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你的好父亲也速该将我丢失的百姓救与了我,如今你又将我输掉的百姓送回我手。天地神明啊,保佑我今生可以偿还欠他的恩情吧。”
然后,他又向博儿术表达了感谢,以一套南朝产的华服和十只金杯作为筹谢他救助桑昆的恩情。在铁木真的允许下,博儿术收下了这些礼物。但是,当晚他就带着这些礼物来向铁木真请罪,说自己不该接受别国君主的馈赠。
铁木真微笑着拍着他的肩头说道:
“我的朋友,这是你凭借自己的忠勇所获得的,也是得到我的批准的。你应该以此为荣耀啊。”
由此事可见,铁木真与其部下之间的关系是何等亲密,又何等互相信任。
当铁木真准备返回驻地时,汪罕亲自送行并提出,在明年:至迟到后年,马肥之时必然要与铁木真联合攻打札木合,以报此次离间之恨。铁木真同意了汪罕的计划,双方又一次对天盟誓,从而将这一次背盟的裂痕暂时掩过不提。然则,裂痕毕竟已经出现,并将随着今后的草原争霸战的走向而愈发阔大,直至彻底决裂。这一点双方都心知肚明,同时也都知道,目前还不是与对方决裂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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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元1201年,又是蒙古高原上值得牢记的一年头。这一年,铁木真迎来了生命中的第三十九个年头。同年中,札木合以四十四岁之身自称古儿汗(2),从而正式与蒙古汗铁木真、克烈亦惕汪罕形成三汗并立,鼎足相抗之势。
为了巩固势力,对抗铁木真与汪罕,札木合开始大肆招兵买马。他很清楚,自己在杭爱山前耍的那一招离间之计已经彻底得罪了这个两个人。因此,他必须组织起一个新的联盟来证明自己的汗位正统性,并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大决战!不久后,那些有因惧怕遭到蒙古-克烈亦惕联盟吞并而前来寻求保护的部落和一些铁木真与汪罕的死敌纷纷来归,共同聚集在他的旗下,形成了第一次反抗联盟。这些部落及其首领分别是:
泰亦赤兀惕部及其首领塔儿忽台、阿兀出把阿秃儿(3)、忽邻、忽都兀答儿(4);
蔑儿乞惕部及其首领脱黑脱阿和他的两个兄弟忽兀与斡儿臣;
塔塔儿残部及其首邻合只温与札邻不合;
哈剌斤部及其首领巴忽搠罗吉;
翁吉剌惕部及其首领迭儿格勒、额蔑勒和阿勒灰;
亦乞剌思部及其首领土格马哈;
火鲁剌思部及其首领绰那黑与察合安;
斡亦剌惕部及其首领忽都合别乞(5);
以及撒勒只兀惕、朵儿边等各部人众。
最后又有曾经惨败于铁木真与汪罕联军之手,被迫北逃谦谦州后又回转草原的乃蛮部首领不亦鲁黑。
至此,东起兴安岭西坡,北及东西伯利亚泰加森林地区,西到阿勒坛山麓的各个世世代代生息于整个蒙古草原上的部族,从游牧民到森林狩猎民都卷入了这个壮大恢宏的征战漩涡之中。
结盟诸部在阿勒灰泉集合,然后沿额儿格涅河(6)而下,直趋正驻扎与额儿格涅河与刊河(7)的札只喇惕部营地。在此,他们与札木合相会,共商对抗铁木真与汪罕联盟。他们承认札木合的可汗身份,并公推他为盟主。之后,他们举行了古老的珊蛮仪式,共同腰斩了一匹儿马和一匹骒马做为向天神的祭礼,对天盟誓道:
“今日立札木合为古儿汗,明日共讨铁木真与汪罕。如我等之中有违背盟约者,私泄机谋者,阴怀异志者,就将他摧毁如脚下之土地,斩碎象眼前这树木!”
发誓完毕,他们共同奋力踩塌了一片河岸,又各自在岸边的树林中砍断一棵树,拖到河边丢入水中,以应誓言。
札木合传下了他称汗后的第一道命令,命令各部首领立刻返回自己的部落,集合部队,准备一齐袭击铁木真与汪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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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木合打来啦!札木合的兵马要杀到啦!”
一个叫豁里歹的牧民飞快得打马穿过蒙古人的营地,一路叫喊着驰往铁木真的帐幕所在。他是铁木真的岳父德薛禅派来的告变使者。这次,老人的部落也因翁吉剌诸部的裹挟而卷入了札木合的阵营之中。这个机智的使者一路躲避开多支前往札木合处汇合的敌军部队,甚至在泰亦赤兀惕人手中还骗得了一匹精力旺盛的快马。因此,他终于赶在札木合动手之前赶到了铁木真的营地。
汪罕几乎是与铁木真同时接到这个消息的,这次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亲自带领克烈亦惕全军与铁木真的部队在古连古勒之野汇合。
“没什么可说的,这一仗是迟早的事情。”
全身戎装汪罕再度显示出他当年的冷峻风度与森严气势。
“父汗,请下令吧。”
铁木真对他谦恭依旧。
“此次大战将决定你我的生死存亡,必须全力以赴,彻底击溃札木合!因此,我们必须将最强的部队都投入战场,谁也不能心存私欲,否则必然失败!铁木真孩儿,你以为如何?”
“父汗所言极是!”
当下,铁木真命阿勒坛、忽察儿与答里台三人为先锋,汪罕则派桑昆、札合敢不和必勒格别乞为前部。双方沿克鲁涟河向南进发,迎击札木合的诸部联军。就此,蒙古高原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全面战争拉开了序幕。
阔亦田(8)平原位于赤忽儿忽山与扯克彻儿山,捕鱼儿湖和阔连海子之间。这里与蒙古草原上绝大多数的旷野相比,没有太多的特色可言。起伏不算很大的平地上,东一丛、西一簇得生长着若干松树与杨树,但并不茂密,适合于大规模骑兵会战。交战双方几乎同时选定了这个地方。于是,这场大战在历史上便以“阔亦田大战”之名流传了下来。
双方的先头部队是在黄昏时分遭遇于此的。互相以语言进行了一番威胁恐吓之后,都在夕阳的催促下,各自安营扎寨,等待自军主力的到来。不久,铁木真与汪罕军和札木合军的大队人马相继开到,无数的毡帐如同盛开的罂僳花般,几乎占据了整个草原的两边,只留下中间一片开阔地做为战场。
一场决定自己以及许多人的命运的大战在即,铁木真的心中居然毫无感觉。即不紧张,亦无热情,有的只是一片空明。天地宇宙在这一刻似乎都已飘然远逝,只有一颗心在虚无飘渺的空间安静得游荡。不久,铁木真陷入了深深的熟睡之中……
战争的序幕在没有晨光的黎明中徐徐展开。从阴云密布的天边,传来悠长的号角声,一队队士兵在各自主将的带领下有条不紊得从各个营地中向战场的方向汇集着。
战云与阴云交织于一处,将天空染成铅灰色,昭示着今天将是一个流血的日子。阔亦田大战以铁木真军阿勒坛部队突击从属札木合势力的蔑儿乞惕部忽秃部队为发端逐次展开,进而发展至双方的全面交火。一时间,万马奔腾,嘶鸣咆哮,刀剑交击,箭簇横飞。
札木合一方所派出的先锋部队除了蔑儿乞惕人之外,还有乃蛮不亦鲁黑、出自蒙古部落的阿兀出把阿秃儿以及斡亦剌惕部忽都合别乞这三支部队。站在面对铁木真军方向的正是乃蛮与蔑儿乞惕两军,这真是仇人相逢、分外眼红。双方几乎没有任何的言语挑衅就直接进入了短兵相接的局面。随之,铁木真立刻派出主力部队逐次投入作战,札木合亦针锋相对的加强了兵力,双方精锐尽出,拼死力战,恨不得一时三刻置自己的对手于死地。
铁木真的本阵安置在阔亦田西北方向扯克彻儿山前伸而出的一个小山坡上。自从开战起,他便驻马于坡顶,目送着一队又一队部下行过眼前,开赴战场。立在他背后的是父亲也速该留下的大纛,迎着飒飒阴风猎猎飘舞,铁木真时而看一眼大纛,随即目光又会被战场上某个激战的区域所吸引。与之遥相对应的是西南方向,寒光似镜的阔连海子。他知道,那里驻扎着扎木合的部队。自己依山,对方就傍水,这真是天敌般的对立啊。
札木合此时的心境如何呢?战争在他的眼中又是怎样一种情景呢?
——铁木真做如是之想。
在他的眼中,战争如同一个巨大而诡秘的漩涡,以阔亦田平原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着,以它强大的吸引力不断将人的灵魂、肉体、本能、欲望、人性、兽性等等诸般情感、心态以及不可告人的隐秘全部席卷吸纳,融会贯通,最终碾做砂土,扬为粉尘,倏忽之间消逝于天地之间,鸿蒙之外……
战线宛如被人类以自己的鲜血喂养起来的怪兽,于瞬间无限膨胀起来。战火是它的爪牙,肆虐着草原大地的山川树木,撕咬着高原上下的生灵禽兽。看吧,怯绿连河、斡难河、色楞格河、鄂儿浑河、土兀拉河……到处都是生命的绞肉机。探报没日没夜得将各方的战况频繁得传递过来,有胜也有败,有吉也有凶。这些战争的残片映射在他的心中,通过头脑的整合编排,渐渐呈现出一副明朗的全局画卷。铁木真的耳中不断听到一些熟悉的名字的死亡。他经历过无数的生离死别,可是没有哪次象这次一样多。每听到一个生命的消逝,他都要抬首望天,仿佛正有一道闪亮的光芒升起,消失于阴翳的天边。
胶着的战争持续到第五天之时,已经不是在较量双方的排兵、布阵、战技,而是在考较谁的精神更为强劲,谁的意志更为坚定,谁比谁更疯狂。战争的魔兽在饱食了人类的血液后,得到了惊人的成长,拥有了无人可以驾御与匹敌的力量,并且试图吞噬人类最后的灵智。天空因悲戚或畏惧,终于流泪了。
寒冷的冻雨敲打着人们的头脑,似乎在提出某种无言的警示。
起风了,好冷的风,如同来自幽冥地狱,带着无限寒意刺痛人的肌肤与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