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何许人敢暗算唐毅呢?
说起来此人在太仓也小有名气,他叫王道充,是县试的第二名,也就是说,没有唐毅这个讨厌的家伙,人家就是县试案首,而按照惯例,案首又是必中的,也就是说,唐毅把人家的秀才给拿走了。只是为了这点事情,就值得煞费苦心,设计自己吗?
唐毅略微迟疑一下,说道:“告诉雷七一声,让他派人去把这个王道充给我查清楚了。”钱胖子急忙点头。
有了目标,唐毅心情也好了不少,信步来到了花厅,却发现只剩下徐渭一个。这家伙正趴在象龟的身上,手里拿着黄瓜喂食呢!
原来谭聪没敢进献玄龟,调走之后,也不方便携带,就把这玩意留给了唐毅。按照唐毅的想法,是想熬一大锅龟汤,好好补补身体。
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被朱氏知道了,她知道还不打紧,连王悦影也知道了,小丫头亲自跑来参观,看过之后,泪眼汪汪地祈求唐毅,绝对不能杀了,一定要好好养着。
媳妇的要求可以不答应,但是未婚妻的要求一定要做到,唐毅也没有办法,只能盖了专门的温房,准备了新鲜的瓜果,喂养象龟。还真别说,这玩意的生命力挺顽强的,竟然挨过了冬天,随着气温升高,越来越活泼,每天都要出来爬一会儿。唐家上下都很喜欢这个庞然大物,俨然成了一家人的新宠。
“文长兄,好歹你也是个大才子,干点正事行不?去教教沈林的文章也好,那孩子底子薄,又好强,万一府试不过,准又上火了。”
唐毅说着,随意坐在一旁,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一边数落着徐渭,这家伙当初说给自己当书童,说帮自己考试。这家伙竟然比自己还闲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徐渭一手扣着耳朵,一手扣着脚丫子,翻着白眼说道:“我倒是想帮忙,可惜人家不用。”
“什么?”唐毅气得拍案而起。怒冲冲说道:“小兔崽子实在太大胆了,竟然不知道用功学习,我非好好教训他不可!”
看着唐毅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徐渭仰天长叹,泪流满面。
“那小兔崽子不是不学好,而是不和我学。”
唐毅这下子可糊涂了,徐渭可是当今学问最顶尖的,难道还有更高明的不成?可千万别像那个老童生似的,走了歪路可就完蛋了。
“文长兄,别吞吞吐吐的。你想急死我啊!”
徐渭也爆发了,怒吼道:“你还问我,我都不知道问谁呢,沈林那小子把某人写的文章当成狗头金,捧在手里,都念的魔怔了。徐文长的文章在人家眼里,连狗屁都不如,你说我郁闷不郁闷?”徐渭掩不住的郁闷和憋屈,就好像深闺怨妇一般,在诉说着内心的不满。说完之后,还狠狠白了唐毅一眼。
和我有什么关系,唐毅突然惊呼道:“文长兄,你说的某人不会是我吧?”
“还能有谁!”徐渭破口大骂:“唐行之。你写的玩意你自己能看吗?离着多老远就闻到了一股子酸臭味,言必称孔孟,典必用春秋,文法师从汉魏辞赋,华丽空洞,无有一物。最可气的你还把朱熹的批注当成了圭臬。如此写出来的东西,和狗屎有什么区别?老天爷怎么就没有眼光,你一出手就考上了案首,我苦了半辈子,秀才还是提薛大人赏赐的,到底是为什么!”
说到了最后,徐渭声嘶力竭,眼中泪水长流,痛苦地抱着脑袋,好像受伤的孩子。徐渭见识了唐毅利用交通行呼风唤雨,就羡慕的不得了,才甘愿给唐毅当书童,但是在文学的造诣上,徐渭还有强烈的自信,那也几乎是他唯一骄傲的东西。
自从年后,唐毅就不断练习八股文,每天最多会写三四篇。徐渭通通都看过,可以说除了字迹之外,徐渭对文章是一点都看不上眼,陈腐空洞,替古人代言,没有一丝自己的东西。偏偏就是这样的文章,竟然能得到案首,让徐渭的自尊大受冲击,以至于口不择言。
说出口他就后悔了,顿时老脸通红,忙解释道:“行之,我,我不是东西,我胡言乱语,我不该看不起你的文章,我……”激动之下,徐渭竟然抽起了自己的嘴巴。
唐毅伸手抓住他的胳膊,语重心长说道:“文长兄,何止是你,就连我也不喜欢八股,不相信什么圣人教诲。我还敢说,几百年之后,能流传世上的文章画作,一定是你徐文长的,而非我唐行之,只是世事如此,不得不低头。想要求取功名,就要收敛自己的锋芒,压抑自己的性子,我写文章的时候,也是忍着恶心,忍着吐,我在告诫自己,只有忍得一时,才能拥有一世。现在不忍,就要一辈子被科举所累!”
唐毅站起身,拍了怕徐渭的肩头。
“文长兄,你如果真是愤世嫉俗,无意功名,我可以帮你逍遥自在,想说什么,想干什么,都遂心如意。倘若……”唐毅顿了顿,说道:“文长兄真有意功名,就要改改性子,学我的文章也未尝不可,总之,两个人一起吃狗屎,兴许就不那么臭了!”
最后一句,逗得徐渭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他猛地伸出大手,和唐毅牢牢抓在了一起不停地晃了又晃。
……
烛光晃动,唐毅拿过了几本程墨,正在琢磨,房门一开,徐渭又换上了他的书童打扮,捧着书稿,笑嘻嘻到了唐毅面前。
“行之,陪你吃屎的来了!”
说着徐渭竟然真的正襟危坐,拿过文章,也跟着低头诵读,还时不时的圈圈点点,总而言之,唐毅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最初徐渭蹙着眉头,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渐渐的他的眉头舒展,似乎真的体会到了圣人的微言大义,还模仿着的唐毅的文风,写了一篇文章。
“行之,你看看成不?”
唐毅接过来,扫了几眼,不得不说,徐渭这家伙的文采太恐怖了,他耐着性子,写出来的东西还真有七八分神韵。
“哈哈哈,文长兄,为了奖励你改邪归正,我请你看一出好戏。”
“什么好戏?三国的还是水浒?”
“眼前的!”
唐毅拉着徐渭,离开了家门,一路直接赶到了凤洲酒坊的后院,找到了雷七。见唐毅前来,雷七慌忙站起,陪笑道:“公子,我都弄清楚了,王道充这家伙还真不简单。”
说着,雷七就把王家的情况说了个底儿掉。
王道充虽然姓王,和太仓王氏并没有关系,他家中是经营丝绸生意的,鼎盛的时候,有二百多张织机,家境富裕,王道充自幼善于读书,也小有才名。本来他和唐毅没有任何的交集,问题就出在盐铁塘开通之后。
唐毅的势力越来越大,聪明的商人多半选择融入其中,分一杯羹。王家非常保守,死撑着家业不肯改变。结果就是王家的作坊日渐败落,没有一年时间,织工纷纷跳槽。
王道充的父亲一气之下,病倒卧床,差点没要了老命,为了治病,王家就只能把织机都卖给了周沁筠手下的作坊,换来银子给父亲治病。
最困难的一段时间,王道充不得不把家里的值钱东西拿出来,送到当铺典当。
每一次站在高高的当铺柜台下面,王道充都愤恨异常,他把怒火全都放在了唐毅身上,都是他搞什么盐铁塘,都是他给周沁筠撑腰,王家才会败落的,他把每一笔账都算在了唐毅的头上。
听完雷七的介绍,徐渭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叹道:“行之,原来你把人家逼得破家败业,找你点麻烦也情有可原啊!”
雷七连忙说道:“青藤先生,你可是误会公子了,王家败落是自找的,他们家偷工减料,使用从散户手里收的劣质生丝,织出来的丝绸根本质量不过关。以往太仓供货不足,老百姓也就忍了,我们这边发展起来,老百姓抛弃他们是理所当然。周姑娘亲自去过王家,商量合并的事情,他们又死不同意,结果就只能越来越败落。”
唐毅沉着脸,没有去解释什么,也没有必要。
就好像后世一般,电商发展起来,实体店就要被冲击,甚至破产。大规模的生产发展起来,家庭作坊肯定维持不下去,新陈代谢就是如此残酷。
如果王道充只是哀怨,甚至暗中骂几句,唐毅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可是他竟然用下作的手段,想要破坏唐毅的科举之路,这就没什么好讲的。
唐毅只是淡淡说道:“王道充才华不差,如果放任他过关斩将,没准考上进士,成为日后的绊脚石。雷七,有没有办法干掉王道充?”
这才叫干大事的,只问利弊,不问是非,果决得很!徐渭又学了一招。
雷七笑道:“公子,实不相瞒,我找到了一个人。”
“谁?”
“王道充的二婶。”
“她还能去对付自己的侄子吗?”
“呵呵,侄子,仇人还差不多!”雷七笑道:“当年王家兼并一块土地,结果把地主人给打死了,朝廷问罪,二叔一肩扛起,被判了充军发配,一走就是七年,后来王道充的爷爷和父亲相继离世,他竟然将二婶逐出家门,流落街头,就靠着缝穷过生活,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好不凄苦!”(未完待续。)