红绳一笑, “阿芳, 在皇宫,爱上一个与权势沾边的男人,她的下场注定会很惨。” “倘若哥哥不生在皇室呢。” 红绳翻不过去了,越理越乱, 林惊雨索性放下, 她叹了口气, “如果可以,我还是不希望喜欢上他。” 她抬头扬唇无奈地摸了摸阿芳的脑袋, 她懵懂的样子令她羡慕,“阿芳,说来很残酷,姐姐不相信这世上一切的男人,也没有任何人值得我去爱。” 深宅后院,吃人的皇宫,她见过太多薄情之人,足以是警告,让她看清人心。 正如她自小立下的誓言,她不要真情,只要钱权,唯有钱权才能满足感情缺失的部分,越多越好。 一个永远没有被真正爱的人,是永远不会真正爱上别人的。 明知是一段无妄的感情,又怎会飞蛾扑火。 阿芳点头,“阿芳明白。” “你还小,我还是希望你找个喜欢的幸福一辈子。” “好的,姐姐。” 阿芳还要继续跟林惊雨玩红绳,门忽地一开,萧沂缓缓走进,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扫了眼二人。 “殿下回来了?” “嗯。” 阿芳隐隐觉得后背发凉,许是外面寒风的缘故,可直觉告诉她,此刻这个屋子不能待了,她赶忙拍了拍裙子起身,讪笑着朝林惊雨告别。 “姐姐,我想起我果园还有果子要摘,就先走了。” 自土匪一场人为浩劫过后,村里的男人大片死光,只剩老的和小的,以及一群女人,官府出资在山脚栽了果园,此刻正是忙时。 林惊雨道:“去吧。” “那个,哥哥姐姐再见。” 萧沂颔首,“再见。” 门又阖上,今日的天气好像确实冷了些,林惊雨瞥了眼站在一旁的人,兀自倒了杯茶,“殿下方才皆听见了?” “嗯。” 林惊雨笑着抿了口茶,“殿下光顾着说我,自己何时也有这偷听的毛病了。” 萧沂见那茶不是给自己喝的,他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那这么说,反倒都是妾身的不是了。” “嗯。” 又是嗯。 林惊雨望着萧沂平淡到似阴天的脸色,她俯身撑着下巴抵在桌案一笑,“怎么,殿下没有听到想要的答案,伤心了?” 林惊雨不急着解释,这世上没有比她更懂萧沂,他们是一样的人,她知道他的心脏如何跳动,里面装着什么,外面的刺长什么样。 故他们彼此也心知肚明,凉薄之人,不配谈爱。 只是有一件事没有料到,林惊雨笑了笑,“没想到殿下跟那些男人都一样,都喜欢女人臣服于自己,喜欢听女人说爱,若是殿下想听,我现在也可以说几句。” 林惊雨轻咳了咳嗓子,“萧沂,我喜欢你。” 她声音柔如春水,甜如蜂蜜。 那张笑靥马上又换了换,“殿下现在满意了吧。” 萧沂转头,他手中依旧捏着茶水,一口未喝。 他静静望着她,双眸漆黑。 林惊雨扭过头去,自顾自喝了一口。 男人忽然道,“林惊雨,我好像喜欢你。” 他声音极其冷静,如同高山上风吹的松树。 林惊雨猛然呛了一下,他太过冷静的样子,让她意料不到,不像是调笑,反而像是在叙述事实。 林惊雨转头,抹去嘴角的茶水,“你……你说什么?” 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萧沂皱眉,望着她诧然的样子,他不太喜欢将事情说第二遍,他低头喝了口茶,然后道。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4节 “我说,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林惊雨听清了,胸口的心脏跳动,她平复下来,捧着茶点头,“好,好的。” 好的? 萧沂抬起头,“那你呢?” 林惊雨想了想,“有点吧。” “行。”萧沂点了下头,又问,“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说什么?说甜言蜜语?说海誓山盟?说这辈子只爱你永远都不会分开? 林惊雨笑了笑,她向来不信这些诺言。 她也不打算瞒他。 林惊雨望着窗外停在芭蕉叶上的两只鸟,芭蕉叶承受不了两只鸟的重量,只因一颤,两只鸟都飞了。 她平静地缓缓开口,“嗐,一个血气方刚长得还算可以,脑子还算过去的男子和一个年轻貌美动人,聪慧过人,温柔知书达理的女子长久待在一起,确实容易产生一些异样的感情。” 萧沂一笑,“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殿下听我说完。” “行。”萧沂抬了抬手,“请讲。” 林惊雨轻咳了一声,“但萧沂,我们就此打住,我是有些喜欢你,但喜欢和爱是两码事,我不会干涉你日后纳妾,不会争风吃醋,也不会在意你因事务聚少离多,更不会因为你而影响我自己,改变我的原则。” 她转头看向萧沂,与之对视。 林惊雨道:“我知道,你比起喜欢更爱权势,比起真心,野心更胜,我一样如此,” 眼前之人是头狼,她不敢在他的雄心壮志面前赌自己。 不,是不会赌,倘若她与他的雄心对立,他一定会舍弃她。 她是他同阵营的棋,但同样也会是弃子。 而她也一样如此,谁也没资格说谁。 他那双眸晦暗不明,望着她良久,轻轻点头,“好。” 萧沂又倒了杯茶,“不管你信不信,我不会纳妾,我许你忠贞不渝。” 显然林惊雨不相信,她道:“未来的事一切都说不准,等到殿下死了再告诉我也不迟。” 死了,不迟? 将不信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萧沂抿了口茶,勾起唇角一笑:“好。” 林惊雨见说开了,她放下茶起身,“那我与殿下就将此事翻篇,往后还是照样过。” 她转身从容离开。 “翻不了。” 身后一道低声,紧接着传来茶杯叩响放在桌案上。 林惊雨一愣,质问他什么意思,转头之际,手腕忽然被拽住,拽往一片炙热之中,滚烫的鼻息喷洒而下。 林惊雨蹙着眉抬头,“你干什么。” 他眼睫低垂,幽沉的眸压着看不透的欲望,只知里面倒映着她,那身鸦青色衣袍上的蛟蟒丝线硬得她有些膈。 萧沂微微抿起唇线,“林惊雨,你有点喜欢我,我很开心。” 林惊雨扯了下唇讪笑,“殿下好像喜欢我,我也很开心。” 说着她就要挣扎开,他却握着她的手腕越紧。 “既然心意相通,就要干些相通的事情。” 一个有点,一个好像,这算哪门子心意相通。 林惊雨张嘴要反驳,却被堵上,他闭上眼,熟练地吻下,唇齿相贴辗转片刻,温热的舌滑入口中,卷着她的舌,勾缠,品尝,玩弄,他握着她的后颈,无尽地索取,贪婪又迷恋她的气息。 温热将林惊雨裹挟,她双眼被吻得迷离,渐渐阖上,不知身在何处。 直至她被架起,微凉的雨水落在她的手背,男人侵略的气息之中拂过清新的风,他换了地带,密密麻麻的吻依旧落下。 林惊雨睁开眼,她坐在窗边,硕大的芭蕉叶挡住风光,无人知晓。 萧沂的吻落在她的眼角,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两眼带着浓重的欲望,同时又清醒至极,吻着她脸上一寸又一寸。 雨停了,唯有几滴雨水,从屋檐而下,砸到芭蕉叶上,细小的水珠溅在林惊雨的手背,有时会溅在她的后脖颈,一阵凉颤,五官一下放大,敏感至极。 她两只手早已被吻得软绵,此刻只能无力地推了推萧沂。 “萧沂!你发情啊,白日宣淫。” 他低声道,“答对了。” 他一本正经地厚颜无耻,随后就要俯身,她抬手随意划拉两下,指甲划破他的脖子,落下两道血印。 萧沂不以为意一笑,望着她沾着他血液的手指,细长而白皙,他如玉观赏,低头吻了吻。 丝痒感打着寒颤入肺腑,林惊雨望着眼前的男人,总觉得,萧沂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低着头茫然之际,他顺势探入她的青绿罗。 林惊雨骤然拽住他的手,“你做什么。” 他道:“你忘了吗?” 她坐在窗口,视线与他齐平,甚至要比他高些。 萧沂微微抬头,“但它还记得……” 他修长的手指摩挲软玉,薄茧划过软玉如水浸泡。 林惊雨紧抿着唇,不可思议望着眼前的男人,仿佛有一根弦在反复挑拨,难受得额头沁出汗珠。 他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吻了吻她的脸颊蜻蜓点水,再移至她的耳朵,亲昵一吻,到最后他的下颚靠在她的肩上,轻声一笑。 “林惊雨,它很想我。” “林惊雨,翻不过去的。” “我不会跟别人在一起,你也不许喜欢上别人。” 他问,“想听山盟海誓吗?” 林惊雨咬着牙,“不想。” “好。”萧沂道:“那这辈子,你都别想离开我。” “那要是我离开你呢。” “给你造个笼子,关起来。” 林惊雨听后骂了一句,“有病。” 萧沂点头,“嗯,确实有病,才会喜欢你这样自私自利的女人。” 林惊雨讥笑,“我也是有病,喜欢你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萧沂朗笑,炙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畔。 “那我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紧接着,他指下力道加重,逐渐疯狂。 一声尖叫之中,林惊雨狠狠咬住萧沂的肩。 到最后再也挂不住,萧沂托着她腰将她放在窗前的案上。 林惊雨趴在案上,双眼朦胧,一层雾气氤氲,长长睫毛覆盖下,她半阖着眼,瞧见萧沂起身,神色平静,用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手。 “你去做什么。” 萧沂瞥了眼半趴在案上,双颊微红,姿态实在动人的林惊雨。 “怎么,舍不得我?” “有病。”林惊雨别过头去。 这是萧沂听到最多的话。 他理好被林惊雨抓乱的衣袍,左肩还残留着她的咬印,她咬得真狠,布料被磨破,左肩还隐隐作痛,怕是皮上也留了咬痕。 他不以为意,走过去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青丝。 “我今夜回来得晚,不必为我留灯。” “谁要给你留灯。” 萧沂笑了笑,“挺好,知道困了就睡。” 他抚了抚她的头,起身离开。 林惊雨扭头,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门又关上,屋内寂静,只能听见心跳声, 林惊雨摸上自己的心跳,告诫自己。 千万不要爱上一个男人。 他如今身处险境,爱上一个人就难以脱身。 他日后是九五至尊,爱上一个人就会在意得失。 但倘若爱上呢。 林惊雨望着远处枝头,各奔东西的鸟。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萧沂,这天下没有不散的鸟。” 也没有她无法舍弃的人。 * 二皇子南下起兵,一路至济州,聚集七万大军。 “殿下,他们人数众多,必然会经华龙山,我们只需在华龙山埋伏,就能将二皇子的军队一举击溃。”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5节 萧沂缓步在地形图前,“击溃了他,谁来帮我们打长孙氏。” 他目光移至京城,“让他们过去。” 他身后的越国旧部道:“殿下,就这般放行了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放,我们不仅要放,还要帮他一把,飞鸽传书给埋伏在城中的张竹允,攻破城门之时,助我那好哥哥一臂之力。 ” 萧沂双眸变得狭长,嘴角勾起。 “舅甥自相残杀,看客总要助一把火,不然过意不去。” 太阳下山了,西边的红日如火,仿佛点燃了整个山头。 夕阳照在男人的脸上,如同火光,而他目光阴冷,丝毫未有被火灼热,唯一的改变的,是他眼中期待的兴奋。 男人薄唇轻启,“京城的火,要烧得越大越好。” * 屋外,越国旧部两位老臣走出。 “三殿下当真是心思缜密。” “早早料到长孙氏造反,在京城设下埋伏,确实心思缜密,如此聪明之人,若为我们所用,复越有望,可若脱离我们的掌控,又是个祸患。” “还是得需要有个人牵制他,他日后的皇嗣,身上必须留着我大越的血。” “可三皇子一门心思在那个齐国女子身上。” “今夜三皇子在这处理事务,你把乐阁的头牌秦小满叫来,花前月下,美人当怀,我就不信三皇子不就范,这男人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可是三皇子妃那?” “这个齐国女子留着必是祸患,你选个时机,把她除了。” 另一个人一愣,“把她杀了?” 那人冷哼一声,“毁其清白就好,我就不信,一个女人没了清白三皇子还会喜欢她?” “姚大人高明。” “宇大人与乐阁交好,此事就劳烦宇大人了。” “哪里的事,为了我们大越不麻烦。” “对了,那个女人擅药,记得寻些稀奇的药。” 二人达成共识,拱手一笑,甩了袖子心怀不轨离开。 彼时黄昏,林惊雨戴着面纱走出别院。 “秋天都还未到呢,哪来的果子摘。” 一旁的阿芳笑道。 林惊雨被挑逗得勾起唇,“你这丫头学坏了,不过你萧大哥今天回来得晚,姐姐就陪你多逛一会,等夜里你就别回去了,就宿在这吧。” “好啊姐姐。” 两边摊子琳琅满目,阿芳道:“听说今晚有烟花秀,姐姐可得好好逛逛,也不知今是什么日子,济州官府竟然舍得钱办了一场烟花秀。” 阿芳自言自语道。 一旁在卖糖果不停吆喝,忽然有个嬷嬷拦住二人,“二位贵人尝尝糖,不要钱的。” 林惊雨不爱甜食,本欲拒绝。 可见阿芳欣喜接过,递了一颗给她,“姐姐尝尝。” 林惊雨接过吃下。 “姐姐好吃吗。” 林惊雨点头,“嗯。” “姐姐,前面有糖人诶。” 林惊雨看不见,只看见一群人,“哪里?” “人太多了,我挤过去给姐姐买。” 阿芳泥鳅似的钻了进去,林惊雨站在原处等她。 许是阳光太盛,她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越来越昏沉,紧接着有人扶住她,“三皇子妃,我带你回去歇息吧。” 林惊雨以为是带过来的婢女,加之睁不开眼,点头道:“好。” 而真正的婢女一见主子被带走,正要嚷嚷,忽然肩上一疼晕了过去。 再远处的暗卫,见三皇子妃被不认识的人带走,正要拦住,忽然天上洒下银子,一堆人疯抢,将整条街拦住,过也过不去,只得抄小巷赶。 林惊雨被带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她昏迷如一摊烂泥,那假冒的婢女觉得不对劲将她放下,嘴里嘀咕,“也不至于昏这么死啊。” 她俯下身去探林心雨的鼻息,眼前之人却猛然睁开眼,拿起地上的石头砸向她。 她瞳孔一震,被砸晕过去。 林惊雨轻喘着气赶忙爬起身,双腿软绵无力。 是情药。 林惊雨捂着脑袋跌跌撞撞,外面是街市,人山人海,她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过去。 身后的人快醒来了。 林惊雨看向一边小巷口停着一个轿子,她咬了咬牙,只好拼一拼,赌一睹。 她忍着情药艰难地走过去,轿子里没有人,她蜷缩在里面咬着手背颤抖。 不一会,轿子被敲响,“秦小满姑娘,您小解好了吗。” 林惊雨喊不出声,她的腿动不了,只能发出一个“嗯”字。 外面的人又道:“那我们就去墨云轩了。” 墨云轩? 那不是萧沂那群逆党平时办公的藏身之处么。 她顺势,努力发出一个“好”。 轿内,林惊雨翻着荷包,这情药古怪,她不知道怎么解,胡乱将一通凉性的药吃下去。 也只能稍稍缓解一丝。 等到了墨云轩,天已经黑了,林惊雨下轿,方才的小厮挠着头,“奇怪,方才秦姑娘不是穿这颜色衣裳啊。” 林惊雨强撑着,让声音平和,“你记错了吧。” “诶呀,算了。”他心想或许真是自己记错了,转而又高兴道:“小的这就送姑娘进去,等姑娘做了三皇子妃,姑娘可要记得我的好。” 三皇子妃? 坐上她的位置? 林惊雨一笑,“好啊。” 她被搀扶进一个屋子,里面熏着香炉,是调情香,等小厮走后,她立马用茶水将那香炉浇灭。 她扶着床栏坐下,梳理傍晚的事情。 一顶小轿,直往萧沂房中送,房中还点着调情香。 好啊,他这是要纳妾啊。 中午的时候还说什么许她忠贞不渝,晚上就按捺住,原形毕露了。 还好,她未信他的鬼话。 许是那情药的缘故,她脸红得像气的。 屋外传来脚步声,沉稳又熟悉。 月下夜色朦胧,萧沂与几个旧部喝完酒,一身疲惫往书房走急着处理事务 。 不知家里的灯有没有灭了。 心想她的脾气,应是灭了。 他走到门口,见书房燃着灯,里面隐隐有个人影。 他皱眉,“里面何人。” 小厮笑着道:“回殿下,是月阁的头牌,乃济州第一美人,长得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小厮还未夸完,就听萧沂冷声一句。 “让她滚。” 那声音极冷,不容人违抗。 连屋内的林惊雨都不禁被吓愣住。 小厮大惊失色,只得自认倒霉,朝里头道。 “秦姑娘,殿下叫你滚出来。” 而里头,传来压制的怒声,“你叫他滚进来。” 那小厮的脸刷得一白。 喊道:“喂,敢惹三皇子殿下,姑娘你还要不要活命了。” 第78章 第 78 章 林惊雨手握床栏青筋暴起, 额头布着细密的汗珠,她抬了抬眼,外面的小厮催促她滚出去。 她咬着牙道, “让他滚进来。” 屋外,萧沂阴沉冷冽的眉眼微动,这声音, 是林惊雨, 声线听着在颤抖。 小厮觉得里面的姑娘是吃了虎心豹子胆, 他本想阿谀奉承她, 但绝不是让她连累他,他赶忙要踹了门把林惊雨拉出来。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6节 却被萧沂一脚踹在地上。 男人冷然瞥了他一眼, “滚, ” 小厮一愣,捂着屁股灰溜溜滚了,边滚边心想, 这爷真是阴晴不定。 门被扒开了一条缝, 隐隐可见里面绿萝裙, 萧沂握着缝打开门。 见林惊雨坐在床榻上, 她拉了半块帘子, 挡住了脸,萧沂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能瞥见她有些局促的脚。 他疑惑地坐在案前,倒了杯茶, 认真看着布防图, 又瞥了眼她的裙摆。 “你要是实在想见我, 大可从正门入,不必装什么月阁头牌秦什么满。” “谁要见你了。”林惊雨掀了帘子, 大口喘着气。 萧沂望去,女子的双颊桃红,吹弹可破,黑眸如从水里捞出的琉璃,水雾雾,亮晶晶,折着烛火光,望着他。 萧沂皱眉,“你中药了?” “你瞎了。”林惊雨拽着衣裳,蹙着眉很难受。 萧沂动身要靠近,林惊雨抬起手,指着道:“你别过来。” 萧沂又坐下,望着她凶巴巴的模样,“果真是情药,火气也跟着大了。” “殿下倒是会说风凉话。”林惊雨嗤笑一声,“也是,若不是我从中作梗,殿下此刻说不定和济州第一美人花前月下,共缠绵呢。” 她不分青红皂白,萧沂抿了口茶摇了摇头,“林惊雨,这药给你吃火气大了,怎么还给你吃傻了。” 说着他无奈笑了一下。 林惊雨一怒,“萧沂,你骂我傻。” “这脏水我可不受着,应是那些旧部给我寻来的,却怎料被你阴差阳错给调换了。” “殿下听着似是很惋惜?也是,毕竟可是济州第一美人。” “我惋惜什么,我有京城第一美人足矣。” 他一顿看向她,目光幽深,林惊雨别过头去。 “殿下少嘴贫。” 萧沂收回目光,意味深长问,“林惊雨,你是不是吃醋了。” “怎么可能。”她笑着反驳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吃殿下的醋,殿下且放心,我不会干涉你跟别的姑娘亲近,殿下谈心,谈月,谈到床上去,我都不会管一下。” 她一如既往大度,那点喜欢对她而言不足为重,不足以她为他争风吃醋,以至于好似一点也不在乎。 那药有些支撑不住,她索性躺在床上。 萧沂望着她无所谓的样子,心中有一团火在隐隐发作,他压制住讥笑一声,“你不在乎,我在乎。” “那殿下意愿洁身自好,妾身也拦不住,殿下届时莫怪我就行。” 萧沂听完,茶杯握得越紧,他扬唇自嘲,“我在你心中就这般差劲?” “我在你心中不也是?殿下应是很懊恼,喜欢的不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是我这个歹毒,自私自利的女子。” 萧沂蹙眉,“谁说我喜欢单纯善良的了。” “你们男人不都喜欢柔柔弱弱的小白兔。” 萧沂无奈道:“弱水三千,各有所爱,林惊雨,你这是一棒子打死。” 林惊雨侧头,因情欲的缘故眼睛本就波光流转,此刻弯起直勾勾盯着他,更是动人。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殿下还真喜欢我这样的?” “算也不算。”萧沂放下茶。 “那殿下喜欢什么样的。” 他不紧不慢道:“从前不知道,不过既然现在喜欢你,那就算是你这样的吧。” 林惊雨笑了笑,“殿下说喜欢,还真是轻描淡写的。” 过了会,萧沂平静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反正不是殿下这样的。”林惊雨认真思考道:“像我这般坏女人,自然是喜欢廉洁清风,温润如玉的正人君子。” 他轻笑一声,“可惜了,我不是。” “没关系的殿下。”林惊雨语调闲闲,樱红的唇勾起:“我对你动了下心就够了,旁人我可从未动过心。” “哦?那可真是我的荣幸。” 萧沂起身,走向床榻。 林惊雨拧着眉问,“你干什么。” “布防图画完了,过来陪陪你。” 原来他方才一直在忙于公务,不过这般快? 林惊雨斩钉截铁,“不必。” “一边布置一边抽出工夫与你聊天,为的就陪陪你,三皇子妃可莫要辜负我的苦心。” “殿下不必如此劳累的。” “怎能不必。”萧沂俯下身,手指伸入她的裙摆,林惊雨慌忙拦住,可还是晚了。 他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黑沉的瞳孔勾勒烛火与她迷情乱意的眼睛。 他道:“它已经忍了很久了……听,它在叫嚣……” “你闭嘴。”林惊雨声音颤抖,手下的裙摆被揉皱。 萧沂瞥了眼榻上尽散的药,她方才就是躺在这里,翻着荷包,不管三七二十一胡乱吃药,自己一个人强撑。 被褥被揉得皱巴巴的,床单因汗水湿了一小块。 “你要是吃药吃死了怎么办,我当鳏夫?” 林惊雨轻喘着气,“放心,还到不了连药都分不清的地步。” 萧沂把了下林惊雨的脉,“你的脉象已经混乱,林惊雨你撑不了多久的。” 他眉间紧了紧,语气凝重,“你可能会爆体而亡。” “我知道。” 她虚弱地勾起唇角,整个人血脉膨张,红润如樱桃,双眸因为情欲而含着泪水,可怜得紧。 萧沂静默片刻起身,“我去叫大夫。” 林惊雨拽住他的手,她的手滚烫至极,“别啊,被那些越国旧部知道,等同于与他们撕破脸皮。” 萧沂垂眸,视线相抵,不言而喻的火花在拇指摩挲中擦出。 “萧沂。”她唤了他一声。 拉着他的手,牵引他,“再进来些。” “好。” 萧沂将她抱起,像从前那般替她解决。 可那大火将她焚烧,远远不够,林惊雨紧咬着唇,仰头靠在萧沂的胸膛,她像是只泡在水里的瓷器,渴求更多的水灌入。 窗半掩着,可见外面的皎皎明月,风吹起帘子,帘边带穗子,一下下撩拨她的手臂。 今夜的风微凉,可在野火肆意的燎原,便是助纣为虐,吹得火更旺。 “萧沂,你听我讲……”林惊雨哽咽道,“我现在……不是指手……” 她还没说完,他就道了声,“好。” 萧沂将她放下,身后的柔软的榻恍若大海,她便是一叶扁舟,在上面找不着方向,她胡乱伸手去拽眼前一切能拽到的东西。 她好像拽住了萧沂的手臂,他顿了一下道 “你等等。” “哦。” 林惊雨听见衣袍剥落掉在地上的声音,周遭的竹子气息愈浓,以及浓烈的侵略气息,是欲望的味道。 “你把蜡烛吹灭了。” “好。” 萧沂吹灭了蜡烛,四周陷入黑暗,可待眼睛适应后,林惊雨才发现今日月光明亮,隐隐可见他身体的轮廓,半边阴影的脸庞如刀削,他双眸幽黑望着她,满是侵略,似是要吃了她。 林惊雨想到了一种生物,深夜密林里的狼,生着一双饥饿的眼,随时吞掉猎物,林惊雨忽而觉得恐惧。 紧接着她看不见了,他的吻落下,密密麻麻,很轻,有些温柔。 林惊雨不太喜欢,他薄唇微凉如溅起的小雨,从肌肤丝痒入肺腑, 她皱眉,拽住他的肩,“别……别那么温柔……别像调情一样……” 她早已□□焚烧,哪经得住这样调情。 “早说。” 萧沂抬起她的腰,陷入柔软,如三月春水裹着他。 比她的手要软。 他那时中了情药,大脑昏沉,不似此刻清醒无比,感受她身体每一寸柔软,他静静地,细细品尝,滋味麻入颅顶。 林惊雨死死拽着他的手,“你……别那么折磨人。” “行。” 萧沂把她提起,“林惊雨,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她不知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她只知现在不是提这个事的时候。 她又怒又急道:“我方才不是说过了吗?” “再说一遍。” “廉……” 她才吐出一个字,他就道:“错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7节 林惊雨狠狠咬了口他的肩膀,嘴角带着血丝,缓缓开口道:“像你一样卑劣自私,薄情寡义,阴沟老鼠一样的伪君子,行了,满意了吧。” 他扬起唇,“好。” 他吻上她沾血的唇,势如破竹,无尽地索取她的气息,唇齿碰撞之际鲜血卷着津液吞下。 林惊雨在欢愉之中笑了笑,头发散在耳后凌乱,簪子散落,她执起一根握在手心,仿佛一把利刃。 “萧沂,你要不坐上皇位,我就杀了你。” 萧沂眸中倒影颠簸的她,他不恼,反而将她因汗水黏在额头的青丝别在耳后。 “林惊雨,你好狠的心。” 他吻上她的唇,一次又一次堵住她欢愉的尖叫,簪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到后来是泣不成声地哭喊。 林惊雨手中没了簪子,只得用指甲狠狠陷进他的肉里。 换气之际,她沙哑着道:“萧沂,你这是报复。” 报复她方才要杀了他的话。 他笑了一声,紧接着报复更盛,只是吻撤离嘴唇,改成亲她的脸颊,她的鼻子,她的眉心。 他想听她的声音。 “林惊雨,你放心。” 林惊雨以为他要说,放心他一定会登上皇位。 谁知他笑着道,“我死了,你也得陪我一起死,林惊雨,你愿意给我殉情吗?” 林惊雨狠狠咬了口他的脖子, “滚,要死你死,我才不愿意。” 她咬得极重,像是要咬死他,他笑意反倒更深。 “骗你的,我们都不会死。” 他力道一重,“毕竟我才吃到,怎么舍得死。” 林惊雨大脑一白,骤然回神,她的牙齿咬不住他的肩膀,带着哭腔道:“萧沂,我看你就是喜欢上我的身体。” 他温柔地吻了吻她的耳朵,在她耳畔轻声一笑,“嗯,这算一个。” * 后夜,萧沂慢条斯理穿戴好衣裳,瞥了眼榻上熟睡的林惊雨,替她盖好被褥,走出书房。 后院树高遮月,夜色漆黑,两个死士身姿挺拔庄严,手举火把,火焰在风中凌乱,风声呼啸。 “殿下。” 死士向来人行礼。 萧沂理着袖口,踏入因枝叶层叠斑驳的月光之中,寒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双眸冷冽,望向跪在地上的两个越国旧部。 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昂着头脾气问,“你……你想干什么。” “拐走三皇子妃,姚大人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抬头,“哼,殿下是要为一个仇国的女子跟我们翻脸吗,殿下切莫忘了,这些年是谁在帮你。” “两位大人喝醉了酒,掉入虎圈被啃得精光,跟本殿有何关系。” 萧沂冷声一笑,“再者,什么仇国,那是我的齐国。” 那老者的瞳孔骤然放大,鲜血溅了一道,一旁瑟瑟发抖的见同伴惨死,横竖都是一死,他大骂道:“萧沂,你就是个白眼狼。” 他冲过去,愕然看了眼插在胸口的剑,猛然吐了口鲜血,缓缓倒地。 地上躺着两具尸体,萧沂淡漠地擦去剑上的鲜血,轻蔑地跨过尸体。 “收拾干净。” 死士拱手,“是。” * 林惊雨醒来时,是在别院。 院子里的荷花开了,清香缭绕,沁人心脾。 她撑着身体起来,旁边没有人,衣裳穿戴整齐。 若不是浑身散了架般的酸痛,以及脖颈密密麻麻吻痕的提醒,她差点以为是一场梦,萧沂那个狗东西昨日有多疯狂。 “醒了?” 说来就来。 林惊雨抬头,他神采奕奕走进,衣冠整齐,一丈金光照在他身上,山水墨画的白衣斐然,跟昨夜那个疯子天壤之别。 “你昨夜把我扛回来的?” “嗯,你昨夜累坏了,睡死了过去,抗得相当应手。” 林惊雨皱眉,“你能不能用词文雅一些。” “行。”萧沂走过来,从怀中掏出一张饼,递给她,“浓,你爱吃的干菜饼。” 林惊雨扬唇笑了笑,“人家都是事后鸡汤鱼汤补的,殿下倒好,干菜饼?” “行,我一会让人煮。”他又看向手上的干菜饼,“你要不想吃,我让木二吃了。” “诶,别。” 林惊雨拦住,夺了干菜饼,她咬了一口,边嚼边道。 “正好我一会还要喝药,先垫垫肚子,不然空着肚子喝药伤胃。” “喝药?”萧沂皱眉,“你生什么病了?” “没病,殿下别咒我。” 林惊雨叫住进来搬花的婢女,“有劳你,去给我熬一碗避子汤过来。” 说完,她继续睡眼朦胧嚼着她的干菜饼。 一旁的人眉皱得更深,“避子汤?” “是呀,难不成殿下想在这节骨眼上生个孩子?” 他沉思喃喃,“确实不太合适。” “那不就成了。” 如今这个局势,她与他确实不该有个孩子,以及,她还没有到要给他生孩子的地步,想必他也是不愿的。 她深思熟虑过,纵然是以后,他的孩子,也不可能是她所生的。 她知道他的,他是如履薄冰走到现在的,疑心病很重。 他们现在是盟友,若是成了帝后可能就不是了。 他也是知道她的,她的野心断然不会止步于此,后宫不得干政,她必然不会有孩子,她的孩子只会是别人生的,以此来牵制她的势力。 所以这个孩子,萧沂定然不会让她生下来。 她懒得跟他计较,因为她现在也不想有个孩子。 婢女送来避子汤,褐色一碗,冒着白色的雾气,闻着就苦。 林惊雨是最讨厌吃药的,况且是药三分毒,她轻叹了口气,“妾身如此贤惠,善解人意,殿下日后可得好好补偿我。” 他望着她的眼睛道:“好,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嗐,男人都爱花言巧语。” 林惊雨端起药,手腕忽然被拽住。 她诧异片刻,望着萧沂不明的神色,笑了笑,“怎么,殿下真想要个孩子?” 他道:“你要是想,也可以。” “算了,殿下就别自欺欺人了。” 林惊雨仰头一饮而尽,她蹙眉咂了咂嘴,“真苦。” “我去拿些蜜饯。” 林惊雨想说不必,她喝口水过过味就好了,过了半晌,他带着蜜饯回来。 他回来时摘了朵荷花过来,将荷花与蜜饯一道给她。 林惊雨闻了闻,“真香,不知我在院中栽的荷花如何了。” 萧沂笑了笑,“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林惊雨,我们该回京城了看看了。” 第79章 第 79 章 天佑四十年, 长孙氏谋反,二皇子南下举兵,与城内禁军里应外合, 攻二十一天之久,此战大捷,诛灭叛军八万, 自此树倒猢狲散, 长孙氏百年家族荣起罪灭。 动乱过后, 京城的硝烟燃了七天。 林惊雨坐在马车上, 望着远处的飘扬的旗帜,城门口站满了士兵, 比之先前更要庄严。 “城里的埋伏是你安排的吧。” 林惊雨忽然问。 萧沂坐在车内, 一场浩劫过后,外面的人不停奔波,他闲散自若烹了一炉茶, 倒了杯抬手给林惊雨。 林惊雨接过, 他回答她方才的问题, “嗯。” “你就这般确信, 长孙氏会在下江南时谋反, 以及二皇子一定能战胜长孙氏?你别跟我说赌。” “我只信聪明人不会放过如此好时机,以及,我那好哥哥身上留着长孙氏的血,自小由长孙宰相一手调教, 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 我不敢保证我能赢过长孙氏,但我的好哥哥可以放手一搏。” 萧沂嘴角似笑非笑, 抿了口茶。 林惊雨点了点头,眉尾一扬,“加之殿下放了一把火,将这京城的火燃得更旺。”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8节 说完,林惊雨皱起了眉头,萧沂瞥见,疑惑地问,“怎么了。” 林惊雨撑着下巴道:“萧沂,我感觉所有人都是你的棋子,你当真可怕。” 萧沂眉心微动,她却莞尔一笑。 “不过,我喜欢,我就喜欢心思缜密的男人。” 萧沂望着她,跟着轻声笑了笑,面如阳春三月,春风拂面,“那真是我的荣幸。” 林惊雨趴在窗口,风吹起她额前的青丝。 过了会,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久久凝视。 她轻启红唇,神色晦暗,“萧沂,有朝一日,我会变成你的弃子吗?” 风吹起帘子,一束光投射,林惊雨看不清萧沂的神色,只知他道。 “你从不是我的棋子。” 林惊雨一愣,仔细想来也是,她是他精心布置棋盘里的横插一脚,打乱了他半盘棋。 林惊雨笑了笑,“那殿下觉得,我是你的福还是祸。” 他答:“福祸相依。” 随后他又问,“我给你的玉扳指在吗?” 林惊雨狡黠道:“丢了。” 萧沂双眼微眯了下,打量着林惊雨,“那还真是个祸患。” 林惊雨从怀里取出一枚玉扳指,“殿下瞧,我可一直随身携带,生怕被别人抢了。” 萧沂伸手从她指尖取走,林惊雨一见,眉蹙了蹙,“殿下不会是要收走吧,给我几天玩玩的?” “在你眼里我还真不是个人。” 萧沂嗤笑,玉扳指上还残留着林惊雨的体温,有一束如狼似虎的目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不以为意唇角勾起,取出一根黑色的编绳串起, 然后抬头看向虎狼,“转过去。” 林惊雨转过去,他把玉扳指挂在她脖子上,指尖划过她细腻的肌肤,拨开了头发,可见几道吻痕,这么多天了,竟还未散。 萧沂碰了碰,“痛吗?” “有些痒。” 他系好绳子,盖上头发。 “行了,以后随你怎么玩。” * 圣上有令,二皇子大义灭亲,平乱有功,封为安王。 三皇子船上救驾有功,亦封王赐府,封号为祁。 太和殿外,因此趟动乱,平常与长孙氏一党的官员尽数流放,加之动乱之时死伤众多,以至于此刻太和殿前少了一半的人,没了往日那般热闹。 萧沂与林惊雨并肩而走在长廊,望下面零散的官员,萧沂缓缓开口,“这大多都追随你父亲去了,长孙氏一倒,兵权分解,重武轻文风头散去,如今朝堂你林家可是风头正盛。” 语罢,林章安走上长阶,原本零散的官员纷纷围过去贺礼,长孙氏一去,宰相一职则由林章安担任。 什么一身傲骨,淡泊名利,不过是大启长达五十年重武轻文给自己找的借口,如今朝堂忌惮兵权,他文官势起,此刻春风拂面,神采奕奕。 原本有些弓的背,如今挺如松,林惊雨嗤笑一声,不过也挺好,林家势大了,只要林章安不干什么蠢事,按照他顽固的性子,不拉帮结派,于林惊雨往后的道而言,百利无一害。 她朝萧沂道:“林家势大了,对殿下而言,不是更好吗?” 他望向远方,扬唇道:“山越高,越容易被注意。” “殿下是说,二皇子会打林家的主意?” “他如今最大的靠山被自己亲手毁了,虽风光,却是孤军作战,加之他那支军队暴露在世人面前,你说世人会不会议论,那支军队从何而来。” 林惊雨眯起眼,望着他。 萧沂回头,“怎么,又觉得我可怕了?” “没有,只是觉得,还好当初我没有押二皇子,不然我现在的下场一定很惨。” 萧沂笑了笑,“他剿灭长孙氏,现在风头正盛,你赌他,没准还能翻盘。” 林惊雨仰头,“殿下,是把我往二皇子那推吗?” 萧沂垂眸,握起她的手往胸口拉了拉,“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如你所说,你若是跑他那去,下场一定很惨。” 林惊雨扬唇柔声道,“那我可太害怕了。” 二人目光相抵,忽然传来一声轻咳。 林惊雨抽出手,闻声而去,见是张竹允,他一袭官袍,意气风发。 “微臣参见祁王,参见祁王妃。” “张大人不必多礼。” 张竹允起身,“礼数还是要的。” 林惊雨一笑,“如今该称张尚书了,年纪轻轻当上尚书,张大人,您可是本朝第一人。” “不敢不敢,那都是下官跟对了人。”说着,张竹允拱手向萧沂,“下官这一路升官发财,还得多谢祁王殿下,日后啊,祁王祁王妃一句话,下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那可不敢,你要是因我而死,林家大小姐怎办,林家大小姐伤心了,这林二小姐又得找我吵架。”萧沂拍了拍张竹允的肩,“故张大人可要好好活着,你活着,一来你可是本殿的得力干将,二来本殿也少了头疼。” 这说得像是家中有母老虎似的,林惊雨瞪了萧沂一眼,又朝张竹允道。 “你如今官已二品,往后更是前途无量,又是我父亲门生知根知底,如此已算良配,林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你与我阿姐的事情也得提一提了,总不能一直拖着。” “王妃说的是,等叛党余孽的事情处理完,下官就择个黄道吉日上门提亲,定不会亏着林大小姐。” 他一脸虔诚,林惊雨也放心点了点头。 他拱手迟疑又道:“不过,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请讲。” “说来不怕祁王祁王妃笑话,林夫人那下官实在是畏惧,下官出身寒门,家中只有一个老母,瘫痪在床行动实在不便,可否提亲那日,祁王妃前来坐镇,也给下官打打底气。” 去林府,林惊雨手微微捏紧,萧沂握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若实在不想去,就推了。” 张竹允见林惊雨神色有异,赶忙抬手,“是下官未思虑周全,若祁王妃没有空闲,下官就……” “有空闲。” 林惊雨抽出手,反拍了拍萧沂的手背。 她朝张竹允一笑,“张大人提亲那日,我定前来给张大人坐镇,说来我已好久未见阿姐,正好叙一叙旧。” “下官多谢祁王妃。”张竹允俯了俯身,他瞥了眼下面的官员,又道:“早朝快开始了,下官先行告退。” 林惊雨颔首,与之告别。 身后,萧沂道:“届时,你可以叫我一道去的。” “你去了,林府上下得忙着接待你,况且殿下如今正是忙时,殿下不必担心,我一个人可以的。”她扬唇笑了笑,“我跟姜芙吵了十余年,不过是再多一日罢了,除了我与她之间多了件闹心的事情。” “你……” 他还要再说,林惊雨推着他的肩道:“好了,早朝快开始了,你先进去吧,我还要去皇后那呢。” 他点了点头,“好,一切结束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林惊雨还未走到坤宁宫,便碰见长宁公主。 萧珠一见林惊雨,笑着小跑过来,身后的侍从不停追,林惊雨无奈道:“慢点。” 萧珠气喘吁吁握着林惊雨的手,“见了皇嫂激动,慢不下了。” 林惊雨道:“若被母后见了,又得说你。” 萧珠连忙把背挺直,“也是,母后如今正在气头上,要是被她瞧见了,定要把火撒我身上。” 林惊雨瞧她害怕的样子,忍俊不禁一笑,又不解问,“长孙氏谋反,长孙皇贵妃也受牵连,被贬为庶人关入冷宫,没了往日的嚣张,母后应该高兴才是,怎反倒心情不佳。” “哎呀,皇嫂和皇兄掉在了济州不知道,咱宫里,又来人了。” 林惊雨不以为意,“皇帝临幸常有的事,不过父皇年岁已高,就算有人入宫,也掀不起多大风浪,母后不必担心的。” 林惊雨才说完,忽然传来一道高声,“林贵妃到。” 林贵妃?宫中何时有个林贵妃? 林惊雨迟疑转头,见两行宫女太监抬着一架辇轿,上方坐着一个女人,宝蓝色兰花纹的华裳,暖阳照在她小巧的鹅蛋脸,一颦一笑娇俏可人。 林惊雨蹙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纵然此刻坐在上面的是林缘君,她的妆容气质与先前截然不同,若说先前她是在仿她,那此刻她是在仿另一个人。 萧珠一见着她气愤道:“皇嫂你瞧,是那个林缘君,亏母后先前处处提携她,想让三皇兄娶她做侧妃,谁料她转头爬上了父皇的床,也不知她使得什么邪术,把父皇迷得神魂颠倒,独宠她一人。” 林惊雨一动不动,萧珠以为她气傻了,拽了拽她的袖子安慰道:“皇嫂也别太生气,她如今是父皇的女人,就不会再纠缠皇兄了。” 林惊雨回过神来,“没事,我们进去吧。” 谁料那轿辇停在二人前面,林缘君由婢女搀扶着下来,她早早注视到林惊雨,目光停在林惊雨身上未变。 “姐姐,你回来了?” 说着她抬起她的手,摸了摸头上的芍药。 她的手竟完好无损,林惊雨越发觉得荒谬。 林惊雨波澜不惊,扬唇笑了笑,“是呀,我回来了,妹妹如今过得好生风光,叫姐姐羡慕不已,夜里的江水很冷,有机会带妹妹去见见,说不定还能碰见孤魂野鬼。” 林缘君笑意散去,她抬起身要扇林惊雨一巴掌,道着:“本宫如今是贵妃,岂容你一个皇子妃放肆。” 林惊雨握住,“我父亲刚升了宰相,如今正在殿前,况且坤宁宫前动辄有反宫规,林贵妃娘娘确定要在此时此地动手吗?” 林缘君拧着的眉头松开,“林惊雨,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叫人牙痒痒。” “那实乃妾身之幸。” 林缘君抽出手,扬唇道:“罢了,本宫如今是贵妃,皇上盛宠,以后有的是机会整你,林相又如何,还不得在本宫面前卑躬屈膝。”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29节 语罢,她往坤宁宫走去。 萧珠愤愤不平,“她简直是嚣张至极。” 说着,萧珠就往坤宁宫走,“我去找母后告状。” 林惊雨拦住她的手,“诶,等会。” “怎么了?” 林惊雨沉默不语,只是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望着坤宁宫敞开的大门。 不一会,里面传来一道厉声。 林惊雨理了理袖口,朝萧珠道:“走吧,进去瞧瞧好戏。” 萧珠点头跟上,“好嘞。” 踏至殿门时,林缘君捂着脸出来,她的手小,遮不住脸上大片红肿。 擦肩时,林缘君恶狠地瞪了林惊雨一眼,“你方才是刻意激怒我。” 林惊雨无辜道:“娘娘这是说得哪里话。” “好啊,林惊雨你等着。” “妾身恭候。” 林惊雨走进大殿,皇后坐在凤椅上气的发抖,手指捏得青筋暴起。 林惊雨瞥了眼地上滚落的金杯,捡起递给宫女。 “这么好的金杯扔了,实在可惜,母后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气坏了身子,更不值当。” 皇后抬头,“你来了。” 林惊雨欠了欠身,“儿臣来给母后请安。” “免礼吧。” 她望着林缘君远去的方向冷哼了一声,“妉妉,你有没有觉得她变了样子。” 林惊雨顿了顿,皇后笑道,“你也感觉到了?哼,或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林惊雨颔首,“是。” 是,又不是。 林惊雨与皇后寒暄了会,走出殿门,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 “殿下怎么来了?” “早朝完了,就过来接你。”他瞥见林惊雨蹙起的眉头,问,“怎么?我来接你不高兴?” 林惊雨走过去,“没有,是林缘君回来了,她的手还完好无损。” “林缘君?” “放心,她现在成不了你的侧妃,她如今是你爹的女人,你见了她还要尊称一声母妃。” 萧沂不以为意,反而一笑,“她倒是把你想做的做了。” “殿下别急着笑,你若见了她如今的样子都笑不出来。” 萧沂问,“如今的样貌?” “不得不敬佩她仿容的技术,能做到寥寥几笔,眉眼间就变成另一个人。” 她无奈笑了笑,“今日公主问我林缘君如何把皇帝勾得神魂颠倒,我望着她的样子,想起了殿下的一幅画。” 她望着萧沂皱得愈深的眉头,“没错,她现在从头到脚,都在模仿雾夫人。” 转而,萧沂眉心松开,“哦。” “哦!?” 萧沂迎着她茫然的目光,握起她的手问,“她如今身份在你之上,她有动你吗?” “她是想打我一巴掌,但我没让她得逞,我刻意激怒她,让她踩了皇后逆鳞,挨了一巴掌。” 林惊雨洋洋得意道。 萧沂指腹摩挲着她的手背,眸色变得深沉,“行,她以后不会再动你。” “什么?” 萧沂眼眸又平然,嘴角勾起,“我说,我们该回去吃饭了。” 第80章 第 80 章 回到墨竹轩, 下人都在收拾东西。 墨竹轩比起旁的富丽堂皇的宫殿,简直就是陋室,柱子横梁陈旧, 还有几道划痕。 他们没什么可带出去的东西,除了成婚那日的蹭了给太后冲喜的赏赐。 林惊雨望着匆匆的人,箱子往外抬, 院子里的荷花开了, 碧叶粉荷, 朵朵芬芳上面还凝着初晨的露珠。 后院还有她栽的大片作物, 再过几日,葡萄也得成熟了, 她望着良久, 轻轻叹了口气。 萧沂站在她身后,垂眸瞧见她愁容,他问, “怎么了, 舍不得?” “养了两年才养活的葡萄藤, 还没来得及吃上一颗葡萄, 就得走了, 自然是有些不舍。” 林惊雨又叹了口气,转而笑了笑,“不过,那可是殿下用挨刀子换来的荣华富贵, 我自当不会辜负。” 萧沂轻笑, “我见你是不会辜负荣华富贵吧。” 林惊雨回眸一笑, “果然,知我者殿下也。” 阳光洋洋洒洒而下, 她走进院子,边走边道:“殿下一会要带我去哪?” 身后的人道:“先吃饭,怕你一会吃不下饭。” 林惊雨调笑,“殿下难不成要带我去猪圈?” “没那癖好。” 身后的人走上来,“中午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林惊雨想了想,“想吃红烧猪肉。” “确定?” 林惊雨回头,“有问题吗?” 萧沂颔了下首,“行,一会给你做。” 林惊雨没走几步,探枝含着泪跑了上来,“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船上大火那日,她派探枝去长宁公主那取东西,探枝跟着大部队离开,安然无恙。 “好了不哭,我好好地呢。” 萧沂道:“你们主仆先聊,我去做饭。” 林惊雨望着萧沂远去的背影,此情此景像是流落在村子里时,平常夫妻的模样。 “小姐和殿下平安回来就好,还因祸得福,得了封号赏赐,如今该称祁王和祁王妃了。” 林惊雨笑而不语,看似封赏,实际皇帝老了,一个安王,一个祁王,两虫相争就此开始。 走一步看一步。 林惊雨问,“你可知,林缘君是如何入陛下眼的。” “长孙氏谋反,我们迁至大梵山整整三月,就是在这个时候,林缘君弹了一首曲子,陛下劳累闻琴音曼妙,就此入了陛下眼。” 探枝说着又笑了笑,“当初皇后一个劲把林缘君往我们墨竹轩塞,现如今倒好,那林缘君入了后宫,可不就是引狼入室,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你这话若是被皇后听去,被拉出去砍头我可救不了。” 林惊雨语气狠厉,嘴角却挂着笑意。 因为是探枝先回的京,林惊雨又问,“我不在这些日子,林府可有发生什么。” “老爷升了宰相,整个林府喜气洋洋的,半点没为小姐迟迟未归担心,除了郑小娘差出宫采买的太监问小姐生死,今早又差了一封信,说是老爷升官,叫小姐回去吃饭……” 探枝继续说着,林惊雨摸着藏在胸前衣服里的玉扳指,静静听她讲。 也是,林家升官发财欢天喜地,她这个名义上的庶女死活自然不重要。 至于郑小娘,她如今也只有自己这个女儿可以依靠,自然会在意自己的死活。 什么亲情,她从前不在乎,现在更不会在乎。 “小姐?” 林惊雨回过神,笑了笑,“我没事。” 不知为何,许是天热了,心里多了一丝宣泄不出的烦躁,林惊雨抬脚,想进屋子乘凉,抬头时,萧沂端着红烧肉走来。 徐徐微风吹起他的衣袍,他眉目如远山,身姿如鹤,看着赏心悦目,心中的烦躁也被风吹走了些许。 “久等了。” 林惊雨愣了愣,她才发觉方才竟在意了这般久。 萧沂瞥了眼林惊雨异常的样子,“愣着做什么,进去吃饭。” “哦。” “记得洗手。” “哦。”林惊雨又反驳,“我知道。” 屋内,布置都未动,毕竟都是些旧的,也不会搬去新府邸,新府邸的摆设都会由内务府安排好。 二人除了赏赐,其余东西本就不多,届时拎包入住即可。 萧沂摆好饭菜,见林惊雨环望四周,“你若实在舍不得,在王府也造个墨竹轩,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搬进去。” “以后不会再回来,多看几眼罢了。”林惊雨坐下,“殿下放宽了心,我不是个念旧的人,旧的东西往后我不会再看一眼,我只喜欢新的。”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0节 萧沂盛了碗饭,递给林惊雨,眼睛盯着她,“哦?那我算旧东西吗?” “不算。”林惊雨摇了摇头,“在妾身眼里,殿下是……” 她软唇抿了抿,接过饭后张唇,“是狗东西。” 萧沂望着她口吐狂言,笑脸盈盈的样子,扫了眼桌上的饭餐,嘴角勾起道:“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殿下在骂谁?” 萧沂夹了块红烧肉,“骂狗。” “行。”林惊雨道:“殿下是狗。” “行。” 萧沂无奈叹了口气,懒得跟她计较,由她去了。 过了会儿,林惊雨问,“哦对了,我忽然想起,我被林缘君推下船时,她透露出她背后有人。” 萧沂吃了口饭,“你觉得她背后是谁。” “在这世上,除了你我,陛下,以及赵乾,还有二皇子知道兰花女的秘密,旁人只知陛下心尖上的人是兰妃,林缘君不模仿兰妃,模仿的却是鲜少被人熟知的雾夫人。” 林惊雨想了想,“她是二皇子的人?” 萧沂一笑,“或许是吧。” “定然是,二皇子没了长孙贵妃在后宫帮助,就派了个善于伪装的林缘君,只是没料陛下如此把持不住,果然人到老年,就容易糊涂。” 林说着摇了摇头,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九五至尊更是。 萧沂道:“你这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传到父皇那被拉去砍头,我可救不了你。” “不必救,届时妾身定当拉殿下下水。” 她眉尾勾起,声明明温柔至极,却说着无情话。 萧沂无奈道:“留着你在身边,果然是个祸患。” “那有本事殿下就杀了我啊。” 她胆子愈发大了,萧沂一笑,“林惊雨,还是你有本事。” “殿下谬赞。”林惊雨放下饭,“好了我吃完了,你带我去哪就快去,我还想睡一觉。” 萧沂起身,“其实你可以睡觉,不必去的,而且我有些后悔喊你去了。” 林惊雨蹙了蹙眉,“萧沂。” 她突然唤他的名字,萧沂转头,“怎么了?” “你耍我。” 她目光像是一把刀子,萧沂顿了顿,“罢了,你想去,就去吧。” 林惊雨起身,瞥了眼素寡的衣裳,“那我换身衣裳。” “不必。”萧沂又道:“不过你想换就换,我不急,有的是工夫。” “你稍等片刻。” 林惊雨小跑进屏风后,皇后气林缘君,同时对她也生许多愧疚,方才请安,还赏了她一套宝蓝色的华服,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而为。 林惊雨穿戴好走出来,站在一束竹叶斑驳的阳光下,转了一圈,“怎么样。” 此趟遇刺颠沛流离,但她在济州吃好喝好,身材丰腴了些,不似以往那般骨瘦如柳枝,倒还撑起了衣裳,瞧着更明媚端庄又不失娇俏。 萧沂眯着眼打量,“嗯,好看。” 她走过去,“那走吧。” “慢着。”他忽然把手伸向她。 “怎么了。” 萧沂握住她的肩,“有一颗米粒,在你的嘴角。” 他伸手抹去,然后用帕子擦了擦指腹。 * 林惊雨以为萧沂要带她去见什么重要的人,又或是重要的宴会,谁知一拐角走进了冷宫。 墨竹轩建在冷宫旁,一样得偏僻凄凉。 冷宫的侍卫是张竹允安排的人,萧沂与林惊雨进来时,侍卫拱手放行,一句未言。 冷宫内更是凄凉,断壁残垣,随处可见的蜘蛛网以及老鼠,进了这连阳光都变得寒冷。 踏进这冷宫,林惊雨就明白萧沂要带她去见谁。 她叹了口气,“殿下不早说,早知道我就不换衣裳了。” 萧沂道:“没事,你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也是不错的。” 冷宫里没什么下人,皇宫里的人唯恐避之不及,林惊雨听见,隐隐有女子哭泣的声音,亦有疯子在哀嚎。 “是皇上来了吗?” “陛下!陛下,臣妾冤枉的。” 一道道苍白,指甲修长的手伸出栏杆,迫切地想要出去。 度日如年的冷宫,早已将人逼疯。 相比之下,另一个院子里的女人显得格外安静。 侍卫把铁栏杆打开,她听见动静转了下头,看见萧沂冷哼一声,“你这个卑贱的皇子怎么来了。” 萧沂未有波澜,反而嘴角带着笑意,“来给长孙皇贵妃报喜。” “什么喜?” 萧沂不紧不慢道:“二皇子大义灭亲,诛杀长孙叛军有功,封号安王。” 长孙氏握紧椅子上的靠栏,片刻后她一笑,“我儿英勇,陛下该赏。” 萧沂点了点头,惋惜地叹了口气。 “可惜了,贵妃没有看见,菜市口长孙族头颅摆了整整三排,本殿经过时,好心替贵妃数了数,正好七七四十九颗,二皇兄英勇,陛下下令,由二皇兄亲自行刑。” 萧沂双眸漫不经心打量眼前凄凉的妇人,她没了往日尊贵,头发白了两鬓,皱纹如同沟壑,她两双手因剧烈的悲痛而颤抖,眼泪止不住流下,却又强撑着。 她引以为傲的亲生儿子,杀了她敬爱的父兄,她的全族。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转头看向萧沂,他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袍站在野草之上,嘴角带着笑意,看她的眼神如视蝼蚁,仿佛洞悉一切。 她颤抖地指着他。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操控的一切。” 萧沂无辜一笑,“皇贵妃这是说得哪里话,我只是一介卑微皇子,哪来这么大能力。” 可望着他的眼神,长孙氏就明白了,她苦笑,“我早该料到狼崽子会长大,我当初就该像杀了那个贱人一样,杀了你。” 提及雾夫人,萧沂嘴角的笑肉眼可见地收拢,眼神变得狠戾。 唯有看向林惊雨时,又笑了笑,“林惊雨,方才经过的那条道上的花很美,你过去摘几朵,摆在新家一定很美。” 林惊雨瞥了眼疯狂大笑的女人,点了点头,“好。” 她踏出门时,转头朝萧沂道:“你小心。” 萧沂颔首,“好。” 长孙氏收了笑,“萧沂,你这么做,我儿是不会放过你的。” “是吗?你的儿子刚从殿前领了赏赐,此刻正与心腹在赏赐的府邸庆祝,长孙族刚谋反,风口浪尖之时,只怕现在对长孙族的人避之不及,包括他的亲娘,或许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 萧沂微微俯下身,“很伤心吧,本殿帮你。” 他看向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太监,是长孙皇贵妃唯一的心腹。 萧沂从袖中取了把匕首,精致小巧玲珑,他拿在掌中把玩观赏。 “想活命吗?” 那太监连连磕头,“想,求殿下饶我一命。” “把她的肉用这把匕首,一刀刀割下来,扔进猪圈喂给猪吃。” 他把匕首扔在地上。 长孙氏摇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啊。” 紧接着,她眼睁睁看着心腹颤抖地拿起匕首。 她万念俱灰从椅子上跌落,目光呆滞,望着心腹拿着刀子走近。 寒风一吹,枯枝抖了数片黄叶,在卷着尘土腐败气息的风里,如万道刀片。 萧沂淡漠地望着,目光冷冽。 “你千不该万不该,在那个狭小的巷子里,残忍地杀了我娘,痛吧,她当年也是这般痛。” 女人凄厉的声响回荡,可整个冷宫,只有疯子在回应。 老太监满手是血跪在地上,神情恍惚,“我已经把她的肉,全部喂给了猪,殿下可以饶过我了吧,我不会说出去的,这冷宫凄苦,殿下可以放我出去吗。” 萧沂颔首,他欣喜地起身往外跑。 紧接着,瞳孔放大,眼中映着鲜血,望着天边摇摇晃晃倒地。 萧沂擦了擦刀上的鲜血,见擦不干净,皱了皱眉,索性扔在地上。 “清理干净,回头道长孙氏疯了,睡在猪圈被猪吃了。” 侍卫拱手,“是。” 他走出院子,孤身一人,四周是疯子在招手,他望着沾血的手,使劲擦,可鲜血一旦沾在上面,就仿佛是疤痕,擦不干净。 他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 “殿下。” 一道熟悉的声音,穿过疯子的哭喊。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1节 萧沂抬头,她一袭蓝色的华裙,身上的流苏随风叮当作响,站在冷宫稀有的阳光下,流苏波光粼粼。 原来这里还有阳光。 林惊雨手捧着大片鲜花,她朝他走过来,一边拨弄着花叽叽喳喳道。 “我见有好几种颜色,便多摘了些,还别说这冷宫的花,方才瞧着不起眼,仔细一看还怪好看的。” 她知道萧沂要干什么,他不想让她看见,她特意摘了好多花,摘了好久。 想来也是,她大抵料到他会用什么酷刑,如此血腥的场面,她还是不看为好,省得把今日吃的红烧肉全吐出来。 她走近,抬头看向萧沂,以为他会大仇得报而满面春风,谁知他神色平静,平静得有些令人发慌。 林惊雨诧异问,“怎么了殿下。” 她笑着问,“是花不好看吗?” 萧沂没有看花,他望着她的笑靥,缓缓开口,“没有,很好看。” “那怎么了,灭了杀母仇人,不开心吗?” 萧沂抬起手,目光黯淡,“林惊雨,手上的血,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手上鲜血,与她摘的花鲜明对比,他没有碰花,怕脏了花。 林惊雨却强硬地把花塞给他。 “这有什么,殿下拿着。” 萧沂不知所措抱着花,花香入鼻,他望着林惊雨的背影,不知她又要做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娇俏的背影,提着裙子在冷宫这个荒凉之地跑来跑去,像在搜寻着什么。 不一会,她不知从哪弄了水,搞湿了帕子。 “萧沂,抬起手。” 萧沂听话地抬起手,她低着眉,睫毛扑闪,仔仔细细地,温柔地,一点点擦去他手上的血,擦去他手上肮脏,仿佛依旧一尘不染,她洁白的手,替他抹去丑陋。 “这不就好了,干净了吧。” 萧沂点头,“好像,真的干净了。” 林惊雨道:“那走吧,说实话这里实在吵得很。” “好,我们回家。” 夕阳西下,萧沂抱着花,林惊雨走在前头。 “我们今晚搬去新府邸,乔迁之喜,定要好好庆祝一番,二皇子宴请了一堆人庆祝,我们虽然人少了些,但气势不能比他少。” “好。” “不过宴席的钱,还是得记殿下账上。” “好。” 萧沂点头,后又疑问,“王府的账房以后归你管,我身上可没钱。” 林惊雨见钱眼开,“归我管?” “嗯。” 萧沂以为她会开心,她忽然又道:“殿下少骗我,先前你在船上与赵乾讲话,我可都听到了,殿下底下的产业相当惊人,怎么会没钱。” 她是个难以满足的人,萧沂知道,他只好往里使劲填补。 “我回头让木二把铺子地契全部交到你手里,劳烦你打理了。” 林惊雨嘴角的笑意更深,“不劳烦不劳烦,一点也不劳烦,妾身此生就是个为钱操心的命。” 萧沂仿佛能从她眼睛里看见两枚铜钱来,他无奈勾起唇角,叹了口气。 “林惊雨你能把放在钱上的心拿一半放我身上就好了。” 林惊雨搂住萧沂的胳膊,“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我的心一半钱,一半可全是殿下。” “我看是一半钱,一半权势吧。” “果然,知我者殿下也。” 萧沂嗤笑,“林惊雨,你好歹再编一编啊。” “那我整颗心都装满殿下好不好。” “好。” 萧沂脱口而出,林惊雨一愣,他的双眸幽深地望着她。 林惊雨失神片刻移开,“我还是觉得人太少了,今晚宴席我喊阿姐过来,张竹允也顺道喊过来吧。” “好。” 萧沂点头,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牵起她的手,走出冷宫,走出这片凄凉之地。 第81章 第 81 章 祁王府宽阔, 布置不似安王府那般华丽,多以典雅。 府邸收拾干净,乔迁之喜, 摆了几桌席,宾客寥寥无几,几条街外的安王府宾客络绎不绝。 “那群大臣真是狗眼看人低, 不过二皇子出了长孙氏那档子事, 府中还能如此热闹, 倒是叫人意想不到。” “他和长孙氏断绝得毫不留情, 又在朝中培养势力多年,自然热闹。” 林惊雨点了点头, 是呀, 他将整个长孙氏摘除,连同二十余年的血脉养育之情,林惊雨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话说长孙瑶呢?” “不知道。”萧沂一顿, “你很关心她?” 林惊雨浅笑着扬起唇, “毕竟从前, 她可是一口一个砚舟哥哥喊殿下, 殿下就不关心她吗?” 萧沂问,“你很在意?” “才没有。”林惊雨扭过头去,叹了口气,“一个叛贼之女, 下场一定很惨, 二皇子那般明哲保身之人, 定会杀了她。” 嫁入皇室的女人,不是附属品, 就是牺牲品。 林惊雨转头,盯着萧沂的眼睛问,“假如,我父亲参与谋逆,入了牢狱,殿下会如何处置我。” 萧沂静望她良久,摸着手中玉髓,黑沉的眸溢出一丝笑。 “那我便打乱所有棋。” 他所言何意?林惊雨手指微微捏紧,风吹得灯笼摇晃,半晌后她笑了笑。 大抵是指她害他乱了棋,他在警告她。 “要是他败了,殿下记得把他的人头给我,我大义灭亲,明哲保身,后面就听天由命了,不过依我父亲那个德行,怕是闻反色变,借他十个胆都不敢,所以殿下放宽了心,不会有这个后顾之忧。” 她说了一堆,萧沂道:“你不必向我解释。” 林惊雨一顿,“殿下方才不是在警告我吗?” 萧沂眉心微动,“谁在警告你了。” 探枝忽然跑过来问,“小姐,菜要收走一半吗” 林惊雨叹气,“弄这么多菜,岂不浪费,不如让我去城门口布善施粥去,还能博一名声。” 萧沂平静道:“再等一等。” 林惊雨以为是说林琼玉和张竹允,不一会,祁王府门口停下一辆华丽的马车,后面是一行车队。 伴随着一声嘹亮,“长宁公主到。” 萧珠珠光宝气地,搀扶着下马车,她环望四周,“啧,人怎么这么少,看来是本公主来早了。” 林惊雨讪笑,想解释,其实挺晚了。 萧珠把手一挥,“一点薄礼赠皇兄,祝皇兄乔迁之喜。” 哪是薄礼,大大小小的礼品鱼贯而入,林惊雨微微倾斜身子,凑近萧沂,“长宁公主还真是豪气。” 萧珠端庄走过来,轻咳了一声,探了探头,朝萧沂小声道:“皇兄,够气派吧,我敢保证,本公主送的礼,顶二皇兄今晚收的所有的礼。” 萧沂笑着颔首,“多谢阿珠。” “皇兄放心,一会齐哥哥也来,这长孙氏没落了,兵权暂由齐家掌管,那些武将见齐家来了,不得巴巴地跟过来。” “那便由阿珠代我多谢齐小将军。” “这有什么,届时皇兄在我与齐哥哥定亲宴上,多送两份礼好了,下个月初七,皇兄和皇嫂记得来。” “好。”萧沂点头,拉起林惊雨的手,“届时一定来。” 门外又一道声,“齐小将军到。” 声一响,萧沂看向林惊雨,林惊雨抬头,“殿下看我做什么。” 而后林惊雨笑了笑,“多少年了,殿下还记的齐小将军的事,况且人家下个月都要定亲了,殿下如此被别人瞧见,得说好没肚量。” 萧沂不屑道,“怎会。” 片刻后,他忽然冷不丁一句,“只是每每提起齐小将军,总会想到一声阿雨。” 林惊雨无奈道:“太子从前也这般叫我的。” “他是我皇兄,齐旭又不是。” 莫名其妙,林惊雨皱眉,“那殿下也喊我阿雨好了。” 萧沂双臂环在胸前,“本殿不想和别人一样。” “哦。” 林惊雨不管他,嘱咐一旁的婢女招待宾客。 齐旭英姿飒爽依旧,笑着走过来拱手,“参见祁王。”又拱手向林惊雨,“参见祁王妃。” 萧沂淡然一笑,“不必多礼。” 齐旭看向林惊雨,二人对视一笑。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2节 “微臣记得祁王妃爱吃莲子,此时正值夏季莲子好时节,恰逢家中莲塘莲子成灾,便让人采了几筐给祁王妃。” 林惊雨道:“多谢齐小将军,难为齐小将军还记的。” 齐旭也不避讳,抛去繁杂礼节爽朗道:“那是,阿雨就像是我的妹子,妹子喜欢吃什么,我自然记得。” “齐小将军亦如我的兄长。”林惊雨抬了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阿珠在那,齐小将军过去吧。” 齐旭走后,林惊雨看向萧沂,萧沂低眉,“你看我做什么。” “在看某个人,是不是因阿雨而黑了脸。” 萧沂扬起唇,皮笑肉不笑,“瞧,脸好着呢。” 接着是林琼玉和张竹允过来,两条马车并排,说是凑巧。 林惊雨一笑,“凑巧?阿姐,我怎么就不信呢?” 林琼玉脸一红,“妉妉,你跟谁学的,都会打趣人来了。” 林惊雨目光微微瞥向萧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林琼玉一笑,让人把礼送进来,小声道:“此次赴宴,好比站队,妉妉你知道我们父亲一向不喜朝堂纷争,莫要怪父亲。” 在林琼玉面前,林惊雨笑了笑,“好,我不怪父亲。” 她想起一个人,又问,“林夫人可有说什么。” “妉妉放心,母亲说妉妉如今毕竟是祁王妃,林家若不派个人来,说不过去,于是便允了我过来。” “阿姐先进去吧,宴席快开始了。” 林琼玉与张竹允进去后,林惊雨目光变得冷冽,嘴角依旧带着笑,“林琼玉心思单纯,易听信于人,我估摸着姜芙又要搞动静。” 她继续道:“你告诉张竹允他想娶林琼玉就尽快娶,我可不敢保证,姜芙的眼睛最后盯上谁。” 萧沂道:“你要是认祖归宗,林夫人的目光只会盯在你这。” 认姜芙?林惊雨嗤笑道:“殿下觉得,她知道真相后,是后悔还是嫌弃。” 萧沂望着她的眼睛静默不语。 林惊雨望着眼前万家灯火,她从前期盼过的,可如今万家灯火在她眼里连成一片,如同绝望的火海。 “我不知她怎么想,反正我是厌恶。” 萧沂道:“那就不认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林惊雨眸中神色又平,她回眸一笑,“殿下你知道你这句很多负心汉说过吗?” “我是说真的。”萧沂望着远处万家灯火,又望了眼身后融融喜气,“我从来没有家,但以后这就是。” 他想了想又道:“准确来说,有你的地方就是。” 林惊雨调笑,“殿下,你这句话也很像负心汉说的话。” 萧沂皱眉,“林惊雨,你是不是被负心汉骗过,不相信所有男人的心了。” “诶,我可没有被骗过。”林惊雨道:“我只是不信所有男人的心。” “那你还喜欢我。” 彼时,因齐旭和张竹允起了头,文武两派官员,纷纷过来,这声响好巧不巧落入走来的一群大人耳中,众人面面相觑。 林惊雨掐了把萧沂的手臂,“这么多人呢,你乱说什么话。” 那几个人拱手道:“哈哈,祁王和祁王妃感情胜新婚,令我等羡慕。” 萧沂颔首温文尔雅一笑,“见笑了,各位大人里面请。” 这乔迁宴虽气派了,却累死个人,今夜林惊雨和萧沂,就不停站在门口,望着鱼贯而入的礼品,不停拱手。 “多谢。” “里面请。” 宴席散后,林惊雨精疲力尽躺在床上,长舒了口气。 “这乔迁宴,比你我成亲那日还要累。” 萧沂顺手给林惊雨倒了杯茶,“新床舒服吗?” “新的就是舒服,可总觉得少了什么。” 林惊雨想了想,“墨竹轩地处南阴边,常年散发的霉味和木头味?” 她说着一笑,觉得自己越发没出息。 萧沂问,“想墨竹轩了?” “怎么可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独独偏爱新的。” 林惊雨嗅了嗅被褥,“是上品沉香,殿下要不闻闻。” “我知道。”萧沂漫不经心道:“沉香有安眠的作用,我让探枝熏过。” 林惊雨趴在床上,“殿下真好,妾身真感动。” “怕你换了新地方,晚上睡不好乱动,我也跟着受累。” “殿下还是闭嘴的好。” 林惊雨趴在床上休息了会,想到今日一身疲惫招待人,这乔迁宴的酒自己是一点也未喝到。 林惊雨觉得自己是想酒想糊涂了,竟然闻到了酒香,她抬头看,萧沂坐在窗边,不知何时褪了外袍,只着一身白色的里袍,在月光下谪仙似的。 他对月酌酒,见林惊雨醒来,投去目光。 “醒了?” 林惊雨点头,又道:“殿下竟背着我喝酒。” “你要想喝,就过来喝。” 林惊雨从床上爬起,她闻了闻酒香,是浓烈的白酒。 “殿下喝这么烈的酒,就不怕酒后乱性吗?” 萧沂嘴角轻轻一笑,“比起我,我倒是觉得你更容易酒后乱性。” 林惊雨眉稍稍一扬,恬静一笑,伸手握住萧沂的手腕,“既然殿下这么说,那就是吧。” “林惊雨。” “嗯?” “你是在乱性吗?” 林惊雨嘴角笑意更深,手指划至萧沂的手背,萧沂静默地观望,眸色更深。 紧接着她的手指划到酒杯,趁他不备夺过,仰头喝下,然后玩味地把印着红唇的一面朝向他递给他。 青色瓷器上,恍若桃花一瓣,萧沂接过,望着她的眼睛,迎着她的面喝下。 “殿下从前不是不爱用别人喝过的杯子吗?” 他漫不经心又倒了一杯,“亲太多次,就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临了又加了句,“不过我还是奉劝你用两个杯子,一个杯子喝这壶酒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候。” 他总是这般叫人牙痒痒,林惊雨坐在对面,拿起另一个杯子,哀叹了口气,“我跟殿下调情,没料殿下如此不解风情。” 萧沂往她杯里灌酒,“好啊,你要是想调情,我们去床上。” 林惊雨讪讪一笑,“那倒不必。” 她喝了口酒,方才故意逗萧沂,只是浅浅一抿,现在喝得太快,她呛了一下,拍了拍胸脯。 萧沂道:“别喝得太快,没人跟你抢。” 林惊雨抬起头,两颊如塘里的荷花一样粉红在白皙的脸上,她扬唇笑了笑,“殿下担心我?” 萧沂一顿,“嗯。” 林惊雨又倒了一杯,她问,“今日殿下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假如我父亲谋逆入狱,我的存在会影响殿下,殿下会如何处置我。” “我会打乱我的所有棋。”夜色寂寥,漆黑,男人的眼睛也是,他抬起酒杯,轻描淡写道:“换句话,我会反了这棋盘。” 他会谋反,没有什么比谋反更直接了当的事了。 换了天地,林惊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是她反了,他也可以包庇她。 林惊雨撑着脑袋,她有些醉了,眼中含着笑意,脑袋一顿一顿。 “殿下,你这样,我会为非作歹的。” “随你。”他仰头,闲散自若,“不过前提是,我能赢。” 林惊雨眼里的光又暗下去,“萧沂,你简直就是个负心汉。” “林惊雨,是不是我钱越多,权势越多,你才会更爱我。” 她酒后吐真言,“那是自然。” 她倒了倒酒,酒没了,她有些气愤,她的欲望从不轻易满足,酒欲也是。 萧沂点头,“好。” 他提起整壶酒喝下,酒水滴了几滴湿了衣袍,林惊雨见此,更怒。 伸手提着萧沂的领口,“负心汉,方才还说不会跟我抢。” 萧沂皱眉,“林惊雨,你今日骂我几遍负心汉了。” 他握住她的手,移至他的胸口,“我跟他们可不一样,林惊雨,你好好听。” 他胸口的心脏跳动,滚烫又热烈,仿佛要穿过肌肤跳到她的手上。 她静静地听着,到后来不知怎么的,他的吻落在她的眉心,林惊雨觉得很痒,她烦躁地提着他的衣领,吻上他的唇。 她喜欢热烈的东西,情欲也是。 他们都有些醉了,夜色朦胧,气息缠乱,衣裳一件件剥下。 萧沂睁着眼,望着她情动的样子,将吻压得更深,他缓缓阖上眼,让情欲将彼此吞噬,只剩喘息与欢愉声。 比起先前,二人恨不得把彼此啃得血肉模糊,睡死在床上。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3节 今日显得格外得融洽,难得温情。 林惊雨觉得自己置身在无边的大海,只得紧紧抱住眼前的浮木。 她听见有人在不停喊她的名字。 “林惊雨。” “阿雨。” “妉妉。” “……” 她一声一声应,到最后喊得声音沙哑。 翌日清晨,林惊雨一身疲惫醒来,一睁开眼不用猜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门吱呀一开,她愤愤瞥向罪魁祸首。 林惊雨的目光看他像犯人,萧沂无辜道:“昨夜我们都喝醉了,实属是酒后乱性。” 他衣冠楚楚,清风明月走来,林惊雨更气。 “殿下是不是有什么癖好,喜欢穿得正人君子,看我狼狈的模样。” “没那癖好,实在不行,每日清晨我都给你穿戴打扮好。” 他边说边盛了碗鸡汤给她,“哝,你喜欢的事后补药。” 林惊雨气不打一处来,他每一句话都极像个登徒子,她愈发觉得昨夜她是酒后,被他哄骗得入了狼窝。 “萧沂。” 萧沂一顿,“怎么了?” “殿下是不是有什么瘾,痴迷上我的身体了。” 她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不害臊。 而他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衣,显得她是个蛊惑人心,不知廉耻的妖精。 白衣君子点头,“嗯,是的。” 他平静地说着突兀的话,“我是痴迷上你的身体了。” 第82章 第 82 章 “这是病, 得治。” 林惊雨一本正经道。 “不瞒殿下,咱之前流落的那个村子,我在村口溜达的时候, 听村口的几个嬷嬷讲,我们隔壁的隔壁的老王对同房之事极其上瘾,因此老王越来越虚, 老王的妻子瞧着不对劲, 就找了个大夫看, 大夫说这是病, 得治,长此以往会气尽人亡, 后来那大夫开了个药, 不出几日就好了,殿下也知道,我自小跟着我祖母, 对认药记药格外敏感, 那药我还真记下来了, 等会就让人抓药给殿下。” 林惊雨语重心长, 苦口婆心说着。 “相信殿下, 定能早日康复,清净如初。” 萧沂的脸愈来愈青。 他握着鸡汤,又收回手,“不吃算了。” 鸡汤香如丝, 才勾了她的鼻子, 又抽走, 林惊雨赶忙拦住,“我喝, 我喝。” 不一会,婢女端了碗药过来,萧沂瞥了一眼,皱了皱眉,“林惊雨,你还真熬了一碗药给我。” “谁说是给你的了。” 她解释,“这是我的避子药。” 林惊雨接过避子药,想趁着嘴里刚过了鸡汤味,赶紧喝下这苦药。 萧沂忽而握住她的手,神色凝重,“要是苦,就不喝了。” “不喝,难道给殿下生个孩子啊?” 林惊雨抬头笑着道。 萧沂道:“那便生呗。” 林惊雨收笑,“开什么玩笑。” 她仰头,将药一饮而尽,还是有些苦的,林惊雨紧皱着眉,再睁开眼时,萧沂手中不知何时拿了块蜜饯,“过过味。” 林惊雨问,“殿下变戏法,变出来的?” 他解释,“怕你喝药苦,所以在床头匣子里放了些蜜饯以备不时之需。” 林惊雨点头,越听越不对,她面露鄙夷地问,“殿下莫不是为了与我行同房之事,特意备了蜜饯,好等我第二日喝避子药吃。” 她不免啧了一声,“殿下,你好生邪恶。” 萧沂收走喝完的鸡汤,无奈瞥了林惊雨一眼,“谁说是为了避子药,是谁前不久患了风寒,嫌药苦,拧着眉头斗争了好久喝下。” 她一听,见误会了,赶忙换了脸色,“殿下中午吃什么,妾身给殿下做。” 萧沂道:“我今日午膳回来得晚,你不必等我。” “殿下去做什么。” “长孙族满门抄斩,我去祭拜皇兄,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萧沂眼中划过一丝哀伤,与大仇得报的快感交织在一起,林惊雨掀开被褥,起身走到梳妆台,梳理青丝。 夏日的天阴晴不定,方才下过大雨,现又转天晴,枝叶尖凝着的水珠,折着耀眼的光。 萧沂望向镜中的林惊雨,“你今日要出去吗?” “我陪殿下一道。”林惊雨看向窗外的屋檐不停滴着雨珠,“万一下雨了,我好给你撑伞。” “好。” 太子葬在皇陵,定时有人打扫,可清晨刚下过大雨,溅起泥巴脏了墓碑。 萧沂用袖子轻轻擦拭掉泥巴,泥巴污浊了他的白袍,他并不在意。 “皇兄,长孙族的大树就此倒了,害你的人死了,我替你报仇了。” 他倾斜酒杯,将酒洒在地上,洒了三次,酒很快没了影,像埋入泥土,又或许是被萧筠喝了。 林惊雨站在他身后,撑着一把油纸伞,雨淅淅沥沥地下着,不一会又停了,出了太阳,晒得四周闪着细小的光芒。 林惊雨收伞道,“萧沂,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萧沂抬头望天,他们站在西山,望靠近东山的一轮红日,雨后一股清风吹起,野草摇晃。 “是呀,雨停了。” 萧沂薄唇微抿,“趁雨暂时停,我们回去吧。” “好。” 马车停在道上,离道还有一段路,刚下过雨,西郊泥地湿滑,林惊雨下坡时,萧沂搀扶住她的手,林惊雨本能地搭住。 “下月初七就是阿珠和齐旭的定亲宴,殿下有想好送什么吗?” 像这些定亲宴送礼,都是由下人安排好,但阿珠是认准的自己人,自当得用心好好准备。 “我记得我们成亲那日,恰逢齐小将军抢亲未遂关在屋里,阿珠高兴,同时也为了气齐小将军直接送了我们一尊四尺的送子观音。” 林惊雨一笑,“殿下总不能也回赠佛像吧。” 萧沂低眉,“说实话,我不太懂送礼,还是由祁王妃决定。” “别的旁礼只管送些金银珠宝,只是这主礼……”林惊雨想了想,“不如就拿太后赏我的,当年先帝赠与太后的翡翠红玉并蒂莲,寓意并蒂同心,恩爱两不疑。” “好,你决定就行。” 八月初七,是个酷暑。 定亲宴举办在皇帝给公主修建的行宫里,背靠南山,四周环水,清凉解暑。 去往行宫,还要绕一条曲曲折折的池桥。 林惊雨手持团扇,一身淡紫色云裳,薄纱披身,手腕间挽着一条淡粉色披帛,她轻轻扇着团扇,耳朵上的珠子随风摇晃。 夏日阳光下,肌肤照得白皙,她热得两颊微红,只得不停扇风。 “这天真热,好在不是成婚宴,不然阿珠得穿里三层外三层热死,你我成亲那个季节就很合适,秋天是吧。” “嗯。” “我得跟阿珠说说,延期到秋天成婚,罢了,哪有叫人延期婚礼的,说不定一会得被驱逐出门,连带着殿下。” 她又感慨,“嗐,这天真热。” 忽然身后一股凉风,令人神清气爽。 萧沂扇着折扇,一身竹纹青袍,望着林惊雨脖子上细密的汗珠。 她虽热,却不影响她话多。 “少说几句就不热了,心静自然凉。” 林惊雨瞥了眼萧沂,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热,水面的波光浮影在他脸上,看起来清凉。 于是她闭上嘴,过了会,桥岔口碰上林琼玉。 林惊雨用团扇挡在头顶遮光,她先看见林琼玉,她一脸欣喜地望着她。 林琼玉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林惊雨移了移头,目光一顿。 姜芙姿态端庄,雍容华贵,她保养得一直很好,乌发挽成高鬓,脸色不显岁月。 她们的眼睛不像,姜芙生得一双丹凤眼,自带气场,扫过人时,不怒自威。 林惊雨能瞧出今日姜芙看着不太高兴,大抵是有什么烦心琐事,或者是瞧见自己这个低贱庶女不开心,不过想想也是,姜芙瞧见她没有一次开心过。 不过值得林惊雨开心的是,姜芙此时此刻还要强撑着,向她行礼。 想到这,她心中莫名的烦躁很快被风吹走。 “参见祁王,参见祁王妃。”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4节 姜芙与林琼玉一道行礼,林惊雨能从姜芙的声响中隐隐听出她咬牙切齿最后几个字,像是对屈膝一个低贱了十几年从前向她屈膝的庶女而不服。 林惊雨不怒反笑,她觉得畅快,嘴角微微扬起,带着耀武扬威的笑意抬手,“不必多礼。” 她扫了眼姜芙,意味深长道:“说来林夫人从前还是我的长辈,向我这个小辈行礼,实在折煞我了。” “怎会,您如今是祁王妃,臣妇不敢不敬。” 林惊雨望着姜芙捏紧的手,姜芙对她不瞒,却又隐忍的动静尽数入她眼。 以及姜芙的反常,她握住林琼玉的手,目光望向萧沂:“听闻殿下爱茶,小女对茶也颇有研究,前日子得了江南进贡的龙井,一直想着登门拜访送给殿下,无奈女红琴棋繁忙,一直寻不到时机,就想着今日趁宴若能碰到殿下,就送给殿下。” 林琼玉想阻止,弱弱道了声,“母亲。” 姜芙不为所动,压低了下声音,“婉婉,你这孩子怎么还害羞了,快给祁王殿下送过去,你不一直想寻个时机送给祁王殿下吗。” 林琼玉捏紧手中的茶盒,低着头缓缓走过去。 见这番光景,林惊雨微微眯起眼,团扇轻轻晃动,小声道:“这姜芙好似不知道我是祁王妃似的。” 林惊雨冷笑,“是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只是今日姜芙怎么回事,她一向端庄识大体,就算想把女儿嫁给你,但也绝不会如此上赶着,她可一贯教导林琼玉要矜持,绝不是像我这般放肆。” 萧沂垂眸,“没事,比起矜持,我倒更喜欢放肆的。” 她身后清凉依在,萧沂还在给她扇风,林惊雨忽然好奇,他的手不会累吗。 “不过毕竟是我阿姐,她定也看不上你,我虽厌恶姜芙,但还是得给我阿姐几分薄面,殿下记得说话客气些。” “哦。” 林琼玉走近,她咬着唇低头,颤抖地抬起手上的茶盒。 “还……还请殿下收下。” 萧沂漫不经心扫了一眼,浮光一掠,他声冷淡道。 “今日是长宁公主与齐将军定亲宴,本殿收礼不太好吧。” 林琼玉低着头呼了口气,马上要收回茶盒,身后姜芙又道:“小辈一点薄礼罢了,与定亲宴送礼并不冲突。” 姜芙笑了笑,“小女的一片心意,还望殿下收下。” 萧沂目光在茶盒上顿了顿。 “方才林夫人说这是什么茶。” “回殿下,是江南进贡的上好龙井。” “哦——”萧沂点了点头,“只可惜,本殿不爱喝龙井,本殿独爱庐山云雾,恐怕要辜负林小姐一片好意。” 萧沂说着,握起林惊雨的手,“妉妉,你不是方才道热吗?这太阳底下太晒,我们还是快些进府,莫要中暑得好。” 林惊雨抬起手,半捏兰花指摸了摸额头,蹙起眉娇弱喘气,“诶呀,太热了,热得妾身都快冒烟了,恐怕是中暑了。” 她倚在萧沂身上,摸着头离开,临走前不忘扬眉轻挑,与姜芙对视一眼。 姜芙气急,却又压着,维持端庄姿态。 待走远了,林惊雨赶忙从萧沂身上起来。 萧沂问,“不中暑了?” 林惊雨瞪了他一眼,“殿下知道我是装的还说。” 萧沂嘴角浅笑,“瞧着好玩,逗一下你。” “好玩?”林惊雨皱眉,她倒是觉得好笑至极,她皮笑肉不笑,这笑看着也有些生气。 林惊雨轻喘着气,“殿下,别人都领着女儿跑到你的面前,无视你的王妃存在,恨不得把茶盒连同女儿一并塞给你,你还觉得好玩?还有心思逗?” 萧沂轻轻扇着扇,他温润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林惊雨气急败坏的模样。 她难得这般护食,而不是把他推出去,大度地分享给别人,实在瞧着新奇,自然好玩。 萧沂不语,不急着解释,就这般望着她的样子,嘴角笑意更深。 像是她更气,他更开心。 林惊雨见此,许是今日的天实在热了些,她心中更是堵了层翻不出去的烦躁,如同泥巴将她裹挟。 林惊雨也不急着进府,拿起团扇对着萧沂。 “萧沂,你是不是心里还想娶我阿姐。” 她说着,愈发觉得自己猜得没错,打一开始,萧沂就没想着娶她,他想娶的人,一开始图谋不轨的人,本就是林琼玉。 她冷笑一声,点了点头,“这么久了,你还对我阿姐念念不忘是吧。” 萧沂嘴角笑意敛去,皱眉道:“我怎么对你阿姐念念不忘了。” “殿下打一开始就想娶我阿姐,我还记着呢。” “多久的账了,你还翻,我现在都已经娶了你,娶你阿姐做什么。” 林惊雨冷笑,“我不愿意认姜芙一天,林琼玉就还是林家嫡女,如今我父亲是当朝宰相,你就是想娶我阿姐,如虎添翼,如今姜芙抛来了橄榄枝,你心里肯定盘算着怎么休了我,或者是殿下是想无耻到姐妹并蒂服侍。” 萧沂眉皱得更深,“林惊雨,我不是禽兽,没那么无耻,更不会休了你。” 他对她的怒意不为所动,林惊雨觉得他是咬定青山不放松。 她拿着团扇抵着他的胸膛。 “反正无论如何,萧沂我告诉你,这辈子除非你死了,否则别想踢开我,但凡你对我还有点价值,我都会跟蚂蟥一样趴你身上使劲吸取。” 蚂蟥?萧沂想起榻上她死命咬着他咬出血,他忽然找着了新的形容她的动物。 他问,“床上也是?” 林惊雨:? “别扯开话题。”林惊雨道:“我说过的,我决不允许有人可以爬到我的头上,尤其是林琼玉。” 纵然姐妹情深,但她依旧是个喜好攀比的女人,她希望林琼玉好,但绝不希望自己低伏在林琼玉脚下。 所以萧沂娶林琼玉想都别想,她不仅是为林琼玉好,也是为自己好。 林惊雨柔了柔声,恐吓道:“殿下别忘了,我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但凡有人威胁到我,她的下场一定很惨,便比如,殿下刚把柔柔弱弱的小兔子娶回来,明日我就可以把小兔子杀了给殿下红烧,连同你一道红烧。” 忽然附近一道声音传来,带着爽朗笑意。 “什么小兔子,本殿也尝尝好不好。” 林惊雨转头,二皇子萧辰大摇大摆走来,身后是一行太监宫女提着礼。 他看向萧沂,“三弟这么早就到了。” 萧沂一笑,“刚到不久。” 萧辰看向林惊雨,她脸颊微红,轻轻喘着气,像是刚吵过。 “呦,三弟和三弟妹这是吵架了?” 萧沂道:“在讨论兔子是白斩好吃还是红烧好吃,意见不合吵了起来,让二哥见笑了。” 萧辰想了想,拍手道:“本殿觉得这兔子啊,还是爆炒好吃,不过既然三弟妹爱吃红烧,就让让她么。” 林惊雨道:“红烧也吃腻了,换换口味尝尝白斩也是好的。” 她嘴角挂着浅笑,手挽上萧沂的胳膊,纵然方才她和萧沂吵,放尽了狠话,但此刻一致对外,至少在不能让敌人觉得他们不合。 她掐了掐萧沂的手臂,小声道:“一会再跟你吵。” 萧沂低眉,不解地问。 “我们方才吵了吗?” 第83章 第 83 章 没有吵? 行, 他向来唯我独尊,心中定然不屑跟她这个疯妇吵。 林惊雨冷哼了一声,“一会再跟你计较。” 眼下还有个棘手的要解决。 二皇子萧辰笑着打趣, “三弟的乔迁宴好生热闹,听闻祁王府门前车水马龙,礼品络绎不绝, 可谓门庭若市, 叫二哥好生羡慕。” 萧沂谦逊一笑, “二哥说笑了, 二哥府中乔迁之宴歌舞升平,砚舟与之相比简陋, 实在招待不周。” 二人谈笑春风, 却隐隐剑拔弩张。 林惊雨赶忙搀住萧沂的手,扇着团扇道:“这天是愈发的热了,我人都快烤化了, 站在这太阳底下, 你们兄弟二人不热吗?还是都快些进去吧。” “三弟妹说得是。”萧辰一笑, “听闻半山腰上有一水帘洞, 里面有已故棋圣所刻棋盘, 太子去后,本殿便鲜少与人对弈,不知今日可有荣幸与三弟下一盘。” “二哥客气了,我棋艺不精, 恐让二哥笑话。” “三弟这是说得什么话, 我们是兄弟, 兄弟之间怎会笑话。”萧辰看向林惊雨,“本殿今日借三弟一用, 三弟妹不介意吧。” 林惊雨看向萧沂,他眼神示意无事。 于是她笑了笑,“女子出嫁前都会害怕,阿珠前日子还写信给我诉说心事,我一会得去安慰阿珠,殿下在也不方便。” 萧沂点头,“好,你自己小心。” “殿下不必担心。”她上前理了理萧沂的襟口,小声道:“他给你的东西,你别乱吃。” 萧沂轻笑,“放心,我不是三岁小孩,他也不会用这种愚蠢的招数。” “行。” 林惊雨理好他的衣裳,随后吩咐身后的下人,“探枝,走吧。” 行宫大门,齐旭容光焕发,招呼来客。 看见林惊雨时,赶忙招呼,“参见祁王妃。” “齐小将军不必多礼。” 齐旭抬头,“怎么就祁王妃过来,祁王殿下呢。” 林惊雨道:“他呀,和安王对弈去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5节 齐旭一笑,“可是那水帘洞内,棋圣所刻的棋盘。” “你也知道?” 齐旭道:“我正想着定亲宴结束,与阿珠一道上山去玩,此地风景秀丽,实乃游玩好地,就说那水帘洞里面奇石……” 他孜孜不倦说着,林惊雨调笑,“你们两个都要成婚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一样。” “让王妃见笑了。” “不过也好,阿珠就喜欢玩,你们两个如此志趣相投,我也放心。”林惊雨招了招手,下人抬上礼,金银珠宝她不多说,只在抬上那一尊栩栩如生的并蒂莲道:“这是我与殿下的一片心意,本是太后赏给我与殿下的,如今相赠,望你二人并蒂同心,百年好合。” “此礼太过贵重,祁王和祁王妃破费了。” “破费什么,这是赠给阿珠的,你呀以后对阿珠好点。” “这是自然。”齐旭讪讪一笑,他抬手,“外面天热,王妃里面请。” * 水帘洞内,静谧清凉,奇石嶙峋,内有一方石刻棋盘,吹去灰尘,方格线条清晰,中间有一巨大的人形奇石,犹如判官,驻守这一方棋盘。 萧沂与萧辰对面而坐,侍卫拿上来棋子,萧辰执白棋,萧沂执黑棋。 “二哥先请。” “好,那我就先动身了。” 萧辰执子,落在天元处,萧沂落在目外。 棋子落在石盘上的声音清脆,回荡在整个洞穴,不一会棋盘已星罗纵横。 萧辰开始吃子,“承让了。” 他笑着打趣,“三弟的棋艺还是尚浅,比之太子,还需多锻炼几年。” “二哥说得是。” 白袍男子不疾不徐,斜阳下白皙修长的手指捏着黑子,清朗温润的眉眼微微弯起,却又隐隐带着疏离,与肃杀之气。 一子落,将先前所布张如大网,只待丰收。 萧辰笑意敛去,眉目惊愕,捏着子手指出汗。 他先前所布如同散兵,被眼前之人一点点击溃,萧沂收子握在手心不急着放入棋罐,青釉瓷器如同滴水,一滴一滴放着萧辰被吃掉的棋子。 萧沂笑意依旧温和,“承让了,二哥。” 萧辰目光冷冽,仅一刻他笑了起来,“没想到三弟棋术如此精湛,叫二哥佩服啊,扮猪吃老虎,三弟先前都是装的吧。” 萧沂笑了笑,清瘦的手放下最后一颗棋子,“棋盘上,不装不成。” “好啊,不装不成。”萧辰起身,笑声回荡在整个洞穴,他收了棋子道;“和三弟下棋有趣,不如我们再下一盘。” “不了。”萧沂拒绝,他抖了抖白袖起身,委婉一笑,“内子一人赴宴,怕她无聊,砚舟要回去陪陪内子了。” “三弟待祁王妃可真好。” 萧沂嘴角笑意依旧:“我这一生所望,就是与内子有个小院,过过清闲日子,相伴到老。” 萧辰点头,“既然三弟想过清闲日子,二哥定当遂了三弟心愿。” * 公主府行宫内四处摆有冰块,一瞬间神清气爽。 宴席中央是个极大的池塘,池中心是个亭子,里面的戏子咿咿呀呀唱曲,池塘开满莲花,清风徐徐,阵阵莲香沁人心脾。 林惊雨入座,好巧不巧对面是姜芙,姜芙与齐夫人是闺中密友,相识多年,感情深厚又恰逢林章安前阵子升了宰相,故为上等座。 而她除了祖母在时会带她赴宴,祖母死后,她便大多关在林府,鲜少赴宴,就算赴宴也是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嫁给萧沂后,虽是三皇子妃,时常出席宫宴,却也是坐在皇室最角落。 如今萧沂的势力逐渐显露,虽不比二皇子,但朝中已有不少人,开始发现这个卑微了二十多年的皇子也有夺嫡的可能性,她才一入座,不少官员女眷迎上来阿谀奉承,问她的衣裳哪家料子,发钗哪家做的。 林惊雨一一回应。 表面上是拉家常,说些有的没的,胭脂水粉的事,实际上是结交势力, “听说玉宝阁又进了新货,等改日,我们一道去看看。” “这月十五,我儿成婚,王妃可否赏脸赴宴。” 说话的正是禁军统领夫人,林惊雨一笑,“届时定携礼赴宴。” 她言笑晏晏与一众夫人闲聊,说话平易近人,又大方得体,从衣裳饰品,到琴棋书画女红,连奇珍藏品都能说上一二。 兵部尚书的夫人,先前是居住在南岭,刚进京不久。 “祁王妃不愧是林家嫡女,姑母是皇后,父亲是宰相,见识就是比我们多。”她又笑着讨好对面的姜芙,“不过也多亏林夫人细心教导,养出这么个蕙质兰心,品貌出众的女儿,还别说王妃和林夫人长得真像,就连眉毛上的痣都长在同一边。” 话一出,众夫人屏气凝神,面面相觑,眼观鼻,鼻观心。 京城待久一点的人谁不知,祁王妃原先就是个瘦马生的庶女,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只是还别说,从前祁王妃生得瘦,林夫人生得丰腴,卑贱庶女板上钉钉又鲜少出府,很少有人会觉得二人像,可如今祁王妃许是日子滋润了,脸上长了些肉,林夫人近日也不知怎的,瘦了许多,二人这么一瞧还真有几分相似。 只是谁也不敢说,谁也不敢提起祁王妃是庶女的事,在场的官妇人人心里都打有算盘,皇帝如今岁数大了,太子早逝,四皇子年幼,储君之位极有可能从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间选出。 原先太子一逝,众人都觉得储君之位非二皇子莫属,可如今出了长孙氏那档子事,凡牵扯之人株连九族,除了早早投靠二皇子的,和胆大的,旁的官员谨小慎微,顾念一家老小根本不敢站队。 反观三皇子虽不及二皇子,二十余年未崭露头角,姑且称为平庸,但前日子里乔迁宴里,如今兵权在握的齐家,连同张尚书也一道赴宴,再加上他过继在皇后名下,祁王妃又是风头正盛的林相之女,纵然林相并不参与纷争,更没表示战队。 不管怎么说,谁都不敢怠慢了,朝堂更替,谁都有可能日后决定他们的生死。 故此刻,皆大气也不敢喘。 林惊雨手微微捏紧,讪讪一笑,“徐夫人眼睛真好,连眉毛上的小痣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只是徐夫人弄错了,我不是林家嫡女,更不是林夫人所生。” 那徐夫人意识到说错话,大惊失色,林惊雨不以为意,她看向姜芙,朝她道:“你说是吧,母亲。” 姜芙姿态端庄,从容地牵起一旁林琼玉的手,“祁王妃说的是,我林家的嫡女是林琼玉,小女待字闺中学琴,近日鲜少赴宴,徐夫人弄错了现在记住就好了。” 徐夫人连连点头道:“是是。” 自家夫君还得仰仗林相,她又赶忙道:“久闻林大小姐生得花容月貌,如今一见果然如传闻,不知林大小姐可有婚配,我从前在岭南当过媒婆,眼光毒辣,可为林大小姐挑挑。” 姜芙扫了一眼,心里嘀咕,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妇。 而话一出,在场不少有妇人蠢蠢欲动,若自家儿子娶了丞相之女,可谓是光耀满门,在朝中势上加势。 姜芙不给情面,冷然道:“我女儿生来尊贵,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配得上的,若连林相都比不上,还是趁早打消了念头,普天之下林家之女唯有皇子王孙可配。” 她言辞犀利耿直,但没有人反驳,毕竟林家之女,四代里总有两个是皇后,林家的女儿本就是为了嫁进皇室。 可如此抽丝剥茧,林夫人这话的意思是,想把女儿嫁给二皇子,又或是三皇子,各夫人又赶紧打消了三皇子的猜测,如今三皇妃尚在,怎么可能。 不一会,齐夫人上座,林夫人与之闲聊。 “今日的莲花开得真好看,让我想到了从前,齐小将军每年夏季都往林府送莲子,我一打听原是我家庶女爱吃,哦不,如今该称祁王妃了。” 姜芙笑着道:“我方才看见祁王妃送了齐小将军一尊并蒂莲,想来是因为少时的情分,才送的玉莲花。” 此话一出,众夫人更是大气也不敢喘,谁都知,当年齐小将军非祁王妃不娶,公然违抗和公主的赐婚,在祠堂跪三天三夜,最终跑去了边疆。 徐夫人不知,连忙接话问,“竟不知齐驸马与祁王妃少时就相识,这少时情分,定当深厚。” 有了箭头鸟后,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林惊雨从容一笑,“这并蒂莲花,乃我与祁王成婚,太后所赠,亦是当年先帝赠与太后,寓意并蒂同心,我与祁王请示过太后,特意将此赠给长宁公主和齐驸马,怎到了母亲这就是单单赠给齐驸马的了,还是说母亲在质疑太后?” 林惊雨叹了口气,“如若是这样,我回去得告诉皇祖母,让皇祖母亲自跟母亲说说。” 姜芙道:“臣妇不敢。” “本公主看你倒很敢,在背后嚼舌根,想毁本公主定亲宴。” 姜芙连忙跪地,“臣妇不是那个意思。” 萧珠风风火火走出,扫了眼姜芙,“林夫人,林相近日风头正盛,本公主看你是得意忘了形。” “臣妇不敢。” “不敢就给本公主闭嘴,莫要再让我听到任何闲言碎语,不然休怪本公主不客气。” 长宁公主一向荣宠,行事嚣张跋扈,有时连皇后皇帝都劝不了。 姜芙只好暂停接下的计划。 萧珠笑着走向林惊雨,“我与皇嫂感情甚好,不容任何人挑拨,也没有人可以挑拨的了。” 林惊雨笑了笑,“皇嫂谢过阿珠替我解围。” “这有什么,我实话实说而已。” 忽然一道笑声传来,“今儿个真是好生热闹啊。” 林惊雨闻声转头,二皇子走来,众人行礼。 “不必多礼,本殿就是来送个礼。”萧辰道:“本殿还有事,皇妹的定亲礼本殿送到了,席便不吃了,先走了。” 萧珠本就不喜二皇子,巴不得他走,“二哥慢走。” 林惊雨注意到,萧辰走时余光扫了眼姜芙,二人对视,姜芙的神色明显异样,又过了一会,姜芙起身离座。 * 公主府假山后。 萧辰冷笑,“林夫人,是想将林大小姐嫁给祁王吗?” 姜芙道:“臣妇没有。” “祁王他已有祁王妃,根基尚弱,林夫人却还要赌他。” 姜芙沉默不语。 见此,萧辰神色狠戾,“本殿再给你一月期限,若是林夫人还如此愚蠢,莫怪本殿请旨强娶。” 萧辰走后,姜芙的背驼了驼,一直维持的端庄冷静姿态在这一刻崩溃,她轻轻喘着气,走出假山,却看见林惊雨迎面走过来。 女子神情漠然看向她,姜芙冷声一笑,“林惊雨,你如今做了王妃,也还是改不了偷听的毛病。” 林惊雨淡漠的双眸里溢出一丝讥笑,“不偷听怎知林夫人还有如此狼狈的一面。” 姜芙道:“如你所见,王妃可以称心如意了。” 自然称心如意,林惊雨觉得畅快。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6节 言归正传,她瞥了眼二皇子离去的方向,“二皇子想娶阿姐?他威胁你多久了。” “从叛乱停歇起,他便时常旁敲侧击,我这才将婉婉关在家中练琴,以此推脱各种宴会,除了……。” “除了祁王在的宴会。”林惊雨嗤笑,“难怪今日你不惜与齐夫人撕破脸惹怒公主,也要毁我清白,难怪近日你狗急跳墙,甚至让阿姐放下你从小教导的矜持,也要主动接近祁王。” 姜芙沉默不语。 林惊雨摇了摇头,问,“我不明白,倘若你是为了林琼玉成为皇后,安王的权势远比祁王大,如此好姻缘,不正合你意吗?” “安王心狠手辣,我虽希望婉婉成为皇后,但更希望她所遇是良人,祁王性情温顺,若婉婉嫁给祁王,我林家定竭尽全力助祁王夺嫡。” 萧沂性情温顺?天大的笑话。 林惊雨道:“你若不想林琼玉嫁给安王,在官员之中寻个良人,早早把林琼玉嫁了,拒绝了安王不就成了。” 姜芙道:“婉婉出身高贵,将来必定是皇后。” 林惊雨越发觉得可笑,“可林夫人莫忘了,我是祁王妃,我还活着。” “莫怪臣妇出言不逊,祁王妃是个庶女,倘若祁王知轻重,就该知道我们林家更重嫡女。”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林琼玉。 为了林琼玉,不惜舍弃一个她。 她忽然有些羡慕起林琼玉来,“林夫人待女儿可真好。” “自然,婉婉是我十月怀胎所生,是我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自她出生起,我就发誓,我要把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姜芙提起林琼玉,眼中满是慈爱。 快要溢出来。 原来一个母亲,提起孩子是这样的神情。 林惊雨笑了笑,她觉得自己好没骨气,她好生羡慕林琼玉,羡慕她从未得到的母爱。 鬼使神差,她咬了咬牙,问姜芙。 “倘若……倘若我也是你的孩子呢。” 姜芙一愣,皱眉看向林惊雨,冷笑道:“林惊雨,永远不可能,纵然你如今麻雀飞上枝头,也抹不去你身体里肮脏的血脉,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是我孕期我的丈夫与我救的瘦马苟且所孕,你害得我差点小产,我几经努力,才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顺利生下。” 她道:“倘若你寂寂无闻,乖一些便算了,可你偏要事事与我的婉婉争,从小满肚子坏心肠,跟你的娘一样登不上台面,倘若你这种血脉肮脏,品行不端的人是我的女儿,我嫌恶心。” 她嘲笑她痴人说梦。 林惊雨淡然地抬起帕子,擦了擦嘴角,而后啪的一声,扔在姜芙的脸上,姜芙眼睛一痛,偏了偏脸。 “放肆,本王妃再怎么也是王妃,岂容你一个官妇侮辱。” 林惊雨轻轻喘着气,仰起头,擦肩走到姜芙身旁。 “本王妃劝你死了这条心,林琼玉永远也进不了祁王府,” 她喃喃道:“倘若你是我的母亲,我会恶心到想吐。” 姜芙望着前方冷然,“如王妃所愿,你我此生不可能血脉相连。” 是啊,此生不可能。 林惊雨宁愿从无可能。 可望向妇人藏在眉毛里的小痣,又觉得老天命运捉弄,真巧,连痣都长在一个地方。 她摸上眉毛,自怨自艾笑了笑,“姜芙,我恨不得把我眉毛上的痣挖下来,连同我肩上的胎记,说来我还得感谢郑小娘,她帮了我。” 帮她用煤炭,把那块恶心的胎记烫掉。 姜芙波澜不惊的神色微动,她皱眉看向林惊雨。 “你说什么?” “我说,母亲,我恨你。” 第84章 第 84 章 姜芙满是疑惑地摇头, “你在胡说什么话。” “母亲。” 假山外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林惊雨转头望去,林琼玉焦急地走来。 姜芙的神色紧了紧。 “这些事情, 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她。” “好,我不告诉你的女儿。” 林惊雨望着阳光下的林琼玉,花开得真好, 她冷声道:“但我也奉劝林夫人一句, 屋子里的花养得太单纯, 一旦出去, 禁不起大风大浪。” 姜芙不以为意一笑,“那我就将花保护好, 什么大风大浪, 林家和我这个做母亲的拼尽全力也会替她扛下,她只需高贵地,无忧无虑地盛开就好。” 无忧无虑, 这个词只属于林琼玉, 或许她这辈子唯一伤心的事, 就是婚姻不能自主。 其余的一切, 姜芙都会替她安排好。 她只需旺盛地生长, 不用顾是是非非,如同白纸,一尘不染。 而坏女人,那污点子, 只能由林惊雨做。 姜芙谨慎地将林琼玉护在身后, 提防着林惊雨, 唯恐她污了她的宝贝女儿。 姜芙拿起帕子,担忧地擦了擦林琼玉额头上的汗珠, “这么热的天,你怎么跑出来了,万一晒中暑了怎么办。” “我久久不见母亲回来,就出来寻寻母亲。” “傻孩子,我在这公主府能有什么事,好了,我们回去吧。” 姜芙方才那张冷然满是攻击的脸,此刻满是慈爱,温柔地拿扇子,替林琼玉扇风,生怕她中暑。 而林琼玉不惧炎夏出来寻母。 当真是母慈子孝,林惊雨站在一旁,如同局外人,一个过路人,静静望着。 直至,林琼玉转头看向林惊雨,她那张不谙世事的脸,甜软一笑,“妉妉,我方才来时看见个亭子,那建在大树下,阴凉得很,最重要的是那还有只会说话的鹦鹉,你小时候不是很想见鹦鹉吗?我们一道过去好不好。” 林惊雨敛去眸中的情绪,强欢一笑,“不必了。” 她头也不回,走得风起裙摆,往猛烈的日光走去,大片金光而下,烘烤她眼角的淡淡晶莹。 不争气,没骨气。 她心中咒骂,不过好在她只伤心了一下,仅仅一下。 往后之路,她要走阳关大道,望着姜芙狼狈的模样,步履蹒跚走在波涛之上的独木小桥。 不过若是可以,她希望此生都不会碰到。 这太阳太晒,夏日炎炎,心中拔不去的烦躁像是添了柴火,大火愈烈,难受烦躁得紧,林惊雨加快脚步,赶紧走,脚下生风像是要跑起来。 她恨不得更快,赶紧逃离。 不得不承认,此刻狼狈的人是她。 她像是只野猫,窥探他人幸福,眼中嫉妒快要溢出,唯恐被人发现,受人嘲笑,落荒而逃。 她马不停蹄逃,厄运却总是落在她的头上,她脚下一绊,往前栽去。 真倒霉。 可疼痛迟迟未来,她闻到淡淡竹子清香,一片阴影挡住酷暑,以及一片冰凉的布料包裹住她。 “怎么了,跑这么快。”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林惊雨抬头,她不知此刻,更不知何时,红了眼睛,有一滴泪水已流淌至她的下巴。 萧沂眉心微动,“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林惊雨不愿意承认道:“我方才看见,姜芙和林琼玉在一块母慈子孝,我好嫉妒。” 萧沂抹去她下巴上的泪珠,“所以,你嫉妒哭了?” “好烦,我不想哭的。” 她使劲抹去,从前总爱用泪水示弱来惹得别人怜爱,可如今她不想哭,觉得懦弱,觉得不值,她想狠心些,想倔强些。 萧沂移开她的手,“好了,别擦了,再擦就擦破皮了。” 林惊雨扯开手,撇过头去,“殿下过去吧。” 萧沂疑惑,“我过去做什么。” “姜芙现在巴不得把女儿嫁给你,然后竭尽全力助殿下夺嫡,殿下现在心中定当高兴坏了吧,从前的愿望如今实现,娶了林家嫡女比娶了我这个卑贱庶女好不知多少,简直如虎添翼,势上加势。” 她吸了吸鼻子,偏着头,又无所谓,又愤恨道,拽着袖子,萧沂在想,假如她手中掐的是他,能把他掐死。 他静静地望着林惊雨发疯,她总是这般,到了气头上,就口不择言,更不分人就发泄。 不过这份苦只有他知道,她也就只能在他这耀武扬威,发发脾气了。 小野猫伸起爪子来,还怪可爱的。 他替她挡住酷暑,半张脸浸在金光之中,如画清润的眉目微微一扬,伸手牵起她的手。 小野猫不悦地拽了拽,却怎么也拽不出。 他将她的手放在胸口,他放过很多次,她都未信,可他还是坚持不懈。 这一次,他直接道:“林惊雨,我要是另娶他人,你就把我的心挖出来。” 他黑眸注视她,万分诚意。 林惊雨一愣,半晌后,她扬了扬唇,“今天没打雷,你下次打雷的时候说。” “好。”萧沂喉间溢出低笑,他牵紧她的手,“走了。” “去哪,还要回去吗?” 林惊雨的眼睛还红着,不想这般狼狈暴露在众人面前。 “你先说去哪。”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7节 萧沂勾起唇角,几道光芒折闪,如丝如缕,勾缠着跳动的心脏。 “回家,养花。” * 京城十月,枯叶漫天,万里悲秋常态。 济州刺史赵乾奉命回京,官复原职,现已是本朝太师。 一场浩劫过后,京城回归宁静,安泰向荣。 安王府,萧辰握着密报,“是说,我的好弟弟在济州与越国旧部勾结?” 跪在地上的细作拱手,“回殿下,千真万确。” 萧辰坐在棋案旁,他摸着棋子,嘴角勾起一道笑,“三弟,你说此局,你还会赢吗?” 他挥手道:“备墨,明日早朝,本殿要上奏书。” * 皇上年迈,自长孙氏谋反后,国根大伤,皇上更是力不从心,两位皇子在朝听政。 萧沂一身蛟蟒朝服,手持笏板,不徐不疾走在太和殿前,他远远望向背有些佝偻的赵乾。 “赵大人。” 萧沂走过去,赵乾以礼拱手,“参见祁王殿下。” 临近了,萧沂轻声道:“老师不必多礼。” 他道:“赵大人官复原职,可喜可贺啊。” “多谢祁王殿下,早朝快开始了,你我还是快进去吧。” “好。” 萧沂颔首,黑沉的眸晦暗不明,太和殿在九十九级阶梯之上,底下的风已将他朝服吹卷,不知高处的风有多大,他微微低头。 “太和殿的阶梯太多,太高,老师年纪大了,慢慢走。” 赵乾的眉毛白了,他低眉,“多谢殿下,老夫铭记。” 他转身走上阶梯,萧沂望着他的背影,远处萧辰望着这一幕。 “三弟。” 萧辰走过来,萧沂作揖,“二哥。” 萧辰顺着萧沂的视线看向赵乾离去的方向,“三弟与赵大人认识啊?” 萧沂一笑,“几面之缘,几次相助。” 萧辰点了点头,眉眼狭长意味不明,他拍了拍萧沂的肩膀,“三弟,早朝快开始了,我们快进去吧,等上完了朝,二哥还想与三弟下一场,先前没下尽兴,这一次二哥学了新招,一会看看,究竟是谁赢。” “好啊二哥,砚舟也没有下尽心。” 走到太和殿时,萧沂望着被狂风吹得凌乱的旗帜,“二哥,今日的风有些大了。” 萧辰笑道:“三弟,高处的风大不是谁都能站得稳,一不小心就会被吹下去,万劫不复。” “二哥说得是。” 萧沂面色波澜不惊,如同墨里滴了一滴水,转瞬被黑墨包裹,他嘴角的温和依旧,比这锋利的风要柔和,仿佛真的兄友弟恭。 太和殿里,帝王高坐,他捏着眉头有些不悦,自长孙氏谋反之后,皇帝的身体愈发不好。 “有事上奏,无事退朝。” 底下的官员巴不得赶紧退了,安王殿下拱手上前,“父皇,儿臣有事上奏。” 皇帝抬了抬眼,“你有何事。” 安王将折子递给太监,声洪亮一字一句,“儿臣要揭发三弟与济州旧越逆党勾结,欲谋反。” 谋反一词出来,众大臣面面相觑,长孙氏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凡参与者株连全族,就连平时关系密切有交集者皆流放苦寒之地,朝堂清了一半,一切历历在目,谋反一词如同雷火轰耳。 太监将折子递上,皇帝翻了两眼,眉间一皱扔在地上,“祁王,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萧沂拱手上前,“正巧,今日儿臣也有事上奏。” 萧辰一笑,“三弟有什么上奏的,不会是想参二哥一本吧。” “自然不是。”萧沂低头,眸光冷冽,“儿臣要揭发本朝太师赵大人,以及朝中各济州官员,与济州地方官员,一众逆党勾结,欲反齐复越,危害我大齐。” 举朝哗然,萧沂继续道:“长孙氏叛乱之时,儿臣流落济州,偶然发现济州谋反之意,故假意接近,套取一系列罪证,如今终于牵出埋伏在朝中的奸细。” 萧沂步履从容,把折子递给御前高太监。 皇帝翻开折子,啪地合上,指着赵乾喘着气:“赵太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赵乾佝偻的背更弓,“臣无话可说。” “好一个无话可说,来人,把折子上的朝臣皆关入大牢,听候发落,派兵前往济州,捉拿旧越逆党。” 皇帝说完,猛地一咳嗽,太监赶忙尖着嗓子道:“来人,快传太医!” 太和殿一片慌乱,萧辰捡起地上的折子,与萧沂擦肩而过,萧沂的双眸依旧平静,仿佛对他方才的揭发不以为意。 萧辰冷笑,“好一招金蝉脱壳,先发制人,只是萧沂,你没了旧越逆党的帮助,你还能赢吗?” 萧沂疏离的眉眼一挑,“二哥说什么,我没听懂,我与那群逆党有何关系。” 萧辰皱眉,摇了摇头,“萧沂,我原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没想到,你也如此冷血。” 他头一次,像拍兄弟一样,拍了拍眼前男人的肩膀,“是啊,身在这皇室,血不可能是热的,你我才是真兄弟。” 他扬长而去,萧沂站在冰冷的宫殿之中,看群臣慌乱,目光与赵乾对视,紧接着赵乾被禁军捉拿下去。 * 慎刑司,黑暗的地牢,老鼠蛇虫横行,死气沉沉。 一个白袍男子,与之格格不入,他走进大牢,踏在血与肉混合的泥地,溅起脏水,一尘不染的白衣染上污浊。 大牢一开,铐着铁链的济州朝臣们睁开眼,瞧见是萧沂进来,纷纷起身,唯有角落的赵乾缓缓睁开眼一动不动。 其中一个指着萧沂破口大骂,“萧沂,你这个白眼狼,枉费我们这么多年悉心教导,替你安排布局,鼎力扶持。” 另一个起身,“没有我们,你根本就走不到现在,根本就赢不了。” “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离了我们,你算什么,你当年就是一条狗。” “你忘了吗,我们的国是被齐国灭的,你的母亲也是被齐国之人害死的,你辜负了我们,也辜负了你的母亲,你枉为人子,你身上不该留着越国幕氏的血。” “雾夫人与兰妃的用心良苦,都被你给毁了!” “……” 唾沫横飞,萧沂双眸波澜不惊,恍若一汪看不透的深潭。 赵乾忽然觉得,自己教导他十多年,从一个瘦骨嶙峋的脏孩子,到如今高高在上的“正人君子”,他好似从未看透过他。 赵乾坐在角落,缓缓开口,“这些年,你借助我们之手,早已暗中豢养自己的势力与军队了吧。” 萧沂沉默不语。 一个大臣冲上来,“你用我们,杀我们,你好狠的心。” 他藏在腰间的匕首刺来,萧沂侧身,侍卫连忙将那人制服在地,萧沂淡然扫了眼掌心的血口子,冒着血珠,他淡漠地擦去。 黑沉的眸子蓄着看不透的情绪,拱手道:“砚舟多谢各位老师十三年用心栽培,用命做学生的投名状。” 赵乾大笑,笑声凄冷,“萧沂,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这些年,心里向的是越,还是齐。” 男子放下拱着的手,他缓缓抬起低伏的身子,温和的目光溢出冷冽的笑。 “老师,学生姓萧,是齐国的皇子。” 他道:“隐忍,是老师们给我上的第一课,学生学得怎么样。” 两边谩骂又起,唯有赵乾在笑,他摇头已经看不出喜怒。 “好好好,你果真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多谢老师夸奖。” 萧沂转身,缓缓走在阴暗潮湿的地牢,身后谩骂无数,如同巨浪,孤魂野鬼,无数尸骸招手,仿佛要裹住他,吃掉他,让他下地狱,万劫不复。 地上的泥数不清是多少人的血与肉。 火光照得他白色的衣袍血红。 他眉目疏离,周遭气息肃杀,缓缓走在无数尸骸之上,黑暗如黑棋,他白袍如白棋,站在棋盘之上,一切尽在掌握。 他瞥了眼不停冒着血珠子的手掌,冷然道:“把我们放出去给二皇子通风报信的细作杀了。” “是。”木二点头,“殿下这招好,借二皇子之手与旧越划清界限,还得了个以身诱敌,铲除逆党的功名。” 萧沂沉默不言,木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是身后朝臣谩骂的缘故,那声音凄冷,回荡。 好在地牢里的人,此刻皆换成他们的人。 木二笑道:“反正这些年我们借旧越之手培养了不少势力,殿下别听他们的话,没了他们我们照样能赢。” 萧沂勾起唇,“你放心,我没有听进去。” “那就好,属下先去办事了。” “好。” 他点了点头,孤身一人,走在这地道。 入秋了,外面的寒风阵阵,凄凉裹着枯叶吹得人心酸冷。 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待久了,走出去,连阴天的光都刺眼无比。 萧沂阖上眼,良久后他睁开眼,鸦睫之间,白日大雁南飞,乌云低压得像是要下一场暴雨。 京城已经许久没有下暴雨了。 巍峨的皇宫依旧森严得万籁俱静,没有人气,他视线下移,瞥见枯木之下,站着一个女子,与巍峨的皇宫相比,她显得渺小瘦弱至极。 可他一眼望见她。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8节 在这死气沉沉之中,她显得如此生机盎然。 萧沂想起,多年前的一个雨日,她也站在这等他。 他那时手上全是犯人的血,萧沂低头,此时此刻,他的手上依旧触目惊心。 林惊雨走过来,“走了,回家吃饭了,今日我让探枝炖了鸡,瞧你这嘴唇,苍白得像失血过多。” 说着,她注意到萧沂手上的血,“还真受伤了,让我看看。” 萧沂抽手,“血脏。” 她现在胆子,比先前大了不知多少,林惊雨强硬地抬起,“你的血又没事,你瞧瞧,这么长一道口子,果然我让探枝炖鸡汤是先见之明。” 萧沂垂眸,她的神情好似在心疼。 她抬头,“萧沂,我们回家吧。” 他双眸是死潭,空洞悲凉,喉间溢出一丝凄苦的笑。 “林惊雨,这条路一去不返,我杀了太多的人,孤魂野鬼夜不能寐,迟早有一日,我会被拖下地狱,万劫不复。” “那又如何。”她道。 “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就是你的地狱。” 她笑靥里有星辰,叫人着迷,她握不了他的手掌,握着他的手腕。 “我捆着你,旁人别想把你拖走。” 他沉默不语,林惊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他带回去包扎再说,她拽着他的手往前走。 萧沂望着她发髻上的玉兰花,这个季节没有玉兰花,她头上的栩栩如生,在枯叶之季盛开。 他薄唇轻启,小声喃喃,“林惊雨,你是我一生罪恶里,唯一的碧落上苍。” 以后就没了,他去不了那,他往后只能入地狱做罪人。 他想牢牢抓住,他用他那只未受伤的手拽住,林惊雨回头,蹙了蹙眉不解地问。 “你方才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 “我说,林惊雨,我爱你。” 第85章 第 85 章 林惊雨的眼睛眯了眯, 而后嫣然一笑。 “哦。” 男人方才情不自禁,袒露心扉,她却一个哦字, 萧沂皱了皱眉,“哦。” “我知道。”林惊雨平静,习以为常道:“像我这般貌美如花, 还温柔体贴的女子, 殿下爱上, 也很正常。” 她美目盼兮, 一张笑靥恍若枯木逢春,歪了下头, 真灿烂。 冰冷麻木的手指因她回而回温柔软, 与之一道柔软的还有心脏。 萧沂深沉地望着,忽地勾起唇,“林惊雨, 你的脸皮真是越厚了。” 她不怒反而笑得更深, “多亏殿下的福, 妾身的日子越发滋润, 脸皮可不就厚了。” 林惊雨问, “那殿下,喜欢脸皮厚的我吗?” 萧沂伸手揉了一把,嘴角淡淡笑意如清风,“爱不释手。” 林惊雨皱了皱眉, 脸上还存有他的余温, 她咂了咂嘴, “那我可得多吃点,” “行, 是该多吃点。”萧沂道:“把整个王府吃空了都行,反正我再给你补上。” 他这说得,跟猪一样。 林惊雨抬头,“殿下,吃太多,肉也会长太多的,我把王府吃空了,我真得成猪,猪肉还可以卖钱,但我不行。” “变成猪就变成猪呗,我又不拿你卖钱。” “可是妾身会变得很胖,殿下万一嫌弃我怎么办。” 林惊雨说着,后知后觉自己此刻就像无数个女子,问情郎自己胖了怎么办,胖了还要不要我。 从前觉得这个问题都是笑话,男人都是一路货色,薄情寡义,只看美色,真正要自己的只有自己。 就连萧沂这在荆棘之中,不得不凉薄的货色,也是贪恋她在榻上的美色,迷恋她的身体。 现在加一个,爱上她的身体。 他的病愈发的重了。 萧沂听完,“嫌弃你做什么?” 林惊雨问,“我能把殿下压死。” 他不紧不慢道,“那我也吃胖点,好在你身下活命。” 萧沂低眉似在思考什么,良久吐出最终思考后的想法,“然后把床也加牢固些。” 林惊雨无语凝噎,他的病果然愈发重了,这个时候,还不放弃床上之事。 睡死他得了。 回到祁王府,林惊雨先给萧沂包扎上药,等上完药包扎后,下人已经把饭菜端了上来。 念在他手不方便,林惊雨大发善心,体贴地给萧沂盛了碗汤,给他放了根鸡腿。 “来,殿下喝汤吃鸡,补气血的。” 她递到他手边,谁知他得寸进尺,薄唇抿成一条线,望着她的眼睛意味不明,随后微微张口,“喂我。” 她觉得,他定是打趣她玩的。 “殿下这不有手么。” “手受伤了。” “伤了右手,还可以用左手吃饭。” “不顺手。” 真难伺候。 林惊雨偏了偏身看向站在院门口的木二,“木二,你家殿下手受伤了,你过来喂他。” “好嘞。” 给主子办事,在所不辞,木二兴冲冲过来。 萧沂偏头,木二一见自家殿下黑沉的脸,讪讪一笑,“那个,王妃,真不巧,属下昨儿个右手落枕了,怕伺候不了殿下。” “行吧。” 林惊雨叹气叫他下去,“我再给殿下叫一个。” “林惊雨,你让一个男人喂本殿吃饭,你想得出,本殿做不出。” 挑剔。 “实在不行,我把探枝借给你。” 萧沂脸色又一沉。 “行,我喂你。” 林惊雨抬起碗,把汤汁送入他的嘴中,“殿下,烫吗?” 萧沂抿了口,神情平静,“很烫。” 他真能忍。 “那我吹一吹。” 她吹了吹汤勺,送入他的口中,“现在呢。” “不烫了。”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匆匆的声响,“王妃,王妃不好了。” 林惊雨手一抖,汤汁洒萧沂身上。 林惊雨一顿,“我……给你擦擦……” 她赶忙用帕子擦去萧沂身上深色水渍。 探枝气喘吁吁进来,林惊雨问,“怎么不好了。” “大小姐与张大人私会,被夫人知晓了,如今大小姐被夫人关在屋中,张大人求您过去一趟。” 林惊雨放下碗,“罢了,我过去一趟。” “我陪你去。” 她拍了拍萧沂的手,“这毕竟是林家的事,而且这个节骨眼上殿下不便插手,还是我自己去较好。” 萧沂妥协,“行,你路上小心。” 林惊雨马车停至林府门前,打开帘子就见张竹允徘徊门口。 他见林惊雨,赶忙过来,“我听闻安王有意向陛下请旨求娶婉婉,他那般心狠手辣,怎能待婉婉好,我必须在他请旨之前娶婉婉,可是如今林夫人都不肯让我进去。” 他急得焦头烂额抱拳。 林惊雨道:“你在这等着也没用,不如先回去准备聘礼。” “聘礼?” “我进去劝劝,没准还能成功。” 张竹允点头,“那便有劳王妃了。” 林惊雨望向林府大门,石狮雄威昂首,门匾不知何时换了,更阔气华丽,许是升官那日换的。 这林府,她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 林惊雨理了理袖子,她来时匆忙,未好好打扮,只一袭翡翠青衣,娥眉淡扫。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39节 纵然没有华丽装饰,她依旧得昂首进去。 门口的小厮换了新的一批,认不得林惊雨,如今林章安升了宰相,不少有人登门拜访阿谀奉承,他一见是个女子,更不客气,不耐烦道。 “何人来府报上名来,我得进去禀报家主,才可进林府。” 探枝大喊,“放肆,这是我们祁王妃,林家二小姐回来了。” 小厮一听赶忙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王妃里面请。” 马上又对一旁的人道:“快进去禀报老爷夫人,祁王妃来府了。” 林府正堂,姜芙和林章安愁容满面。 主座上,林章安一拍桌子,“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在柴房与外男私会,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姜芙道:“我家婉婉单纯,定是他坑蒙拐骗,说来那张竹允还是老爷一手教出来的好学生。” 林章安更气,“你这是什么意思,夫人这是责怪我不成。” 屋内吵得不可开交,小厮来报,“老爷夫人,祁王妃来了。” 姜芙皱眉,“她来做什么。” 林惊雨进堂,没等林章安和姜芙说话,径直入座,悠哉自若倒了杯茶。 林章安一顿,虽说自己这个女儿现在是祁王妃,身份比以往尊贵,但她从前最是低眉顺眼,胆怯也因此有礼,不会像现在这般目中无人。 她自顾自喝了口茶,扫了他一眼,扬唇一笑,“父亲在外一向尊礼重规矩,怎在府中就将礼数抛之脑后了。” 林章安一愣,本以为,礼数是在外,在内他们是父女,不必如此,他气得翘起胡子,却又不得不拱手行礼。 林惊雨又一笑,“你我是父女,不必多礼,不然雷公得怨女儿不孝,惩罚我,女儿最怕打雷了。” 她又看向姜芙:“母亲也不必多礼。” 林章安放下手,“不知祁王妃来林府有何贵干。” “我来,是为我阿姐的事。” 林章安摆手,“此事你不必管,我们林府自会处理。” “可父亲,我也是林家的女儿,阿姐的事情我怎能不管。”林惊雨放下茶,眯起眼睛,“让我猜猜父亲会如何处理,瞒下来,然后把阿姐嫁给安王?” 林章安道:“安王步步紧逼,林府别无他法。” 而旁一直沉默不言的姜芙大声道。 “那安王心狠手辣,我绝不会把婉婉嫁给他。” 林章安掐着袖口,“这由不得你我。” “由不得?”吵闹之中,一声嗤笑格外突兀。 “父亲心中定然巴不得把阿姐嫁给安王,储君之争在安王和祁王之间抉择,若阿姐嫁给了安王,将来无论是谁当上皇帝,父亲都可安保无忧,父亲看似不参与朝堂之争,置身在外,实际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她不疾不徐拨开了林章安心中的茧子,他气急败坏,反驳道:“我那也都是为了林家,长孙氏谋反,官员清了大半历历在目,凡牵连,甚至有往来者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如今你嫁给祁王,祁王势弱,为父不敢赌,唯有把你姐嫁给安王,以此平衡才能保得林家平安。” 他说得义正词严,一个顾念全局的林家之主,一个伟大的父亲,总归不管怎样都有苦衷。 “好啊。”她替父亲分担,替他出谋划策,她平静道:“那父亲辞官,如此林家与世无争,淡出朝堂,满门皆平安。” 林章安一怔,而后气愤道:“我才刚坐上宰相之位不久,你就叫我辞官?” “父亲不是一向自诩淡泊名利吗?怎此刻留恋起宰相之位了。” 她一点点剥去他虚伪的外皮,质疑他,忤逆他。 “父亲,林家出了太多皇后,您如今又是宰相,您当陛下不会忌惮吗,您自己好生想想。” 林章安一拍桌子,“逆女,你是在威胁我这个父亲吗?” “威胁?”林惊雨冷声一笑,“本宫如今是祁王妃,何须威胁?本宫这是命令。” 她那张兰蕙和雅的脸不怒自威,让林章安不自觉噤声,她从前一贯乖巧柔弱,顺从他,讨好他,遇到事情哭哭啼啼,但绝不是此刻这般令人畏惧,她那双眸子,心机深沉,他好像从未看透她。 她不紧不慢道:“本宫明日就让祁王上奏给陛下,赐婚阿姐和张大人。” “不可。”姜芙道:“那张竹允虽年纪轻轻当上尚书,可他是寒门之士,背后无权无势,家中只有一瘫痪老母,还有个死了多年的前妻,我婉婉高贵,怎能嫁给这种人。” “母亲,如今安王压迫,朝中之人,敢违抗安王娶阿姐之人,怕是只有张大人了,还是说母亲也想让林琼玉嫁给安王,是呀,如此却能配得上林琼玉的身份,可是,且不说安王心狠手辣,亲自处决发妻,就说安王满院妾室,侧妃的儿子都有三岁,听闻那侧室嚣张跋扈,如此一个后宅,阿姐这般单纯一个人,就算此刻有林府在,安王尚不会苛待她,但母亲能保证,林府能保她一辈子吗?” 姜芙呆滞,捏着帕子紧锁着眉,她不敢保证。 林惊雨理了理袖子,“权衡利弊之下,林琼玉现在只能嫁给张竹允。” 她起身,朝眼前的二人淡然道。 “望二老深思熟虑,我好言相劝到这,日后林府不管怎么样,林琼玉怎么样,都与我无关。” 她转头,外面的天泛着死鱼白,风大了灌入她的袖子,她往外走去。 “妉妉。” 林章安忽然叫住她,这是父亲第一次唤她的小名,他声线苍老。 他道:“你变了。” 林惊雨微微侧头,昏暗的光勾勒她的侧脸,她黑沉的眸子毫无从前的柔弱乞怜之色,而迸发的是冷冽的锋芒。 她淡然一笑。 “父亲,我没有变,我一直都是如此。” 一直都是如此。 憎恶这个家,憎恶这里每一个人,以及最恨您这个父亲。 她一直都是如此,只是父亲从未关注过她,只是父亲从不知道。 他唯一赐予的是林惊雨这个名字。 一场惊扰他美梦的雨。 可恨,而又可笑。 那她偏当那场惊雨,扰他不得安宁。 林惊雨往外走,才出门一转就碰见郑小娘,她鬼鬼祟祟,看见林惊雨心虚一笑,“你……你出来了。” 林惊雨蹙了蹙眉,“你偷听?” 萧沂时常问她偷听的毛病跟谁学的,她现在想想大抵是跟郑小娘学的。 郑小娘捏着帕子,打死不承认,还倒打一耙,“诶呀,我这听说你回来了,就过来寻你,你这白眼狼也真是的,回了家怎么不先回翠柳院寻阿娘,反倒先来这了。” “我是来商量林琼玉的婚事,我去你那能商量什么。” 可说完林惊雨一顿,忘了,郑小娘才是林琼玉亲娘,林琼玉的婚姻大事,她确实可以插一脚。 “我就知你这个白眼狼回来不是来寻我的,亏我来时还吩咐人给你炖了只你爱吃的鸡。” “不了,我不饿,我先回去了。” 语罢,她的肚子不争气叫了一声,来时未吃饭,眼下确实饿了。 郑小娘一听,笑道:“母女连心,我就知你饿了,走,先回去把我炖的那只鸡吃了。” 翠柳院还是一如既往,屋内的摆设基本未动,林惊雨坐下,瞥了眼窗口的石榴树,枝丫之间硕果累累。 郑小娘注意到林惊雨的视线,“你要是想吃那石榴,就摘些回去,反正我也不吃。” 她摇头,“不用。” “也是,你如今是祁王妃,要什么没有。” 郑小娘给她盛了碗鸡汤,“来,我在里放了大补的药,你可得给我全部喝了。” 林惊雨接过,“我身子骨好着,不用补。” “这哪能一样,我在里面放的可是易孕好药,可灵了,我当初就是这么怀上你的。” 林惊雨猛地呛了一下,不知是听到这里面的补药是助孕的,还是说她怀上她。 郑小娘依旧喋喋不休,“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你成婚了,婉婉也要嫁人了。” 看来她是一分不差听进去了,林惊雨舀着汤,笑道:“林琼玉本是要嫁给安王的,现在嫁给一个朝臣,你不怨吗?” “我听说那安王可不是个好人,反观张竹允知根知底,年纪轻轻就当上尚书,是个良人,再说了,人这辈子啊,开心就好。” “开心就好。”林惊雨苦涩一笑,“我倒还真有些羡慕林琼玉。” “这可不能赖我,当年我让你嫁给张竹允,是你自己偏不要嫁。”往事已过,郑小娘又笑道:“不过,你如今是祁王妃已是莫大的福气,谁料到太子早逝,长孙氏倒台,三皇子过继到皇后名下,如今这储君之位,在安王和祁王之间抉择,说不定就花落咱这,诶,你日后要是当上皇后,你能不能给你娘弄个诰命。”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贪慕荣华,怕是今日这一桌菜都是为了阿谀奉承她当上王妃的“女儿”。 林惊雨嗤笑,“你要诰命,找你的亲生女儿去。”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不就是我的亲生女儿。” 林惊雨望向她,“我是谁的女儿,你自己心里有数,我肩上的胎记为何烫掉,阿娘应是比我更清楚。” 郑小娘一愣,支支吾吾地还要再狡辩。 林惊雨直接开门见山,“你不必再瞒,在扬州的时候,秦夫人都与我说了。” “她对你胡说八道了什么。” “她解了我多年来的困惑,为何阿娘总是偏袒阿姐多一些,为何阿娘爱她胜过爱我,原来我不是阿娘亲生的,我在阿娘手中只是个扔不掉的工具,只是一块给阿姐铺路的石头。” 林惊雨眸中凄色,自己这十九年一切都是个笑话。 她步步紧逼,郑小娘咬了咬唇,反咬道。 “当年秦斓本是要把你丢进河里淹死的,若不是因为我,你早死了,我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养大,你就这么说我的。” 林惊雨觉得好笑,“我四岁那年,高烧不退,你把我一个人丢在翠柳院,弃我于不顾,若不是祖母赶到,我早死在床上。” “我那是为了争宠,若没有你父亲的宠爱,你我如何能在这林府过活,我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好日子。”郑小娘嘀咕,“况且,你十三岁那年发烧,我还不是寸步不离守在你床头。” 林惊雨嗤笑一声,“那夜啊,你倒在我床头睡着了,碰倒了烛火,若不是我及时醒来,我就真死床上了。” “那次是意外,你摸着良心,我哪点亏待你,你和齐家那小子的事情一出,姜芙把你锁在屋子里,是谁经常给你送饭。” “我当是什么大鱼大肉,每餐一个红薯,我该感恩戴德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姜芙能让我送大鱼大肉吗?再说了,老娘自己都吃不起大鱼大肉。”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0节 她破罐子破摔,“你要是想告诉姜芙就告去吧,混淆嫡庶是发卖的罪,等你一出门,我就吊死在横梁上。” “好啊。” 郑小娘当她在讲笑话,不以为意,皱着眉头叉腰。 林惊雨吹了吹,自顾自喝完碗汤,她擦擦嘴起身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这就去告诉姜芙,让真相大白。” 郑小娘一听,“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来真的。” 她赶忙抱住林惊雨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泣不成声,“你就念在我养你一场,饶了我吧,你要把我发卖出去,比杀了我还难受。” 林惊雨扯了扯大腿,郑小娘这些日子过得可真滋润,发福得都扯不动。 “呦,翠柳院这么热闹。” 姜芙冷声走进来,瞧见这画面,讥讽打趣,“你们母女这是,吵架了?” 郑小娘轻咳一声,慢悠悠地爬起。 林惊雨眉眼一转,望着姜芙,“你过来做什么。” 姜芙目光变得冷冽,“我方才越想越不对,林惊雨,是不是一切都是你算计好了的,与那个张竹允一道合谋害我婉婉。” 当真是狗咬人,林惊雨冷笑。 还未等林惊雨张口,郑小娘道:“姜芙,我看你就是跑来我们院子撒疯的,我跟你讲,老娘现在可不怕你,我女儿是祁王妃,日后还是皇后,我劝你日后对我尊敬一些,兴许我还能不计前嫌饶恕你。” 郑小娘趾高气扬,仰着脑袋。 林惊雨无奈地低头,轻声道:“如今储君未定,你这话若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我跟你都得被拉出去砍头。” 转瞬,郑小娘没了气势,“这么严重,我乱说的,呸呸呸。” 彼时门外,小厮赶来,“夫人,扬州刺史秦夫人来了。” 姜芙皱眉,“这么多年了,她回来做什么。” 第86章 第 86 章 谈起秦夫人时, 姜芙脸上划过一丝厌恶,以及慌张之色。 多年前姜芙把秦斓赶出林府,如今林缘君当上了贵妃, 虽然林惊雨也不希望,对此感到束手无策,总而言之, 秦夫人现在好生风光, 姜芙不敢对她不敬。 无法像先前那样刁难一个寡妇, 说不定还得敬着她, 来得到她的饶恕,防着她复仇而来。 林惊雨静默地观望姜芙五味杂陈的神色。 她厌恶秦斓, 但同样厌恶姜芙, 二人相争,她巴不得有场戏看。 恨不得全撕起来,撕得你死我活, 两败俱伤。 她嘴角勾起一道讥讽之笑, “母亲, 与其计较是不是我算计林琼玉, 不如先关心关心自己, 当年干了什么好事,秦夫人怕是不会轻易饶恕母亲。” “林府又有戏可以看了。” 姜芙神色一紧,握住林惊雨的手,“秦斓那个贱人与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 却道:“我三叔父那般聪明绝顶之人, 死得真可惜, 想想若是我三叔父还在世,这林相之位得是我三叔父了吧。” 她面露惋惜之色, 话里有话,姜芙神色一慌,死死捏着林惊雨,“你休要胡说八道。” 林惊雨蹙了蹙眉,“母亲,你捏疼我了。” 眼眸是委屈之色,却隐隐剑拔弩张,直至郑小娘诶呦地喊,扯开二人,“要吵出去吵,别扰我清静,老娘大中午还想睡一觉的。” 姜芙松开手,瞥了眼郑小娘,“都是一样登不上台面的货色。” “嘿!你再说一句!” 郑小娘叉着腰,非要讨个说法。 林惊雨揉了揉手腕,嘴角依旧带笑,“母亲,秦夫人都到门口了,您怎么还不去,一会迎接迟了,她兴许就生气了,兴许还要责怪母亲。” “你少冷嘲热讽,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来管。” 她那双丹凤眼一转,冷然看了眼林惊雨,林惊雨不以为意,笑了笑。 姜芙走后,郑小娘指着她的背影,破口大骂,“一天天的狗眼看人低,扰得人不得安宁。” 林惊雨眯起眼,“走,去看看好戏。” 郑小娘摇头,“我不去,我还要睡午觉。” “行,你就在这好生躺着,最好以后都在这安安静静地躺着,别给我惹麻烦。” “嘿,你个没良心,我什么时候给你惹过麻烦。”她冷哼一声,“你跟那个姜芙果然一个德性,飞黄腾达了,就狗眼看人低。” 林惊雨转头嗤笑,笑恶心地把她跟姜芙扯在一起,更警告道:“我没把你混淆嫡庶告出去,已是对你莫大的开恩,这母女的情分你我也就此了断,什么诰命,痴人说梦,对了,林琼玉那你也别想靠住,在她眼里,你不过是个妾室,与她毫无关系,往后你就在这翠柳院本本分分待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干什么,少做你的春秋大梦,出去丢人现眼给我惹出祸端,不然休怪我把你发卖出去。” 郑小娘低头小声嘀咕,“我就跟人炫耀炫耀。” “炫耀?如今风口浪尖,你的每一句炫耀都能置我于死地。” “哦,知道了。” 林惊雨冷漠,又无奈地瞥了眼这个养育自己十几年的“娘”。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停下。 “郑小娘。” “啊?” “我从前极其恨过你,你自私,你尖酸刻薄,贪慕荣华,愚昧又粗鲁,动不动打我,辱骂我,克扣我,转头又将温情给阿姐。” 郑小娘望着她的背影,支支吾吾想说话,却什么也说不出。 “可也如你所说,我生病时你会守在我的床榻,我被姜芙关在屋子里的时候,你会给我送饭,你会给我存嫁妆,会记得我喜欢吃什么,你教会我许多东西,纵然是些如何在别人面前摇尾乞怜。” 林惊雨闭了闭眼,“这些年来,我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你有爱过我吗?把我当成你的女儿。” “怎么会不爱呢。”郑小娘甩了甩帕子走过来,“你虽然不是我生的,但养你一场,养条狗都能养出感情。” 她笑着要去握住林惊雨的手,却只能摸到一角衣袖。 林惊雨冷然,头也不回走出屋子。 她不知道郑小娘所说真不是真的,还是阿谀奉承,舍不得她这块肥肉。 又或是养一条狗都能养出感情,她就是她养的一条狗。 她只能将自己封闭起来。 往前走,不要回头。 与这里断绝。 从前未感受过的,现在也不会在意。 林惊雨走出院子,没走几步碰见秦夫人,她容光焕发,一身华丽端庄衣裳,身后跟着几个丫鬟,看见她笑着走过来。 看来她脸上被她烫得伤好了。 林惊雨一笑,“可惜了,错过一场好戏。” 秦夫人道:“没关系,真正的戏还未开场。” “姜芙和林章安没好生接待你吗?你跑来这里。” “比起他们,我更在意你,毕竟你才是我戏里的主唱。” 她又道:“我要在这住些日子,慢慢折磨姜芙。” 林惊雨淡然点头,“好。” 秦夫人望着林惊雨无所谓的样子,仿佛她折磨的只是一只蚂蚁,与自己毫无关系,她一愣,“她可是你的亲生母亲,你不在意吗?” “她欺辱我多年,我为何在意。”林惊雨漫不经心拨弄一旁盛开的白菊,“我唯一在意的,就是恶心身上流着她的血。” 秦斓嘴角笑意更深,“好啊,姜芙替人养了十多年的女儿,自己的亲生女儿厌恶她厌恶极了,我可太期待她知道真相的样子。” 她的笑声愈发猖狂,林惊雨觉得烦躁,先行离开。 她走出大门,掀开车帘子,看见萧沂坐在里面,笑着望向她。 林惊雨看向外面,四周没什么人,她赶忙拉上帘子。 “殿下怎么来了。” 萧沂道:“你不让我插手林家的事,不代表我不能过来接你。” “这个节骨眼上,若被人看见怎么办,到时候掺你一本与官员勾结有你好果子吃,不,我也得跟着你吃果子。” “你放心,我来时注意得很,没有被人发现。”萧沂握着她的手,“走吧,回家。” 夜深之时,姜芙又被梦所惊醒,梦见梅花胎记,梦见有人抱着她的孩子走,她怎么拽都拽不住。 她大口喘着气,满头是汗。 张嬷嬷端着水进来,“夫人又做噩梦了?” “我又梦到了那个梦,有人抢走了我的孩子。” “夫人不必在意这个梦,我们小姐好好的,过几日就要出嫁了。” 姜芙皱着眉,她摇头总觉得古怪,她拽住嬷嬷的手问,“你说,是不是多年前我生了两个孩子,真有一个被抱走了。” 张嬷嬷脸色一惊,而后笑着道:“夫人真是糊涂了,夫人当年只生了小姐一个。” 姜芙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是糊涂。 她又道:“如今那秦斓回来了,我总觉得是个祸害,这些日子被她威胁我己受够了。” 她让她靠近,在她耳边嘀咕。 “夫人的意思是?” “你只管照做。” 张嬷嬷点头退下,没过多久,她碰到了秦斓,吓得她大惊失色。 秦斓嘲讽,“呦,原来是张嬷嬷啊,这是做贼心虚了?”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1节 “作贼心虚的是秦夫人吧。” “我心虚什么,我光明正大地回来。”她勾起唇,“回来报仇。” “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折磨姜芙,然后告诉她亲生女儿是谁的好消息。” 张嬷嬷慌张道:“不行。” “怎么,怕姜芙惩罚你?”她眸间冷色,“你不过就是小小的奴才,轮不到你来阻止我。” 秦夫人视她为蝼蚁,轻蔑地扬长而去,张嬷嬷捏着手,久久站在夜色之中。 * 姜芙和林章安最终还是同意把林琼玉嫁给张竹允,婚前三日,林琼玉写信给林惊雨,想让她陪她住几天。 林惊雨答应了,皇帝生病,萧沂要装模作样进宫尽孝道,林惊雨闲着也是闲着,加之她想看看姜芙被秦斓折磨成什么样。 姜芙瘦了更多,这些话她是从林琼玉那得知的。 她回门先去了林琼玉的屋中,果然是要成婚的人,幸福由内而发。 林琼玉拉着她看嫁衣,她羞涩道:“我都还未穿过呢。” 林惊雨坐在一旁喝茶,瞥了一眼,“那阿姐先试试。” 林琼玉笑了笑,“这嫁衣是阿娘给我绣的,我想先穿给阿娘看。” “行,阿姐去唤她过来。”林惊雨揉了揉脑袋,“我在屋子里闷得厉害,想出去透透风。” 她并不想看她们二人母女情深。 她见不得这种东西,她像个过路人一样。 过路人该做的是出去透风。 林惊雨起身要走,探枝来报,“王妃,秦夫人叫你过去。” 林琼玉婚事在即,长辈在堂屋讨论婚事事宜,毕竟是林家嫡女,不得马虎。 林惊雨问,“他们长辈讨论事宜,唤我去干什么。” 林琼玉一笑,“许是如今妉妉是祁王妃,身份不同以往。” “行,我过去一趟。” 她不知道秦夫人搞什么名堂,走到一半,心中隐隐有丝猜测,林氏众族人在场,却是个唱戏的好时机好地方。 她向来置身戏外,她爱看戏,尤其是看姜芙出丑的戏,可对于这场戏,她有些临阵逃脱。 或许正如秦夫人所说,这场戏她是主唱。 戏子上台,难免有些紧张。 林惊雨走进堂屋,林氏族人都在,她是祁王妃,纵然他们心底不服,要给一个从前名不见经传的庶女行礼,可规矩不能无,此时此刻,她是上,他们是下。 “参见祁王妃。” 林惊雨漫不经心抬了抬手,“免礼。” 姜芙见她来,神色明显不悦,却又得强忍着。 主座是族中长老,德高望重,胡子花白,眉宇间是威严之气,听说从前是先帝的良师,身份非同小可。 他率先开口,“不知祁王妃来此有何贵干。” 林惊雨觉得无奈,看来秦斓是擅作主张,强把她拉上戏台。 她强欢一笑,“阿姐的婚事是我促成的,我自然要过来看看长老们操办得如何,继续讲,不必把我放在心上。” 她徐徐走到一旁秦斓给她的空位坐下,目光与秦斓不可避免相视。 秦斓扬唇一笑,“一会,请王妃看好戏。” 林惊雨波澜不惊回之一笑,“那我可得准备好花生和酒。” 秦斓转头,不以为意她装不懂的模样。 秦夫人最终还是没能唱戏,不,更应该讲她成了主唱。 她猛然喷了口鲜血,目光惊愕地看向姜芙。 林惊雨握着茶一顿,堂屋一阵慌乱,秦夫人的头正好倒在林惊雨旁边,还有气,她用筷子沾了沾她嘴中黑血,凑到鼻前,闻了闻。 “兰荠,够毒”她道:“不过还有救,探枝,我报药,你去捉些药过来。” 吵闹之中的姜芙捏紧手,她问一旁的嬷嬷。“我不是让你下哑药吗?怎变成了剧毒。” 嬷嬷慌张道:“奴婢也不知。” “好了,你一会见机行事,千万不要承认。” 秦斓的女儿终究在宫里当贵妃,众长老慌乱,势必要揪出凶手,林惊雨给秦斓喂了药就要走。 毕竟秦夫人唱了戏,没她的戏份了,谁知下一刻派去搜查院子的小厮看向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族长厉声:“你快讲!” 林惊雨皱眉,总有不好的预感。 “奴才……奴才在翠柳院发现了毒药。” 果然如此,林惊雨看向姜芙,她栽赃人的手段,让她佩服。 郑小娘听后大惊失色,指着那小厮道:“你血口喷人,我院子里从未有这种东西。” 紧接着罪证被端了上来。 郑小娘花容失色,跪在地上,“老爷,你可要相信我啊,我是冤枉的,我不可能下毒,我也没有动机下毒。” 姜芙冷声,“那兴许就是祁王妃下的毒了,听闻王妃与贵妃娘娘有过节,下毒报复也可能。” 林惊雨嗤笑,“若是我下的毒,我方才就不会救她。” 姜芙道:“正因为救了她,王妃才好洗脱罪名。” 族长为难道:“王妃你可还有话要讲。” 林惊雨道:“这兰荠毒遇到盐水皮肤就会变黑,谁碰过用盐水一试就知。” 族长让人端上水来,林惊雨把手放在里面,拿出来时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郑小娘赶忙把手伸进去,而后拿出来,“你们看,我的手白着呢,没有变黑。” 姜芙道:“兴许是吩咐下人的也说不定。” “那就将所有碰过菜的人。”林惊雨看向姜芙,“以及在场所有人都检查一遍。” 长老们面露不悦与为难。 林惊雨道:“各位长老可不能让坏人逍遥法外,届时陛下问责,遭殃的是我们整个林府。” 各长老这才试水,姜芙的手无事,林惊雨走到姜芙身边的贴身嬷嬷,她握着手脸色紧张,怕得满头都是大汗,林惊雨一笑,“今日的天这么热吗?张嬷嬷为何满头大汗。” 今日的天根本不热,众人目光聚集在张嬷嬷身上。 她颤抖道:“我……我怕热。” “这水很冷,张嬷嬷快解热。” 她的手都在颤抖,迟迟不敢放进去,她不知盐水根本不会让手变黑。 林惊雨轻声道:“张嬷嬷的儿子又输了赌钱,你说这次他是用钱还债,还是用手还债。” 张嬷嬷面色一惊,“你……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心里知道,把责任推给姜芙,我兴许还能救你儿子一命。” 妇人脸色惨白,紧咬着牙。 啪的一声,水盆倒在地上,张嬷嬷跪地,“饶命啊,都是夫人让我干的。” 姜芙一脸震惊,震惊跟了自己二十多年贴身奴婢背叛了自己,“你休要胡说。” 族长问,“你有何证据证明。” “就凭……就凭当年,三老爷病重,是夫人在三老爷床前说了不好的话,害死了三老爷,夫人怕秦夫人报复,叫我下药毒死秦夫人。” 姜芙气急败坏道:“我明明叫你下的是哑药。” 转而她连忙捂住嘴,看向众族人。 林章安一拍桌子,“来人,把这个残害我三弟的毒妇关进柴房。” 姜芙一见,破罐子破摔,“我是为了什么老爷难道不知道吗?我告诉了他什么老爷想听听吗?当年是老爷技不如人,比不上你的三弟,我是为了老爷的家产,才在他病重时说了那番话刺激他,至于那番话是什么。” 姜芙嗤笑,“三夫人与大老爷曾有过一个孩子,多新鲜的事,一向自命清高的林家之主,背地里竟干如此肮脏龌龊之事,林章安,在这个世间,最虚伪的人是你。” 林章安的皮被剥下来,他死命藏的肮脏丑事揭露,众族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林惊雨静默地,饶有兴趣地望着在外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林家之主和林家之母二人发疯,吵闹。 这才是真正的好戏。 虽说家门不幸,肮脏狗血了些。 但这些与她无关,她只是个喜欢看戏的人。 唯一不满意的是,那群长老更是虚伪。 “好了,休要再吵,此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散播出去,我林家百年名声不能毁于一旦。”白发苍苍的族长压了压拐杖,“来人,把那奴才拉下去,对外就称,是那奴才心怀不轨。” 他保下了姜芙和林章安,因为林家荣耀要比人命重要。 张嬷嬷慌张摇头,“不……不,夫人你不能这么对我。” 姜芙冷然瞥了她一眼,“我还想问你,我下的明明是哑药,为何会变成剧毒。” 她被下人拉下去,等待她的只有死,事到如今她也无所谓了。 “因为我就是要毒死她,是她威胁我先。” 姜芙抬了抬手,让下人停下,“她威胁你什么了?你跟我说我自会替你做主。” 张嬷嬷冷笑,“姜芙,你就别惺惺作态了,当年我儿人命关天,我向你讨钱,我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却一分都不给我。”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2节 “他赌了那么多钱,我这是为你好。” 正因为她跟在她身边,她才没有给她,她那个儿子就是个祸患。 “可我就那一个儿子,他是我的命,我穷困之时,是秦夫人伸出援手。” 姜芙顿时明了,秦斓定不会如此好心,“她让你做什么了?” 张嬷嬷笑了笑,“没做什么。” 她目光忽然一冷,“只是在夫人生产之时,偷走了你的亲生女儿。” “婉婉?”姜芙一愣,觉得她疯了,“婉婉不是在我身边吗?” “蠢货,那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做梦都不会知道你的亲生女儿在哪,你的亲生女儿肩上有块梅花胎记,你时常做的那个梦是真的,不过我不会让你知道你的亲生女儿在哪。” 她疯狂大笑。 四周噤若寒蝉,姜芙脸色苍白至极,疯了疯了,一切都疯了。 原来她一直做的那个梦,困扰了她十多年的梦是真的。 她养了十多年的女儿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那她的女儿在哪里,她怀胎十月,与她心连心,血连血的亲生女儿在哪。 她猛地上前拽住张嬷嬷的领口,“你说,我的亲生女儿在哪里。” “她死了。” 姜芙厉声,“不可能。” 张嬷嬷一笑,“她或许被卖进窑子被男人糟蹋,或许现在在外乞讨,或许早已冻死在天寒地冻里,或许她就在府中,被你欺凌十九年。” “总之,我不会告诉你,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她笑着咬舌自尽,鲜血沿着嘴巴流淌而下,任凭姜芙怎么喊都无动于衷。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方才一字一句,刺痛了姜芙的心,她决不允许她的亲生女儿在外流浪,受人欺凌。 “我知道你的亲生女儿在哪。” 秦夫人咳嗽了几声,缓缓开口,“我知道。” 比起让她永远不知道亲生骨肉在哪,她替仇人养了十九年孩子,她欺凌了自己的女儿十九年,她的骨肉永远都不会原谅她,憎恶她,来得更报复。 秦夫人想抬起腰,却发现抬不起,那毒虽解,保下她的命,却落了个瘫痪的地步。 她又哭又笑,“都是报应啊。” 姜芙拽着她的衣裳想问她亲生女儿在哪,望着她瘫痪的样子,她又一笑。 “姜芙你可别得意,你知道你养了十多年的女儿是谁的骨肉吗?” 姜芙皱眉。 “是郑小娘的,我当年亲手把你的骨肉,跟她的骨肉调换,你现在知道你的亲生女儿是谁了吧。” 姜芙脸色苍白,仿佛有一根棒槌,狠狠敲击了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整个堂屋晃荡,她瘦得有些脱相的身体摇摇欲坠。 只听秦斓大笑,字字句句如钉。 “你欺辱了她十九年,你还记得你怎么待她的吗?把她关在府中禁闭五年,三十仗大棍血肉模糊,酸臭的饭菜,克扣的银子,打骂羞辱,一桩桩一件件,你以为她还能原谅你吗?” 钉在她的心上。 姜芙抱着头,嘴里喃喃,“不可能,不可能。” 她慌乱之中,看见一直静默地,置身事外站在角落的林惊雨。 她指着她,“林惊雨,这一切是不是你设的计,故意诓骗我。” 林惊雨眯了眯眼,望着指着自己的疯子,嗤笑一声。 众人早已呆滞,族长见过大风大浪,压了压拐杖,“秦夫人,你有何证据。” 秦斓道:“证据?她肩上的梅花胎记,姜芙,你应是比我更清楚吧。” 族长道:“王妃,还请容下人检查你肩上的胎记。” 林惊雨点了点头。 姜芙咬牙,“我也要去。” 偏房寂静,她与姜芙静默无言,直至林惊雨摸上衣裳时,她侧头看了眼姜芙。 “姜芙,无论真真假假,你我也正如你先前所说,此生不会是母女。” 她平静地拉下衣裳,白皙的肩头,一抹烫伤触目惊心。 仔细一看,能看出梅花的轮廓,从前这里绽放的是一朵艳丽的红梅,与姜芙每一个梦重叠。 她目光崩溃,失声。 然后,手颤抖地摸上她的疤,“痛吗?” “早就不痛了。” 林惊雨拉上衣裳,没有看一眼姜芙,她与她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姜芙空洞地站在原地,林惊雨淡漠地回到堂屋。 方才检验的下人禀报,“虽然是抹烫伤,但还是能确定是块梅花胎记无疑。” “这么说,林家庶女真是林家嫡女。” 众人哗然,姜芙神志不清,摇摇晃晃地走进。 林惊雨瞥了眼一旁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喘的郑小娘,“走了。” 郑小娘怕问她罪,赶忙跟上。 擦肩而过时,姜芙伸手要去拽住眼前之人,拽住她散了十九年的骨肉,她的声线变得沧桑。 “妉妉。” 却怎么也拽不住。 林惊雨昂头,望着眼前天光大亮。 不要回头,她也不会回头。 第87章 第 87 章 林惊雨出了门, 看见一道匆匆的身影,是林琼玉的。 林惊雨随那身影走去,郑小娘担惊受怕问罪将她发卖出去, 连忙拉住林惊雨的手,“你去干什么。” “你先回去。”她瞥了眼郑小娘满头大汗的模样,冷声道:“放心, 他们现在自顾不暇, 没工夫管你。” 郑小娘这才松了口气, 又颤颤巍巍道:“那以后呢, 他们总会记起我。” “只要我不提,没人敢动你, 你只要给我本本分分待在翠柳院, 我会顾念养育之恩,不把你发卖出去。” 郑小娘谄媚一笑,“你放心, 以后我一定听你的话, 你让我往东, 我不敢往西, 毕竟我们才是母女。” 林惊雨冷漠一笑, “我跟你说过,我们的母女情分已经断了。” 她往林琼玉屋子走,她门口的婢女神色紧张,看见林惊雨赶忙一拜。 “阿姐呢?” “小姐在里面。” 林惊雨推开门, 看见横梁上吊了根红绸, 林琼玉站在凳子上正要自杀。 她的奴婢一见, 赶忙上去抱住她家小姐,“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林惊雨走到一旁的茶案坐下, 倒了杯茶,扫了林琼玉一眼,她双目哭得通红,像小的时候一样。 林琼玉这一生一向除了张竹允的事,从未做过出格的事。 自杀,倒是出人意料。 林惊雨的目光冷漠,像是在看戏,她身边的婢女替她打抱不平,哭着道:“我家小姐是因为你闹自杀的,二小姐你就这么冷漠吗?” 探枝跟在林惊雨身边这些年,架势也跟着大了,“嘿!你家小姐自杀,跟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我们还没追究你家小姐顶了我家小姐的位子十九年呢,你家小姐锦衣玉食的时候,我家小姐过得什么苦日子,要我说这位子不仅得换过来,你家小姐还得给我家小姐磕一百个头。” “一百个头……你们别太过分。” 林琼玉拉住她的婢女,“我磕。” “小姐。” 她抬头看向林惊雨,笑了笑,“本来就是我欠妉妉的。” 她朝她磕了三个响头,林惊雨握着杯子,缓缓开口,“不必了。” 她道:“你们都下去。” 林惊雨望着跪在地上的人,头上的朱钗凌乱,狼狈又卑微至极。 低伏在她脚下。 这是她从前所期盼的,人人都说她卑贱,林琼玉金贵之躯,庶不敌嫡,林琼玉该高高在上,她该烂在泥里。 她从小就立誓抢走林琼玉的东西,小到珠钗糕点,大到抢走她的名声,她入学的机会,甚至是太子萧筠。 可如今一切都倒了倒,如她所愿。 她胜利了,她该喜悦,却没有胜利的快感。 她目光从林琼玉的磕到红肿的额头,到她脖间的勒痕,她真傻,让她磕她真磕,想死就真死。 林惊雨问,“为什么要自杀。” “阿姐不知道怎么还你。”林琼玉拽住林惊雨的衣角,泪眼婆娑,“原来这十九年,是我抢走了你的,我是那个小偷。” “阿姐享福的时候,妉妉受了很多苦。”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3节 “妉妉,你一定心里很怨阿姐吧。” 林琼玉一贯大度,待人和善,人人都喜欢她,谁舍得怨她,林惊雨嗤笑一声,“林琼玉,若说这世间谁最怨你,大抵是我吧。” “妉妉是该怨我,妉妉那般好,那般善良的一个人,遭受了许多苦楚,我本想着保护妉妉,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让妉妉吃的那些苦,而那些福本该是妉妉的,阿姐这般害惨了你,你却还事事为我着想。” 她眼睛波光粼粼,单纯至极。 真好,真善良,这两个字眼让林惊雨觉得可笑。 “你还记得,你十岁被毒蜂蜇伤,命在旦夕,治了半个月才救回一条命的事吗?” 林惊雨转着茶杯,继续道:“毒蜂是我捅下来的,你身上的香料是我放的,我还记得你那时哭得很惨,整个人都肿了。” 低眸望着林琼玉诧异的神情,林惊雨早已意料到,她苦涩一笑,“阿姐,我从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你是一张白纸,我则是砚上的墨。” 她起身要走,林琼玉拽住她的袖子,嫣然一笑,“在阿姐眼里,妉妉永远都是最好的,是她们的错,不是妉妉的错,就算妉妉想要阿姐这条命,阿姐也会给你。” “林琼玉你总是这般善良大度地让人无可奈何,我情愿你是个坏人,我还能杀你杀得毫无负担。” 林琼玉眉间一紧,以为说错了什么话,连忙解释。 林惊雨俯下身,拉起她的手,“如你所说,是她们的错,我也杀过你一次,我们扯平了。” “妉妉。” “你只管好好地等待三日后出嫁,这林家的事,你以后就别管了。” 林琼玉点头,“我听妉妉的。” 林惊雨走出林琼玉的闺阁,迎面姜芙走来,她还未整理衣裳,脸色依旧苍白,看见她时,眼睛一喜。 “妉妉。” 林惊雨看了眼身后的林琼玉,“林夫人是来问罪的?我可没有欺负林琼玉。” 林惊雨不想与她多说,她们之间也并无什么可说的,她往前走,与姜芙擦肩而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妉妉……”她伸手要握住林惊雨,却还是只能触摸到一抹冰冷的衣角。 她好像再也握不住她了。 望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 林惊雨这阵子,总是听见姜芙的声音,她隔三岔五都会送来东西,今日是糕点,明日是发钗,又或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的衣裳。 皆被郑小娘给拒之门外。 其实也不是,郑小娘原先是想收的,她谄媚地问,“那些东西,真不收?姜芙这次我看是下了血本,我瞧着那首饰还挺贵重的,不少价钱呢,不收可惜。” 说了这么久她就是想收着,林惊雨抿了口银耳汤,秋日干燥,银耳汤滋润。 “你若是想收好啊,正好留着等发卖出去用,我也不至于担心你饿死。” 郑小娘甩了甩帕子,“你这是说的是什么话,我是那种人吗?那姜芙的东西,我呸,我才不要。” 她说着指向门口,就瞧见姜芙端着碗燕窝进来。 “嘿!老娘一时分神让你溜进来了。” 姜芙无视过郑小娘,笑着走向林惊雨,“妉妉,秋日干燥,喝点燕窝滋补,这是阿娘亲手熬的,用上好的南海燕窝。” 林惊雨漫不经心扫了一眼,姜芙赶忙端过来,“妉妉。” 只听林惊雨道:“不了,我喝银耳喝饱了,吃不下旁的。” 姜芙还要再说,郑小娘阴阳怪气道:“我们妉妉是祁王妃,什么金贵的东西没吃过,稀罕你那南海燕窝?” 郑小娘错了,她还真没尝过。 只是她不说,她说了也插不上话,姜芙和郑小娘吵了起来。 “郑柳伊,我还没向你兴师问罪呢,当年若不是你调换了我的亲生女儿,妉妉何苦受罪。” “她受谁的罪?还不是你的罪,谁让你一直欺压我们,小肚鸡肠记恨我爬上老爷的床,明明是老爷醉了酒管不住自己,你要报复找老爷去,逮着我不放干什么。”她越说越有理,“再说了,当年若不是我从秦斓手中救下妉妉,她早被秦斓掐死了,至于秦斓为什么要害妉妉,还不是你当年你从她手中抢了老爷,又害死三爷,把她扫地出门,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全都是因果报应。” “你一个瘦马,秦斓原先就一个小卒之女,也配跟我争?门当户对,阶级高贵才是正理,我爹掌管整个户部,我娘是首富之女,当年若不是我带着嫁妆和门楣助林章安,造福整个林家,你和秦斓能过这好日子?” 她们吵得不可开交,林惊雨觉得烦躁至极,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一只苍蝇和一只蚊子绕着她的脑袋转。 林惊雨闭了闭眼,“你们若是想吵,就出去吵,别在我面前,扰我清静。” 郑小娘叉着腰:“听见没,妉妉叫你出去。” 林惊雨指正,“还有你,你也一并出去。” 郑小娘趾高气扬的脸一顿时垮,没了架势喊,“妉妉。” 姜芙温柔道:“妉妉,那你好生歇息,夜里我再送燕窝来。” 这一次,林惊雨没有拒绝。 转念一想,她想补偿她,她为何要拒绝,她向来不是个清高之人,更何况这不是嗟来之食,本就是她欠了她十九年的。 林琼玉的婚事操办完后,族人开始商议林惊雨的事。 “嫡庶血脉不可混淆,当年因是瘦马所生,都未入族谱,拜祖先,我林家嫡血脉不在族谱之内,无言面祖先。” “可若被人知林家嫡庶混淆,乃是丑闻。” 林氏族人分两派,一派坚持血脉,一派维持名声。 以及还有一派持中立,眼尖的,一下子看见林惊雨。 “王……王妃。” 林惊雨从容一笑,“你们继续,我只是路过。” 可她在,还如何继续,堂屋噤若寒蝉。 林惊雨其实不在乎这林家嫡女的身份,林这个字只存于她的姓,其余的便只剩厌恶。 于是她准备走开,姜芙忽然出现,“我的女儿,自然由我这个母亲做主,上族谱,拜祖先,堂堂正正,风风光光换回身份。” 林惊雨原本离开的脚顿了一下,目光与姜芙对视。 高座上的族长,则秉持另一种想法,林惊雨是嫡女,倘若祁王胜,造福的则是整个林家。 两派纷争,沉寂许久的老者开口,“我林家嫡女就该上族谱,拜祖先,堂堂正正,风风光光地换回身份。” 他的话一言顶九鼎,反对的那一派没了声。 林惊雨一直静默无言,姜芙走过来,想握林惊雨的手,悬在空中又胆怯地放下,她望着她的眼睛,郑重道:“妉妉,阿娘说过,我欠你的,我都会还你。” 可她不会原谅她,林惊雨像从前一样淡漠地离开。 第一日,林家嫡庶混淆的消息一出,举京震惊,茶余饭后皆谈,原来那卑贱庶女,竟是林家嫡女。 更有声音说,那这祁王真是如虎添翼,势上加势,这林家不帮自家女儿帮谁。 朝堂倒向祁王一派者又变多。 林惊雨在众族人的见证下,在西郊旧宅祠堂,拜了祖先,那是个无风日,一切安宁。 对于换身份这一事,林琼玉并无多言,只是道:“换回来就好,换回来就好,这样阿姐就放心。” 她婚后在张竹允的照顾下,红润许多,张竹允站在她身后,二人郎才女貌。 “见张竹允对你好,我也就放心了。” 张竹允挠了挠头,“那必须的。” 他又道:“陛下病情厉害,祁王殿下无法抽身前来,王妃莫怪。” 林惊雨点头,“我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他若来了我才担心呢。” 她与萧沂也算是心有灵犀。 郑小娘拎着食盒过来,有林惊雨那番话在她也不怕被问罪发卖了,加之如今坊间都在传闻祁王夺嫡的胜算不比安王少,这种场合她自得凑凑热闹,亮亮眼。 尤其是今日,她的亲女儿和亲女婿在场。 “来,都饿了吧,尝尝我做的糕点。” 林琼玉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自己的亲娘是郑小娘,张竹允把他护在身后,有礼道:“婉婉不爱吃甜食,我吃。” 郑小娘讪讪一笑,“行,我下次不做甜食。” 郑小娘又走到林惊雨身旁,林惊雨饶有兴趣捏了一块,冷笑道:“瞧,你的亲生女儿根本就不打算认你。” 郑小娘叹了口气,“嗐,自把她送走,我就做好了她不认我的打算。” 林惊雨扯了下唇角,“行,你为了你的亲生女儿付出真多,该说什么好呢,伟大的阿娘。” 郑小娘转头,“老娘为了你付出也很多。” “哦,没感觉。” 林惊雨没工夫与她东扯西扯,她转身离开,忽然年久失修发黑的老宅旧墙跳出几个黑衣人,与躲在暗处奉命保护祁王妃的暗卫打斗在一起。 冰冷的剑划出刺耳的鸣叫,混着尖叫声,场面一度慌乱,林氏族人,与沾边过来凑热闹的七大姑八大姨的远房亲戚皆四处逃窜。 可黑衣人好像是向着林惊雨来的。 郑小娘在旁拽着林惊雨的手,她一贯贪生怕死,尖叫道:“怎么办,怎么办。” 林惊雨觉得吵闹,没顾她,而是朝张竹允道:“保护好阿姐。” 张竹允点头,“好。” 紧接着一支箭从暗处射来,划破风呼啸,在林惊雨的背后,林惊雨听到声时已经晚了。 她紧闭上眼,感觉自己被狠狠推了一把。 一片漆黑,身体晃荡。 以及听见林琼玉的声音,“妉妉!” 身体的疼痛迟迟未来,唯有一片炽热洒在她的脖颈,带着血腥味。 有人替她挡了箭。 别是林琼玉那个善人。 她真蠢。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4节 林惊雨在心中默默祈祷,别是阿姐。 她不敢睁眼,直到一只手握住她的肩,熟悉的声音响起,“妉妉,你怎么样。” 林惊雨缓缓睁开眼,林琼玉安然无恙站在她身前。 真好。 阿姐没事,真好。 可替她挡箭的是谁,她身上的血是谁。 林惊雨听到一声痛苦的呻吟,“哎呀,痛死……老娘了。” 她不可置信转头,见郑小娘躺在血泊之中痛苦哀嚎,她胸口插着一支箭,穿过了心脏。 她身上的血是她的。 郑小娘是最贪生怕死的,可能,她是逃错了地,阴差阳错替自己挡了箭。 林惊雨俯下身,“逃也能逃错方向,你真是报应。” 她伸手去摸郑小娘的伤口。 “你个白眼狼没良心的……老娘是给你挡的箭……诶呦呦……别碰……痛死老娘了。” 痛死她得了。 紧接着郑小娘猛然吐了口鲜血,她哭着道:“我是不是要死了。” 鲜血溅到林惊雨的手上,她望着那支扎穿的箭。 郑小娘就是要死了。 “你别瞎说,我能治你。” “真的……那我回去后你得给我个诰命。” “我看你就是为了诰命给我挡的吧。” “你给没良心……咳咳咳……” 紧接着她又吐了口鲜血,天公不作美,下了场暴雨,豆大的雨珠子如石头不停砸在她的伤口,她痛得整个人颤抖。 “罢了……你去躲雨吧……我知道我快死了……” 她继续道:“我藏在靠床的柜子底下……有我这么多年存下的积蓄……我包了两包,一包给林琼玉,一包给你……这次你可不能说我偏你阿姐……你的大一些……” 林惊雨苦涩一笑,“我看你是觉得姜芙会给林琼玉准备,才给我留得多一些是吧,况且这是我这么多年该得的。” “啧……你个没良心的……” 她又吐了口鲜血,比先前都要多,“都是报应啊……如你所说现在报应来了……我郑柳伊这辈子对谁都没觉得亏欠……唯一觉得亏欠的只有你。” 林惊雨摸上郑小娘的脉,“我可不会原谅你,你要死了我更不会原谅你。” 她一笑,“行了……进去躲雨吧……” 她的脉搏跳动得越来越弱,直至最后再也不跳了。 林惊雨望着这具还残留余温的尸体,她还没来得及问,这十九年她有没有爱她,不是阿谀奉承,不是当成一条狗,而是当成女儿。 她还没来得及问,她就死了。 她死了。 林惊雨后知后觉,她没有掉眼泪,只是平静地跪在大雨中,她的身体僵硬而又麻木。 “郑小娘,别以为你替我挡箭,别以为你死了,我就会原谅你。” “这辈子都不会。” 她嗤笑,“可是我还是想问你,你这辈子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你说话。” “你说话啊!” 她不停摇晃着地上的人,盼望着她能忽然喊一声真痛。 不停摇,不停问。 大雨滂沱,刺客被暗卫处置在地。 姜芙从逃窜的人流中逆行,看见林惊雨不断地问一具尸体,爱不爱她。 姜芙走到林惊雨身后,握住她的手,拍着胸脯,哭着道。 “我爱你,妉妉,阿娘爱你,你还有我在,你还有阿娘在。” 林惊雨已经没有声音再问,她抽出手,缓缓起身。 声音沙哑:“你不是我的阿娘,我的阿娘已经死了。” 她冷漠地走在大雨中,没有掉一滴眼泪,林琼玉唤她,她反而还一笑,“阿姐,我没事,我们回去吧。” 她继续往前走,直至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萧沂撑着一把伞,轻轻喘着气,站在门口,站在不停逃窜的人流之中。 屋檐上的雨水如瀑。 林惊雨阖了阖眼,大脑昏沉,周围的尖叫换成耳鸣,越来越小,直至消音。 倒下之际,她看见萧沂跑过来。 他终于来了,真好。 她想睡觉了。 这几天,她真的好累。 好想大梦一场。 “林惊雨。”她听见萧沂唤她。 她烦躁又虚弱道:“别吵,我困了。” 第88章 第 88 章 林惊雨倒下, 被萧沂抱在怀里。 脸上刺痛的雨点消失,头顶有一把伞,倾斜于她, 密密麻麻的鼓点似的雨声如同跳动的心脏,是心病濒死之人的心脏。 林惊雨望着那双清隽温和的双眸,像是找到一方庇护所, 放心地阖上了眼。 男人温润的声音清透地穿过雨点声, “林惊雨, 怎么每次许久不见, 你都这般狼狈。” 这话听着像是嘲讽她似的,林惊雨太累了, 只想大梦一场, 没力气与他吵。 身体被紧紧地抱住,她又听见他道。 “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声音有些哽咽。 其实他保护得很好了, 每日有暗卫跟着, 只是暗箭难防, 也不能全怪他。 他方才气喘吁吁赶来, 应是急着来见她。 这个时候,他不该来的。 林惊雨张了张口,没有安慰他,而是道:“别吵, 我困了。” “好。”萧沂将她抱起。 “我们回家。” 之后的她再也听不见了。 萧沂抱着她往前走, 姜芙急匆匆拦住, “殿下,祁王妃才回府几日, 还望能让她多留些日子。” 萧沂眸光一转,声线平淡,“才几日便受尽贵府欺辱,再多留些日子,祁王妃不知要被贵府欺辱成什么样子。” 姜芙心被刺痛,讪讪收手,望着林惊雨垂落的手越来越远。 马车内,萧沂将林惊雨抱在怀里,下颚抵在她的额头,她的额头滚烫,身体冰冷,他用大氅包裹住她,将温度传给她。 林惊雨做了许多梦。 大多是些关于儿时的梦,她也曾有过几段快乐的时光,大多是跟祖母在一起的时光。 这一次她做了一个梦,一个遗忘在记忆里的,一段她不愿意承认的时光。 其实很小的时候,她很喜欢郑小娘,原因无他,因为那是她娘。 她总爱跟在她身后,像跟屁虫一样,这是郑小娘说的,她总爱说她是跟屁虫。 郑小娘的那张狗嘴里总吐不出象牙。 那时他们被姜芙欺负得厉害,生活拮据,加之前阵子郑小娘犯了错惹怒了老爷,府里的人都狗眼看人低,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连送的饭菜都是馊的。 更别说龙须酥,而那时自己吵着哭着要吃龙须酥。 府里来了个厨子,是皇后送来的宫廷御厨,专门给林琼玉做龙须酥吃,林惊雨那时瞧着眼馋,流着哈喇子回去跟郑小娘讲。 郑小娘在旁骂骂咧咧,“龙须酥是咱能吃得起的?老娘现在连饭都吃不起。” 后来她实在受不住林惊雨在翠柳院哭天喊地,撒泼打滚,索性带着她去吃了。 准确来说,是去偷。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姨娘带着庶女潜入膳房。 郑小娘打开食盒,然后烫手山芋似的丢给林惊雨,“哝,要吃快吃,被发现了老娘得跟着你一起遭殃,中了邪了,老娘多少年没偷东西了。” 月光皎皎照射下,细丝如龙须,洁白绵密。 林惊雨浅浅咬了一口,然后大口咬,美滋滋吃了起来。 郑小娘咽了咽口水,“给我也来一块。” “乖乖,果然宫廷里的东西,好吃。”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5节 她们这几天吃得大多都是些馊饭,尝到甜头,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她们吃着吃着又笑。 郑小娘鼓着嘴道:“等着,等老娘复宠,啥山珍海味都是咱的,吃不完的吃。” 郑小娘叽叽喳喳,绘声绘色道未来,什么大房子,什么花不光的金子银子,让所有瞧不起她们的人谄媚她们,林惊雨只管吃。 到后来,巡逻的小厮打着烛火,光线扫到她们裙摆上。 “谁?” “乖乖,个乌鸦嘴的,真被发现了。” 林惊雨嘴里还塞着龙须酥。 “吃什么吃,跑。” 郑小娘拉着她逃,耳边是狂风呼啸,身后的人追赶,好似不停跑,她们就能甩开所有人,就能逃离穷苦清贫,跑到荣华富贵的日子里。 好在天黑,她们没有被捉到。 第二日,郑小娘就开始实施她的计划。 她不停争宠,把林惊雨扔在翠柳院,高烧不退,若不是被祖母发现她差点死过去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讨厌郑小娘,记恨她一辈子,郑小娘来抱她走时,她抱着祖母的大腿不放。 后来,她养在祖母膝下,再后来祖母死了,她回到郑小娘身边,开启相看两厌,鸡飞狗跳的日子。 后来的后来,现在呢,林惊雨睁开眼。 郑小娘死了。 她真的记恨了她一辈子,郑小娘的一辈子。 她睡了好久,睡到有些想吐,可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林惊雨拍着胸脯干呕,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摸着她的背,轻轻拍抚,像是在抚慰一只小兽。 林惊雨抬眼,入目是萧沂那双眼睛,他在担心她,好似里面还有心疼。 他给她倒了杯水,“里面放了蜂蜜,润润嗓子。” 林惊雨喝下,很甜。 林惊雨握着杯子,温热让麻木的手渐渐回温,“萧沂,她死了,她怎么也养育了我十几年,可我怎么也哭不出来,我是不是很冷血啊。” 他非常肯定,“没有” 林惊雨又道:“萧沂,我想吃龙须酥了。” “好,我让人给你做。” 她咬了口龙须酥,这是她儿时最期盼的东西,很甜,可吞进身体里,不会感到甜。 有颗滚烫的泪珠从眼中滑落,林惊雨不停擦,它不停掉。 萧沂握住她的手,她顺势藏进他的怀抱。 她哭得声嘶力竭,仿佛将这辈子对郑小娘的怨恨全哭了出来。 她不停问郑小娘爱不爱她。 但可笑的是,小时候的她是真的很爱很爱郑小娘,纵然她偏心了些,嘴巴臭了些,还爱打她,但她就是贱得爱她。 “萧沂,将郑柳伊好好安葬吧,她生前最喜欢金银珠宝,往棺材里多塞一些。” “好,我已经让木二收尸。”萧沂问,“你想去见她吗?” “不了。”林惊雨道:“有了金银珠宝,她估计在地府笑得合不拢嘴,没工夫顾我,你多葬一些,还有纸钱,记得多烧一些,烧个大的宅院,今年流行的衣裳,山珍海味也给她烧些……” 她不去,却将事宜都吩咐好。 全是些郑小娘喜欢的。 她握住龙须酥,“这盘龙须酥也给她烧过去吧。” “好。” 吩咐完事宜,林惊雨问,“刺杀我的人,是二皇子的人吗?” “估计是的,你如今是林家嫡女,他们忌惮我利用林家的势力。” 林惊雨嗤笑,“果然树越大,越招风,我今日算是领教到了。” 她又问,“陛下的病,如何了。” “愈发得重。”萧沂唇角勾起,“我瞧着倒不像是气的。” 林惊雨一笑,“皇宫,又该变天了。” 萧沂亲了亲林惊雨的额头,将她搂在怀里。 “林惊雨,我该远离你了。” 外面的风大了,吹得树枝摇晃,暴雨与暴风不休止,卷起枯叶与黄沙,林惊雨望着窗外的疾恶天气,微微眯起双眼。 黑色的瞳孔如龙卷风旋涡里的龙眼。 * 老皇帝躺在龙床之上,四周金碧辉煌,以及妃子哭泣声,那是他最爱的妃子。 林缘君抹着眼泪,握着老皇帝的手,“陛下,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臣妾还等着你带我去放风筝呢。” “都要入冬了,放什么风筝。”皇后走进来,瞥了眼哭得泣不成声,惹人怜爱的小狐狸似的娇俏女子,“陛下要是受了寒,你担得起责任吗?” 林缘君委屈道:“陛下。” 皇帝猛然一咳嗽,吐出鲜血,“好了,莫要吵了,吵得我心烦,都下去吧。” 皇后才过来,就被拒出去,只得愤愤瞥了眼林缘君,小声骂着,“果然是个狐狸胚子。” 林缘君收了泪,不以为意,反而耀武扬威地扬起眉,气得皇后握紧拳头,可刚出了门,她不好打她。 彼时,林惊雨和萧沂进来。 与林缘君擦肩而过,目光相视。 “呦,姐姐来了呀,姐姐最近好生风光,林家嫡庶混淆的消息,我在宫中都能听到。” 林惊雨一笑,“贵妃如此,当真是折煞我了。” 皇后听闻此事,虽诧异,但细想心中又高兴,林惊雨是嫡女,百利而无一害。 她看向林缘君,“你没有子嗣,等陛下去后,按照宫规,可是要剃发为尼的,这么好的头发,可惜了。” “我日后的事,不劳皇后娘娘操心。” 林缘君离开,紧接着二皇子萧辰走近,二人擦肩而过,目光微微相触。 萧辰目光幽幽一转,看向林惊雨和萧沂,“你们二人,也是来看父皇的?” 萧沂一笑,“父皇病重,实在叫我夫妇二人焦急,妉妉前阵子处理娘家之事抽不开身,这不,如今得了空闲,就来看父皇了。” 萧辰拍了拍掌,“三弟妹当真是孝心有加。” 林惊雨颔首,“二哥谬赞了。” “听闻林家嫡庶混淆,原来我这三弟妹,是林家嫡女,看来我这三弟有福了。” 他意味深长,意有所指。 萧沂言笑晏晏道:“哪是有福,不过是琐碎之事增多罢了。” 萧辰缓缓走近,二人之间聊着家常,气息却肃杀暗斗。 一道悦耳的声音响起,“我们都是来看父皇的,怎都还聊起天来了,快些进去吧,我炖了鸡汤给父皇,莫要凉了。” 林惊雨笑着道,萧辰一笑,“可不就是福吗,三弟有贤内助陪伴,不像我孤家寡人,无人陪伴,望你夫妇二人好生羡慕。” 他后宅妾室无数,儿子都三岁了。 林惊雨心中嗤笑,算什么孤家寡人。 萧沂调笑:“皇兄也可以再娶一个妻子。” 萧辰道:“本是想娶林家大小姐的,如今看来也不必了。”他又改口一笑,“瞧我这张嘴,林大小姐都嫁人了,好了,我们快进去吧。” 屋内,皇帝的头发比先前还要白,眼角的沟壑极深,脸色青白,是濒死之兆。 三人跪在龙帐前,向皇帝请安。 皇帝由太监扶起,他喝了口林惊雨的汤,“你有心了。” 林惊雨有礼道:“都是儿臣该做的。” 老皇帝望着窗外的天,声线苍老,“今日是太子的忌日,三年前也是差不多这个季节,他亲手炖了碗鸡汤,那孩子有孝心啊,只是可惜了,可惜了啊。” 他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不说了,朕乏了,朕要歇息了,你们都下去吧。” “儿臣告退。” 出了门,萧辰道:“与旁人对弈实在索然无味,下来下去还是三弟有趣,不知三弟妹可否将三弟借我一会。” 林惊雨笑着点头,“正巧,我好去给母后请安,许久未与母后聊天了。” * 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御花园静悄悄,秋日一片荒凉,鲜少有人过来。 萧辰道:“父皇这些年还是念念不忘大哥啊。” 萧沂淡然一笑,“大哥毕竟是父皇亲手养大的,感情深厚,难免怀念。” “好一个感情深厚。”萧辰捏紧手,他冷笑一声,“父皇只爱大哥,在父皇心中,储君的人选,也只有大哥,你我不过是陪衬。” “父皇向来都是如此,砚舟早已习惯。” 萧辰怜悯似地摇头,“三弟啊,二哥是真替你悲哀。” 悲哀他这副不知是真还是假的懦弱样子。 萧沂不以为意一笑,走了一半,萧辰皱眉,“奇怪,怎么有琴音。” 只听秋末寂寥的御花园,琴声悠扬,萧辰看到弹琴之人,眯了眯眼,“三弟你看,那是谁。”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6节 萧沂转头,目光一顿。 只见荷叶枯败的池中,亭下一青衣女子弹琴,琴声悲愤激昂似在思念着某人,琴罢,她俯身蹲在火盆前,烧着纸钱。 “那不是三弟妹么。” 萧辰声线诧异,嘴角却挂着淡笑,“宫中不能祭奠亡灵,但念在是三弟妹,本殿就不揭发了。” “只是,三弟妹这是在祭奠谁。”萧辰若有所思,“哦,忘了,今日是太子的忌日。” 亭中,林惊雨的脸被火光照红。 直至耳边传来脚步声,林惊雨转头,见来人说话哆嗦,“殿……殿下,你怎么来了。” 萧沂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不是去给母后请安了吗?” 女子的脸色略显慌张,她慌忙挡住身后的火盆。 一阵风吹过,还未来得及烧入火盆的纸被卷起,夹杂在二人之间,如同一道隔阂。 萧沂俯身捡起地上的纸,林惊雨赶忙去拦,“殿下莫看。” 身后的萧辰眼尖,看戏似的道:“阴阳两隔,思君心切。” 纸上字字句句都是思念之情,爱之心切。 萧沂捏紧纸,声低沉道:“你是在给地府的太子写信吗?” 林惊雨慌忙解释,“不是的。” 紧接着,看戏的萧辰捡起地上另一张纸,声情并茂念道:“筠郎,妾身此生心中唯有你一人,其余皆是草木烟灰。” 他贴心地叠好纸,放入火盆,“三弟妹,这信我帮你寄过去了,想必大哥心中,也唯有你而已,其余皆是草木烟灰。” 他压重最后四字,还拍了拍萧沂的肩膀,“三弟,你的家事,我就不多管了,这棋我看今日就不必下了。” 他扬长而去,亭中只剩林惊雨和萧沂。 以及凄切的寒蝉,萧沂双眸如这里的池子冷寂,他薄唇抿成一条线,微微勾起,拍了拍掌。 “林惊雨,你真是好样的。” 那笑不知是夸奖,还是讥笑。 * 京城第二日,便起了传闻,茶余饭后之谈无一不有,祁王妃用情诗祭奠死去的太子。 更有传言,这本该,太子和祁王妃才是一对。 二人情投意合,却因当年身份原因,不得已决裂,可谓是一对苦命鸳鸯。 坊间之人皆爱八卦,茶馆说书人津津乐道,不久之后一部人鬼情未了的戏剧横空出世,在茶馆咿咿呀呀,曲调悲伤引无数人流泪。 而这舆论中心的林惊雨,则无所事事地继续与各朝廷女眷宴会,逛街,拉家常。 逛累了,就去酒楼喝茶,吃点心,醉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歌舞升平,佳肴十里芳香。 小二一见祁王妃,赶忙上前迎接。 “小二,定个上好的包厢。”林惊雨转头朝身后的各官妇道:“各位随意点,我请客。” “诶诶,好的。” 官妇们纷纷点头,等林惊雨转过头,又议论纷纷。 “这祁王妃前阵子出了那么大的事,还有心情逛街?” “要我说啊,祁王真是个冤大头,妻子心心念念着别的男人,还是自己的哥哥,况且啊,还是死去的哥哥,这活人哪争得过死人。” “你说,祁王妃是不是把祁王当替身了。” “也是有可能的。” “嗐,枉费祁王对祁王妃一往情深,祁王妃如此,太寒人心了。” 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进入林惊雨的耳朵。 她不以为意,转头与张竹允碰上。 “张大人,这么巧,你也在这啊。” 张竹允有礼拱手,“下朝与几个朝中好友一道喝酒。” 林惊雨一笑,“张大人少喝些,一会回去得挨我阿姐训了。” “王妃说得是。” “好了,不说了,我也要与我的好友们一道喝茶,听闻这里的琵琶弹得格外好。” 那群官妇还在讨论林惊雨薄情寡义,辜负了萧沂的深情。 林惊雨笑着看了一眼,而后推开包厢,屋内琵琶声悠扬,小二的声音响起,“王妃,你开错门了。” 可为时已晚,众人的视线望去,那几个叽叽喳喳,议论纷纷的官妇张着嘴,停了声。 只见屋内,一个男子躺在榻上,一个琵琶女抱着琵琶,可那琵琶女竟然长着一张林家大小姐的脸。 众人的目光又看向张竹允。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言而喻。 本方才还在说祁王妃有多对不起祁王,此刻不知该何以言说。 直至啪的一声,声音响亮,众人回过神来,见林惊雨气冲冲走出来,紧接着是张竹允打了萧沂一拳。 第二日,坊间的说书和戏又变了变。 这祁王原先喜欢的是林大小姐,只因当时身份不比太子,而林家本是要把女儿嫁给太子的,这才错过了姻缘。 如此,这一切都说得通了。 什么恩爱两不疑的夫妇,原是搭伙过日子,貌合神离,同床异梦。 * 彼时祁王府,鸡飞狗跳。 寝屋关着门,门外的小厮听的一清二楚,屋内二人吵得激烈。 “你跟我阿姐到底什么关系。” “我还想问你,你跟我大哥是什么关系。” 屋内,萧沂的唇贴在林惊雨的耳畔,勾起她一缕青丝,另一只手贴着她的腰,不安分游走,拨玉玩珠。 他勾起唇,朝门外大喊,“林惊雨,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林惊雨难受地扭了下腰,面颊酡红,张唇发出细小的呻吟,她昂起头,狠狠咬了口萧沂的耳朵,咬出血,舔了舔唇角。 下一刻,她道:“萧沂,你竟然敢打我。” 萧沂望着林惊雨唇角的血,皱了皱眉。 他俯下身,紧接着她抽身,捂着脸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她打开门往外走,听得津津有味的丫鬟小厮赶忙转头。 探枝连忙上迎,“王妃,这是怎么了?” 林惊雨捂着脸哭,“探枝,这王府我是待不下去了,走,收拾东西,我们回墨竹轩,我要回宫。” 第三日,坊间传,祁王和祁王妃大吵一架。 祁王妃收拾东西,回皇宫了。 * 祁王妃走后,祁王总是喝得酩酊大醉,萎靡不振。 而林惊雨在墨竹轩的日子过得相当悠闲,她又有闲心去顾她的那些农作物,院子里的石榴树又高了许多,她日常就是浇花种菜,铲铲肥,再喂一下猫。 她把小一也带回了宫。 累了就拿一把木椅,躺在院子里晒太阳,时而撸一下小一,然后再指桑骂槐,骂完又奖励它小鱼干吃。 石榴树枝丫摇晃,阳光穿过枝叶照在人身上,整个冬日暖烘烘的。 时而,她会让探枝在院子里架一个烧烤架,烤肉烤菜,唱着小曲,不管跑不跑调,反正墨竹轩靠近冷宫,除了关在冷宫的妃子,无人会注意,有时候冷宫的妃子还会对上几曲,对山歌似的。 日子清静又快活。 除了皇后经常请人叫她过去问话,无非是些她跟萧沂的事。 “你跟沂儿怎么回事,好好端端的怎么会闹成这副样子,我不管你们以前跟谁情投意合,现在你们就算相看两厌,也得给我好好过日子。” 林惊雨总是以,“这日子没法过了搪塞过去。” 皇后总是恨铁不成钢叨唠她几句,什么身在皇家身不由己,她也是这么过来的,唠叨到最后,失望道:“妉妉,你怎么就不懂事了呢,你以前不是最懂事么。” 应该是最听她的话吧。 但林惊雨没胆子讲,她只能装模作样哭,“可是就算我想过,也得殿下想过才行,他不要我了,他让我滚出这个家,他还打我。” 说着林惊雨摸上脸。 见她哭得泣不成声,皇后只好作罢,“罢了罢了,你回去吧,沂儿那我会说的。” “那儿臣告退。” 林惊雨回去后,听说皇后又去劝了萧沂,没劝动,气得她做好准备物色新的林家姑娘,可挑来挑去,一个都不比林惊雨。 再后来,又是太后劝她,她比较委婉一些,以抄写经书把她骗过去,嘴里念着谁谁家夫妻恩爱,从百姓念到天上的神仙,念到最后,转眼看林惊雨快打起了瞌睡。 只好叹气,“罢了,我老了,孩子们的事情,我管不动了,你们自己解决吧。” “那孙媳就不打扰皇祖母歇息了。” “哀家看,是打扰你歇息了吧。” 太后埋怨,嘴里却带着笑。 “怎会。”林惊雨绕到太后身后,给她捏肩。 太后拍了拍林惊雨的手,“别嫌祖母唠叨,祖母就是喜欢你跟沂儿,觉得你们是这皇宫难得的一对璧人,不忍看你们决裂,祖母看得出,你跟沂儿之间是有感情的。” 林惊雨一笑,“祖母放心,我跟萧沂,没什么的。”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7节 “罢了,你们自己的感情,自己做主就好。” 林惊雨回去后没过几天,皇后又把她唤过去。 她揉着脑袋,看起来很郁闷。 林惊雨心想,是没物色好比她更合适的林家姑娘吗? “罢了,本宫已经不管你们两个怎样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去劝劝萧沂,别让他跟着安王混了,那安王什么心思,你不知吗?他迟早会害了沂儿。” 林惊雨险些忘了,在墨竹轩的时候,她听探枝讲,萧沂和萧辰现在情同一个娘胎的手足,整日混在一起,遛猫逗狗,听曲赏美人。 林惊雨抹了抹眼泪,哭得梨花带雨。 “母后觉得,殿下现在还会听儿臣的话吗?” 林惊雨哭得皇后更是头疼,皇后揉着脑袋烦躁道:“罢了,罢了,你先回去吧。” * 行宫内,院中池塘水清浅,红细鱼围着水草打转,楼阁处小曲吴侬细语,软得人如踩云端。 推开梨花雕门,靠窗处竹影晃动,烟雾缭绕,一双黑沉清冷的双眸迷离,微微眯起,男子白袍上的墨竹如在宣纸上精笔刻画,散在榻上。 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指握着烟架,门开时,他目光幽幽望向来人。 萧辰笑着走来,“三弟,二哥寻得这行宫不错吧。” 烟雾轻轻一吐,男人缓缓仰起身,拨开烟雾,露出一张温润清俊的脸。 萧沂勾起唇,“有劳二哥了。” “这没了妻子管束啊,就是快活,以后跟着二哥,二哥让你知道什么是快活。”萧辰拍了拍萧沂的肩,转身对唱曲的歌女道。 “换个弹琴的,我三弟最喜欢琴了。” 萧沂道:“多谢二哥。” “说什么谢,我们可是兄弟。”萧辰坐下,抬了抬手,侍女取了烟斗过来,给他点上,“恩恩怨怨何时了,咱上代的恩怨就让它过去吧,我们兄弟俩以后要和和睦睦。” 萧沂抬手让婢女退下,亲自替他点烟,“二哥所说,正是三弟所想。” 萧辰一笑,“哎呀,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三弟如此有趣,比起大哥,我还是觉得我跟你才是好兄弟。” 二人开怀大笑,回荡整个阁楼。 门口有侍卫不停走动。 萧辰放下烟,“二哥还有事,先行走了。” 他走出门,那个侍卫向他拱手。 他扫了一眼道:“有何事。” “殿下,现在坊间都在传我们先前诛灭叛军的那支军队从何而来。”他声音逐渐支支吾吾。 萧辰不耐烦道:“说。” “坊间传,殿下早已暗中豢养私兵,意欲谋反。”他靠近道:“我们在陛下身边的暗探来报,陛下大怒,已着手监察司暗中侦查。” 萧辰捏紧拳头,骨节作响,“岂有此理,若不是我率领军队,他现在指不定已葬身大梵山,父皇啊父皇,在你眼里我从不是你的儿子,你没有一日不猜忌我。” 他目光逐渐变冷。 “既然如此,本殿何不反了,告诉林缘君,叫她加大药量,趁父皇归西,攻上太和殿。” 那侍卫看向屋内的人,“那三皇子呢,朝中已有不少人支持他,就算前阵子他与张尚书大打出手,但林相和齐家之力,依旧不容小觑。” 萧辰不以为意,“林相一贯中立,本就摇摆不定,因前阵子那档子事,祁王妃与祁王要闹和离,林相应是不会再助他。” 他看向屋内昏昏欲睡的人,“况且,你看他如今的样子,还能跟我斗吗?” “属下总觉得三皇子没有那么简单,他心思缜密,兴许现在是装的。” “不管真真假假,本殿在他烟中下的幻药不假,他如今只是个废人,在我的掌控之中。” 侍卫拱手,“还是殿下英明。” 萧辰走进屋子,里面的人已经神志不清,闭着眼,享受悠扬的琴声。 手指跟着节奏,轻叩烟架。 萧辰俯下身,拍了拍萧沂的脸。 “三弟,这一局,二哥赢了。” 萧沂睁开眼,双眸微微眯着,晦暗不明。 也许是因为烟雾的原因。 * 皇后终于不劝了,林惊雨终于过回清闲日子。 可没过几日,林缘君来了。 她日子过得滋润,比先前要丰腴些,一身华丽踏进林惊雨的清贫小院。 她进来时,林惊雨正在浇菜。 林缘君道:“呦,姐姐这日子过得滋润啊。” “不敢与贵妃娘娘相比。”林惊雨随意回了一句,仿佛更在意自己的菜,“怎么,你也是来劝我跟萧沂和好的?” “我才没那闲心。”她坐下,就坐在林惊雨的木椅上,“听说,我阿娘在你林家瘫了。” “你要是来兴师问罪,可问错了人,我还好心救了秦夫人一条命,你该感恩戴德我。” 林缘君点了点头,“那这么说我还真问对人了,因为我巴不得那个女人死。” 林惊雨一愣,这才有兴趣把目光从菜移到林缘君身上。 林缘君笑着道:“我说过,我们才是一样的人。” “怎么,你娘也不是你娘?” 林缘君看着好似无语了一下。 她道:“我没有你那么好的命,她就是我娘,她看着冷静,心底早已扭曲,平常啊,就爱对着我这个女儿撒气。” 林惊雨一笑,“所以你说这么多,是让我可怜你?” “不是,我是来可怜你的。” 林惊雨继续浇菜,“我有什么好可怜的。” 林缘君望向天,“再过不了多久,天就要塌了,而林惊雨你这个弃子,你以为你能在这种地方苟活?” 林惊雨平静道:“你是二皇子的人?” 林缘君摇了摇头,“不,我不是。” 她的话不可信,可今日,她的目光又像是真的。 林缘君转身离开,迎面碰上萧珠,“诶!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欺负我皇嫂了,我皇嫂和气温柔,但本公主可不是好惹的。” 林缘君没把她放在眼里,白了一眼擦肩而过。 “嘿,你还白我。” 萧珠瞪了回去,气呼呼走进来,“皇嫂,你瞧瞧那林缘君,眼睛都长头顶了。” 林惊雨一笑,“别气了,皇嫂做了南瓜羹,你要不要尝尝。” 萧珠恨铁不成钢道:“皇嫂你怎么还有闲心弄这些,且不说那林缘君,就说说三哥,他整日与二哥厮混在一起,在外置办了个行宫,整日就是听曲,看美人,还碰烟。” “哦。”林惊雨点了点头,好像对此不在意。 “哦!”萧珠拽着她的袖子道:“皇嫂,你怎么就不急呀,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皇嫂吗?我知道的,皇嫂你虽然看着温和逆来顺受,但心里有得是主意,但现在,火都要烧家门口了,皇嫂你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林惊雨摸上萧珠的脑袋,扬起唇,“阿珠,天永远不会塌下来。” 萧珠还是不明白,捧了南瓜羹就走了。 林惊雨望着天,白茫茫一片。 天很低,仿佛真要塌了,压得整个皇城粉碎。 寒风凄冷,吹起她青色的衣袂,翻卷飘扬。 腊月,入冬了。 她唯一担心的是,她种的菜能不能熬过寒冬。 小一跑过来,蹭了蹭她的裙摆,林惊雨将它抱起,柔软的毛温热抵御寒风。 她忽然有些不自信问,“小一,天不会塌的是吧。” 它喵了一声,似是在回应。 林惊雨一笑,“走了,天要黑了,我们进屋吧。” * 月上屋顶时,外面的风大了,狂风呼啸,吹开了墨竹轩的窗户。 她让探枝在偏房睡了,屋中就她一人。 林惊雨起身去关窗。 手还没碰到窗户,就被人圈住,滚烫的体温裹住她,抵御寒风。 一道炽热的吻落下,不留前奏,舌直驱撬开她的唇齿,熟悉的气息侵略城池,那人边吻边关上窗。 林惊雨挣扎了一下,开始回应他。 舌尖摩挲,吸吮声在静寂的屋子清晰, 喘息之际,萧沂松开她,昏暗烛光照在他半边脸,刀削的下颚凌厉,一双黑眸含着情欲,直直地注视她,像是要把她剥皮。 “林惊雨,我很想你。” 他勾起唇,“装吵架,装不合,快把我逼疯了。” 林惊雨双颊如梅子般红,她扬眉笑了笑,手缓缓攀上萧沂的肩,搂住他的脖子。 “怎么样,我装得如何。”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8节 然后极其大胆地拍了拍萧沂的脸,印在她先前打的那个位置。 “好,很好。” 他不以为意一笑,褪去碍眼的隔阂。 林惊雨仰着头,她紧紧搂住眼前浮木,狠狠咬了口萧沂的脖子。 逼疯的思念交织,裹紧彼此。 “很好。”他笑着夸赞道:“此生唯爱筠郎一人,其余皆是草木烟灰。” “你说什么……” 颠簸之中,男人的冷笑拂过她的耳畔。 “我说,林惊雨你的情诗写得不错啊,让你烧纸钱,你直接给我大展文墨。” 林惊雨在他露出的背上,使劲抓了道血痕。 “我那是为了更让萧辰信服……”她尖叫了声,又在萧沂背上狠狠划了一道,“再说了,你跟阿姐在房中,孤男寡女,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他吻了吻她的耳朵,“天地良心,不信你去问你阿姐,问张竹允也成。” 他又一笑,“话说你那一巴掌和张竹允的那一拳,打得实在痛。” 林惊雨扬唇,“活该。” “你不心疼心疼我?” 她又在他背上划了一道,“好,我心疼你。” 萧沂低低笑出声,反而因痛感而快乐,更加亢奋。 他就是个伪君子,剥下皮,是个野兽,野兽只会侵略。 摇摇欲坠之中,林惊雨忽然想起什么,她问萧沂,“我给你的药你吃了没。” “放心,我吃了。”他将她转了个身,“怎么?心疼我?” “是,怕你被萧辰害死。” 他背对着她,“放心,我哪有那么容易死,毕竟我还有你。” 紧接着是连绵不断的吻,落在林惊雨的身后。 林惊雨觉得痒,她难受得只能抓住窗。 “萧沂。” “怎么了?” 林惊雨道:“我想转过头,转过头看着你,” 萧沂将她捞起,放在案上,温柔地将她额前沾了汗水的发丝别到耳后。 林惊雨问,“萧沂,天会塌吗?” 我们会赢吗? 萧沂道:“林惊雨,我们站在天上。” 林惊雨一笑,吻上他的唇,小舌刮过他的唇齿,搂住他的脖子,探到他的舌头时,咬了一口。 萧沂捧着她的后脑勺,就着血腥味,将这个吻吻得更深,恨不得更深。 这一夜,像是为了迎接黎明,又或许是飞蛾扑火,葬身在以皇宫为柴的大火里。 他们格外珍惜此夜,将珍惜转化成体的共鸣。 假如明日是死亡的火海,那他们就先让爱欲的大火将彼此焚烧。 不休不止,只有焚烧,没有殆尽这个词。 夜色凄凉,烛火燃越旺,灯花堆了一层又一层。 在案上,在窗边,在榻上,在暖阁,在书桌,在每一处熟悉的地方疯狂,肆意妄为。 第89章 宫变 昨夜不知何时开始下雪, 零星几点落在地上,不一会就化了。 屋里的炭火噼里啪啦作响,萧沂望着怀里的人, 她睡得香甜宁静,细密的睫毛低垂,蜷缩在他的怀里, 在这个冬日, 肌肤炽热相贴。 萧沂闲得数她的睫毛, 乐此不疲, 就这般静静地望着她。 指腹不小心触碰睫毛时,怀里的人小声嘤咛, 像是刚出生的小猫, 蹭了蹭。 萧沂扬唇,无声地笑。 多希望这样的宁静可以久一些。 再久一些。 皇宫卯时的钟声敲响,回荡至偏僻的墨竹轩。 他该走了。 他小心翼翼抽身, 替她盖好被褥, 缱绻地吻了吻她的眉心, 离开。 萧沂打开门, 外面的寒风呼啸, 他走到院子里,把林惊雨的菜,花花草草用布罩起来,这样就能熬过寒冬。 她也不至于担惊受怕, 苦恼她种的东西会不会死。 他大氅上落了几点雪, 片刻就化了。 探枝在偏房推开门, 就见萧沂忙活完,她又惊又喜道:“殿下。” 萧沂抬起手, 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吵醒她,让她多睡一会。” 探枝点了点头。 萧沂做完一切,最后留恋地看了眼林惊雨的寝屋,她常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可他就是这般没骨气,比起祁王府,他倒是更喜欢墨竹轩。 并不是他居住了十几年,而是他们的三年。 萧沂抬头,雪好似要下大了。 他转身,离开墨竹轩。 * 林惊雨睡到临近午时才起身,睡眼惺忪睁开眼,枕边无人,像是做了一场梦。 唯有脖子上用力留下的吻痕,才证明他来过。 林惊雨唤探枝进来梳洗,探枝一进看见林惊雨身上的痕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今日天寒,她披了一件狐狸绒披风,抱着暖手炉,望着窗外,想起她在外种的东西,出去一看,上面罩了块布抵御寒风。 探枝走过来,望见林惊雨望着罩着菜的布出神。 “这是殿下弄的,怕寒风把小姐的菜冻死了。” 林惊雨缓缓一笑,“我知道。” 她一如既往过日子,像个闲散无事人,仿佛一点也不在意外边发生了什么,只在意自己院子里的花草树木。 中午她让探枝烧了碗酸菜油渣,格外下饭,她连着吃了两碗,还想再盛一碗饭,但怕自己撑死。 以及还有个原因,姜芙来了。 她没好意思多吃,叫探枝收了饭菜,姜芙道:“别呀,我还没吃午饭呢。” 姜芙要吃剩菜剩饭,死乞白赖,林惊雨也不好拒绝。 也拒绝不了,姜芙的脸皮极厚,坐下来就吃了。 边吃边道:“这酸菜油渣不错,吃得我还想再盛一碗饭。” “你若想吃就吃。”林惊雨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饭后茶,淡然道:“林夫人大老远来我这,总不可能是来蹭饭的吧。” 林惊雨想起,长辈隔三差五提点她要和萧沂和睦。 “怎么,林夫人也是来劝我和祁王和好的?” 姜芙摇头。 难不成她还真是来蹭饭的。 紧接着她道:“我就是来看看妉妉,入冬了,我亲手做了几身衣裳。” 说着她就让下人给探枝,没给林惊雨说不的机会。 林惊雨喝了口茶,“有劳林夫人挂念,这皇宫还不至于让我冻死。” 姜芙像是习惯了,笑了笑,然后变本加厉让外面的人抬上东西,有吃的,有穿的,胭脂水粉,金银首饰,灵丹妙药,以及各种生活家具。 不一会整个墨竹轩焕然一新。 林惊雨也麻木地接受了。 姜芙是个精明的人,林惊雨问,“你不问我跟祁王的事?” “这是妉妉自己的感情,妉妉若不喜欢就和离,我姜芙的女儿不愁嫁,就算日后不嫁人,我也可以养你一生衣食无忧。” 姜芙伸手要握住女儿的手,悬在空中,又胆怯放下。 她抿了抿唇,“再说了,我知道的,你跟祁王心里有打算,不过是装装样子,骗骗众人罢了。” “林琼玉与你说的?” “不是,我自己猜的,我自己的女儿还是了解的。” 林惊雨心中嗤笑,怕不是从小了解她心机深沉,不是个善茬。 姜芙认真道:“我了解的,你从小就聪明。” “林夫人的脸当真是比翻书还快。” 姜芙握住她的手,郑重道:“若是你和祁王需要,林家定全力支持。”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49节 “不需要。”林惊雨抽出手,望着窗外的天,“就算没有林家这把剑,我也相信他一定会赢。” 姜芙收回手,点了点头,又笑道:“妉妉,不管发生什么,林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 林惊雨叫住她。 “入夜前,林夫人还是快些回去,关好大门,今夜不要外出。” 姜芙转身,含着泪笑着点头,“好。” 姜芙走后,林惊雨睡了会午觉,然后看着窗外的雪发呆,又是一个下午,探枝又开始准备晚膳,比中午要丰盛。 她才准备动筷,院子里就传来林缘君的声音,“姐姐的菜,好生丰盛啊,佳肴配美酒,妹妹来给姐姐送酒。” 她莫不是也来蹭饭的。 林惊雨抬头,望着酒扬起唇,“堂堂贵妃,也来我这寒舍蹭饭?” “放眼望去,我竟发现,在这宫中除了姐姐找不着可以喝酒之人,况且……”林缘君笑了笑,“今日的皇宫不太平,还是姐姐这安宁。” 林缘君毫不客气地坐下。 林惊雨目光看向她手中的酒,“你的酒,我可不敢喝。” 林缘君一笑,“姐姐放心,姐姐识药的本领我见识过,断不会再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林缘君给她倒了一杯,递给她。 风吹开窗户,林缘君蹙了蹙眉,“今日的天,真是让我害怕。” 林惊雨一笑,“你背靠二皇子,你有什么好害怕的。” 林缘君蹙起的眉松开,饶有兴趣问,“姐姐,你知道碧兰藤和紫兰藤有什么区别吗。” “不知道。”林惊雨也没兴趣知道。 林缘君自顾自说:“高贵的碧兰滕只能生在淮水,可低贱的紫兰藤在哪都能生。” 她忽然扬唇一笑,“姐姐,你说我是碧兰滕还是紫兰藤。” * 夜黑一片朦胧,雪渐渐下大,狂风卷起刀片似的雪,刮在人脸。 大启赤红的旗帜飘扬,挂在皇宫最高处,亦是寒风最狂处。 十二月寒冬,整座皇宫肃杀,夜色漆黑,看不清天低不低,有没有塌下来。 或许此刻已经塌下来了。 宫中丧钟敲了三下,悲切回荡整个皇宫,乾承殿的御前太监悲声大喊。 皇帝驾崩! “看来林缘君已经得逞了。” 萧辰驾着马,一身冰冷的铠甲,嘴角勾起一道笑,“父亲,您终于死了,莫怪儿无情。” 熊熊火焰燃烧,点亮皇宫,安王的军队,刀剑划破寒风,一支矫健的军队静待宫门外,随着安王一声令下,战马嘶鸣,一声声冲,杀进皇宫。 陈武门,岳阳门,禁军猝不及防,节节败退,宫里的太监的宫女四处逃窜。 大喊着,“安王反了。” 一路造反厮杀,一切顺利,恍若老天眷顾。 “真是老天要我萧辰为帝。” 萧辰杀到太和殿,见巍峨的宫殿前,一道白色身影,静静站在九十九阶梯之上。 男人的玄色大氅上的狼毛被风吹得凌乱,双眸微眯,漆黑的深潭,波澜不惊。 萧辰一笑,“好三弟,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萧沂不疾不徐道:“安王意欲谋反,本殿奉命诛杀叛军。” 四周围上来一群军队,是齐家军。 萧辰环望四周嗤笑,“萧沂,你以为就这点人,就能跟我抗争吗?” 萧辰抬手,“给我杀。” 皇宫的大火燃得愈烈,萧辰的身上溅了一道又一道鲜血,他厮杀上九十九级阶梯之上的太和殿。 嘴角溢出的笑是胜利的狂欢。 他沾着血的手推开太和殿大门。 目光惊愕。 里面站满了禁军,百展莲花烛灯照亮整个金碧辉煌的太和殿,而金玉相砌的高座之上,他那个本该死的父皇,安然无恙坐着,九五至尊叩着玉扳指,微微抬起眼,眉眼之间压迫,冰冷地扫向他。 里面丝毫没有父子之情。 他是天家威仪,他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 萧辰摇头,“父皇,你骗我!” 皇帝平静道:“安王谋反,关入大牢,其余人等就地诛杀。” 他身后的军队鬼哭狼嚎,漆黑夜色之中,萧沂缓缓走进大殿,火光摇晃,双眸晦暗不明,看不清神色。 萧辰失魂落魄跪地,指着高座之上,那个薄情之人道。 “你从小爱萧筠,甚至还爱这个贱婢之子,而我从来都只是你的弃子。” 他捶着胸口,“父皇,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 他疯狂大笑,可上面的人,他的父亲却无动于衷。 萧辰猛地抄起剑,剑指上方,禁军赶忙护君,那剑却转了方向刺向萧沂。 剑只离萧沂鼻尖半刻,萧辰猛地吐了口血,血溅在萧沂的大氅上。 他望了眼胸口的数根长矛,又看向萧沂。 “你以为你赢了吗?”他笑着摇头,“不,你没赢,你我都是他的棋子。” 他笑得苦涩,渐渐阖上眼倒下。 手上的鲜血划过萧沂的衣袍。 萧沂漆黑的双眸平静,看不出喜哀,他抬眸,与一直坐在上面的,他们的父亲对视。 皇上动了动,抖了抖松垮的龙袍,缓缓走下,瞥了眼他仅剩不多的其一的儿子。 “听说你的棋技不错,你与朕切磋切磋。” 萧沂拱手,如臣子。 太监放了一张案在太和殿中间,两边是肃杀的禁军。 太和殿门口,还躺着这个帝王儿子的尸体,血淋漓一片。 萧沂平静跪坐,二人对弈,手起子落,步步为营。 “你的棋技不错。”皇帝吃了他一子,“只不过,还是嫩了一些。” 萧沂谦逊道:“儿臣不比父皇,老谋深算。” 皇帝一笑,“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不必拐弯绕角。” 萧沂执子落盘,黑眸印着整盘棋。 外面的鲜血不断飘洒,皇宫恍若置身在火海中,而所有人相争的太和殿则格外宁静。 “父皇从一早就布好局,在二哥造反前,长孙氏叛乱前,大哥死前,又或是从父皇坐上这个位置起,就在开始下棋。” 他继续道:“天下需要长孙氏打仗,父皇用他们,不能杀他们,故父王放纵他们,放纵他们的势力大到可以冠以谋反之罪,不惜舍弃大哥的命,您亲生儿子的命。” 皇帝神色不变,依旧捏着棋,似是思考下在哪,他声线沙哑,“筠儿的事,朕也无能为力。” “好一个无能为力。” 萧沂锋利的眸划过一丝笑,讥讽,悲哀。 他眸色又平静,不经意间,瞥见身上还沾着萧辰的鲜血,在白袍上格外的刺眼, “父皇善于心计,用长孙氏养出来的二哥来杀长孙氏,父皇给我和二哥封王,让我们明争暗斗,手足相残。” 萧沂落子,他望着上面的棋子,星罗棋布,狡兔三窟。 萧沂不经一笑,“鹬蚌之争,坐收渔翁之利的从来都是父皇,您坐在高座,操控着朝堂和天下这盘棋,我们所有人都是父皇的棋子。” “包括您的儿子。” 戏上常言,最是无情帝王家,皇权之巅的龙椅,坐上去的那个人,最是薄情。 皇帝道:“这世上的棋局从来只论输赢,没有对错与情。” 太和殿九十九级阶梯,最后一级,是无数的尸骨。 今日夜里的风,满是血腥之气,太和殿外,尸体遍地,鲜血淋漓。 墨竹轩,宁静祥和,屋里的烛花炸响。 林惊雨握紧杯子,眉心微蹙,望着林缘君。 “所以,你一直是陛下的人。” 林缘君放下酒杯一笑,撑着下巴,轻挑了下眉,“姐姐,你果然是我最钦佩的好姐姐。” 第90章 帝后执棋 林惊雨手指轻叩酒杯, “所以,之前要我死的不是二皇子,而是陛下。” 林缘君笑着点了点头, “姐姐聪明。” 她倒了杯酒,浅浅抿了口,娓娓道来, “陛下不想让姐姐在三皇子身边, 准确地说是林家的女儿, 不能在三皇子身边。” 林惊雨问, “那为何当初,陛下会同意皇后的赐婚。”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0节 林缘君道:“一个低微皇子娶一个卑贱庶女, 是最无妄的事, 亦是最好的掩护。” 她眉尾一扬,望着酒上精美的花纹继续说:“而我身份比你还低微,甚至早已不是林家之人, 是陛下最好的, 监视三皇子的棋子, 不过, 你们所有人都是陛下的棋子。” 她尽数说出, 像是让林惊雨死个明白。 林缘君看向林惊雨,“除了监视,我还有个任务,待时机成熟时, 让你离开三皇子, 可无奈你就像是条藤蔓, 紧紧缠着萧沂……” 林惊雨波澜不惊一笑,“索性就烧了?” 林缘君神色无辜, “这可是姐姐说的。” 巍峨的太和殿,棋盘密布,经过几次绞杀。 “林家的女儿,不能是皇后。” 皇帝俯身吃了萧沂的黑子,抬手放入人手托的棋坛,他纵观全局,轻而易举摘走萧沂的所有物,仿佛就算是人,也能轻而易举夺走。 萧沂沉默不言,老皇帝继续道:“身在皇室,不能拘泥于儿女之情,” 萧沂执子一笑,“像父亲那般吗?为诱敌入局,漠视骨肉的离去,心爱之人近在眼前,故作不识。” 萧沂抬眉,他一向洞察人心的眸,此刻凝视他薄情寡义,玩弄人心,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亦是他的父亲, “您放弃母亲,放纵杀害母亲的贵妃,快活二十多年,而父亲对我,二十多年从无问津。” 皇帝故作轻松的眸在此刻捏紧棋子,他两鬓斑白不假,眼角沟壑确确实实,他顿了顿,捏着棋子许久,最终落棋,还是吃掉萧沂的子。 “朕那是为了保护你,朕的用心良苦,你日后会知晓的,你日后也会知道,身在帝王家,有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好一个身不由己。” “林家已经出了太多皇后,朕也给了林家许多势力,可人的欲望是满足不了的,京城不能出现第二个长孙氏。” 皇帝双眼微微眯起,望着棋子想了想,“林家那女儿,朕见过,说聪明倒不如说心思深沉,乖巧可怜的双眼里面全是对权力的野心,这样一个人,比长孙贵妃还要危险,若她在宫中,势必腥风血雨,留之后患无穷,更何况是做皇后,届时后宫与外戚干政,一切重蹈覆辙。” 他继续道:“林相是个人才,大启还需要他,你与他的女儿和离就成。”他又吃了萧沂一子,“不然休怪朕让她永远消失。” 萧沂紧紧捏着棋子,他这一局节节败退,每一步棋都在皇帝掌握之中。 皇帝嗤笑道:“少年郎,还是太嫩了些,以为自己能掌控他人,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起身抖了抖宽大的袖口,“罢了,你已经输了,” 皇帝转身离开。 萧沂的双眸狭长,凌厉如黑夜里的老鹰,薄唇抿成一条线,微微扬起,“是吗,父皇。” 皇帝缓缓转头,棋盘上,黑子一落。 只见先前节节败退的黑子竟连成大网,将白子捕杀。 皇帝目光惊愕,转而一笑,“原来方才,你在一步步诱导我,看似是我赢,实则是我入了你的圈套。” 紧接着,他花白的胡子猛然溅上血,皇帝擦去嘴角的鲜血,皱了皱眉,身体摇晃,再次抬头时。 太和殿的禁军,被埋伏在其中黑鹰军反杀,鲜血四溅,长明灯烛火凌乱,光影摇晃在皎洁如月的蚕丝窗纸上,下一刻,窗纸溅了一道又一道,污浊又艳丽的鲜血。 从太和殿溢出,流淌下九十九道长阶。 萧沂静坐在太和殿中心,在杀戮之中,一颗又一颗收走皇帝精心布置的棋子,又一颗一颗放入棋坛。 待放尽后,太和殿已无声,四周是七横八竖的尸骸。 老皇帝吐着鲜血缓缓倒下,棋子撒了一地,跳跃在玉板,在偌大的太和殿如同琴音, 对萧沂的惊愕,对死亡的无措,对棋反杀的恼怒,而后他大笑,对眼前棋子的赞扬。 “萧沂,你真是我最得意的儿子,我最精彩的棋子。” 笑到最后,他伸手拽住萧沂的袖子,在濒死之前,温情又留恋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唯有此刻,像个父亲,他紧紧拽住,直至因死亡再也拽不住,他仰头倒下,望着太和殿的顶端,死不瞑目。 从前高高在上的帝王,天下之主,此刻狼狈地死在棋盘上。 萧沂缓缓起身,像老皇帝一样,理了理袖口,擦去袖口上的鲜血,红色的鲜血在长明灯下刺目,怎么也擦不去。 他索性不擦,淡漠又睥睨地看向身下死去的父亲。 父亲无声无息,没了往日威严,狼狈又慈祥。 真好。 萧沂俯下身,父慈子孝地替他阖上眼睛。 “父皇,您安心去。” “以后您的棋,孤来下。” 权力象征的殿堂,累累血尸,萧沂走出太和殿,站在高台之上,冰冷的寒风裹挟雪花,纷纷扬扬,烈火依旧燃烧,燃得愈旺,每一道阶都躺着尸体,下面是尸山尸海,被大雪掩盖,层层白雪遮盖杀戮,恍若是天神给亡灵铺了张白布。 身后的大殿巍峨,屹立不倒。 有多少人为爬到这里,葬送性命,这条道上已数不清有多少血。 “安王谋反,刺杀父皇,现叛军已全部伏诛。” 冰冷的铁骑黑压压一片,森冷压迫,对上面的人俯首。 雪落在他的大氅上,寒风将他大氅上的狼毛吹得凌乱,他如鹰般的黑眸映着皇宫的大火。 薄唇微扬,沉声道。 “即日起,孤为王。” * 墨竹轩,林惊雨晃了晃头,拽着桌布,从凳子上跌落。 林缘君抿了口酒,“酒里没毒,反而是补药,可你在墨竹轩的日常膳食和熏香,早已被暗中下了旁的药,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你的身体,与我酒中之药相克,就像我给皇帝下的药一样。” 林惊雨苦笑:“林缘君,我忽然好奇到底什么才是真的你。” “紫兰滕在哪都能生长。”天地眩晕之中,林缘君刺耳的笑声响起:“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早已与祁王结盟,没想到吧,你的枕边人。” 林惊雨蹙眉,像是不可思议。 “他能给我荣华富贵,我是他手中最好的棋子,而你。”林缘君冷笑,“不过是一枚弃子。” “姐姐想开些,我在帮我,帮他,亦是帮你。” 林惊雨没有力气起身,只能摇头,“帮我?可笑。” 林缘君悲悯地望着地上的人,“陛下不会让你做皇后,萧沂也不会让你做皇后,是个聪明人都知道其中的弊大于利。” 林缘君俯身,摸着林惊雨的心脏,和自己的心脏,“我说过,我们是一样的人,这世上我最懂你,如果姐姐不做皇后,对于姐姐来说,努力了那么久,竹篮打水一场空,想必比死还难受。” 她说得没错,林惊雨一笑,“怎么,你要帮我?” 她笑了笑,“我当然是帮姐姐死啊。” 紧接着,女子目光变得寒冷,揪着林惊雨的衣领,将她拖拽出去。 外面大雪纷飞,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雪,拖拽在上面没有丝毫痛感。 唯有雪花落在脖颈时,刺骨的寒冷袭来。 林惊雨任由她拖着,双目无神,也许是因为药的缘故,也许是因为冷的,也许是因为哀莫大于心死。 林缘君把林惊雨拖拽到院中的一口井边,夜色漆黑,井底看不清,像是个无底洞,掉下去粉身碎骨,又或是淹死在冰冷的黑水里。 “明日宫中就会传出消息,祁王妃喝醉,不小心跌落井中,不幸丧命。” 林缘君一笑,望着林惊雨狼狈的样子。 “姐姐,我们还是不一样的,因为这条路,我赢了,而你,不过是枚丢掉的弃子。” 林惊雨靠在井边,阴影下看不清神色。 远处忽然传来号角,林缘君一喜,嘴角笑意更深。 “看来萧沂他得逞了。” 她赢了。 林缘君抑不住地笑,远处的火光是胜利的曙光,她步步为营,虚与委蛇,这一次棋子跳脱,成为掌棋之人,她怎能不喜。 骤然,喜悦的笑僵在嘴角,鲜血溅在她的唇齿,林缘君不可思议看向扎在脖子上的簪子。 身后是呼啸的狂风,以及夹杂着一道阴冷的笑声。 “谁说,我是弃子。” 林缘君转头,望见林惊雨睥睨的神色,以及她身后的暗卫浮现。 她愤怒哀嚎,“你们骗我。” 林惊雨伸手,摸上她的胸口,轻轻推了一把,整个人坠入水井,她用尽最后力气抓住井口,雪不停落在她的脖子,融化在滚烫的鲜血里。 林惊雨站在井口,居高临下,双眸运筹帷幄,如视蝼蚁。 恍若那个深夜,燃着大火的船只与漆黑的寒江,此刻倒了倒。 林惊雨俯下身,扬唇一笑,“妹妹,我们不一样。” “因为,你是棋子,而我从始至终,都是掌棋人。” 萧沂执白棋,她执黑棋,下这皇宫的棋局。 她唇轻启,轻轻一根根拨开林缘君的手指,林缘君绝望摇头。 “不!” 在惨叫之中,坠入失败的深渊。 大雪之中,林惊雨扬起身,望天空泛起死鱼白,是黎明的曙光,这场戏,终于有了落幕。 木二拱手,“王妃,我们的军队已将整个皇宫包围,并封锁了消息,还有半个时辰便是早朝,众官员皆在早朝的路上,届时张大人会带我派官员,力排众议,拥殿下称帝。” 林惊雨点了点头,而后问,“林府如何了。” “如王妃所料,林府提前得知谋反,大门紧闭,应是不会来早朝,我们的探子来报,林相已连着十五日喝下慢性毒药,应是命不久矣。” 林惊雨用帕子擦去手上的鲜血,缓缓抬起眉,眉眼之间是凌厉之气。 她笑了笑,“走吧,去会会我的好父亲。”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1节 她有时是个急性子,等不及她的皇后之位。 * 姜芙果然把话带到,林府大门紧闭,恍若能封锁里面所有的秘密。 天已黎明,林相还都未动身上朝。 林相房间,虽一贯以淡泊名利,高风亮节,但布置奢华,那高洁的竹是工匠用翡翠玉精细雕刻,栩栩如生,屏风上面的画是金丝所绣,百年金丝檀木框架,一屋子名贵之器,可施粥布善全国十年。 好一个清正廉洁好官。 天蒙蒙亮,四周依旧昏暗,林章安半夜惊醒,他捂着胸口喘不上来气,边咳边传外面的丫鬟。 “来人,茶。” 一杯茶贴心地递到林章安眼前,林章安接过,他抿了一口,烫得厉害,怒声要骂那粗心的丫鬟。 抬头一看,却见一身青衣,一张幽兰笑靥,笑盈盈地望着他。 “父亲。” 她声音温柔,甜软。 林章安一惊,“你怎么来了。” 林惊雨坐在床边,“女儿来孝顺父亲。” 林章安甩袖,虚弱地躺在床上,两鬓斑白,眼袋青黑,眼角聚着姜黄的眼屎,嘴角还残留着未擦去的唾液。 “黄鼠狼给鸡拜年。” 林惊雨不以为意一笑,反而还毫不嫌弃地用帕子擦去他嘴角口水,扮演父慈女孝。 “您知道吗?您与我父女十九年,我最喜欢现在这个时候,您这般狼狈地躺在我面前,没有往日那般威严,女儿不用与你那么远,可以与你说说心里话。” 林章安转过头去,“你与我有什么好说的。” “太多了,从小我就有许多话要讲,可是父亲从来不想听。” 她向来乖巧,学着郑小娘讨好他,起大早用早间的晨露给他泡茶,大雪纷飞站在家门口等他下朝,好给他披上保暖的大氅,她名动京城的琴是为博他一笑。 可父亲从未看她一眼。 从未。 她也曾在受人欺凌时,期盼着父亲来保护她。 可从未,从来没有。 林惊雨想了想,最后长话短说,“比起姜芙和郑小娘,女儿最痛恨的就是你这个父亲,自命清高,却朝三暮四,漠视子女,顽固又自私,从头到尾,你才是那个最虚伪,最薄情寡义之人。” 一向乖巧的女儿,此刻挑破了他的皮,字字句句揭露他的肮脏。 他气到咳嗽,吐了口血,他近日的身子骨愈发差了,当抬头看向林惊雨,她那双眸静静地凝视着他,仿佛一切尽在她的掌握。 他颤抖地抬起手,“你下毒?” 林惊雨无辜道:“父亲,您老了,该告老安歇了,可您不听,女儿只能自己动手。” 这世间不容势大的林相和林家的皇后同时存在。 那她,便让林相不存在。 林章安上气不接下气,用尽最后的力气,爬过来拽着林惊雨的袖子,苍老的声线控诉她,“我可是你身生父亲,你这是大逆不道,你这是弑父。” 区区弑父,林惊雨不以为意一笑。 “父亲啊,您从前给不了女儿想要的,如今也别想挡女儿的道。” 她掐住他的脸,不疾不徐把滚烫的茶水灌入他的嘴中,剧毒的暴毙之药入体,林章安整个人痛到痉挛。 哐当,茶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林惊雨淡漠地用帕子擦了擦手,望着床上痛苦挣扎,口吐鲜血逐渐咽气的老人。 “惊雨。”她口中喃喃,“我从前最痛恨你给我取的这个名字。” 她嘴角溢出一丝笑,“可如今不一样了。” 冠以她名字的人死了。 一缕曙光穿过昏暗,划过林惊雨黑沉的双眸,亦是她的黎明。 “即日起,满堂惊雨,独枝高台。” 第91章 第 91 章 林章安的手渐渐垂下, 他死了,双目狰狞,张着血盆大口死了。 外面的天已全白, 门吱呀一开。 林惊雨转头,见是姜芙。 她看见林惊雨站在屋中惊愕了一下,目光移至床上她的丈夫, 死状凄惨。 她的女儿杀了她的丈夫, 她有些瞠目结舌地退后, 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林惊雨望着姜芙慌张的样子, 她波澜不惊,不紧不慢道:“你可以出去在官府面前告我。” 只要她出去, 守在外面的暗卫就会杀了她。 林惊雨不怕日后地府阎王前, 再多一个弑母的罪。 林惊雨以为姜芙要出去喊人,却见她走过来,捡起地上的碎片, 擦干净水。 她摇了摇头, “我不会告诉别人, 林家对外就说林相暴毙而亡。” 她收拾好一切自觉地离开, 推门时, 林惊雨问,“为什么。” 姜芙转头笑了笑,“从前我没能爱护你,现在我也不会挡你的道。” 她推门离开。 姜芙的两鬓花白, 背影瘦了许多, 也沧桑了许多。 林惊雨静默地望着姜芙的身影, 日出东山,大片光照在她的脸上, 灿烂而又看不真切。 “想办法让她疯掉。”女子双眸微微眯起,“或者,让她病死。” 只有疯子和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没人会信疯子的话,没人能让死人开口。 林惊雨理了理袖口,最后环望了眼林宅,悄无声息地离去。 皇宫在张竹允与众官员的力挺下,萧沂称帝,无人敢有旁言。 萧沂望着大火之后的灰烬,飘向太阳。 又是日出,金光照在巍峨的皇宫,富丽堂皇,耀人眼。 金光照在男人凌厉的脸上,他的眸染成琥珀色,恍若雄狮,目光寂静,望着他的领地。 木二走过来,毕恭毕敬拱手道:“陛下,叛党余孽已全部诛杀,林缘君也死了。” 萧沂点了点头,又问,“王妃在墨竹轩如何了。” “回陛下,王妃去了林府。” 萧沂眸色微动,目光从曙光下的皇宫,移至木二身上,“她杀了林相?” 木二点头。 “荒唐,昨夜如此危险,她不与人商量就跑出皇宫,万一有残存的叛军余孽捉住她,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放心,王妃去的时候带了暗卫,皆是上等护卫,定能保王妃平安,估摸着现在应已回宫。” 萧沂转身,准备去墨竹轩看看,走了两步,他停下。 木二不明所以。 萧沂目光移至木二下颚的一条疤,很长一条,划到耳根。 “孤记得你这条疤,是在孤十二岁时,在野外遇到了野狼,你为了保护孤,摔下山坡,下巴被树枝划破,流了很多血。” 木二一笑,“陛下竟然还记得。” 萧沂道:“木二,你于我有恩。” 木二拱手,弯腰道:“保护陛下,是属下的职责。” 萧沂朗声一笑,“木二,你跟了我几年了。” “回陛下,十年。” 十年,真久,萧沂笑着笑着,唇抿成一条线,他又望着天,“那你跟着父皇几年了。” 木二目光一愕,片刻后,他道:“十一年。” 萧沂神色看不出喜怒,只是感叹道:“原来这么早,他就把棋下在我的身边。” 萧沂转头看向木二,他腰弓得很低。 萧沂问:“你为何不背叛我。” 木二道:“属下从一开始接到的任务就只有保护陛下,忠于陛下。” 萧沂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拍得沉重。 “好。” 随后转身走在长长的宫道上,嘴角溢出一丝苦笑。 父皇,你下的这盘棋,实在是好。 * 林惊雨回到墨竹轩,换了身衣裳,喝了杯茶,靠在案上不知不觉睡着。 想来她也算是一夜未睡,老天可不能辜负她。 不然她非掀了这天不可。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2节 带着这样的想法入梦,梦里她梦到她的封后大典,她正端庄得体憋着心中抑不住的喜悦册封之时,有一只老鹰叼走了她的凤冠,她正嘟囔着晦气,下一刻萧沂痛斥她后宫干政,把她打入冷宫,变成庶民和冷宫里的那群疯掉的妃子对山歌。 吓得她连忙醒来,气不过骂了萧沂一句昏君,忘恩负义。 最后安慰自己,还好是梦。 抬头看见萧沂那双眼睛时,她又希望现在是梦。 “殿下……” 萧沂不知何时坐在她身旁,喝着她方才喝过的茶,听见她连名带姓骂自己是昏君时,转头意味不明地看向她。 今日在朝堂之上,都未有人骂他是昏君。 林惊雨是第一个骂他是昏君的人。 他不以为意道:“你又做什么稀奇古怪的梦了。” “梦见你把我打入冷宫。” 林惊雨忽然意识到萧沂已称帝,今时不同往日,皆说伴君如伴虎,她回忆后宫那群女人的样子,于是低着头,声音柔了柔。 “不知陛下,从百忙之中抽身来臣妾这里所为何事。” 萧沂皱了皱眉,她的声音古怪,假得不能再假。 恍若刚认识她的时候。 萧沂不自然轻咳了一声,又耐着性子道:“你昨夜也太过急躁了些,如今皇城依旧危机四伏,你贸然出宫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林惊雨蹙眉,他在质问她。 她也不掐着嗓子,抵着脑袋撑在案上道:“我这不平安回来了,再说了,若我不杀了林相,你和那群老顽固能让我当皇后?” “你可以再等等我的,林相那我自有办法,你日后做事,不要这么擅作主张,可以与我商量商量。” “等等,等多久。”林惊雨转头,盯着萧沂的眼睛,“说到底,你就是还盯着林家的势力,说不定你还盘算着,借林相的由头,迟迟不册封我,就这样耗死我一辈子。” 她字字句句控诉他,萧沂被气笑,“林惊雨,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 林惊雨道:“不是我不信任你,是我不相信当皇帝的你。” 她始终都有一道防线,她可以与他一起在苦难里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但不能全心全意一个帝王。 萧沂望着她,紧紧注视。 “林惊雨,我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你,你是否爱我。” 林惊雨不解道:“我向你说过很多遍啊。” “我是问真的。” 他目光炯炯望着她,林惊雨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她觉得萧沂此刻的样子像极了她问郑小娘的样子。 而她像具死尸,张着嘴发不出声。 喜欢很简单,但爱很沉重。 她不敢轻易下定论,也从未想过她会爱上一个男人。 爱上一个男人,是多了一个软肋,是飞蛾扑火的存在。 一个从小没有被好好爱过的人,更不知道爱是什么感觉。 她只知道在床上,爱咬萧沂的脖子,恨不得咬死他,把他抓得伤痕累累,以此感到欢愉。 林惊雨撑着下巴,缓缓靠近萧沂,盯着他的眼睛。 “床上算吗?” 萧沂眉间一蹙,狠狠呼了口气,似是对她的无奈。 非常无奈。 “林惊雨,你让我觉得我就是你泄欲的工具,一个男妓。” 林惊雨反驳,“陛下也不能这么说,陛下不也是爱上我的身体吗?贪恋我的皮囊和……” 林惊雨轻咳了下,“反正,谁也别说谁。” 她说着又安慰,“陛下就知足吧,臣妾此生只能找你一个男妓,陛下就不一样了,这后佳丽三千,有你享福的,不过我先说好,我可不许任何一个人爬我头上,但凡有人在我面前嚣张,莫怪我心狠手辣。” 她叽叽喳喳说着。 忽然萧沂沉声道。 “我爱你,且只爱你一个人。” 林惊雨一愣,又点头,“我知道。” 萧沂叹了口气,“罢了,与你讲也白讲。” 他像是在骂她蠢货,林惊雨不敢骂他,只能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在身后咒骂他。 张着嘴时,萧沂忽然停下。 “是,我就是爱上了你的身体。” 林惊雨张着嘴一怔,“啊?” 紧接着他转过身,径直走向她,将她抱起直往床上走。 林惊雨捶着他的胸口,苦口婆心道:“陛下,你才刚称帝,还有许多政务和先帝的丧事要处理。” 他爹的棺椁还在灵堂摆着未下葬呢! 萧沂轻飘飘道:“无妨。” 说着就脱了外面的大氅,俯身吻上她的脖子,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肌肤,林惊雨抬起萧沂的脸,他的双眸已满是情欲,因被打断而不满。 “你这是白日宣淫,是昏君所为。” 萧沂不以为意一笑,“你方才不是骂过我了吗?我就是昏君。” 说着他吻上她的唇,撬开她的唇齿,她只能骂着,咬着他的舌头接受。 林惊雨觉得萧沂就是个昏君,才坐上皇帝就原形毕露。 院子里的雪在阳光下闪着光,使得墨竹轩更亮,屋内光照下,每一处都无比清晰。 他却逮着她使劲折腾,不休不止,像个不会疲劳的打桩机械。 从床上,到窗边。 最后,他吻着她的鼻梁,“林惊雨,说爱我。” 她不耐烦道:“行行行,爱你。” 她把爱化作无数咬痕和血淋漓的划痕。 从晨间到中午,林惊雨极少有喘息的机会,筋疲力尽趴在床上。 她觉得她恨萧沂。 愤愤咒骂他,咒骂到最后,她睡了过去,一直到夜里,她听见稀稀疏疏的动静,紧接着闷哼地睁眼。 颠簸之中,一双黑眸与她对视。 林惊雨骂道:“萧沂,你野狗啊!” 耳边是他的朗笑:“体现我有多爱你。” “有病。” 这之后,林惊雨开始生萧沂的气,怎么也不理睬他,他一个皇帝亲手给她做菜做饭,她看也不看一眼。 索性给她金银珠宝,她看了一眼,不再看第二眼。 后来叫她搬去坤宁宫,不必等册封之礼,她犹豫许久,摇了摇头。 “坤宁宫离乾承殿近,怕陛下太爱我的身体,半夜兽性大发。” 萧沂咬着牙,“林惊雨,你好样的。” “多谢陛下夸奖。” 就连他的登基大典,她都未去。 直至,萧沂登基前一个时辰,一身龙袍走到他们的小院子,把手中的凤玺塞给她。 他头戴珠冠,玄色冕袍拖地,金丝祥龙御飞腾云,长身玉立在院子里,望着躺在竹椅上晒太阳,抱着凤玺眼睛骤然一亮,又茫然看向他的林惊雨。 萧沂轻咳一声,“我给你留了个皇后的位置,你来不来。” 他想与她一同走上太和殿,走上他们志同道合的权利之巅。 携手受万民跪拜。 林惊雨蹙了蹙眉,望着眼前的男人,晨曦的光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他的双眸格外真挚。 普天之下,还没有一个皇帝在登基之日,与结发之妻一道走上太和殿,她或许此刻该跪下来痛哭流涕。 暖阳下,一阵风吹过,瓣瓣梅花飘零。 林惊雨轻启唇:“废话。” 她摸着凤玺,“不过,本宫的凤冠上要镶十颗夜明珠。” 第92章 第 92 章 她答应了。 萧沂朗声一笑, “好。” 他抬了抬手,等在院子外的侍女和太监纷纷走来,抬了一架华丽凤袍, 金丝绣凤霞帔,边上镶嵌白润的珍珠,底部还悬着两竖流苏, 华服上鸾鸟朝凤栩栩如生, 是权利与尊贵的象征。 侍女端着一顶凤冠上前, 九龙九凤, 金翠交辉,十颗夜明珠一颗不差在阳光下耀眼, 林惊雨摸上她梦寐以求的东西, 神色感慨。 直至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你若实在感动,今夜与孤吃一顿饭报答也成。”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3节 林惊雨转头, “臣妾没有感动, 这是陛下欠臣妾的, 谈何报答。” 此话一落, 两旁的太监宫女身子低了低, 大气也不敢出,等着龙颜大怒。 这新皇后,在陛下面前未免也太嚣张了些。 却听,陛下温润一笑, “好, 都是我欠你的, 行了,快去把凤袍换了, 把凤冠戴了,一会陪我去走路。” 他说得像是让她收拾衣裳,和他去散步一样。 “行,一会和你去走路。” 林惊雨转身,十几个宫女跟着她进去,细心替她打扮。 灯火珠光交映下,林惊雨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穿得雍容华贵,因喜悦而容光焕发,红润有泽,绛唇皓齿,纤细的手指摸上额前的凤凰花钿,笑了笑。 金丝凤凰昂首,衣袂大展长长拖在地上,宫女把霞帔披在她的肩上时,身体又重了重。 等到把沉甸甸的凤冠戴在她高高的发髻上时,如山压顶。 虽重,林惊雨依旧望着镜中的自己,挺着腰,姿态端庄,似是在欣赏自己的一身荣华。 直至萧沂走进来,林惊雨的服饰差不多皆已穿戴完毕,宫女见皇帝进来,行了行礼。 林惊雨瞥了眼镜中的萧沂,“陛下怎随意进来了,万一臣妾还在换衣裳。” 萧沂抬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不以为意道:“老夫老妻了,什么没见过。” 他望着镜子里林惊雨嘴角的笑意,他也跟着笑了笑,“怎么样,新衣裳还合身?” 合身得不能再合身,仿佛量身定做。 林惊雨不知,萧沂早在半年前,就让人给她做衣裳,他活着就看着她穿上凤袍戴上凤冠的模样,他死了就让她抠了上面的金银珠宝跑路,总不至于饿死。 不过好在,他活着,可以看到现在她笑着的模样。 林惊雨道:“合身,就是太重了些,尤其是这凤冠,快把我脖子给压断了。” 他轻描淡写道:“你若实在嫌重,我给你拆几颗夜明珠下来减轻重量。” 林惊雨皱眉,摸着夜明珠,“不,那我宁愿累着。” 恍若那是她的宝贝,她苦了自己也要守着她的宝贝。 萧沂薄唇微扬,拖着龙袍走过来,抬起手道:“走吧,孤的皇后,跟孤散步去吧。” 林惊雨眉尾一扬,把手搭上,“好啊,臣妾愿与陛下一道同行。” 萧沂握紧,拽在手心里。 身后是长长的礼仗。 朝臣们对皇帝和皇后一道出现感到惊愕,打张相和齐将军起了个头下跪,其余的纷纷跪下,俯首称臣叩拜。 朝日初升,金色的光芒洋洋洒洒而下皇宫的琉璃砖瓦,太和殿金光普照,恍若天宫,九十九道阶梯长路漫漫,四周是悠扬的鼓乐。 林惊雨忽然有些感慨。 真高啊。 这条路真长,他们走了许久,经历重重磨难终于走到了这里。 站在上面,站在权势之巅,受万民俯首叩拜,站在太和殿上,隐隐可见皇城,在一声声皇上皇后万岁之中。 林惊雨想起了儿时。 也曾有两个孩子站在高处,一个浑身脏兮兮,一个伤痕累累。 两个孩子彼此不认识,却许下诺言。 活下去,好好活下去,然后站在最高处,让从前欺负他们的,看不起他们的,皆匍匐在他们的脚下。 在他们的世界里,他们称王。 却不承想,有一日,他们的世界融合。 林惊雨转头看向萧沂,他亦是转头看她。 林惊雨维持着端庄体态,小声问,“陛下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忆起了些从前过往。” 林惊雨一笑,“这么巧,臣妾也是。” 从前的衣衫褴褛,此刻龙凤呈祥。 时过境迁,感慨万千,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萧沂,我们走过来了。” 萧沂一笑,“幸好,我们走过来了,幸好,身边有你。” * 登基之礼结束,乾承殿,林惊雨端庄得体进来,萧沂使了个眼色,殿里的宫女太监皆告退,林惊雨褪了华服,摘了凤冠,不顾礼仪规矩,擅自躺在萧沂的龙床上。 他的床可真软。 林惊雨趴在上边,惬意悠哉。 萧沂用清水净手,擦了擦,走到床边给林惊雨捏肩。 “左边一点。” “对,就这么。” “你重一些。” 她倒是会使唤他,萧沂无奈道,“林惊雨,全天下敢使唤皇帝的,怕是只有你了。” 他清润的嗓音中带着笑意,林惊雨嘁了一声,“我看陛下倒挺乐意被我使唤。” “嗯,这辈子就是给你操劳的命。” “别,臣妾可没那么大荣幸。” 萧沂的御前太监端上羹汤来,林惊雨随意瞥了眼,越看那个太监越眼熟。 那太监抬眼,看见林惊雨,作贼心虚地赶忙低下头。 林惊雨嗤笑一声,“小华子,三年不见,你平步青云,日子滋润啊。” 那太监连忙跪下磕头,“娘娘饶命啊,小华子当年也是迫不得已,全是公主殿下逼奴才的。” 萧沂不明所以,问林惊雨,“你认识?” 林惊雨回答:“当年把太子的行程与你的行程对调,让我意外走错船舱,下错药的人就是他。” 萧沂点了点头,“那孤是该好好赏赏。” 林惊雨一愣,不免怀疑,若是那个卖情药给她的算命骗子出现在他面前,他是不是还得重重赏人家。 昏君所为。 她越发有了皇后职责的使命意识,在关键时刻规劝大启皇帝,替他萧家列祖列宗,好好看着他,以免他日后真成昏君,不然大启灭了,她这皇后也做不了。 念在小华子,为人所迫,且误打误撞真让她押对人了。 她就暂且不追究。 但这大启的政事,她得想着怎么插手,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不至于日后萧沂厌倦了她,或者又深深爱上哪个女人的身体,夺去他所赋予她的所有的权利,在这世上只有握在自己手上的权利,才是真真切切的。 老皇帝说得没错,她就不是个安分的主。 林惊雨静静地看着萧沂,她想,她得要个孩子了。 生下嫡长子,好等萧沂昏庸或者负心之时,去父力挺儿子登基,自己则垂帘听政。 她越想,越觉得早些生个孩子了,此事刻不容缓,她早筹谋,早打算。 萧沂被这炽热的目光灼烧得不适,他转过头,看着她如狼似虎的双眸,不知打什么算盘。 他皱了皱眉,“你盯着我做什么。” 小华子已经退下,林惊雨托着腮,那张惊心动魄的脸脂粉未褪,如同池中粉莲。 林惊雨勾起唇,缓缓爬起身,伸手搂住萧沂的脖子。 萧沂瞥了眼她的纤纤玉手,目光又移至她凑近的红唇。 她香软的唇轻吐芬芳,细语道:“陛下,臣妾的肩被霞帔压得好疼,你帮臣妾看看,是不是红了。” 她此刻勾缠着他的样子像极了个妖后。 萧沂神色平淡,伸手剥下她肩上的衣裳,果然有红痕,在肤如凝脂的肩上,如同雪地里的红梅。 “嗯,果然红了。” 林惊雨凑上香肩,“那陛下快给臣妾吹吹。” 林惊雨等着萧沂那个衣冠禽兽的伪君子把持不住,兽性大发。 却只等来肩上清凉,凉飕飕的。 林惊雨睁开眼,见萧沂手里拿着一个瓷瓶,在给她抹药。 啧,还搞情趣。 萧沂何时这般磨磨蹭蹭了,林惊雨等着萧沂给她擦完药,等着赶紧步入造储君的主题,他却起身,正人君子道。 “我还有政务要处理,你先歇息,晚上等我回来。” “哦。” 他莫不是不行了。 林惊雨望着萧沂离去的背影,招了招手,探枝走过来,林惊雨吩咐道:“探枝,你去抓些大补的药。” 她想着每日放在萧沂的饮食里,大补烈药喝着吃着,她就不信萧沂给不了她一个孩子。 萧沂走出乾承殿,手里还有残留着林惊雨的余温,以及她那张藏不住小心思的脸。 嘴角缓缓勾起,抑不住一笑。 * 养心殿,张相和齐将军向萧沂汇报朝中近况。 一切政务处理完毕,皇帝却愁眉苦脸,似有心事。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4节 张竹允问,“陛下心中可还有烦心之事?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献绵薄之力。” 齐旭也跟着拱手。 只听皇帝轻描淡写,脱口而出,“如何让一个女人爱上自己。” 张竹允和齐旭一愣。 彼时,小华子正端上茶,萧沂目光与他对视,小华子赶忙道:“奴才是太监,奴才这辈子不敢妄想这事。” 他又看向一旁的木二。 木二拱手,“属下没有娶过妻,属下也不懂。” 于是萧沂目光移至底下的两个人身上。 他轻咳一声,漫不经心道:“两位爱卿皆已成婚,可否为孤解答疑惑。” 张竹允拱手:“臣与婉婉乃是彼此一见钟情,循序渐进之中深深相爱,还是由齐将军来解答吧。” 齐旭拱手:“陛下知晓的,臣是公主先爱上的臣,至于为何爱上,大抵是臣幼年救过公主,且臣生得英俊潇洒,女子难以不爱……” 他孜孜不倦讲着,张竹允轻咳一声,“齐将军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萧沂摆手,“罢了,问你们两个也白问。” 他说完,外面传,长宁公主求见。 “允她进来。” 萧珠进来,一点也不畏惧,还是像从前一样,“我说齐哥哥怎么迟迟不来赴约,原是被皇兄押着呢。” 走近了萧珠才行礼,“参见皇上。” 萧沂一笑,“不必多礼。” 萧珠起身,“有什么琐事谈这么久。” 齐旭凑到萧珠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萧珠笑出声,“皇兄现在急了,当初我说帮皇兄俘获皇嫂的心,皇兄自己偏不听。” 萧沂扫了她一眼,“你有办法?” “那是自然,女人最懂女人了。” “那你说说。” 萧珠昂起头,“先前皇兄不听,现在晚了。” 萧沂道:“华阳湖上工匠前不久造的船,你可喜欢?” 萧珠连连点头,“喜欢喜欢,自然喜欢。” 萧珠轻咳一声,“这女人啊,都喜欢胭脂水粉,首饰衣裳之类的。” “孤知道,孤早送了。” 且源源不断,宫中的制衣局和内务府,宫外的绣纺阁和珍宝阁,最好的绣娘和工匠,隔三差五给她送去最流行最精致昂贵的衣裳首饰。 “那皇嫂最喜欢什么。” 萧沂想了想,钱和权。 这下面的送上来什么金银珠宝,奇珍异宝,哪次不是往她库房里搬,全进了林惊雨的兜里。 至于权,后宫之权他给了,执政之权…… 萧沂道:“她喜欢的我都给了,没给的,往后慢慢会给。” 萧沂让萧珠无话可说,她想了想,又道:“如何让一个女人快速地爱上自己,这女人啊也是要有危机感的,不如皇兄和别的女子装模作样亲近亲近,让皇嫂吃醋,在意皇兄。” 萧沂皱了皱眉,“孤突然觉得,这买卖有些亏了。” 萧珠不明所以,反驳道:“哪亏了。” 萧沂道:“孤不屑用吃醋,用和别的女人亲热,来让一个女人爱上自己。” 这跟伤害没什么差别,况且依他了解的林惊雨的性子而言,这样会把她越推越远。 * 彼时乾承殿,林惊雨熬好了十全大补汤,正等着萧沂落网。 她等了许久,等到困了。 罢了,孩子先无所谓,孩子娘困了,她先睡了。 等到她要睡下时,萧沂回来了,她忍着困意又爬起,笑着把汤端给他。 “陛下上午登基,又处理了一下午事务,定然累极了,臣妾给陛下熬了碗汤,暖暖胃。” 她贤惠至极,一副柔情脉脉的样子。 萧沂接过,在她期待的目光下全喝完了。 “怎么样,好喝吗?” 说实话,不太好喝,因为放久了,还有些冷了。 萧沂点了点头,“嗯,好喝。” “好喝就行。”林惊雨又贤惠地伸手,替萧沂宽衣解带,“陛下劳累了这么久,臣妾给陛下备了洗澡水,陛下快去沐浴吧。” 萧沂握住她的手,“不急。” 林惊雨一愣。 “我带你去个地方。” 林惊雨皱了皱眉。 而后一脸困意,不明所以地被萧沂带到了城墙上,帝后二人不拘小节,席地而坐。 她一脸困意,打着盹问,“陛下带臣妾来这干什么。” 他道:“看风景。” 林惊雨望着黑漆漆的天,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看月亮?林惊雨又望向背后,巍峨宫殿上的月亮。 她不确定问,“陛下,我们是不是坐反了。” 他无奈地掰过她的脸,“确定,没有坐反。” 他的手炽热,可能是十全大补汤的缘故,林惊雨的脸微微发热,但她无暇顾及。 她要回去睡觉,而不是闲得空吃,在深更半夜,黑灯瞎火里陪萧沂在这捉鬼。 想到这,她不免怀疑,萧沂是不是吃药吃傻了。 她准备掰开萧沂的手起身时,天空忽然炸开无数烟花,姹紫嫣红,流光溢彩,如同万花筒。 绚烂的光色照在二人的身上。 林惊雨不困了,惊讶地望着天上的烟花。 “陛下,快看烟花。” 萧沂望着她一笑,“嗯,看到了。” 林惊雨又诧异,“这烟花,陛下放的?” 他回答,“不是。” 林惊雨笑了笑,“怎么可能,不然你怎么会提前知道带我过来。” “因为,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清润的声音,与风一道拂过耳畔。 林惊雨转头,烟花的光勾勒萧沂的轮廓在绚烂的夜色之中。 许是因为烟花的声响,心脏随之跳动,跳得有些快。 第93章 第 93 章 烟花散尽, 心跳依旧如洒在地上的珠子。 躁动,狂热。 漫天烟花绚烂,眸中倒映彼此。 林惊雨盯着他的眼睛问, “那……陛下为何要带臣妾来看烟花。” 他不假思索道:“讨你欢心。” 林惊雨愣了愣,胸口有东西呼之欲出,到最后冷静下, 她不合时宜问, “陛下是有事求臣妾吗?” 一反常态, 必有猫腻, 林惊雨认定他别有所图,毕竟萧沂绝不是个浪漫, 会讨女子欢心之人。 除了对她阿姐, 可不就是别有用意。 林惊雨继续道:“那陛下可找错人了。” 她顺便旁敲侧击,“臣妾身在后宫,林家如今又倒台, 臣妾没多大权势, 帮不了陛下的忙。” 萧沂无奈皱起了眉头, 伸手掐了掐林惊雨的脸。 林惊雨:“陛下掐我也没用, ” 萧沂松开手, 改捧着她的脑袋,“我是在想,你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林惊雨睁着眼,仿佛在说都是钱权势力, 阴谋诡计。 萧沂松手, “罢了。” “烟花看完了, 我们回去吧。” 萧沂起身,手伸向林惊雨, 月光皎皎,白皙的手指如玉,林惊雨握住,指腹肌肤炽热相连,由他将自己拉起。 回去后,萧沂屏退屋里的宫女和太监,林惊雨边解衣裳,边嗔怪道:“华服难脱,你把探枝屏退了,谁来给我脱衣裳。” 灯影摇晃,林惊雨站在屏风后,忽然有一只手环过她的腰,褪去她肩上的云袖。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5节 “孤不能辜负皇后的一片心意。” 一只手抬起她的下颚,唇瓣覆上一片湿热,摩挲勾缠。 萧沂的半张脸映着烛光,闭着眼,鸦睫低垂,如痴如醉吻着她的唇。 林惊雨在柔情之中缓缓阖上眼。 一切为了孩子。 可抵到山花烂漫之时,一切又变得欢愉,心底的欲望被剥开,又被满足。 享受其中,纵欲其中。 翌日清晨,林惊雨醒来,萧沂已下完早朝,坐在她的床头看折子。 林惊雨道:“陛下怎么不喊臣妾起来,生为皇后,睡到日上三竿,成何体统。” 他不以为意道:“孤在这个位子一天,你睡到日落西山,月上柳梢头也无人敢说你的闲话,再者你昨日劳累,是该好好歇息歇息。” 林惊雨不自在地偏过头去,可转念一想,许是自己矫情了,他说的是白日的登基大典。 彼时,侍女端来备好的“避子药”。 苦褐色一碗,真假难辨,林惊雨为以防万一,萧沂不想让她生下头一个孩子,警惕她掌权,于是装模作样演一场戏。 表面避子药,实则里面是补药。 可味还是一样,浓烈的苦味扑鼻。 林惊雨观察萧沂的神色,他好像有些生气,她伸手接药时,他夺过倒在盆栽里,可怜了林惊雨的花。 “是药三分毒,以后这种药你不必再喝。” 林惊雨见此调笑,“不喝,难道怀了孩子生下来吗?” “那便生下来。”他道:“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这与林惊雨所想反了反,她靠着栏道:“陛下喜欢我生的孩子吗?” 萧沂目光灼灼:“爱屋及乌,我会很爱我们的孩子。” 他说爱屋及乌。 他爱她?爱她的身体,还是爱她。 林惊雨忽然有些想不通了。 * 萧沂后宫无妃,故林惊雨的日子还算清闲,时而去给太后和太皇太后请安。 今儿个,慈宁宫摆满了画。 林惊雨进去,以礼请安,太后正捧着画,一见林惊雨进来,笑着招手,“妉妉来了,快过来,给哀家参考参考,哀家正眼花缭乱。” “母后好生兴致,还赏画呢。” 林惊雨走近一看,却发现都是些妙龄女子画像,下面标着家世姓名,从一品官员之女一直到芝麻小官。 “这家世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品好,虽说哀家盼着林家好,但作为皇后总要有替陛下开枝散叶之责。”说着太后抬了抬手里的画,“不过啊,哀家还是挑了几个林氏的女儿,你瞧瞧,怎么样,哀家也是为你好,这后宫孤单,哀家叫几个林氏的姑娘给你解解闷。” 打小就没见过的人,能解什么闷,不争风吃醋打起来才好。 虽说她知道迟早有一天萧沂会后宫佳丽三千,历代皇帝皆是如此,但皇宫乌泱泱一片,她是个喜清静的人,不喜聒噪。 她没那心思挑画,可作为皇后,也免得被朝中老迂腐上折子道她善妒,林惊雨还是一笑,“一切全凭母后做主。” 太后欣慰道:“母后就知道没有看错人,妉妉才是最适合做皇后的。” 林惊雨去完太后那,又去了太皇太后宫中一趟,无非是些抄写经书,听太后叨唠多子多福。 其实林惊雨不想生太多孩子。 有个不白眼狼的儿子就够了,倘若是生个姑娘,虽说皇位难搞了些,但无妨日后她借腹生子从萧沂的妃子里生的过继一个就好了。 姑娘若是有谋反之心,那更好了,省得麻烦养别人家的孩子,她直接挺她姑娘登基。 此想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坎坷难行。 可一旦想了,林惊雨忽然沉思,不如她老娘先把萧沂踹了登基也成。 天马行空,想着想着,经书写乱了。 太皇太后依旧在讲子嗣的事情,没注意她写乱了,还让宫女端上来一碗汤药。 “皇上批奏折也累了,这药你给他送去。” 林惊雨自然知道这补药补的是什么,她让婢女收下,太皇太后已经开始催她过去,于是她只得退下,带着补药过去了。 想必此刻,萧沂应该还在批折子吧。 林惊雨才踏进一脚,就听到瓷器碎裂的声音,她迟疑了一下,继续往里走。 见一个宫女衣衫半露跪在地上,萧沂坐着,看不清神色。 这是……已经发生了,还是没发生。 见林惊雨进来,萧沂神色一诧,瞧着要解释。 林惊雨心中是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强装淡定,如此小风小浪,她这都挺不过还如何做后宫之主。 她笑着让探枝端上来补药:“看来这药送得及时,陛下快喝,事前充沛,事后补肾。” 萧沂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恍若外面的天,黑云压城城欲摧。 紧接着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女爬过来,朝林惊雨磕头,林惊雨以为她是要个名分。 她哭着道:“求皇后娘娘饶命,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惹怒了陛下,求娘娘饶命。” 看来,还未发生呀。 林惊雨打量着眼前的宫女,小巧的鹅蛋脸格外精致,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垂怜,说不上国色天香,也算是沉鱼落雁,萧沂他竟不为色所迷惑。 林惊雨问,“你是哪当差的。” “回娘娘,养心殿。” 原是御前宫女,宫里的娘娘不少是御前的宫女,模样俊的宫女想靠着自己这一张脸飞上枝头,也是常有的。 不过是想从底层爬出,赌一个你情我愿,换往后荣华富贵。 林惊雨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只是赌错了人,尚在后来又扳回一局。 林惊雨淡然道:“你日后去浣衣局当差。” “多谢娘娘饶命。” 闹剧散后,林惊雨看向萧沂,他脸色依旧阴沉,目光幽幽地望着她,似是在埋怨,还有些委屈? 他生气委屈做什么,又不是他掉块肉,美人自荐枕席,反而便宜他了。 还是说,她突然到访,打扰他了。 林惊雨坐下,执起茶抿了一口,“你若是实在留恋,我可以帮陛下叫回来。” 林惊雨没有看萧沂的神色,她想起太后宫中那数不清的画,“不过陛下也不用烦忧此事,臣妾今日与太后商议过,等过几个月,给陛下办场选秀,什么样的姑娘,陛下随意挑。”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那些家世显赫的,臣妾还是劝陛下掂量掂量。” 她说了一大堆,萧沂没声,林惊雨当他是默许了。 忽然一只手掐住她的后脖颈,将她转了过来,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昂头,注视着他的双眸,让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自己的眼睛里也只有她。 “你说的那些,孤全不听。” 他声线平淡,却又像是在警告。 爱听不听,真难伺候。 林惊雨难受地扭了扭头,想从他的手指中挣脱。 他忽而一笑,像个疯子,傻子。 “林惊雨,我满足你的心愿。”他又轻蔑地望向补药:“这药,我也从不需要。” 林惊雨还没搞清楚什么心愿,他已吻上她的唇,撬开她的唇齿,将方才的埋怨与委屈,全部化为舌尖摩擦的欲望之火。 他吻得格外热烈,林惊雨快要窒息,辗转间便已紧密相贴,喘气之际,萧沂捧着林惊雨的脸,望着她在他身.下迷情乱意的样子,她的双眸蒙上一层雾,如一泓秋水,看起来含情脉脉,满是浓浓爱意。 萧沂问:“林惊雨,你爱我吗?” 林惊雨在床上时最爱他。 爱咬他,爱抓他。 他们都不是喜欢温柔之人,从来都是在床上抵个你死我活,恨不得捣碎,碾死彼此。 可今日,到后半夜,林惊雨整个人裹在温水里,无数杨花吹拂,蜻蜓点水弥漫全身。 这种感觉不好受,像是一种折磨。 折磨之中,那个罪魁祸首吻上她的鼻梁、眉心、耳朵,在她耳畔道:“林惊雨,你爱我吗?” 她随便像以往道:“爱。” “有多爱。” 她道:“很爱,非常爱。” 他将她捞起,满足她的欲望,朗笑道:“我也很爱你,非常爱你。” 良久,他抱住她,“不过,我觉得我更爱你。” 后来,选秀取消了,林惊雨听闻萧沂在慈宁宫,恭顺地与太后吵了一架,不知怎的又恭顺地把太后请去了宫外行宫,以太后生病,需以温泉静养为由。 第94章 第 94 章 又是一年除夕, 可怜萧沂除夕之日还要早朝,下完早朝批折子。 没有选秀,没有后宫妃子, 林惊雨依旧安闲悠哉地待在坤宁宫,看话本子,这坏习惯是长宁传给她的, 给她带了一堆痴男怨女的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故事。 原先在林府, 忙着斗姜芙, 忙着跟郑小娘顶嘴, 阿谀奉承在林章安面前惺惺作态,还要愁着自己的荣华富贵, 哪有工夫去看这些东西, 更何况,她从前,最瞧不起这些东西。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6节 就算后来嫁给了萧沂, 闲时都忙着顾弄花草作物, 再和萧沂斗几句嘴, 且若被萧沂知道她看这些东西, 还不得惹上笑话。 前几日, 长宁公主丢下几本话本子走后,林惊雨本是不屑地,好奇地翻了几页,紧接着一页接着一页, 不知不觉就看完了一本。 这东西上瘾, 看得不知天昏地暗, 不知萧沂何时走到她身后,直至书上浮现一道黑影, 彼时书上男主人公和女主人公诉说海誓山盟,在雨中激情热吻,一行行皆是缠绵。 林惊雨转头见萧沂一张意味不明的脸。 她赶忙阖上,脸色一红。 倒不是害羞,而是她看这种东西被抓包,他定会笑话她,没脸没皮道他忙于朝政,她空守床榻寂寞。 她才没有。 只见萧沂抬起身,走向别处,“看吧,我不笑话你。” 林惊雨的神色似是狐疑。 他平静解释:“女儿家皆喜欢看些缠绵悱恻的话本,你虽成了婚,年轻一回也是好的。” “臣妾二十芳华,年轻得不能再年轻。” 林惊雨瞪了他一眼,又打开书。 这一看就是个通宵,后半夜里萧沂醒来,见林惊雨眼下青黑,捧着话本,双目炯炯有神。 到后来,连着几天,她都一门心思扑在话本上,吃饭看,睡觉看,他跟她说话,她随意敷衍。 床上他像条蛇,搂着她从嘴角亲到全身上下,她有了欲望,一阵鱼水之欢后,她拍了拍他的脸,“臣妾还有个情节没看完,再看会儿,陛下早睡。” 她转身继续捧着话本,独留他轻喘着气,眸中欲望还未褪去,又不得不忍着,将燃烧的火焰又包裹住。 翌日除夕早朝过后,养心殿,齐旭瞧出萧沂闷闷不乐,问他怎么回事。 萧沂抬起脸,脸色有些阴沉,“萧珠出得什么馊主意,你让她往后别给皇后送话本了。” 前几日,萧珠兴冲冲地告诉他,有一个让林惊雨神不知鬼不觉爱上他的绝佳好办法,给她灌输话本里的那些情情爱爱,自然而然爱上他。 法子用了,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林惊雨心里只有话本。 林惊雨连着几日敷衍他。 甚至有时候,理都不理。 萧沂有些烦躁又郁闷地闭了闭眼,萧珠的计划,他以后是半点也不会采纳。 忽然小华子过来,递上一双靴子,针脚生疏,上面绣的龙似一条壁虎,老虎像一只猫。 齐旭瞥了一眼,“内务府怎么办事的,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都往皇上跟前送。” 小华子连忙道:“陛下,这是皇后娘娘亲手缝制的靴子,说是给您的除夕礼。” 齐旭连忙拍了下自己的嘴,胆战心惊看向萧沂。 只见他方才脸上阴霾褪去,嘴角扬起,瞎着眼摸着靴子道:“皇后有心了,孤很喜欢。” 而后他看向齐旭,“今日还有事吗?” 齐旭摇头,“没……没事。” 萧沂起身,“没事就回去过节,别在孤面前碍眼。” 齐旭连忙拱手,“臣遵旨。” * 坤宁宫,林惊雨问:“怎么样,皇上可有说什么。” 小华子道:“回娘娘,皇上说他很喜欢。” 今早阿姐进宫来,她话本看腻了,便与阿姐学做靴子,林惊雨学东西向来快,可独独这绣花,她就不是这块料子,做了一日,做出个粗制滥造的靴子来。 上面的金丝银线价值不菲,丢了可惜,想了许久,就索性送给萧沂。 她本以为他会嘲笑她,退回来,谁知他竟说好。 萧沂莫不是批奏折把眼睛批瞎了。 林惊雨躺在椅子上,屋子里燃着炭,暖烘烘的,许是连着看了几日话本的缘故,她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看见身上盖着毯子,萧沂坐在她身旁,看她的话本。 他侧着脸,熏香朦胧的烟雾缭绕,那张清润俊逸的脸一尘不染,恍若置身云雾,若他不是帝王,不是命运多舛的皇子,没有尔虞我诈。 定然是个风流倜傥,世无双的正人君子。 可惜他不是。 正人君子不会在榻上使劲折磨她,说荤话,干荤事。 更不会吻着她的身体,把她折磨到极点,问她爱不爱他。 林惊雨枕着脑袋,静静地望着萧沂。 正人君子,更不会偷看女儿家的话本。 等等? 话本? 她忽然想起这话本上,还有比鱼水之欢更激烈的颠鸾倒凤,可谓惊世骇俗。 他的神情却不窘迫,平静仿佛在看折子。 林惊雨伸手夺过,那一页正是最为激烈的几行,荤腥至极。 她想起方才萧沂的神情,此刻他从容不迫,仿佛还在疑问她为什么要夺过。 林惊雨一笑,“原来陛下喜欢这种书,臣妾还以为陛下只读圣贤书呢。” “且不说圣人曰食色性也。”萧沂目光望着她,“况且,孤只是看看皇后这几日废寝忘食,津津有味看的是什么东西,原来是这些东西。” 临了,他轻咳一声,“这书上的有什么好的,人满足不了你吗?” 林惊雨解释,“书中自有黄金屋,况且我看的又不全是这些。” “那孤看看还有什么好书。” 萧沂捡起地上的几本,翻了几下,皱了皱眉:“与狂徒偷情二三事?萧珠给你看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林惊雨讪讪一笑:“这,臣妾也才知,臣妾还没看过呢。” 萧沂放进炭火里烧了,“那正好别看了。” 林惊雨觉得萧沂就是过来惹人烦的,她翻身一趟,“陛下过来干什么。” 他把地上别的瞧着正经的书捡起,“除夕夜,回家。” 林惊雨问:“陛下不是先前说祁王府是家吗?怎现在变成坤宁宫了,别一会说乾承殿是你的家。” 萧沂道:“行啊,你搬去乾承殿。” “才不,我在坤宁宫住得好好的。”林惊雨又道:“陛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他一本正经道:“皇后在哪,哪就是孤的家,就算明日皇后住在狗窝里,孤也可以把狗窝当家。” 林惊雨瞪了他一眼,她起初觉得这话听着像情话,后面听着像骂她的。 “谁要住狗窝了,陛下想住狗窝就去住,不必拉着臣妾。” 萧沂感到委屈,他无奈地扬唇一笑,拍了拍林惊雨的头,“所以为了孤能住好些,孤要努力让皇后住得好。” 望着她茫然的神色,萧沂又笑了笑,“对了,皇后送给孤的靴子,孤很喜欢。” 林惊雨移开萧沂的手,抬起身抓着萧沂的双臂,似是在努力看他的眼睛。 萧沂疑惑问,“我的眼睛里有什么吗?” 有我。 黑色的眼眸里,浮现着她的倒影,当然林惊雨没有那么没脸没皮,她凑近问:“陛下,你的眼睛真的没有瞎吗?” 萧沂皱眉。 “臣妾做的靴子,真的有些丑。” “无妨,你就当孤眼瞎。” 萧沂扬唇,勾起林惊雨的下巴,“孤眼瞎,不然怎么那么爱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没脸没皮的是萧沂。 林惊雨反驳:“臣妾明明很有情有义的。” 她搂上萧沂的脖子,昂起头红唇微扬,“臣妾的心里只有陛下,深深地痴迷陛下,爱陛下,为陛下生,为陛下死,为陛下肝脑涂地,奉献自己所有。” 男人不为所动,掐了把她的脸,萧沂最近好像总喜欢掐她的脸。 像捏糯米团子似的。 “我才不需要你为我生为我死,还肝脑涂地?奉献自己的所有。”萧沂嗤笑,眯起眼,“说吧,你这般阿谀奉承,又想干什么。” 林惊雨委屈地蹙了蹙眉:“陛下这是说什么,臣妾哪想干什么。” “林惊雨,在我面前你不必装,你放的什么屁,我能闻出你中午吃的什么。” 林惊雨掐了把他的后脖子上的肉,“萧沂,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本性暴露了,萧沂反而一笑:“说吧,想要什么。” “没什么。”林惊雨抿了抿唇:“就是这除夕,我给你送了礼物,陛下就不意思意思吗?” 她又搂紧萧沂的胳膊,绘声绘色道:“我们林府啊,每逢除夕长辈就会包一个大大的红包给小辈,陛下也知道,郑小娘抠,姜芙又憎恶我,林章安又把这些交予姜芙管,臣妾每年就收着那仨瓜俩枣,眼巴巴地看着阿姐的金元宝……” 她叹了口气,委屈道。 眼神不经意看向萧沂,她明里暗里就想让萧沂给她钱,最好是那种一大箱的金元宝,让她数到天亮。 萧沂点了点头:“你等一下。” 只见萧沂出去了,出去? 他莫不是逃了? 林惊雨又躺回椅子上,想着他让她等她,总不会言而无信,要是他不提着箱金元宝回来,让她满意,她非得下次在榻上咬死他。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7节 等着等着,她眯起眼小憩。 不一会,萧沂回来了,带着极小的脚步声。 林惊雨迷迷糊糊睁开眼,见一块九龙玉玺在月光下,亮得刺眼。 林惊雨又疑惑又不耐烦问。 “陛下把传国玉玺拿过来干什么?” 他平静道:“孤想来想去,孤身上最贵的,就这个了。” 这是在炫耀?林惊雨还是有些不知所云,直至他像放一块普通的石头一样,把玉玺放在林惊雨的手上。 “给,你要的压岁钱。” 林惊雨瞪大着眼,手上的玉玺沉甸甸的,这岂可用贵重二字言,整个启国都在她的手上,她指谁谁做皇帝,甚至可以谋权篡位,号令整个大启,是至高无上的权力存在。 林惊雨抬头,望向萧沂,他黑色眸子折着月光。 “陛下……不怕我掌权?” 后宫不得干政,女子不能掌权,不然就是倒反天罡,祸国殃民。 萧沂不以为意,掐着她的脸。 “你总不能把我大启灭了,况且有我顶着,随你造。” 他道:“只有无能懦弱的君王,才怕女人掌权。” “孤不是无能懦弱的君王。”他极其自信道。 月色皎皎,他嗓间的声温润如秋水。 “还有,我爱你,愿意把天下共享给你,全部给你。” 一字一句,在偌大的宫殿掷地有声,仿佛是真挚的承诺。 第95章 第 95 章 林惊雨坐在檀木椅上, 左手拿着沉甸甸的传国玉玺,右手摸着脖子上挂的可以号令整个黑鹰铁骑的玉扳指。 她好像,现在可以谋权篡位了。 整个人麻木, 未缓不过神来,直至萧沂低声一笑,没脸没皮地融在夜色之中。 “愣着干什么, 是喜极人傻了, 还是被孤感动了。” 林惊雨张了张唇, “想造反了。” “行啊, 你当女帝,我当你的……”萧沂想了想, “男妓。” “罢了, 做皇帝太累,每天还要防着刺客,明枪暗箭, 我坏事干得多, 福薄, 受不住。” 林惊雨叹了口气, 目光幽幽地望向萧沂:“若说这辈子最不幸的事, 就是嫁给你,但同样,最幸运的事,还是嫁给你。” 萧沂摸着她额前的青丝, 笑了笑。 “所以, 这到底是不幸, 还是幸运。”他皱了皱眉,似是委屈, “又为何不幸。” “福大于祸吧。”林惊雨眼睛望着他,眸中神色似是惋惜,“陛下太过精明了,若是个愚蠢些的皇帝就好了,这样就能成为我的掌中之物,随我操控了。” 萧沂嘴角笑意依旧,松开她柔顺的青丝,握住她微凉如软玉的手,覆在他炙热的脸颊,恍若是覆在他的心脏上。 男人微微俯身,注视着手的主人。 “那这样呢,林惊雨,我是你的掌中之物,更是你的裙下之臣。” 甘愿匍匐在她的脚下。 林惊雨说得没错,他像是个痴恋美人的昏君,在她裙下甘之如饴,醉酒销魂。 林惊雨顿了顿,他的眸光燃着她背后的烛火。 指尖上恍若凝聚一团火焰。 “罢了,陛下杀过的人比我多了去,福气更薄,又处在虎视眈眈之中,怕是比我死得更早。” 萧沂一笑,“哦?皇后想让孤早死,做寡妇?” 林惊雨昂起头,鼻尖与之相抵,而后轻勾起唇,胆大妄为地拍了拍萧沂的脸,声响在殿堂回荡。 “不过,我会向老天祈愿,让萧沂长命百岁,毕竟,萧沂现在是我的池中之物。” 萧沂低声笑了笑,吻上她的唇,浅浅来回啄,蜻蜓点水,吸吮声回荡,逐渐浓密。 直至除夕夜的烟花炸响,两人靠在窗边,萧沂捧着林惊雨的脸,他笑着道。 “林惊雨,除夕快乐,我们的第四年要开始了。” 林惊雨雾气氤氲的眼睛弯起,昂头啄了下萧沂的唇。 “萧沂,祝我们新的一年快乐。” 萧沂搂紧她的腰,又问,“林惊雨,你爱我吗?” “你怎么老是问这个问题。” “就想每天问你,年年问你……”说到后面他道:“林惊雨,希望新的一年,你能爱我,或者,多喜欢我一点,又或者多喜欢你的权和钱一些。” 这样,她就离不开他了。 林惊雨反驳:“我对权和钱那不叫喜欢。” 她指正:“那叫爱。” 萧沂笑了笑:“那孤就暂且将自己称作钱和权。” “没脸没皮。” 萧沂又吻上她的唇,“我就是没脸没皮。” 他的皮早就被她剥去,他伪善的羊皮,危险的狼皮,长满刺的荆棘,全部被她一点点扒开,只剩一颗卑微又丑陋的心脏,在漫天烟花之下,炽热地爱着她。 但愿,第四年,林惊雨会爱他。 * 春节,整个皇宫喜气洋洋。 萧沂、太后、太皇太后送来许多赏赐,堆在一起,金银相间迷人眼,尤其是萧沂那一大箱金元宝,她可以数一天。 这一年,她收到了许多压岁钱。 从前,从来没有的。 她这人啊,又记仇,又爱显摆,林琼玉进宫陪她说话时,她有意无意道她收了多少赏赐,有多少昂贵,那奇珍异宝有多稀世难得。 林琼玉笑了笑,温婉道:“恭喜皇后娘娘,恭喜妉妉。” 整得林惊雨没好意思说下去。 她有时在想,要是林琼玉恶毒点就行了,此刻她可以把赏赐甩她脸上道,姜芙给你的那点算什么,我的比你多多了。 可惜了,林琼玉温和谦逊,她的小人之心没有用武之地。 “妉妉,新的一年了,你和陛下也该要个孩子了。” 林琼玉前阵子有了身孕,此刻红润有光泽,脸胖了不少,珠光宝气的。 林惊雨手中绣着一只老虎,她笑了笑,“阿姐怎么也跟两位太后一样,催着我要孩子。” 关起门来,私下里林惊雨还是唤林琼玉作阿姐,林琼玉还是唤她作妉妉。 “毕竟妉妉和陛下都已经成婚这么多年了。” “谁说我不要的。” 她巴不得现在就生一个。 虽说萧沂给了她传国玉玺,但还是觉得,有个孩子比较稳妥。 林琼玉一听,压低了下声音,“还请皇后恕罪,这么多年了,您与陛下还未有孩子,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啊。” 林惊雨手中的绣花针一顿,眯起眼深思。 外,倒是凶猛有力,没什么隐疾。 内,就不知了。 她又想到自己喝了好几次避子药,忽然心里后怕,莫不是避子药的缘故,伤了身体。 这样一想,手中的绣花针捏不住。 皇后生不出子嗣,萧沂现在又不肯选秀。 她想到了后陈亡国之君,宠溺一妃子,遣散后宫,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可谓情深意切,就算那妃子生不出子嗣,也爱她,但代价是陈王无后,其兄弟争夺王位内斗,最后陈国被大启灭了。 若那些大臣知道她不能为皇室开枝散叶,不得以此为文章作乱。 吓得她等阿姐走后,连忙叫了太医秘密给她诊脉。 结果是,她一点事也没有,身强体壮,丝毫未受避子汤影响。 那这问题的根本就是萧沂那了。 如此便更恐怖,皇帝生不出子嗣,那这皇帝也别做。 林惊雨揉了揉额头,觉得萧沂的那些陈诺可以喂狗了。 她小心翼翼问太医,“是否有一些让男子补精壮阳的法子。” 太医像是见惯了此事,平静道:“回娘娘,有。” “好。”林惊雨点头,“此事,你莫要声张。” 太医连忙磕头,“娘娘放心,臣以项上人头保证,绝对不会把此事说出去。” “好。” 夜里,林惊雨趴在床上翻太医给她的受孕册子。 萧沂脚下生风,甩着袖子走进坤宁宫,他轻咳了一声,屏退了下人。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8节 林惊雨认真看着册子,瞥了眼萧沂,“陛下来得正好,我煮了些汤,放在桌上,陛下记得喝。” 萧沂叉腰,望着床上的人。 “林惊雨,听说你在怀疑我有隐疾?” 林惊雨手中的册子一拍,瞠目结舌,慌乱道:“传去了?完了,这下完了,让那些大臣知道还得了?” 她又一怒,“我明明警告那太医别传出去,他信誓旦旦跟我保证过,谁料竟是口头说说,本宫非他诛九族不可,太不把本宫放在眼里了。” 林惊雨怒气冲冲爬起,萧沂扯住她的胳膊,“放心,他只跟朕说了。” 林惊雨松了口气,“跟你说,让你知晓也是好的,我不说是怕伤陛下的自尊,既然他说了,我也不必再隐瞒。” 说着林惊雨就端起桌上的汤药,递给萧沂,“来,陛下,喝药了。” 她安慰:“你放心,臣妾不会嫌弃陛下的,只要我们好好养,一切皆会好转,这孩子我想了想,也不着急,一切等陛下好转。” 她絮絮说着,萧沂的脸色愈阴沉,最后怒极反笑。 他端过汤药,林惊雨以为他要喝下,谁知他手一转,倒进了盆栽。 可怜她的盆栽,可怜她的药。 她也不怒,想着伤了自尊心的男人,脆弱不堪,皆是如此接受不了事实。 毕竟这是男人的根本,没了根本的男人,就是个低货,没有哪个女人会要。 于是她又苦口婆心劝导:“萧沂,有了病,就要治,不然你给我的承诺皆会成为泡沫。” 萧沂眉心微皱,似是无奈,最后饶有兴趣捏起榻上的册子,望着上面千奇百怪,形形色色的姿势。 “这就是你给我的法子?” 林惊雨点头,“嗯,是啊。” “行,那孤就试试你的法子。” “这就对了。”自己的苦口婆心有了成果,她摸了摸萧沂的脑袋,“陛下这才乖么。” 萧沂清隽的眼微微眯起,望着她胡搅蛮缠的样子,温柔宠溺勾起唇,耐着性子陪她演戏。 “我说过,我是你的掌中之物,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把她抱到腿上,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龙袍上,“皇后,第一步是什么。” 春风拂来,烛火闪烁之中,烛衣褪下,叠了一层又一层烛花。 他把册子给林惊雨,林惊雨认真望着上面的法子,脸不红心不跳,毕竟是办正经事。 “下一步呢?” 萧沂瞥了眼册子上的春风雨露的画面,“是这样吗?” “够吗?” 男人的声线一本正经,浅带柔和笑意,如春风拂面,透过铜镜可看见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墨发玉束,几缕青丝披在肩上。 他认真询问,她是黄金屋,他是虔诚的学者,他才疏学浅,懵懂无知,渴求黄金屋替他解答疑惑,传道授业。 “是浅……还是深……” “册子的这句是什么意思,我理解得对吗?” “还要加重吗?” 温润的公子握着女子的下巴,学有所成。 “我懂了。” “最后告诉你一件事。” “太医说了,孤好得很。” 他咬重最后一个字,连同竹中势,势中力。 林惊雨手中的册子,早已掉在地上,手软得抓不住被褥,却能抓着他的肩。 喘气之际,萧沂摸着她红如芍药的脸颊,低声一笑:“你说我有没有病。” 林惊雨:“有病。” 第96章 第 96 章 元宵节的时候, 林惊雨去看望了姜芙,在林琼玉的请求下。 她疯了,且快要病死了。 林府门口的石狮依旧, 门匾有些陈旧,还沾了蜘蛛网,林府的下人并没有因为林惊雨当了皇后, 而更敬重姜芙, 反而愈发散漫。 这林府谁不知道, 姜芙欺辱了皇后十余年, 皇后怎么可能认她。 故自林章安暴毙,林琼玉出嫁后, 府里只剩姜芙, 府中的下人沆瀣一气,对疯疯癫癫,没了神智的姜芙潦草伺候, 只要她活着一口气就好了。 直至前一阵子, 姜芙病得快死, 又死活不吃药, 下人们强灌下去, 转而她又抠着嗓子连着胃水吐出来,身体愈发消瘦,形同枯槁,嘴里含糊不清念着一对女儿。 下人不得已, 才禀报了上去。 林惊雨本是不想见的, 那时她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身着华服修剪昂贵稀世的红梅,林琼玉跪在脚下, 擦着泪哭得泣不成声,到后来给她磕头。 林惊雨摸着花骨朵,凤眸微眯,“你是说,她又疯又病,病得快死了,模样极其狼狈。” 林琼玉哭着将姜芙形容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希望林惊雨能因此心软。 只见林惊雨点了点头,“好,我去看看她。” 林琼玉高兴道:“我就知道,妉妉心最善良了。” 善良的林琼玉错了,打动她的不是姜芙的可怜,而是从前高高在上的林夫人的狼狈惨状,让她想见见,踩在脚下。 姜芙很惨。 非常狼狈。 这是林惊雨看见姜芙时的第一感观。 她瘦得如同一副骨架,面色枯黄,才四十多岁的年纪,从前精细保养的脸此刻沟壑密布,黑褐色的斑点如同蜱虫牢牢叮在脸上。 一进屋子,虽有熏香掩盖,却还是能闻到一股恶臭,似是从姜芙身上传来的。 她嘴角留着哈喇,蜷缩在床脚,抱着怀里的木盒,警惕地望着四周,似是有人要偷她东西。 她陈旧华服上的污渍不知是什么沾染的。 林惊雨仔细打量,呕吐物?排泄物? 她不敢再想,站在三丈之远。 林琼玉一点也不嫌弃,哭着跑过去搂住姜芙,十分孝顺道:“阿娘,婉婉回来了。” 瞧,这才是母女。 忽然姜芙发了疯,将她推开,死死保护手里的木盒子,瘦弱的骨架,却有那么大的力气,也不像是有病。 林惊雨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 被推在地上的林琼玉,望着母亲如此,不停哭泣,姜芙在床上发疯,嘴里含糊不清像是念大悲咒。 林惊雨觉得吵得厉害,有些后悔来此。 转身要走时,那疯子忽然不吵了,歪着头看着林惊雨。 张开嘴,露出枯黄的牙齿笑了笑,她打开她的宝贝木盒子,拿出里面的银子银票,和金元宝,双手捧着朝向林惊雨。 林惊雨皱了皱眉,只听她道。 “这是压岁钱,阿娘留着,妉妉收好。” 紧接着姜芙走下床,颤颤巍巍走过来。 林惊雨退后,她嫌脏。 不过好在,姜芙没走几步,就晕了过去,林惊雨终于明白了他们口中的病得厉害。 林琼玉又哭了起来,没哭几声因为动了胎气也晕了过去。 林惊雨望着躺在地上的两人,“把林夫人抬上床,把林琼玉抬回去。” “是。” 下人胆战心惊,踉踉跄跄去抬姜芙。 林惊雨忽然问,“你们平时,怎么待她的?” 下人陡然一惊,屋里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不承想皇后心中竟是顾念着亲母的,以为她要发怒之时,谁料她道:“记得关上门,切莫传出去。” “是。” 下人明白皇后的意思,皇后要报复林夫人,甚至助纣为虐。 “娘娘,那这药,奴婢去倒了。” 林惊雨瞥了眼下人手上的药,眸色晦暗不明。 “罢了,药留下。” 她声音冷漠,又压迫,“还有,不管怎么,本宫要姜芙活着,不然本宫唯你们是问。” 屋里的下人连忙道是,林惊雨让她们下去,屋中只剩她和姜芙二人。 她站在姜芙床边,居高临下望着床上的枯骨。 “好了,你莫要再装。” 紧接着,床上的人咳嗽着醒来,整张脸难得变红,却是涨红。 姜芙望着林惊雨,神色又恢复正常,张了张嘴喊了声,“妉妉。” “放肆,本宫如今是皇后。” 姜芙低下头,“是,皇后娘娘,是臣妇逾越了。” 林惊雨眼尾扬起,嗤笑一声,“姜芙,你从前说过,我永远都是一个卑贱庶女,永远都要低林琼玉一头,皇后之位,痴人说梦,可如今呢,本宫是皇后,林琼玉下半辈子都要低伏在本宫的脚下,还有你,你于本宫面前不过蝼蚁,本宫一句话,你就得死。”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59节 姜芙的身子更低了低,“皇后娘娘让臣妇死,臣妇心甘情愿。” 林惊雨的笑声愈大,笑到最后,她摇头问,“可是姜芙,你为何要装疯。” 她还没来得及下手,她便疯了。 古怪至极。 姜芙笑了笑,“因为,我想让皇后娘娘安心。” 她料到,她不会信任她。 姜芙又道:“但我这病不假,皇后放心,这次,我真的要死了。” 她故意不吃药,把药吐出,还是为了能让林惊雨安心。 林惊雨冷笑,“姜芙,别以为我会领情,一笑泯恩仇,你这十多年加之我身上的,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姜芙缓缓抬起头,“能见妉妉得心中所愿,荣华富贵,平安无忧愁,就已经遂了我的愿,妉妉不必原谅我,一切皆是我欠妉妉的,我这辈子,应是还不尽了。” 姜芙咳了一声,咳出鲜血。 毕竟,她活不了。 林惊雨皱了皱眉可笑地摇头,忽然她掐住姜芙的脸,像给林章安灌毒药一样,把良药灌入姜芙嘴中。 嘭—— 碗碎在地上,林惊雨冷漠道:“姜芙,你别想如此轻易死去,本宫要你疯疯癫癫,狼狈地活着,一生都在林宅,带着你心中的愧疚与亏欠,忏悔一辈子。” 人不人,鬼不鬼。 一生关在这里。 林惊雨更喜欢这样的报复。 姜芙点了点头,笑着道:“好,妉妉让阿娘活着,阿娘就活着。” 姜芙目光慈爱,柔和地望着她,是林惊雨从前所最期盼的母爱。 可如今,她不想与她纠缠。 林惊雨转头离开,姜芙急于去抓她,抓住最后一面,她知道,这是林惊雨见她的最后一面。 她的女儿以后不会再来见她了。 她从床上摔下来,瘦弱的身躯,摔在地上没什么声音,她嘶哑着嗓子,眷恋地喊着她。 “妉妉。” 林惊雨停下。 “你能喊我一声阿娘吗?就一句,好不好。” 她期盼地望着林惊雨。 可眼前的背影只停了一下,决绝地打开门,一束光照下,停在姜芙手前,她的腿没有力气,她伸手去抓那束光,怎么也抓不住。 好似抓不住她的女儿。 从她把她抓进小黑屋起,她就再也抓不住林惊雨了。 姜芙趴在地上,泪水止不住流下,直至最后双目也成了枯井。 * 林惊雨走出林府,外面的天色已黑,元宵的风依旧寒冷,刮在脸上如一把刀子。 寒风灌入身体,恍若冰霜裹挟,冷得人瑟瑟发抖。 她问探枝,“真奇怪,本宫穿的狐绒披风如此昂贵,为何还这般冷。” 她该畅快才是,为何风却像把刀子,恍若凌迟之刑。 风中忽然传来一道温柔笑声,“那就是衣裳穿少了,笨。” 林惊雨抬头,与之同时一件大氅披在她的身上,狼毛叠着狐毛,寒风找不到空隙,身体又暖和起来。 林惊雨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她此行回林府,是低调出宫,并未张扬。 萧沂他一个皇帝,平时日理万机的,哪有工夫出宫。 萧沂望着林惊雨狐疑的神色,仿佛下一刻,她就要训诫他不理朝政,乃昏君所为。 萧沂解释,“孤也是要微服私访的好不好。” 林惊雨半信半疑,“真的?” 萧沂点头,“千真万确。” 林惊雨的肚子忽然叫出声。 萧沂一笑,“还没吃晚膳吧。” “是呀,不如今夜晚膳陛下先与臣妾在林府凑合,又或者,我们现在回宫。” “不必。” 只见萧沂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拿出一捆荷叶包裹的东西,打开来里面的食物冒着热气。 林惊雨又喜又惊,“是香满楼的荷叶鸡?” “嗯。”萧沂点了点头,“你先前不是说想吃吗?” 林惊雨有些不记得了。 他替她回忆,“我们成婚第二日,你替我讨好了太后,我允你一个奖励,你说你想吃满香楼的荷叶鸡。” “这都三年前的事了,你还记得。” 这香满楼的荷叶鸡,皮酥肉嫩,其味鲜美至极,排队的人常常从香满楼排到护城河东,从早上排到中午未必能买到一只腿,就连皇帝想吃,都得派太监乖乖排队。 可谓是千金难买,所以当时林惊雨换了个奖励。 林惊雨问,“这队一定排了很久吧。” 萧沂点头,“是呀,可久了。” “那真是辛苦小华子了。” 萧沂皱眉,脸色变得阴沉,“辛苦他做什么。” 林惊雨若有所思,“也是,你也不止他一个太监。” 萧沂想闭上她的嘴,于是用竹签插起一块肉送入林惊雨的嘴里。 “怎么样,好吃吗?” 林惊雨嚼了嚼,回味道:“不愧千金难买,这味道果然好,若不是那厨子血性厉害,宁死不愿拘束,我都想把他请进宫了。” 萧沂又往她嘴里塞了一块,“能不好吃吗?” 夜色宁静,只听他漫不经心讲:“孤一个皇帝,排着队,三顾茅庐求着他做这荷叶鸡,如今学有所成,你放心,这味道跟他的无一丝之差,往后在宫中,你早中晚日日吃,想吃多少吃多少,别吃吐就成。” 狐狸毛叠着狼毛盖着耳朵,林惊雨听不见风,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她张嘴哑口,而后一笑,似是无奈又像是甜蜜。 继续嚼着他亲手做的荷叶鸡。 第97章 第 97 章 灯笼微微摇晃, 远处的闹市欢声笑语,叫卖声此起彼伏,好生热闹。 林惊雨隔岸望街, “今年的元宵还是一如既往热闹。” 萧沂伸出手,“那皇后可想与孤一道微服私访。” 林惊雨点头,挑了下眉, “好啊, 夫君。” 美目盼兮, 笑靥在柔和的灯光之下, 两眼弯弯望着他,萧沂握紧她的手, “与娘子一道过元宵, 实乃我之幸。” 两个人走在闹市,在人来人往之中穿梭,恍若民间一对平凡的夫妻。 林惊雨津津有味吃着荷叶鸡, 等到快吃光了, 才想起萧沂还未吃晚膳, 于是忍痛割爱, 叉了最后一块给萧沂。 “萧沂, 你……要不来一块。” 萧沂瞥了眼她那不舍的目光,笑着道:“罢了,你吃吧,我不吃。” 既然他不吃, 林惊雨就爽快地吃了最后一块荷叶鸡。 她也是疼惜萧沂的, 等吃完了道:“前面有好多小吃铺子, 我们一会买一些,给你垫垫肚子。” “好。” 可到了后头, 买了糖炒栗子,林惊雨吃栗子,萧沂剥壳。 买了碗瘦肉粥,没有坐的地方,无奈只能萧沂端着碗,林惊雨吃。 吃着吃着,林惊雨也怪不好意思的,她手中的勺子移向萧沂的唇,“啊,张嘴。” 他低头整勺吞下,林惊雨当他是饿得厉害,毕竟这是萧沂今夜吃的第一口晚膳。 “好吃吗?” “好吃。” 她忽然眯起眼,盯着萧沂打量,萧沂吃着一顿,“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我怎么觉得你瘦了许多。” “是吗?”萧沂解释:“许是当了皇帝,政务繁忙。” 林惊雨若有所思,“也是,你平时那么忙,我回头让小华子叫御膳房给你煮些滋补之物。” “有劳娘子,不过我觉得,你亲手做的,更滋补。” 他扬唇,笑意晏晏。 林惊雨瞪了他一眼,当他是嬉皮笑脸,“还有,你平日里节制些,你白日忙,夜里还有使不完的牛劲,身子迟早垮了,瞧你这嘴唇白的。”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60节 “我这不是极力为了满足皇后的愿望。” “嘴贫。” “好。”瘦肉丸见了底,萧沂放下碗,望向远处。“前面灯谜,想去看看吗?” 林惊雨一笑,“张大人可都与我说了,先前的灯谜是他猜的,某人不过是威逼利诱,以钱权贿赂人成果,某人会吗?” 某人不以为意跟着一笑,眸中倒映灯火连天,他握住她的手。 “且看萧某为夫人拿得头筹,大满归。” * 萧沂做到了,他背手站立在台上,身姿颀长,白袍徐徐微风中飘然,满是意气风发,嘴角勾起笑春风。 老夫子一言,公子一答。 次次巧妙。 林惊雨哑着口,在一阵叫好的鼓掌之中,萧沂抱着战利品走向她。 “怎么样,某人还不赖吧。” 他把头筹,一只精致镶金边的荷花灯给她,“还记得三年前,也是一个烟火会,你收了皇兄的莲花灯,这一次,可是我的了。” 林惊雨握着灯一笑,“你不是说,萧筠的莲花灯,是你挑的吗?” 萧沂点头,“那这么讲,原来你注定是要收下我的灯,嫁给我。” 林惊雨调笑着叹了口气,“嗐,是福是祸躲不过啊。” 茶楼说书人激情澎湃讲故事,林惊雨仔细一听,讲她和萧沂的。 道是先前的事是场乌龙,原是逆贼二皇子觊觎彼时祁王妃背后的势力,夫妻俩不得已演的一出戏。 帝后二人这一路相互扶持,同甘共苦,是真正的琴瑟和鸣,只羡鸳鸯不羡仙。 林惊雨越听越假,转头看萧沂极为满意的神情,她凑近盯着他,“是不是你放出的消息。” 萧沂摇着头笑,笑声酥醉,牵着她往前走,“是张竹允小肚鸡肠,怕他夫人与我的事传得邪乎。” 林惊雨点头,“那是该解释清楚。” 只听身旁的人又道:“不过甚合我意,以至于他传播讯息的银子是我出的。” 那不就是他传的。 身后的热闹不知不觉褪去,直至钟声响起,抬头看竟是城西大昭寺。 萧沂问:“要进去吗?” “好啊,我正好谢佛祖遂我多年前许的愿。” 萧沂想了想,“我记得多年前与你在这相见,托皇兄的福,那日是个七夕,你许的愿莫不是嫁给皇兄?哦,不对,你没有嫁给他,应是许了嫁给皇帝?” “一半一半吧。” 萧沂无奈道:“反正,依你的心性,别人许良缘,你许的怕不是与荣华富贵的良缘。” 林惊雨一笑,“果然,知我者,你也。” 偌大的佛殿,佛音悠远,香火袅袅,慈眉善目的金佛巍峨打坐在莲花台上,俯瞰众生,来往信徒不断,虔诚祈祷,诉说心中愿望,渴望神佛遂愿。 林惊雨再次跪在金佛之前,想起多年前,有个年轻女子,比这里所有人的身子都要伏得低,虔诚愿奉上性命。 信女不要一丝真情,恳求出人头地,荣华富贵伴身,做人上人,站权利之巅。 林惊雨一拜。 她拜了三下,拜钱,拜权,拜她如履薄冰的前半辈子和她钱权在握的后半辈子。 她的未来还很长,她才刚刚开始。 她这辈子,注定要做人上人。 林惊雨起身,看向身旁的人,烛火摇晃下,萧沂磕了三个头,虔诚至极。 他起身时,林惊雨问,“你这是还愿?还是许愿?” 他道:“还了一个愿,许了两个愿。” 林惊雨感到诧异,萧沂这样的人,一向不信牛鬼蛇神,竟还会许愿。 她饶有兴趣问,“你许了什么愿,又还了什么愿。” “斩尽仇人,是我还的愿。”萧沂望着金佛,“生生世世坐享荣华,站在权利之巅,是我方才许的愿。” 林惊雨嗤笑:“果然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萧沂点头一笑,“是啊。” 他生生世世坐享荣华,站在权力之巅,那她就要生生世世和他绑在一起。 萧沂双眸微眯:“下辈子,我定要抢先站上去,让你第一眼看到我。” 林惊雨反驳:“不,我要抢先站上去,让你低伏在我的脚下。” 萧沂握住她的手,朗笑道:“行,我仰望你,追随你。” “嘴贫。”林惊雨问:“那还有一个愿望呢?” “还有一个愿望。”萧沂握紧她的手,放在胸口,夜里寺庙人少,寂静能听见心跳,与烛油在燃烧中炸裂的声响。 他双眸幽幽,注视着她。 愿生生世世,林惊雨爱他。 萧沂扬唇,“罢了,说出来就不灵了,我等遂了愿再告诉你。” 林惊雨被耍,瞪了他一眼,起身从垫子上爬起,她走出佛殿,萧沂无奈笑着紧跟其后。 走出了殿,林惊雨又停下,忘了被耍的愤怒,望着远处一棵巨大银杏树,挂着一条条平安绳。 林惊雨叹气,“嗐,这站得越高越担惊受怕,走吧,你我这种恶人福薄,都去挂条平安绳。” 风吹得大树摇晃,抖了无数枯黄的银杏叶,漫天如飞蝶,女子披风翻卷,纤纤玉手中握着红绳,递给萧沂:“给,太高了,你帮我挂一下。” 萧沂点头,“好。” 他把自己的和林惊雨的挂在一起,却是相隔的,他希望他们生生世世绑在一起,但不希望他们的平安命节绑在一起。 他曾说过,他死了,他要她殉情。 可如今,他希望她好好活着,生生世世平安顺遂。 他手上沾了太多的血,一贯不信天命,却希望苍天赐予林惊雨福源。 她不该福薄,她该多福的。 萧沂有些苍白的唇微微扬起,望着她长长的平安绳在风中飘扬,她的这辈子还很长。 真好啊。 萧沂缓缓转身,单薄的白袍在寒风中摇摇欲坠,倒下。 “萧沂?” 林惊雨一愣,心中有一处捆绑骤痛,大脑空白嗡嗡作响,她回过神来,在呼啸的狂风中朝萧沂跑去。 抱住地上的人,呼唤他的名字。 “萧沂!” 地上的人缓缓睁开眼,掐了掐眉心,“放心,没死。” 林惊雨这才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差点以为你的报应来了。” 萧沂抬起身一笑,“祸害遗千年,死不了。” 林惊雨此刻才发觉他身上很烫,于是去摸他的头,“你发烧了。” 他把大氅给她,只一袭白袍,在这寒风之中,能受得住吗? 林惊雨脱下他的大氅,连带着自己的身体裹住他,紧紧搂住他,“好些了吗?” “嗯,好些了。” 二人跪在地上,萧沂的下颚抵在她的肩上,他笑道;“林惊雨,你方才是在担心我吗?” 林惊雨恨铁不成钢:“你方才的那副样子,是个陌生人都会担心。” 萧沂嘴角依旧挂着笑意,他缓缓掀开眼皮,蹭了蹭林惊雨的青丝,最后恋恋不舍松开。 “我们回去吧,你穿得也单薄,别到时候患上风寒。” 毕竟,他才许愿她要平安顺遂。 可不能不给面子。 林惊雨捶了下他的肩,“你也知道会患上风寒啊。” * 林惊雨觉得,萧沂这是当上皇帝太累了的缘故,身体才会越来越瘦。 他有的时候夜里会离开,或者直接不来坤宁宫,这样也好,节制些,好好养身体才是关键。 滋补的药膳也是关键,她鲜少下厨,因为她做菜不算太好,当上皇后后这手也养得愈发金贵。 可谓是,十指不沾阳春水。 可想起萧沂先前说想吃她做的药膳,于是她大发慈悲,给他煲了一碗乌鸡汤,里面放了十多种大补的药材。 “娘娘待陛下真好,陛下知道后一定会非常高兴。”探枝笑着道:“奴婢这就给陛下端过去。” 等探枝走到门口,林惊雨又道:“慢着。” “怎么了娘娘。” 林惊雨在金盆中洗了洗手,“本宫亲手送过去。” * 养心殿,桌上的砚台、宣纸、毛笔尽数推翻在地上,萧沂青筋暴起,握着案双目猩红。 木二焦急道:“是幻蛊又发作了,属下这就去喊太医。”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61节 天边的红日西沉时,养心殿又归寂静,萧沂坐在榻上,指腹抵着额头。 木二急得质问太医:“这幻蛊就没有办法吗?次次如此痛苦,是个正常人都受不住!” 太医跪在地上,惶恐道:“老臣无能,这幻蛊,只能一次次熬,不过,这蛊虫寿命有限,陛下熬到如今,那蛊虫同时已在濒死之龄,这幻蛊不过是讲究谁能熬过谁,老臣推算,不过几日,这蛊虫必死无疑,陛下也可恢复如初了。” 木二这才沉下气,“那太好了。” 而后他又叹气,“都怪萧辰那逆贼,虚与委蛇,给陛下下了幻蛊,害陛下日日忍受幻蛊发作蚀骨之刑,好在陛下意志顽强挺了过来,没着了那逆贼的道。” 木二又道:“只要再熬几日,一切都结束了,那此事需要告诉皇后娘娘吗?” 萧沂放下手,缓缓掀开眼皮,望向山水墨画的屏风后一抹靓丽的凤袍。 “不必了,她已经知晓了。” 他叹气,她还是改不了偷听的毛病。 木二一愣,只见皇后从屏风后走出,步伐姿态尚且端庄,神色威严令人战栗。 她手中端着鸡汤,凤眼眸色不悦,直直盯着榻上的萧沂。 木二和那太医一见,面面相觑,而后胆战心惊地拱手,“参见皇后娘娘。” 林惊雨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极冷不容人违背。 “都下去。” 太医为先,提着药箱低着身赶忙退下,木二紧跟其后。 屋内静寂,只剩二人,萧沂无事人一样,苍白的唇勾起,似是更在意林惊雨手中的鸡汤。 “呦,给我熬了碗鸡汤,闻着真香,快让我尝尝,别一会冷了。” 林惊雨啪得一声,重重地放在桌上,溅起汤汁。 萧沂眯眼,“啧,可惜了。” 而后缓缓起身,步伐有些不稳走向林惊雨,牵起她的手仔细查看,“有没有溅到手上烫到自己。” 林惊雨昂头,目光质问。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你担心。” “张竹允和齐旭知道吗?” 萧沂停顿了一下。 林惊雨:“就我不知道!” “也不是,还有很多人的。” “你少狡辩。”林惊雨抬起萧沂的手,摸他的脉,脉象很虚弱。 可她从来不知。 她轻轻喘着气,生气道:“我当你是太累了,累垮了身体,没想到萧沂,你真会装!” 萧沂扬唇一笑:“以后不用装了,太医说了,蛊虫快死了,我快好了。” “你还有脸说。” 萧沂捧住她的脸,反而饶有兴趣问:“林惊雨,你在担心我?” “谁担心你了,你死了我也不会担心你。”林惊雨的声音有些哽咽,她偏过头去,“不过,你最好别死。” “好,不会死,我说过的,祸害遗千年。” 说起祸害,林惊雨更怒,咬着牙道:“萧辰那个祸害,阴魂不散,死了也不安生。” 她喃喃道:“我明明给了你药,让你防着他。” 她的语气有些自责,“却不料他下蛊,我不懂蛊,我没有跟祖母学过,你发作时,我救不了你。” 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愈来愈小,似是无能为力。 比起无能为力,林惊雨更愤更怨,她没能在他最痛苦时陪着他。 林惊雨望着萧沂消瘦许多的脸,黑蒙的眸子憔悴,下颚削瘦,脸色白得病态,恍若刚认识他时的那个样子。 那个无人爱,无人疼,落魄的三皇子。 林惊雨抚摸他的脸颊,像是抚摸落魄如狗的他。 “幻蛊发作之时,很痛吧。” “还好。”他眸底映着林惊雨的模样,恍若无数个深渊之中,她出现在他面前,向他伸出手。 “想到你时,就不痛。” 第98章 第 98 章 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林惊雨想, 她总要做些什么,至少让萧沂没有那么痛苦。 她常常跑去太医院,翻着医书, 跟太医想着做些麻药,能抵过幻蛊的痛苦。 她翻着医书,已是深夜, 烛火灯影在纸页上摇晃, 逐渐模糊, 林惊雨困了,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在榻上醒来,身上盖着毯子, 隐隐一股龙涎香混着清新淡雅的竹子气息, 可四周不见那人的踪影。 第二日,萧沂不见踪影。 偌大的皇宫,暗卫四处寻找, 不见萧沂。 林惊雨封锁下消息, 对外称陛下感染风寒, 不便早朝。 一直到夜里, 太医望着天, “今日又是个十五,只要撑过今日,一切都结束了。” 林惊雨紧绷了一日,神色微顿, 抬眸看向天, 皓月当空, 光晕穿过层层乌纱,悬于巍峨的宫殿之上。 他与她看见的是同一轮月亮。 她忽然知道他在哪了。 精锐的暗卫和医术高超的太医跟在她身后, 林惊雨停顿,“都不必跟过来,本宫一个人独去。” 此战,唯有萧沂自己一个人扛过去,外物不过是干扰,打扰。 可自己要去吗? 林惊雨想起萧沂说的,想到她时,就不痛了,她得陪着他,她是萧沂的战友,他们走了那么多年,在他最痛苦的时候,她更该出现在他的身边,陪伴着他。 林惊雨往墨竹轩走去,身后无一人跟随。 * 是夜,偏僻的竹叶小轩,万籁俱静。 素月分辉,泠泠倾斜庭院,无声的风,枯黄的竹叶飘零,飘入屋中。 与一众笔墨纸砚落在地上,杂乱之中,一个白袍男子低伏在地,青丝泻下搭在肩上,手尖因用力而泛白,苍白无血色的手背青筋暴起,紧叩着木板。 清隽冷峻如山川的脸,一半笼罩在夜色里,一半朦胧月色,月下可见青筋蜿蜒如毒蛇爬至额头,点缀密密麻麻的汗珠。 今夜明明那般冷。 冷得男子发抖。 今夜的墨竹轩极为安静。 萧沂却听见无数人的声音,如漆黑的深夜翻卷的海浪。 他听见孩童的哭泣声,看见一个少年跪在地上,哭着喊着,无能为力地望着母亲在血泊之中惨死。 不,不要。 少年哭喊,喊破了嗓子,伸手不停阻止,却只能触摸到一片滚烫的血。 后来,少年被扔进了狗圈,身旁是皇室之人的嘲笑,甚至还有小太监, 他们让他像狗一样爬。 他爬啊爬。 他要忍着。 忍到杀了他们。 后来,他杀了好多人。 画面又转了转,一个个人死在他的面前,他的哥哥、父亲、老师全部死在他的面前。 鲜血与刀剑重影,凄厉的惨叫,与激昂的咒骂如洪水猛兽将他包裹。 萧辰道:“三弟,你永远都赢不过我,你就是一条低贱的狗,当不了皇帝。” 不,他可以。 他杀了萧辰,赢了萧辰,眼前那张脸撕裂,变成先帝的脸,他父亲的脸。 他的父亲道:“你们都是我的儿子,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是毒蛇冰冷的血,而无数绞杀后,爬上去的那个人,是最像我的,最无情,最冷血,最不是人。” 不,他有情,他的血是热的,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棋子。 而后,他杀了他的父亲。 尸体倒下,变成无数个亡魂。 他看见了赵乾,看见了一排排越国旧部,指着他,无数谩骂接踵而至。 “萧沂,你这个白眼狼,枉费我们十多年的教导,你和狗皇帝一样,无情无义。” “萧沂,你弑兄弑师弑父,你注定要下地狱!皇帝的位子,你做得安稳吗!” 他问心无愧,开弓没有回头箭,帝王之路,落子无悔。 在这世道,只有胜利者,才可谈生存。 他一剑剑砍去梦魇,砍去幻蛊的幻象,他会胜利,这位子他坐得稳。 药错人,但押对储君 第162节 直到,他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女子面容慈善年轻,是他朝思暮想的母亲,剑跌落在地上,萧沂向她跑过去。 却见母亲拿起剑,指着他,声音凄厉。 “逆子,你毁了我蛰伏多年的灭齐复越之棋,你毁了我的心血,我的棋盘,我白生了你,你落地之时,我就该杀了你。” 萧沂摇头,当复仇的信念拿剑指向他时,一切都崩塌。 无数斩去的亡魂狰狞爬起,拽着他的脚,恶鬼低咛,声声咒骂他入阿鼻地狱。 他错了吗?他真的该死吗?他是恶人,他不该活着,他二十余年都是个笑话。 鲜血如一张大网将他捕杀,他抱头跪在地上一遍遍说不。 与此同时,一句句,“去死。” 充斥着他的大脑。 幻蛊与人不过讲究一个谁能熬过谁,大多的人,最后在恶鬼的蛊惑下,以自杀结束痛苦。 萧沂通红的眸,在摇摇欲坠之中看见一把剑,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如同诱惑。 他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指,握住剑。 缓缓移到脖子上,企图摆脱痛苦。 他闭上眼,一抹滚烫的鲜血溅在他的脖子上。 很烫,但不是他的。 “萧沂。” “萧沂!” 一声声熟悉的缥缈之音,恍若佛堂的钟声,震碎了恶鬼,四周逐渐寂静。 是神佛降临吗? 萧沂缓缓掀开眼皮,望向神佛,朦胧之中,那张柔和在月光下的脸渐渐显现。 是林惊雨。 她紧紧握着那柄剑,阻止了恶鬼的蛊惑,抵御死亡,赐予他新生。 恍若无数个深渊,她把他拽出。 虚与实重合,萧沂勾起苍白的唇,“林惊雨,果然想着你,就不痛了。” 他虚弱的声音呢喃,“你怎么每次都能救我于水火之中,你是不是,我的神明啊?” 林惊雨丢开剑,沾血的手拍了拍萧沂的脸。 “我是这辈子欠了你了。” 当炽热的鲜血蔓延在冰冷的脸颊,萧沂的意识剥开梦境,他望着林惊雨的手,鲜血淋漓,极深一道口子,血肉模糊。 像是下了极狠的劲。 萧沂的身体依旧有些颤抖,他拽着她的手,虚弱的声音在寂静之中响起,“你傻啊……用手握剑……你要不要手了。” “我要是不握,你就死了。” 望见他抖,林惊雨抱住他,“你是不是冷。” “你的手。” “我的手没事,没伤及骨头,一会包扎一下就好了。” 林惊雨又重复道:“你是不是冷。” 萧沂的下颚抵在她的肩上,“现在不冷了。” “可你的身体还在抖。”林惊雨问,“是很痛吗?” 她赶忙抽身,怕抱着他,他的身体更痛。 萧沂却伸出手,搂住她再次相拥,比方才还要紧,他靠在她的颈窝,缱绻她炽热的体温与淡淡芳香,恍如抓着黑暗之中的一抹曙光。 男人低喃,“林惊雨,抱着你,我就不痛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让我靠一会,就靠会。” 他脆弱得像个孩童,林惊雨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多久都行,今夜我陪着你,我陪你一起熬过去,度过苦难,像从前一样,你我相互扶持,走过万水千山。” 月光柔和地照在彼此身上,轮廓紧密相连,恍若一体。 墨竹轩静悄悄的,林惊雨望着窗外的夜色,皎皎明月,繁星璀璨。 “萧沂,今晚夜色很美。” “明天应该是个好日子。” 熬过漫长的黑夜,静待黎明的曙光。 当东山浮现一抹绚烂的红晕时,曙光让墨竹轩的黑夜逐渐消散。 年轻的帝后相互依靠在地上。 林惊雨伸手,阳光穿过斑驳的枝叶,穿过指缝,折闪的光晕透进琥珀色的瞳孔。 身后的男人脸色苍白如纸,薄唇却微微勾起,洋溢着笑,声音沙哑道。 “林惊雨,你说得没错,今日是个好日子。” 他望着东升的日出,“我们的黎明来了。” 林惊雨靠在他的肩上,埋怨道:“哦对了,萧沂,今日你急急忙忙消失,错过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 林惊雨扬唇,“你的位子后继有人了。” 萧沂一愣,紧接着,林惊雨握住萧沂的手,覆盖在她的小腹,“我们有储君了。” 与黎明曙光一道而来赋予新生的,还有一颗微弱的跳动的新生命。 * 皇后有孕,还没等出生,皇上就大赦天下。 看这架势,是要立腹中胎儿为储君,可这是男是女都未可知。 京城连着朝中纷纷议论,猜测林惊雨腹中胎儿是男是女。 彼时林惊雨躺在光滑的丝绸软垫上,外有三层护卫守着,暗还有暗卫提防,里三圈侍女照顾。 托话本,举葡萄,还有个给她捶腿。 萧沂为了能让她孕期舒心畅快,特地摆了盆硕大的金钱树在殿中,好让她赏心悦目。 萧沂下朝回来,走进坤宁宫。 他抬了抬手,四周的婢女屏退。 林惊雨握着书,见萧沂进来,她余光瞥了一眼,“听说,外面都在讨论我腹中胎儿是雌的雄的。” 萧沂在金盆中洗干净手,才走到她面前。 “你不必理会。” 他边擦手边道。 林惊雨一笑,随口问,“那陛下希望我生儿子还是女儿。” “都行。”萧沂瞥了眼林惊雨手中的与狂徒二三事,“只要是我的,你生的我都喜欢。” 林惊雨一顿,抬头道:“你这话说得,但倘若不是你的呢?” 萧沂盯着她,“看在你的面子上,凑合着养养,但那狂徒,孤定要杀了。” 说着,他收走她的书,“这书我记得我不是烧了吗?” “阿珠给我的,她那有许多这种书,看我养胎无聊,又给我送来一打。” “那我可得跟齐旭好好说说,让他管管他媳妇,切莫带坏我媳妇。” 她嘁了一声,“谁是你媳妇了。” “林惊雨,全天下见证的,你别想耍赖。” 他宽大的手掌覆上她的小腹,“还有它见证。” 林惊雨望着肚中的新生命。 “说实话,其实我希望她是个女孩。” 她抿了抿唇,嗤笑一声,“许是从小没得到过什么母爱,我想把母爱灌注在她身上,灌注在另一个新生的我身上,弥补从前的缺失,我想想,她该是个快乐又明媚的姑娘,自由而又无忧无虑,她可以决定她的喜好,自己的追求,自己的人生,一个绚烂多彩的人生。” 萧沂握紧林惊雨的手,“那就是个女孩。” “她想干什么,就想干什么,她想当皇帝,我就力排众议,立她为储君。”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而林惊雨,往后你也可以快乐明媚,我不敢保证无忧无虑,但你是自由的,你可以决定你的喜好,自己的追求,自己的人生,一切凭你的意愿,绚烂多彩。” 林惊雨静静地听他讲,他眸中的秋水柔和又坚定。 她搂住萧沂的脖子,昂起头,“我低俗一些,我此生的喜好和追求就是钱和权。” 萧沂一笑:“行,那孤送给皇后的摇钱树,皇后可满意?” “不满意,太低俗了。”林惊雨望向金灿灿的摇钱树,财大气粗的,“本宫好歹也是个皇后,如此得被人道土鳖。” “行,下次送个文雅些的,金灿灿的竹子如何?” “好。”林惊雨一笑:“你不如送我个金灿灿的你如何?” “行。”萧沂吻上林惊雨的唇,只是蜻蜓点水,小心翼翼把持。 鼻尖相抵,他呢喃道:“我愿把我一辈子送给你。” * 林惊雨孕后愈发得嗜睡,还没聊两句,就迷迷糊糊睡过去。 萧沂轻轻把她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