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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孙女儿在清潭书院学的好,今年就考进了策科地字班,再读两年少说也能去县衙当个书吏。

    曾孙子才十一岁,不如他姐姐稳重,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考上常科,常科都考不上的话,要不就送军营里去?那也得等到十五以后啊……心里盘算着,孙阿梅不知不觉就把地上的土块儿都敲了个差不多,还顺便收了几棵野菜。

    晚上收工前,她孙女牵着牛回来了。

    “奶奶,白娘子把他家的地一半种了棉!”

    孙阿梅吓了一跳:“十亩地都种了棉花?”

    “官家不是说今年棉田只收一成的税么,白娘子打算把棉花卖给织厂。”

    现在的东阳县不收丁口税,三年免税之后只按照田亩收成收税,比起早些年实在是轻省多了,再加上有了浇地的水车和更高产的粮种,她们可真是实实在在过起了以前不敢想的好日子。

    但是,就这样真的拿出了一半的地种棉花,白娘子这魄力在临近几个村那都是头一份。

    孙荞花看着自己的祖母:“奶奶,您想什么呢?”

    孙阿梅的老脸上忽然浮现了笑意:“我在想,现在种棉花的人越来越多了,要是咱们收了棉花织棉布,再把棉布卖出去。”

    “奶奶,棉布卖给谁呀?咱们县里的织厂拿棉布是给了平卢军,咱们自己织了卖哪能赚了钱?”

    孙阿梅一双老手捏着木镐:

    “明宗皇帝说过‘同工同料,制器以快,必得其利’,要是咱们织布能比旁人快些,旁人出一匹布的功夫,咱们出已经出了一匹半,不就有了得利之处了?”

    孙荞花没想到自己奶奶还能扯到明宗头上,把奶奶脚边装了野菜的篮子提在手里,说:

    “奶奶,咱俩加起来四只手,怎么比旁人快呀?”

    嗯,这确实是个事儿。

    老太太活动了下肩膀,扛起木镐往回走。

    “要是牛能纺棉纱就好了。”

    “牛能纺纱?奶奶你还不如指望村头的水车纺纱嘞。”

    邻田的汉子早就回了家,现在蹲在家门口的篱笆外头吃粟饼,还惦记着怎么娶个新媳妇儿。

    突然,田间道上传来一声惊叫:“奶奶!我就是随便说说!你别真去河边啊!我牵着牛呢!”

    牵个牛,显摆什么呀?

    汉子转了个身,用屁股对着田道,继续啃粟米饼子。

    “大人,春耕才刚刚开始,朝廷就跟咱们要今年的估税。”裴文姬看着繁京来的公文,都快气笑了。

    坐在一棵玉兰下面看书的孟月池摆摆手,说:

    “去年平卢几乎撑起了半个中原的赋税,户部这是尝到了甜头,索性就把春旱夏涝冰雹蝗灾都写上,跟他们说估税今年只有往年一成。”

    裴文姬这下真笑了。

    行,真行,朝廷不要脸,她们家大人也不怕躺地撒泼。

    “大人,我怎么觉得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半个大启都在惦记咱们的钱袋子?还有人上书说应该在咱们的北海港设卡收税。”

    “旁人都没钱,唯独咱们不光有钱,还在外头有债,被盯上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孟月池顿了顿,将手里的书放在了一旁,“这份折子是谁上的?”

    “是户部侍郎钱寇。”

    从椅子上起来,孟月池伸了个懒腰拿起一件鹤氅披在了外面。

    太阳虽暖,毕竟还只是春天,走到阴凉地里还是冷的。

    “钱寇是相党,没想到啊,咱们这点儿钱,连李相都看在了眼里。”

    嘴上说的轻松,孟月池带着裴文姬直接去了前面的偏院里。

    又吩咐在院中的差遣:

    “去请柳娘子、苏推官、古参事一并过来。”

    宰相李瀚仰是先帝给陛下选的肱骨之臣,从玉衡八年坐上了相位之后就一直不声不响,前些年柳铉徵力主重新丈量天下土地,几乎在朝上夺尽了锋芒,人称柳亚相,他也没有吭声。

    后来柳铉徵失势,梅舸得势,半个朝廷都盯着女官们之间的争斗,他也没做什么。

    只有江左益行事比较有分寸,造反的时候说要“清贪臣”,清的就是这位,可见是选了个官大的。

    现在李瀚仰的党羽忽然盯上了平卢,虽然只是一个苗头,孟月池却不想平卢成了繁京那些御史们的靶子。

    “大人,我倒觉得这事儿没什么。”

    穿着一身绣袍的柳朝妤是最先到的,捡了靠门的椅子一坐,先让人去把茶端上来。

    “既然都知道平卢有钱,自然也知道平卢的钱是怎么来的,钱寇这种人也只敢在议政殿跳两下,等陛下真让他想办法,他只能憋出一屁股的疮来。”

    淡青色的素服遮不住苏茗子的艳丽妩媚,她进门先行了一礼,才说:“大人,钱寇的儿子娶了李相的孙女,这等关系非同一般,若此事钱寇真的得了李相的指使,那也必有后招。”

    古莲娘年纪更轻,性情也稳妥,进来了就在一旁坐下,没有立刻说话。

    孟月池坐在上首,手里捏着公文。

    裴文姬看看其他三个人,又看向孟月池:

    “大人你是担心此事不仅牵扯了李相,更有陛下的意思?”

    孟月池轻轻点头。

    屠勋虽然死了,可他前后曾经聚众二十万人,那些人里不知多少都遁入山野河谷成了草寇水匪,现在淮南的路说是通了,比起以前却差得远,去年还好些,武宁将军新官上任,把保粮道一事看得比天大,可调集重兵把守粮道是要花银子花粮食的,尤其是府兵还得种地,今年一开春,春耕的犁耙下了地,繁京的粮价就一下子跳了上去,比去年冬天高了一大截。

    粮食运不进中原,盐自然也进不来。

    繁京的盐价一涨,北海港里从江南来的盐,在旁人的眼里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

    “大人,依我之见,这钱寇既然出了招,咱们自然可以回击,顺便试探下各方的意思。”

    裴文姬的话让孟月池点了点头。

    “我身上还有盐铁支度使的差事,就先写写中原盐运之乱,写点让陛下能拿到手的钱,要是能让陛下转向别处,咱们这儿也轻省些。”

    包括柳朝妤在内的四位谋士都点头。

    这些年里从繁京来的密旨,真是让她们明白了什么叫欲壑难填。

    富有四海的陛下,在索要财物一事上,几乎到了锱铢必较的地步。

    其中感触最深的人就是柳朝妤,她在通政司的时候就每每惊讶于陛下在决断上的朝令夕改。

    偏偏被世人称之为“帝王心术”。

    到了平卢,看着陛下的步步索取,柳朝妤越发觉得自己效忠了这么多年的陛下,更像是一只恶狼。

    “大人,下官以为,平卢应该在繁京等地设下消息往来传递之所在。”

    古莲娘的话让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苏茗子看向了柳朝妤,柳朝妤在喝茶。

    裴文姬想了想,说:“这人得熟知繁京各处的关系,只怕在平卢不是很好找。”

    柳朝妤轻轻放下茶杯:

    “我倒是有个人选,只是有些短处,不知道大人是否愿意用。”

    孟月池抬眼看向她。

    柳朝妤垂着眼眸:

    “那人,原本是教坊司的歌姬。”

    堂中再次安静了下来。

    他们的节度使大人,手握近十万强兵,实际占有了十州的土地,她的出身,正是歌姬之女。

    “歌姬能入了柳娘子的眼,那过人之处定然是很令人惊叹了。”

    议事的时候,孟月池从不称呼柳朝妤为姨母。

    就像柳朝妤也不摆长辈架子一样。

    公私分明。

    “确实,她出身不好,却极聪慧,繁京中的各家往来、前后纠葛,她都烂熟于心。她分辨消息的本事极强,若我还是在通政司的时候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我肯定想方设法把她挖到手中来。”

    这样的评价对于柳朝妤来说已经是罕见的盛赞了,孟月池立即对她说的人感了兴趣。

    “柳娘子,你说的人现下在平卢?”

    “回大人,正是,她去年和她的表妹一起来了平卢,她表妹您也知道,就是在孟校尉处做事勤谨的蓝昭蓝随军。”

    孟月池博闻强记,蓝昭这样的人才孟月池自然记得,听说柳朝妤推荐的人是她的表亲,她立刻让人去把那位叫梅漪罗的女子请了来。

    从繁京千里迢迢来了平卢快三个月,梅漪罗过得并不如意。

    蓝昭在繁京的时候就是做书吏的,长于计算,又通公文,到底有多好用,那是用过的都说好,只凭着一

    封写好的文书就被人看中选去了军中。

    后来,蓝昭知道一眼就选中她的人竟然是孟月池的妹妹,现在的平卢校尉孟月容,还特意举荐了梅漪罗。

    可梅漪罗对处置公文并无兴趣,她也写不好。

    比起一个每天呆在屋子里的,她更想有个能在外面溜达的差事。

    偏偏她年过三十,相貌绮丽,说的是一口繁京官话,神情举止都与旁人不同,那等巡街收税的差事也不会用她。

    当然了,她也不想去做。

    以上种种,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不如意的一部分。

    另一大半的不如意,来自于平卢的禁酒令。

    平卢倒也有酒肆,可是在酒肆喝酒是有定量的。

    梅漪罗的酒量是一日三餐,一次醉到下一次,如何能得了痛快?

    蓝昭为她担心,梅漪罗面上泰然,心里也在想法子。

    她喜欢平卢。

    虽然平卢不能让她喝得痛快,却让她活得自在。

    没有软玉温香楼的平卢,对于梅漪罗来说就是世上最好的地方。

    于是,为了留下,为了不让好友担心,她不得不发挥一点特长,在等了一段日子后,她在茶肆“巧遇”了去买茶的柳朝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