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留守的众异密(12)们公推忽马儿的斤为诺鲁思王(13),同时集合起包括志愿民兵在内的九万人进行笼城防守。做为花剌子模的发祥之地,这里的抗战之心确实远远超过蒙古军此前所征服过的任何一座城市。
对于这一点,成吉思汗在发兵之初也并非毫无预见,为了激励术赤(或许也有对其失去汗位继承权进行补偿的意味),他许诺将花剌子模故地封赠予术赤,做为他的兀鲁思。然而,出乎成吉思汗意料之外的是,这个决定反而成为了导致术赤与察合台之间争执再起,进而延误战机的原因之一。
这样封赏使本来就反对毫无意义的杀戮行为的术赤对这座玉龙赤杰城产生了保护之念,因此他派出使者向城内晓谕,说他的父汗已将花刺子模封给了他,他希望他这个首都完整无损,不遭到任何破坏。他还下令保护公园和郊区,以表明他的善意。但是,他的这一招降措施没有取得任何成果。此前河中地区传来的蒙古人诛杀降伏之事使得守城者对投降后的人身安全毫无信心,更何况身为实际意义上的花剌子模属民,他们还远未适应从世界征服者的巅峰上瞬间坠入被征服者的谷底这样巨大的心理落差。在诺鲁思王的带领下,全城军民决心拼死抵抗蒙古军队进攻,来捍卫自己的生命、财产、妻儿与荣誉。
察合台对术赤的招降之举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这次出征完全是在替术赤作战,为自己的对头建立兀鲁思,因此抵触情绪自是由然而生。虽然出争前夕所发生的汗位之争虽然在表面上在成吉思汗的决断与众人的劝说下归于平息,但是冰冻三尺又岂是一日之寒的所造成的结果呢?于是,新的争吵就不可必免的发生了。
至于窝阔台,做为未来汗位的继承人,又有着令人信服的人缘的他这一次却夹在兄长之间而左右为难了。说来,他能获得继承权也有一部分原因来自两位兄长的对立,颇有鹬螃相争,渔翁得利之嫌。因之不免对两位兄长抱有某种歉疚之意,再出头调处也就没有什么立场可言了。所以,他只能装聋作哑,不闻不问了。
不过,他也并非无所完全做为。在劝降失败后,他派出了一支小部队向士气高昂的守军进行挑衅式的诱引,同时将大部队埋伏在一帕列散(14)之外的巴黑亦忽剌木(15),准备围歼城内出击的敌军。
玉龙杰赤的守军果然不能容忍这一支小部队在自己的面前耀武扬威,立刻开城冲出。身为诱饵的蒙古军当即后撤。这是他们惯常使用的战术,因此表演起来可谓驾轻就熟。他们以高超的骑术巧妙地控制着战马的速度,既不会被追上,却又总是给追兵们以"再加上一把劲就能赶上"的希望。在这群演技高超的演员们不着痕迹的逗弄下,花剌子模军不知不觉的将自己送入了包围圈。直至周遭伏兵四起,如疾风骤雨般的第一轮箭簇当头落下,他们才发现已经陷入绝境,无路可逃了。这一战,数千突厥精骑全军覆没,无一生还。
首战获胜,无异于对城内守军的当头棒喝,挽回了因劝降失败而造成的恶劣后果,振奋全军的精神。然而,这之后由术赤指挥所展开的攻城战却屡战不利,连遭挫折——
(1)哈惕木勒克(siqat-al-mulk);阿迷的.布祖儿格(‘amid-buzurg)。
(2)哈马丹(hamadhan),即今之伊朗西部哈马丹。
(3)剌夷(reiy),古称剌吉思(rhages),其遗址在今德黑兰以南几哩远。
(4)图斯(tus),今伊朗霍腊散省马什哈德北。
(5)达木罕(damghan),今伊朗马赞德兰省达姆甘。
(6)西模娘(samnān),今伊朗德黑兰省塞姆南。
(7)可疾云(qazwin),今伊朗德黑兰省加兹温。
(8)见《可兰经》第三十四章,第十四节。
(9)语出《志费尼书》第一部,124页。
(10)忽马儿的斤(khumartegin),此人之事将在书中加以记叙。
(11)祃桚答而(māzamdarān),即现今的伊朗德黑兰地区。
(12)异密(emir),地方军事领主。
(13)诺鲁思(nauruz)王,诺鲁思的本意指在波斯历法元旦日举行的民族庆典,欢庆春分的到来。同时,在这种庆典上还会举行隆重的"五月皇帝"选举。中选者将在这一天内拥有发号施令的权力,也称"一日之王"。故而,此时在玉龙杰赤的这次选举所产生的王也含有全军临时统帅和算端权力代理者的意味。同时也是国土被外来入侵者所分割后进一步引发的政治分裂。前文曾提及,花剌子模的国体本不完善,以后族为代表的康里势力一直无视于摩诃末算端的权威,这一次更因其战败逃亡而产生了正式的割据。即使可以将其解释为一种权宜之计,也并非国家之福。
(14)帕列散(parasang),古波斯长度单位,故而又称"波里"。一帕列散约折合4英里,6.436公里(一英里相当于1.609公里)。
(15)巴黑亦忽剌木(bāgh-i-kurram),这个地名来自《志费尼》书的记载。见《志费尼书》第一卷,125页。第四篇愤怒的烈风第七十八章术赤的决断
后世学者在评价术赤在玉龙杰赤之战中的表现时,往往多有分歧。
一方面认为,是术赤的平庸导致了战局的胶着,拙劣的指挥与妇人之仁使蒙古军在攻坚战中首次陷入久攻不下的困境之中,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并将其放置于战术层面上与其父亲成吉思汗在对金之中都的攻略战中所展现出来的灵活机动、精妙绝伦的手腕进行比较和对照,指出他的战术水平实是不及其父的十之一二。
而另一方面则将这种情况解释为一种真正走向文明的表现,坚称术赤是一位真正的战士,充满高尚情操的武人,是蛮族中罕见的拥有慈悲胸怀与怜悯心肠的人道主义者。更进而将其奉为蒙古人中第一个理解文明的人。甚至于因此推论出他与父亲不合的真正原因便是看不惯那种肆意屠戮与粗暴破坏的行径。
私意以为,这两种观点都存在着相当严重的偏见与一相情愿的臆断,因此皆不可取。就军事才华和指挥手腕而言,术赤不及其父也是应有之意。毕竟,在当时那个时代里,从欧洲、北非到亚洲的广阔气历史舞台上,又能有哪个角色可与成吉思汗相提并论呢?
十字军的两大首领——英国的"狮心王"查理(1)和法国的"尊严王"腓力二世(2)吗?前者豪勇有余而不精政事;后者虽文武兼资却又无视大局,使得东征之役无功而返,诚不足取。
那么会是他们的对立面——埃及与叙利亚的主人阿育布朝算端撒拉丁(3)吗?击退十字军的功绩以及与基督教国家的媾和诚然是其两大精妙手笔,但也仅仅能维持防御的态势,程度也不过尔尔。
是刚刚崭露头角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雷德里希二世(4)吗?帝国松散的基础和与罗马教廷的争斗不息注定其一生难有更大的作为。
至于此前与成吉思汗较量过的金国与西夏的皇帝,业已成为手下之败将,根本是碌碌不足道哉的黯弱之主。
其实,即使将眼光投入前后数千年的人类历史之中,也很难找到几个堪与成吉思汗相比肩的人物,故此强行将术赤拿来做当做标本,这本身就已走入了悖论之中。术赤诚然不是一位出色的统帅,但是从他以往在战场上所表现出来的实绩而言,确是一位智谋与勇气兼备的良将。至于他是否真的如后一种说法那样具备了文明特征与高尚品德呢?仅从劝降玉龙杰赤一事上,根本是孤证不举的演绎之说罢了(5)。
其实,劝降之事不妨看做术赤对城市文化的意义已经颇有了解(这方面成吉思汗在河中已经开始实际操作),又因此处将是自己未来的封地,这才会对玉龙杰赤城产生出一种囊中之物的好感,充其量也只是人类共通私心的表现而已。然而,在这种好意遭到严辞拒绝后,他便一把扯掉的温情面纱,显现出来的正是冷利的刀兵与无情的烈火!
当残酷的笼城战一旦展开,蒙古军首先遇到的棘手问题就是在这个沙漠和沼泽地区找不到可做投石器弹药的石头。不过,这个问题在不久后就被亦勒赤台解决了。一日,当他随术赤视察围城部队的时候,注意到郊区有大片桑树林,立刻向术赤提出了伐树为弹的建议。术赤当即采纳并加以实施。大批的桑树被砍伐,然后由木工们锯成一段段并削出尖锐的弹头,形状颇似现代的炮弹,用炮抛射守军。虽然强度不足以摧毁城壁,但飞行速度与杀伤力却比石弹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炮击展开的同时,大批的扯里克们再度被驱上战场,日夜不息地运沙土,填塞城边的濠沟。十天之后,护城壕多处被填平,足够大队人马直迫城下,而扯里克们又从劳役变成了在前开路的炮灰,工兵带着攻城器材紧随其后,逼近外城城墙,以挖掘城墙,试图打开缺口。
守军顽强的以弓弩猛烈射击掘城的敌军,甚至不惜杀死走在蒙古工兵前面的同胞。蒙军炮军、弩兵和弓箭手猛烈还击。双方不惜代价地对决,将死亡的黑雨向对方疯狂倾泄着,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伤亡在发生,都有生命被夺去。
这样的惨烈争夺战一连持续了尽半个月,蒙古军终于在轒辒车的掩护下,在东城海必兰门(qābilāngate)附近的城壁上掘出了十数个足够骑兵自由出入的巨大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