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汗一生都在进攻,这一次也不必改变。蒙古人需要战争的烈火,你自己也需要,我将陪同你一起投入激烈的战斗之中,在兵燹的旷野之中与你并肩而立。战斗的呐喊,箭簇的呼啸,刀剑的碰撞,战马的嘶鸣,这一切才是属于我们的最真实的生活!"
"这是你想要的吗?你确信吗?"
望着目光狂烈的忽阑,成吉思汗喃喃问道。忽阑的话语已经点燃了他心中战斗的激情。
"是的!"忽阑的口调异常坚定,"这华丽的帐幕,璀璨的珠宝对我而言毫无意义。在我看来,它们只是华丽的幻影而已,一旦我离开,它们就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虚空之中。回去看看你自己的帐幕吧,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谢谢你!"
成吉思汗点了点头,转身欲行,却又被忽阑叫住了。
"大汗!我从没要求过什么,更没抱怨过什么,当我与你共同置身于花剌子模的战火之中时,我是快乐的!我将无怨无悔,无欲无求。唯一的希望只是到时候能够请大汗仔细聆听我的言词。仅仅一次,我就彻底满足了。"
"你想说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到万能的长生天在对我发出连续不断地召唤。那个声音在我心底发出强烈的共鸣,时刻提醒着我要去完成属于自己的宿命任务。"
在做出这番表白的时候,忽阑的神情变得异常庄重,脸上笼罩着不可逼视的神奇光晕。成吉思汗再度炫惑了。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
告别忽阑后,成吉思汗却没有任何回驾宫帐的意思。他觉得自己还有必要去拜访一个人,这个人就是也遂——来自塔塔儿族的贤淑女性——
(1)今咸海南部的基瓦地区。
(2)"铁王"之意。迦恩的小说《屠夫》与《蓝旗》之中对其英雄事迹多有专门描述。
(3)?etchi,花剌子模的都城,蒙古人称玉龙杰赤。第四篇愤怒的烈风第七十一章储位之争
新提升为怯薛歹百人队长的阿巴该一步不落地跟从于大汗的身后,困惑地看着他在各个帐幕之间穿行。但困惑归于困惑,阿巴该相信大汗的每一步行动之中都有着常人难测的深谋远虑。可以说,他对大汗的情感是一种近乎对神的宠拜。之所以如此,并非因为大汗将他提升到这样一个荣誉与权力并存的高位之上,即使只是让他做一名小小的兵卒,他的宠拜之情也不会减弱并分。
阿巴该目送着大汗走入也遂妃子的帐幕后,他便如一只忠于职守的蒙古犬般警惕地注视着周遭的一切,一但发现异动便会毫不犹豫的以生命去捍卫自己内心中最伟大的人物。至于帐幕之中的对话,他是半个字也不敢偷听的。
也遂时年也将近四十岁了,比之当年初入后宫时显得成熟了许多。虽然没有忽阑的光彩夺目,却有其独具一格的清淡风致。如同一朵草原上默默绽放的野花般,不饰雕琢,摇曳生姿。
"呀!大汗来啦。"
她的口调之中既无孛儿贴的不满,也无忽阑的调侃,有的只是妻子对丈夫的脉脉温情,殷殷期盼。这反而令成吉思汗有些惭愧起来。屈指算来,自己也有一个多月没有进入她的帐幕了。
"在她的心中,真的没嫉妒这种情感吗?"成吉思汗暗想,"如果说这可以证明她并不爱自己,却也未必。她对自己这种以自内心的欢迎是可以确信的,她的节操也是无可指责的。甚至可说超过了忽阑。因为有着自己的宠爱,忽阑是不会过于寂寞的,也就不存在另寻新欢的可能。只是,一旦自己如对待孛儿帖那样去对待忽阑,她又将怎样呢?会不会如也遂般保持着无可指责的贞洁呢?"
"我又要出征了。"
成吉思汗在默默地接受了也遂的款待后,以一种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是花剌子模吧?"
也遂的语调之中也没有丝毫意外。成吉思汗点了点头,知道她还有下文要讲出来,便静静地倾听。
"花剌子模是大国,这一仗打下来,恐怕又要许多年了。"
"是啊!不只是时间,就连胜负也未可逆料呢。"
也遂微微颔首,凝思片刻,缓缓说道:
"我汗要将翻越那巍峨险峻的山岭,渡过宽阔汹涌的江河,出征远行,平定诸国。然则,这世间一切有生之物,无论如何都难以长生不灭。在万能的天神眼中,人的一生犹如小虫,与永恒的天地相比只不过是匆匆一过客而已。倘若我汗似大树般伟岸的身躯骤然倾倒于地,届时,大汗你将自己多如绩麻般的百姓,交付与何人?而那些似飞鸟般聚来你麾下的臣民,又将由谁带领呢?在你亲生的四位英雄王子中,要将命谁来继承你的事业?"(1)
"这些问题,是你自己想到的还是有什么人托你来询问的?"
成吉思汗乍听之下,心中惕然而惊。虽然也遂一向以贤惠聪颖而著称,但是提及如此重要的问题,甚至是自己都未曾仔细考虑过的问题,还是不免令他心中疑云顿起。他不认为对方拥有如此深谋远虑的目光。
"大汗是在怀疑我吗?如果是这样,请将我处死吧。"
觉察到这一切的也遂,面对成吉思汗那锐利目光的逼视,一步不退。
"或许是我过于敏感了吧。"见到对方如此庄重肃穆的表情,成吉思汗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也遂的美德是有目共睹的,从来没有任何谎言从她的口中流出过。何况,一个说谎的人是不会保有如此坦然的眸子与郑重的神色。
"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只是如此大事突然被你提出,确实令我有些震惊了。"
"大汗,实不相瞒。我只是说出了你的众位王子、兄弟以及大臣们的心里话而已。"
成吉思汗终于完全释然了。
"谢谢你,也遂。你有着惊人的智慧与勇气,你为我解开了众人对出兵采取迟疑态度的谜底。你在我疏忽的时候提醒了我,使我心情安泰。"
"为大汗解忧是我的职责,更是荣幸。"
也遂深深下拜。
翌日,成吉思汗就下令将全国所有千户那颜以上者召至不儿罕山大营,举行一次盛大的宴会。在他想来,这也许是一场诀别之宴了,因此就连主持对金作战的木华黎也风尘仆仆地赶来与会。
时当纪元1219年的春天,草原周而复始的万物复苏季节,金顶宫帐之中也同样热闹非凡,欢乐的气氛与往昔的大宴全无二致。直到成吉思汗提出确立继承人的问题时,沉默的气氛才骤然升起。对于这个盘旋于众人心中,却始终无人敢于触及的敏感话题,即使是王亲贵戚还是资深老臣,都不免有啉若寒蝉之感。
大家都清楚,大汗最为疼爱者莫过于幼子拖雷,每次出兵做战都会将他带在身旁,得到大汗言传身教的他已经成长为一位英武不凡的青年上将。大汗对他的用兵天才与果敢精神有着上佳的评价,甚至于将观看拖雷用兵当做一种乐趣。每当拖雷临阵,成吉思汗都会亲自在后观战,完全是一只保护雏飞小鹰的老鹰的滑翔姿态。何况,基于蒙古传统之中有幼子守家业之俗,拖雷是大汗所有私业的合法继承人。
然而,若只是唯一的选择,或许众人都会放下心来,但术赤的存在却又是一堵无法绕过的障壁。长子的身份与远胜弟弟们的显赫战功都于无声中宣示着他的当仁不让的权力。
虽然是二选一的命题,但却是一道不容有错的命题,当此大事之前,没有人敢于轻举妄动。人们的目光都集中于大汗的脸上,静待他的决断。
"术赤,做为长子,你有什么想法就只管说出来,今天是讲话的日子,任何的言论都不会受到惩罚。"
即使受到鼓励,术赤却不愿多说什么,悬疑的身世与尴尬的地位令他左右为难。同时,他的心也沉入了谷底——命令自己先说,这分明是堵住自己的继承之路,使得拥护自己的人无法开口提议,自己又不可能真的提出自荐。那么,唯一的选择只有逊谢一途,只要父汗顺声答音,自己的权力就将被彻底排除。是甘心就范还是奋力一搏呢?在此足以决定人生命运的重大选择之前,又岂是倾刻间便能做出决断的呢?
正当此时,忽然有人打破了沉默。
"父汗,你先问术赤,莫非有意立他为汗吗?不要忘记,他只是一个蔑儿乞惕的野种罢了!这样人怎配继承大蒙古的汗位?"
说话的人正是察合台。
侮辱形同伤人之利剑。没有哪个蒙古人会轻易任人砍杀,同样也不会有哪个蒙古人会甘愿受人侮辱。沉默的术赤化做狂怒的狮子,咆哮着飞身而起,一把揪住了察合台的衣领。
如果说野狐岭战前的见死不救是二人之间矛盾表象化的开始,那么今日便是这多年积怨的一次总暴发!许多年来倍受的冷遇,对于术赤来说,不谛于一副沉重的枷锁,更难以忍受的是副枷锁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自动增加份量。
"父汗尚且未在我等之中分彼此,你怎敢如此待我?!凭的是什么?你又有何德何能,敢自视优越于我?你这个令人厌恶的丑类!论到心胸狭隘与性情粗暴胜过我罢了!"
郁积的情绪一旦发泄,直如江河大海般一泻千里,术赤怒气愈胜,扬言要与察合台在武艺上见个高低。
"我今与你比试弓箭,若输与你,我便自断一指!然后再角力,若败于你,我便死在倒下之地,不复起身!"说到此处,术赤的目光转向成吉思汗,"父汗!请下令吧!"
察合台自不示弱,也反手揪住术赤的前襟,二人僵持不下,眼见一场兄弟相残的惨剧便要当场发生。当此时节,众老臣岂能坐视不理。博儿术疾步上前拉住了术赤的手臂,木华黎则从背后后抱住了察合台,其余老臣们一拥而上,连劝带拉,终于将相持不下的两兄弟从中分开,各自劝到帐幕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